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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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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落鳶站在她的面前, 手裏捧著一疊紙。燕媯接過他的紙,把上面畫的內容完完整整瀏覽一遍,輕飄飄問︰“你的意思是,你身體不好, 想請辭離宮了?”

落鳶點點頭。

“你是王上派來的人, 月俸等都走的是問政殿的賬, 你要請辭也該跟王上那邊的人說。”

落鳶搖頭,剛要比劃, 燕媯又道, “本宮猜你是想說,但你一直在瑰燕宮當值,所以要走的話也該同本宮說一聲。”

落鳶點頭。

“可是在放你走之前,本宮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答得出你再走, 若不答……”她停頓下來, 放緩語速,“王上就得代你答,想必王上不會希望你給他添麻煩。”

要不是歧王連著兩日在問政殿, 她還真不想盤問落鳶。

“林姑姑, 麻煩你帶她們下去。”

結香等人已習慣了王後時而冷颼颼的語氣, 吐吐舌頭趕緊躲出去,沖落鳶使個眼色,很有些不舍。落鳶只是僵硬著站在那裏,沒看結香。

不相幹的人都出去了,燕媯才站起身,慢悠悠走到落鳶身旁,問︰“你說話不便, 本宮就不與你繞彎子——你畫了圖向本宮說明你要走,但從線條的細節上來看,本宮發現,你應該是會運筆的。會運筆,就代表會書寫。再者,如果不會自己看武功秘籍,靠口傳記背,很難達到你這樣的身手。”

落鳶一動不動,只眼珠子隨著她的走動而轉動方向。她的語速不快不慢,而語調則有著審問的味道,並不是簡單的因為好奇而向他提問。

“所以,你說你不會寫字,是在向本宮撒謊。這是你隱瞞本宮的第一點。其次,在大慈悲寺你曾經出過手,你的招式當時就讓本宮起疑了。落鳶,你可曾在江湖上聽說過‘霽月閣’?”

落鳶點點頭,但動作略顯遲鈍。霽月閣行事低調,不過在江湖上也偶爾能聽到它的名字,他當然需要知道。

“不知是你刻意簡化了招式,還是你的招式與霽月閣斷水劍同出一脈,本宮委實好奇,想要弄清楚。如果是簡化,那麽你應該就是霽月閣的人,這是你隱瞞本宮的第二點。”

燕媯看看他,眼神逐漸變清,變冷,像要挖穿他的面具︰“本宮後來特地打聽過,元宵那晚,霽月閣攻入皇宮,當晚有一場大火將一座宮殿燒得盡毀,而據林姑姑稱,你的臉上也有被火燒的痕跡。本宮曾經問起你的傷勢,想讓大夫為你醫治,可你始終不肯吐露實情,至今仍無人知道你這身遮掩下是什麽樣的傷。你的傷是如何來的,傷勢怎樣你從不吐露,這是你隱瞞本宮的第三點。”

燕媯停下腳步,堪堪站在他的正面,做王後以來她身上的威壓也日漸加重,叫人不敢直面看她。她問︰“那麽多的懷疑,本宮只需要你來解答一個——你究竟是不是霽月閣的人?”

承認,還是不承認,今晚的審問已經開始,他在劫難逃。落鳶垂下眼皮,隨著死寂之下,夜空中爆出的一陣鳥鳴,點了點頭。

“好,霽月閣的人,那就是本宮的舊相識。”燕媯勉強滿意,側過身,讓出路︰“紙筆俱有,把你的名字寫出來。”

落鳶原地一動不動。他不能說他不是,因他現在是在被審問,主動權不在他的手中,這就落了下風。而她素來是個聰慧的人,一定還有疑點在她手裏捏著,不會一次交底。所以,他倒不如承認他的確是霽月閣的人,可一旦承認了,接下來她就會讓他交代姓名。

“不寫麽,為何不寫?”燕媯開口催促。

他斷不可能寫自己的名字。落鳶聽命走到桌邊,在紙上寫下三個字——“高臨安”——字寫得歪歪扭扭,許是手掌被燒肌膚粘連的緣故,連握筆的姿勢都很奇怪。這字寫出來,想要研究筆跡,那是白費力氣。

燕媯稍稍一想,便記起這個人。高臨安,長期位列地字號頭名,卻始終未能躋身天字號,所以盡管她與之從未合作交談過,也仍記得這個人。看身形,落鳶比之稍矮,當然也有駝背的緣故,論武功,高臨安身手不差,與落鳶此前動手的水準差不離。

她又仔細瞧了瞧面前這個黑衣黑袍的人,輕吐兩個字︰“繼續。”似乎還沒有信他。

落鳶放下筆,卻不繼續。他心頭明白,燕媯一定想讓他寫來瑰燕宮貼身保護她的始末,但寫得越多,破綻就越多,他不會寫的。

燕媯見他不寫,知道他還有顧慮,幹脆自己問︰“那讓本宮來猜猜你出現在這裏的原因——高臨安,是閣主命你來保護我的?”

落鳶點頭。

“他想讓我忘掉前塵往事,所以讓你隱瞞身份?”

他點頭。

“你身上的燒傷,可是殺進宮那晚留下的?”

落鳶再次點頭。

“你一個地字號的都逃出來了,閣主卻沒有逃出來?”

落鳶遲疑了一下,只能點頭。

一抹淺淺苦笑登時在燕媯的嘴角浮起,她的口吻像在怪罪著誰︰“他為什麽沒有逃出來,你告訴我。整個霽月閣無人是他敵手,他身手最好,輕功最絕,為什麽你逃出來了,他卻沒有?”

落鳶在紙上解釋︰“禁軍先擒王,閣主難脫身。”

是麽。

“他是被圍攻而死的麽。那你告訴,你可知道時若是怎麽死的。”

每個人都有噩夢,和那些不想提及的曾經。落鳶再堅毅的心性也招架噩夢席卷而來的恐懼,那血太腥,火太烈,死亡太過慘痛,數十年來的磨礪就為了那一晚的飛蛾撲火……那場刺殺就是他的噩夢,他任何時候都不想提,包括現在。

燕媯半晌沒得回應,步步逼過去,盯著他偏要質問︰“你那晚也在,那你告訴我,時若是怎麽死的。她死時可說過什麽?”

他就知道,當霽月閣的舊事被重提,她又會不得安寧。時若是她心頭之痛,沈夕月離世,又是痛上加痛,她的精神在崩潰與救贖的邊沿來回擺蕩……霽月閣,付之涯,唐時若,在她面前根本提都不能提。

落鳶搖搖頭,往後退了半步,表示自己不清楚。

燕媯只是從幾句傳聞裏聽說過,那日皇宮的大火燒亮了半邊夜空,她不止一次地去想當時的皇宮裏會有什麽樣的景象。那場惡戰他們受了多少傷,最終在何地倒下……此時高臨風站在她面前,帶著那一身的燒傷,給了她無邊的想象。

她又覺得心口很痛,腦袋很痛。但她可以忍,因為都過去了,這些是舊故事了,她說好不回頭的,今晚她只是想要一個真相。燕媯坐下去,輕輕揉著額角,可是她的心情無論如何平覆不下去。

“高臨安……”她低聲念著這個名字,反反覆覆,“呵……高臨安,你告訴我,閣主給你這最後一個任務的時候,還交代過什麽?”

落鳶搖頭,表示沒有。

“沒有了麽,還是你編不下去了。”

落鳶寫︰“沒有。”

她眉毛一挑︰“如果你真的是高臨安,那麽摘下你的面具,讓我看看你究竟是不是他。也讓我看看,那場大火,燒得多慘烈。”

落鳶堅定地把頭搖,他的回答是︰“請求娘娘,允我保留最後尊嚴。”

容貌俱毀,若摘下面具,於赤|身游街有何異。同出一門,這最後的尊嚴自然是要給的。霽月閣如今已只剩他兩人而已,她若要強摘,乃不仁不義。

燕媯看著他寫的這行字,字跡歪歪扭扭,勉強能認。她忽而又是一抹苦笑,將他方才寫過字的紙拾起來,當著他的面,一下一下撕了個粉碎。

“高臨安……身高相仿,招式相似,年紀應該也差不多,理由編得很好,可你不是他。”燕媯的這句話,沒有一點疑問的意思,她是十分確定眼前這個不是高臨安,“你說,是閣主遺命要你保護我,可是,你錯了,霽月閣的人一旦沒有了約束,你當他們還會忠心麽。”

落鳶︰“……”

“霽月閣內幾十年前出一個叛徒,下場慘烈,此後閣中之人寧可出任務橫死在外,也不敢叛逃。可要說,有幾個是死心塌地效忠的呢?沒幾個,大家不過屈於強權怕死罷了。沒有人願意靠殺人為生,去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

落鳶無言以對。

“一旦霽月閣沒了,如果還有剩下的人,一定會如鳥獸散。高臨安,據我所知,遲遲不能躋身天字早已令他心中生怨,你覺得他如果能活下來,會領受遺命,老老實實照做麽?”

“他不肯屈居人下,更不可能沒日沒夜守在本宮殿外,連休息吃飯都不顧。”

“你不是他。”

她看著那一地的紙屑,呵呵一笑︰“如果你是高臨安,你會不會寫字也就不重要,你的筆跡也不重要,那麽何須多此一舉隱瞞你會書寫的事實。”

落鳶架不住她的步步緊逼,往後連退兩不。

“隱瞞你會寫字,只有一個原因——我認識你的筆跡,並且熟悉,你怕露出馬腳。”燕媯死死盯著他,那雙眼的光,又一次像要挖穿他的面具︰“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你究竟要我再數出多少你的破綻,才肯講實話。”

落鳶心中只剩哀嘆,很是無力。他原本以為自己可以蒙混過關,可沒想到燕媯為了方尚宮的事已身心疲累,卻還能保持著清晰的思路。聽她話裏的意思,她早已隱隱約約對他的身份有所猜測,只是沒有膽量去相信。

罷了,倘若當真隱瞞不住,那由他親自來坦白,傷害或可降到最低。誰不想一生一世一雙人,假如他早點說出口……不,他註定有一死,又怎能帶她去死。而今她和歧王很好,他這個將死之人還在中間添什麽亂,於是提起筆……

蘸墨落筆,握筆的手勢他不再假裝,雪白的紙上剛剛落下一筆,殿外卻陡然傳入一道嘶喊聲音。

——有刺客,有刺客殺進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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