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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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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鏡顏已去人界走過一遭。

我睨著她外表光鮮,內裏殘破不堪的鏡身,破口大罵:“你丫是沒長腦子還是沒長心眼?身為神器最重要的是什麽?天帝讓你為他擋禍渡劫舍魂棄魄了?”

身為上古神器,我與鏡顏自天地初開便存活於世。

神說,我等神器與天地齊壽,無人可傷。

我一個爆栗敲在鏡顏腦袋上,“你以為你真是神?如此不懂憐惜自己,遲早有一日遭天地遺棄。”

所謂神器,賴天地靈氣而生,我與鏡顏一身靈力,可顛倒乾坤。

但萬物之主乃是神,不由我兩面銀鏡呼風喚雨。

神器生來恪守兩大原則,一不可修習術法,二不可違背器主之令。如若不然,必遭天譴。

鏡顏極其興奮地與我說,在我長眠時,她被遣下人界,陪護一男子左右,直至他順利飛升。

我暗覺不妙,一來銀鏡之主,向來是神界天脈,我與鏡顏乃天帝登位那年才由老天帝轉手,分認如今的天帝天後為主。她被遣去所護之人,身世必然不簡單。二來鏡顏眉中藏情,眼中閃亮,說起那男子便神采飛揚,已然一副少女懷春模樣。

鏡顏雖與我同歲,記不得活了十幾萬年,或是幾十萬年,但她嫌日子煩悶,多數時光都在沈睡中過去,而我,從前都是跟著歷任天帝,出生入死不下百次,唯有這次認主天後,方才有閑睡了千把年。

果然,我心中所想並非杞人憂天。

鏡顏時不時竄到我鏡內,趴在我身邊托腮道:“我真羨慕塵夕,可以一直在他身邊。為何天帝不讓我化作肉身?為何他甚至都不許我說一句話?”

我一腳踹她出去,被她躲開。

“你說為何我們不可修習成神?為何我們只能做面鏡子?”鏡顏撅嘴埋怨。

我心下大驚,竟是小瞧了鏡顏已動的春心。

神器便是神器,天道容不得我等修習術法,做仙成神。

至於令鏡顏傾心的男子,也不出我所料,來歷不凡,竟是天帝下凡廝混,與人界女子所生。

也不知天後如何查出,只稱他血統不正,修仙不足百年便混上神界,需得削去神籍,下凡重練。天帝自是不肯,怒指天後早知此事,在其飛升天劫上動了手腳,放了三次雷擊。

本來嘛,神亦有家務事,不宜大庭廣眾廣而告之。但此事涉及到太子人選,便有的一爭了。

天後尚有一子,正在下界歷練,需得走遍人、仙、妖、魔、冥五界,方才算圓滿,恐怕不得萬年,是回不來了。

天後唯恐這段時日鳩占鵲巢,天帝不肯讓步,她便找楠止的錯。

不想細細一查,還真讓她查出一項罪狀來。

楠止身邊,常年跟著一名女妖。

這還得了?天後速速令人分別擒了楠止和女妖投入天牢,準備召集諸位神仙,會審楠止。

彼時我正滿心歡喜欣賞這一場鬧劇,畢竟漫漫長生甚是無趣,不想就在我等著看戲的當口,鏡顏一身靈力,所剩無幾。

她竟瞞著天帝天後,偷偷去天牢,幾乎將畢生靈力授予楠止。回來之後只是對我咧嘴笑:“如此,誰都傷不到楠止了。”

我怒不可遏,只罵道:“你究竟知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天譴有多殘忍?”

她歪著腦袋想了半晌,笑嘻嘻道:“楠止沒事就好。”

楠止的確沒事,闖了天牢與眾神打起來。他本就有一半神脈,再得鏡顏畢生靈力,真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一時間神界竟無人是他對手。

旁人不知楠止受了鏡顏靈力,只道他乃跨界所出的怪胎,妖孽。楠止一怒之下竟欲施法,封印神界。

天帝天後皆是大驚,天帝不忍下狠手,天後則借我施法,勉強將楠止制住,但她包藏私心,並滿足於單單制住他,趁機給他奪命一掌,豈料,被楠止身邊的女妖代受。

女妖幾乎灰飛煙滅,靈魂四散,肉身跌落凡塵。

我方在天後手中,便聽得鏡顏一聲大叫,跟著那肉身落入凡塵。我雖想追去,但深知認天後為主,便得聽她差遣,護她周全。

女妖一死,楠止那一襲黑衣便席卷了整個神界。

我活了幾十萬年,第一次見到魔族毫無阻力地沖上來,拜他為尊,肆意作惡。

神界終究被封,天後在最後關頭將我扔出神界,令我找到尚在歷練中的大殿下,拜他為主,破神界封印。

而楠止,封印神界已非常耗力,他又施法欲要喚回那女妖魂魄,竭力之下也只喚得一魂而已。將她壓入東海後,他便陷入沈睡,長眠於仙魔結界出。

我以為神界封印不會長久,畢竟還有我,還有大殿下鳳鸞。

但我不曾想到,正在歷練中的大殿下,竟一絲神跡不露,我找了許多年,都未見蹤影。不得已,我只有等他神智醒來之後來找我。

尋鳳鸞未果,找鏡顏倒還容易,只是我找到她時,她的鏡身已然與那妖界女子融作一體,成了一名嬰兒,既無妖氣,又無仙氣,元神自封,沈睡不醒。

這一睡,便是萬年光景。

我記得鏡顏歸來時,分明還有三魂四魄,但她再次醒來,只餘兩魂三魄。許久之後我才知曉,原來天界大亂時天帝亦對楠止動了殺心,她為他擋過。

只剩兩魂三魄的鏡顏,拖著不再是神器的身子,腦子不太好使。

我以靈力護她,看她漸漸長大,帶她雲游四海,找些被妖魔糾纏的城鎮,做些善事積點功德。我心存僥幸,功德若夠了,鏡顏可以躲過天譴也說不定。

她十歲那年,在東海鄰村,發現鳳鸞的痕跡。

原來他的歷練,正到魔界,明為滄迦山大弟子,實藏魔心。

我見他神覺未醒,不得不丟下靈夕,喚醒他的神覺。我在人界的肉身,不過是當時瞧著皮相不賴,便隨手撿來,不想日後還讓鏡顏吃了些苦頭。

鳳鸞在仙界名為風夙,我喚醒他的神覺後他驅除體內魔障,稱要破神界封印。

彼時我並不知破除封印究竟該做些什麽,風夙只說,誰封的,便該誰來破。

我理所當然地以為該是楠止來破。

他卻說是鏡顏。

我說鏡顏已是凡神肉體,且只餘兩魂三魄,靈力必不足以破除封印。

他說人在絕境時,總能迸發不可思議的力量。

他說那是鏡顏該受的懲罰,亦是她當承的天譴。

他看著鏡顏為他覆生吃盡苦頭,在滄羽面前亮明身份讓他欺騙楠止,用我施法讓鏡顏的魂魄粘合重生,讓滄迦重生,並喚醒她的元神命她去取五界之主的真元。

他偶爾問我,是不是他不該如此。

我無言以對。

站在他的立場,沒錯。站在我的立場,我心疼鏡顏。

後來他與我說,倘若鏡顏當真取得楠止真元來破除封印,他會讓她留在他身邊,永遠。

我在他手中,望著鏡顏攜三枚真元沖向天際,那一剎,星辰隕落,六界死寂。

我與鏡顏既與天地同壽,同神一樣不生不滅,我以為,總能再找到她哪怕星點殘魂,都能再喚她歸來。

但是沒有,天上地下,碧落黃泉,風夙帶著我尋遍六界,找不到她半點痕跡。

原來心死,靈便不在了。

即便與天地同生,也有先天地而灰飛煙滅的那一日。

楠止來找我,我大肆嘲笑:“為何她會死而覆生?為何她會化名鏡顏?為何她會有一面銀鏡為哥哥?”

“你可記得萬年前自你出生便伴你左右的鏡子?你可知道她為你挨過妖襲扛過天劫擋過天帝一擊?你可知她為何與塵夕長得一樣?你又可知,為何你一身靈力無人能敵?”

我慢條斯理一字一句地講給他聽,鏡顏的每一個表情,說過的每一句話,為他做過的每一件事,我詳詳細細聲情並茂地說,直說得他滿頭青絲寸寸變白發,方才大感快慰。

“我會找她回來。”臨去前他如此說道。

我望著他的背影惡劣地笑:“你若願意將那身子拿回來,說不定還能有點法子。反正塵夕也不認得你另嫁他人了不是麽?”

他背影冰冷,不曾回頭。

偶爾,風夙仍是會問我,是否他做錯了。

我直截了當地問他:“你後悔了?”

他不答,我卻了然。

這世間,再尋一名鏡顏那般毫無心機全心全意待他的女子,何其之難?

我在無趣且令人厭倦的長生中沈沈睡去,萬年再萬年,我始終心存希翼,哪一次我睜眼,便能再見那張醜兮兮的小臉望著我笑,拉著我的衣袖軟糯糯地喊我“哥哥”。

番外三大婚之喜

近日,白子洲喜氣洋洋,熱鬧非凡。

喜氣源於族長夫婦喜得貴女,熱鬧源於此女今日大嫁。

說到此女,還頗有些趣事可講。

話說族長夫婦二人伉儷情深,許誓一生一世一雙人,乃一洲典範。奈何年近四十,還未有所出,著實令人擔憂。

族長夫人日夜憂心,勸族長再娶,族長卻是不願。夫人便日日拜神祈求,只求一兒半女常伴左右。

那日正是夫婦二人拜完送子觀音回來,途經雪海,一聲驚雷,天上便落下名女子,正正落在二人轎前。那女子面目清秀,雙眸靈動,笑起來兩頰甜甜的梨渦甚是喜人,見著族長喚“爹爹”,見著夫人便喚“娘親”,只喚得兩位老人家熱淚盈眶,曰“天賜貴女”。

也便是那日之後,白子洲有了小主人,名白夕塵。

再說這白夕塵的一樁姻緣,更似天定。

只道那日本是天氣大好,族長夫婦攜白夕塵祭祖歸來,不料途中下起暴雨。狂風掀了轎子頂,大雨淋散了一眾家丁,白夕塵更是孤身走散,在深林中迷路,途遇野狼,幸得一位少俠相救。

英雄救美人,美人許英雄,向來是世間佳話。

二人定情,不足三月那男子上門提親,為娶得嬌妻自願入贅白子洲。

因此,今日舉洲百姓皆湧向白府討一口喜酒來喝。

新房內,身著喜紅嫁衣的白夕塵雙頰微紅,笑容自掛嘴角,偷眼看鏡中自己,面上便再紅一層。

日前商定大婚吉日時,爹娘曾問過她生辰八字,奈何她不記得,便就近擇了個萬事皆宜的好日子。今夜後她有爹娘,有夫婿,有容身之家,每每思及,便如嚼蜜。

其實不止是生辰八字,她如今年方幾何,來自何方,為何會到白子洲,她皆不知道。甚至為何見著爹娘第一面就那樣喊他們,也不知道。只覺那二人倍感親切,而她的夫婿,更是她所歡喜的。

正想到這裏,便聽得房門嘎吱一響,她心頭一跳,連忙放下蓋頭,端正坐好。

然而,她並未聽見腳步聲,只有淡淡涼意縈繞在身邊。

她心跳不止,自覺被一雙眸子凝視著,而那眸子裏藏著許多東西,讓她無所適從。

她等了許久,未等來夫婿的話,亦未等來有人掀起她的蓋頭,只覺得那股令人舒適的涼意突然離去。她心頭莫名一頓,自行掀起蓋頭,卻見房中空空如也,房門緊閉,並不曾有人進來過的模樣。

既是入贅,禮數並不如普通婚嫁那般嚴格。

白夕塵好奇地掀掉蓋頭,打開房門放眼望去,隱隱見一片紅色燭光中,院落裏的銀杏樹下一名黑衣男子背影如松。

她緩步過去,小心道:“公子不去喝杯喜酒麽?”

那男子黑色的衣衫在夜色中搖曳,回頭只見他白皙的面龐,俊逸非常。

白夕塵見他一瞬不瞬地凝視著自己,有些羞赧,撫面道:“莫非小女臉上有何臟汙之處?”

男子擡手,五指修長如玉,似要撫上她的面頰。但他的指尖,始終不曾碰到她的臉,只是一寸寸地勾勒,仿佛不知該落在那裏,又仿佛是不敢靠近,最終那五指握成拳,緩緩放下。

白夕塵看著那男子黑如濃墨、波瀾不驚的眸子,不知為何,嗅到一股莫名的哀戚只熏得她鼻尖發酸。

“公子可是在思念心愛之人?想象她為你穿上嫁衣的模樣?”她微微笑道。

四處喜慶的火光終於映在男子眼底,徐徐閃爍,如湖光瀲灩,他卻始終不發一語,只看著她。

白夕塵只得告辭道:“小女需得回房中等待夫婿,公子快快去前院吧,晚了可就喝不到喜酒了。”

她轉身離去,卻聽夜風吹來一聲輕喚。

“靈夕……”

她回頭,嫣然一笑:“原是公子掛念之人與我同享一個‘夕’字,公子若是想念,便快些去找她罷。”

言畢,正好瞧見新房門口夫婿正在張望,她笑逐顏開,小跑著過去,與他抱了個滿懷。再擡頭時見那黑衣男子仍舊立在樹底看著,羞得她滿面通紅,拉著夫婿便入了房。

許多年後,她已然不記得新婚這夜出現過的男子。

她膝下有子,有女,有兒孫環繞。

而自她以後,白子洲族長嫡系所出女子,天賦異稟,擅仿旁人,惟妙惟肖。

番外四孩童之樂

玲瓏笑嘻嘻地將手中的小沙包扔上天,動作靈活地踢起來,左腳換右腳,右腳又到左腳,好不嫻熟。

“嘻嘻……你看我踢沙包呀,快過來,你不會吧!”她不過五六歲的個頭,昵眼看一旁同樣大小的小男娃,得意洋洋地道。

小男娃頭都沒擡,繼續逗他的蛐蛐。

玲瓏小嘴一撅,抓著落下的小沙包就扔過去,嚷道:“你說過,我陪你捉蛐蛐你就陪我踢沙包的。”

沙包正好扔到裝著蛐蛐的木筒裏,小男娃一聲慘叫:“啊呀呀,我的蛐蛐!”

說著扔開沙包,寶貝似的捧起木筒,怒瞪玲瓏,“今早不是看你踢過了!我才不玩那些女孩家家的玩意兒!”

“你那是看!不是陪!”玲瓏氣憤。

小男娃笑嘻嘻道:“那你陪我捉蛐蛐,也沒真捉到蛐蛐呀!”

玲瓏氣得滿臉通紅,“說好了誰耍賴誰是烏龜王八蛋的!”

小男娃見他的蛐蛐還好生在木筒裏,松了口氣,朝玲瓏做了個鬼臉,“就不陪你玩就不陪你玩!”

說著便抱著木筒大笑跑開。

玲瓏毫不猶豫地追上去:“烏龜烏龜大烏龜!沙包都不會踢的烏龜!”

小男娃大笑著跑得更快,玲瓏一面跑著一面繼續大喊:“烏龜烏龜大烏龜沒用的大烏龜!”

不料跑得太快,一個不小心,玲瓏摔得趴在地上,疼得鼻子發酸,差點掉下淚來。

突然眼前出現一抹黑色,夏日的燥熱無影無蹤,那抹黑色漸漸走近,涼意亦愈來愈濃。手臂被輕輕一拉,她便站了起來,膝蓋也奇跡似的不疼了。

“你剛剛說什麽?”

暗夜般深沈的聲音,玲瓏微微一楞,擡頭一看,竟是位漂亮哥哥。

“我、我剛剛……說什麽了?”玲瓏腦袋裏一片暈眩,她剛剛有說得罪這位哥哥的話麽?

他的臉看起來好冷,他的眼都像是冬日的冰做的。

“嗯,你剛剛說什麽?”他再問,語氣有所緩和。

玲瓏抓了抓腦袋,偷偷瞧了幾眼漂亮哥哥,低聲道:“我說……烏龜烏龜大烏龜……沒用的大烏龜……”

玲瓏的聲音越來越小,她知道自己罵人是不對啦,可誰讓那人那麽讓人生氣呢!

“你……再說一次可好?”

漂亮哥哥蹲下來,擡眼看著她。

玲瓏有些怯怯的,但看著她的那雙眼,讓她沒法拒絕,吶吶道:“烏龜烏龜大烏龜沒用的大烏龜……”

夏日的傍晚,吹來一陣涼風,夏花芬芳,夏草青嫩,夏葉窸窣。

玲瓏怔怔地看著眼前的漂亮哥哥,突然不那麽怕了,諾諾上前兩步,尚還沾著泥土的小手伸到他的眼眸邊,邊擦邊道:“哥哥,你的眼睛……落雨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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