室內是死一樣的寂靜, 所有人都有預感, 只是沒人敢問出來。

顧天辰的反應比眾人預想的要冷靜的多, “我就知道……遲早會有這麽一天。”

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般，跌坐在了椅子上，“我就知道……”

他失魂落魄的喃喃著, 卻突然笑了一聲，“很明顯，不是嗎？他這個人什麽都要自己扛，什麽危險都要沖在最前頭，十級的大妖魔也好，十一級的大妖魔也好, 就算是二十級的他也要去迎戰。

我有的時候半夜做噩夢, 都會不斷的夢到他死在我面前。”

顧天星說，“二哥……”

“所以說我最討厭你們這樣, 什麽也不說，全都自己擔著。”顧天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你們欠誰的？”

慕容玖沈默許久後說，“只是一種選擇罷了，這些年來我們人類的兩極化越來越明顯, 強者越強享受著普通人享受不到的資源和生活，弱者更多時候在底層掙紮。

我們當然可以選擇只顧惜自己的命，誰能說這是錯的？

只是如果我們沒有死於和妖魔鬼怪的戰鬥中, 卻滅亡於同類的內鬥和碾壓中, 那就太可笑了。

所以我們選擇了這條路, 犧牲是一種必然，從前有顧天夜擔著，現在我們來擔。”

慕容依和秦長老同時發出嘆息。

顧天辰自嘲的笑了笑，“所以說我當不成英雄。”

他頓了頓，“我大哥他什麽都沒留下嗎？”

慕容玖不忍的搖了搖頭，“根據回來的武師所說，戰鬥非常激烈，有的前輩只留下殘肢和衣物，馮前輩應該是自爆，至於他還有葉姑娘，都沒有留下任何東西。”

渺渺捂著嘴，肩膀輕輕抖動著。

慕容玖的回答使大廳原本就沈重的氣氛，又重新歸於一片死寂。

片刻後還是顧天星打破了沈寂，“這一戰隕落的高手太多了，如果再持續下去，那些小城池會被全部屠城，至少我們要解決那兩個十級的大妖魔，才有餘力派更多的人去封印幽冥縫隙。”

“不錯，所以問題又回到了原點。”

慕容玖擡眸，“如果將陣法換人支撐，恐怕不太妥當，至少需要一個九級宗師，它耗費的力量太大了。如果你和我其中一人抽調力量，換另外兩人……”

“如果我們死亡，他們同樣支撐不了太久。”顧天星很直白的回應，“所以不如維持現狀。”

慕容玖嘆了口氣，“碧水城的九級宗師還是太少了。”

其實她這個嘆息放在平日裏，是比較討打的，放眼整個雲川，九級宗師也就十幾個，而他們碧水城一下子占了兩個，主城也不過才三個。

慕容依和秦長老對視了一眼，他倆一個七級一個八級放在這種背景下，戰鬥力顯得十分不夠看。

武道境界之間的等級差距太大，每一級都猶如隔著天塹。

慕容玖說，“我先回去了，一會議事廳那邊我還要再開一個會議，做些安排。”

“天星，你好好休息，留給我們的時間不會太多了。”

她想了想又問，“你的封印？”

顧天星點點頭，“放心。”

他這麽說慕容玖反而更不放心了，但事已至此別無他法。

顧天辰皺起眉頭，“你們到底還有什麽事瞞著我，什麽封印？”

他早就知道自己弟弟不一般，他作為預言師的身份十分受重視，可他展現的境界，可遠超他所受的重視和擔的事。

照他們所說，陣法的支撐必須要一個九級宗師，那麽另外兩個人起碼也得有八級的境界，據他所知顧天星只是七級宗師。

當然這樣的武道境界眼下是不夠用，但還是他這個連武師門檻都邁不過來的廢柴比不了的。

“今天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你們也就別藏著掖著了，老爹當年到底做了什麽？”

顧天辰迎著顧天星望過來的眼神，“是，我知道，但你們總想瞞著我，那我就裝作不知道好了，省得你們一個個都藏的那麽辛苦。”

顧天星扭頭看了慕容玖一眼，慕容玖說，“我們出去吧，讓他們好好談一談。”

其他人也知道自己這時在場不合適，跟著她走了出去。

門被輕輕關好，屋裏只剩下兄弟二人。

顧天星垂下眼簾，“大哥的覆活，只是一個意外，父親原本是想將他制成靈偶。”

顧天辰站了起來，因為動作過大，衣袖一下子把茶杯掃翻在地，不過這個時候也沒人在意了。

“靈偶？”顧天辰難以置信的重覆，“他……”

所謂靈偶是一種秘術，能夠將屍體或者活人制成感情淡漠但戰力強大的一種傀儡，只不過成功的條件苛刻，又反人·倫，一向被列為禁術。

“二哥。”顧天星打斷了他的話，“這個計劃原本是為我準備的，那時處境太糟，需要強大的力量，他走了偏路，認為需要找出更快的辦法，得到強大的力量。

但是大哥的死亡，使父親的計劃出現了意外，父親將這個計劃用在了他身上，可顯而易見失敗了，不過意外導致了大哥的覆活，讓他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顧天星閉了閉眼睛，有些話既然開了頭，接下來的也就不那麽艱難了。

“我在想現在這個結果，對他來說或許是最好的，死而覆生不是沒有代價，我很早之前就發現，他有自毀的傾向，死亡於他而言或許是解脫。

大哥雖然什麽都不肯說，但我能猜到負面情緒在影響他。

靈偶之所以是禁忌，是因為他們沒有感情，因為黑暗無時無刻不在包圍我……他們，遲早有一天他們會被吞噬，沒有感情卻有智慧的武器，那是非常可怕的。”

顧天辰難以置信的看著顧天星，“我以為老爹舍不得兒子，有點入魔，才會用那麽離譜的法子，把大哥帶了回來。”

他頹喪的坐在椅子上，把剛才沒說完的話說完，“他瘋了。”

當時他年紀還很小，顧天星都還沒出生，但他已經可以理解死亡的含義，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顧天夜病得最重的那段日子，爹娘不允許他靠近顧天夜。

他偷偷去找顧天夜，抓著那只越來越涼的手，清楚的知道什麽叫做死亡，什麽叫做失去。

可是後來顧天夜又完好無損的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好似和從前一樣，又有哪裏不一樣，對方雲淡風輕的樣子，讓他時常覺得這個人隨時可能會消失在世間。

所以顧天辰有的時候就故意去氣他，做一些錯事，被責罵，被打了，心裏也有一種古怪的踏實感。

原來不是夢嗎？我大哥還是有煙火氣會生氣的活人，不會隨時都會得道飛升，脫離人世。

而關於他所觀察隱秘，他從來沒有問過任何人，也沒有表露出來，既然這是他們所希望的，他做一個一無所知的傻瓜也挺好。

一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自己覺得怪異的地方是為什麽，原來事實的真相比他想象的還要殘酷，他都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顧天星看著顧天辰的反應，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誤，對方所知的真相和真實發生的有偏差，或者不完全，果然少說話其實是有好處的。

“別這麽看我。”顧天辰苦笑，“就這麽一直瞞著我，是等著哪天我知道了真相，守著你們的墳頭哭一輩子嗎？”

顧天星說，“事情與你無關，不過是所有人一廂情願的為你好罷了。”

顧天辰說，“你總是能讓我無話可說。”

他看著顧天星，又突然反應了過來，“不對，你說這個計劃是為你準備的？可你出生的時候很健康，你根本……”

那個時候顧天星還在娘胎裏，如果這個計劃是在他出生之前就準備好的，那爹娘是想做什麽，他們從決定生第三個孩子開始，就打算要把他制成靈偶嗎？

顧天星擡頭，“我的出生就是為了靈偶計劃，嚴格來說我已經不算人類，只是一件被制造出來的武器。

是大哥不甘心，一定要改變我的命運。”

他伸出手腕，露出了一對銀鐲，這銀鐲他從小帶到大，隨著他的長大而增長，就是為了封印那過於強大的力量。

他越長大，力量就越強，同時離死亡也就越近，一件兵器二十年的壽命，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銀鐲封印了他一部分的力量，也克制了他長大的速度，只要他將銀鐲摘了，就絕對能發揮出不低於九級宗師的力量。

他早該這麽做了，或許這樣顧天夜就不會死。

“難怪，難怪你這麽抗拒我碰你。”

顧天辰臉色發白，”他們怎麽能這麽做？”

“他們不過是被世道逼瘋的可憐人，有很多不得已。”顧天星提起父母，語氣淡淡，“對你，我一直以來並不讚同大哥的隱瞞，因為我覺得如果瞞不了一輩子，也是一種沈重的傷害，但我總是沒辦法拒絕他。

你不必為我們的命運感覺到愧疚，有些事是命中註定，怪不了任何人，相反這麽多年下來，我很慶幸有你在，雖然你這個人有時又別扭又任性，又粗心又不可靠，但你帶來的鮮活和溫暖，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

“可算是讓你等到機會了吧，終於能光明正大的嫌棄我，數落我了。”顧天辰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張開雙臂抱住了顧天星。

顧天星第一次沒有抗拒，反而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

“我原本在想，如果我們從不親近，或許失去了也不會太難過。”顧天星難得笑了一下，“如今想來，這個想法和大哥的隱瞞也沒有分別，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顧天辰伸手將他抱得更緊，不想去想他這個想法，是因為知道自己壽命不會長久，還是因為隨時準備好了赴死。

“你們倆以後讓我怎麽辦？”

“你是我們對人生所有的希望和愛，沒有你，我們或許堅持不到今天。所以不必愧疚，也不必妄自菲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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