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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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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正好時,突來一場細細簌簌的春雨,滋潤了新發的綠草,洗凈了初生的嫩葉。春花開得爛漫,田野間一簇簇地擁在一起。牧羊人吆喝著,趕羊群入圈,三三兩兩的孩童在草地上,或奔跑嬉戲,或圍團游戲。直至時辰漸晚,天色愈暗,唯剩下炊煙裊裊勾勒天空的色彩,細雨大了些,落在窗欞上滴答作響。

這就是人界,即便沒有天光,沒有人聲,即便陰雨蒙蒙,仍舊讓人覺得安心。

靈夕想,或許她本就該屬於人界,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裏,生老病死。

“喲,姑娘你醒啦?”裹著頭巾的婦人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一眼瞧見靈夕睜著眼,很是驚喜。

靈夕吃力地爬起來,半坐在榻上,正要答話,那婦人慈笑道:“姑娘快躺著別動了,難怪那公子急沖沖地跑出去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靈夕想要說話,一口氣沒提上來,反倒咳嗽了兩聲。

“哎喲喲,這窗怎麽沒關,我們這兒啊,別看白日裏熱得慌,到了晚上那可是陰冷陰冷的,姑娘身子這麽弱,不關窗肯定不行的。”婦人連忙進屋,將正對著靈夕的窗戶關上,“今日還下了雨,太容易受涼了。”

婦人關好窗,看著靈夕,好像想說點什麽,躊躇了半晌終是沒說,拍著腦袋道:“哎呀瞧我這腦子不好使的,姑娘你躺了這麽些天,肯定餓了吧?”

靈夕微微點頭,婦人忙道:“那我去給你端點吃的來!”

靈夕躺回榻上,再次暗暗提氣,提不上來。

她不知道這是哪裏,自己又是怎麽到的這裏,只知道自己醒來時就在楠止懷裏,他擁著自己,向來冰冷的身子難得有些溫度,一雙沈靜的眸子卻像被玄冰封住,暗得不透光,冷得堪比地獄。她睜眼時正將那寒冷和暗沈看入眼底,仿佛是被某種情緒渲染了,刻骨的絕望。但下一瞬,她便見到寒冰寸寸破碎,取而代之的是湧現的一股殷紅,隨即她便被楠止納入雙臂,死死地抱住。

她腦子仍舊有些混沌,轉念便想到那二十四顆鎮魂珠,還有正朝著她壓下的盤龍柱,想開口吼間卻是劇疼,只得心中問楠止:“這是哪裏?”

楠止的身子微不可查地顫了顫,卻是不答。

“鎮魂珠呢?”她的宮翎不在腰間。

楠止將她抱得更緊,仍是不答。

“我昏迷了幾日?”靈夕已經有些著急。

楠止這才回答:“三日。”

靈夕運氣,想要坐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術法全被封住,她轉首看楠止,楠止卻避開她的目光。

最終她說餓了,楠止才放下她,匆匆出去了。

楠止回去的時候帶了一束新開的野花,細細小小的花,紫色的花瓣,有些像滄迦山的祁蓮花。

他剛回來,婦人也正好進來,端了兩盤菜,一碗飯和一碗粥,有些瑟瑟地笑道:“我看姑娘剛剛醒,應該是吃粥比較舒服。”

楠止接下飯菜,婦人就趕緊走了。

靈夕估摸著是楠止冷冰冰的臉把人家嚇著了。

“楠止,明天我帶你去市集玩吧?”靈夕突然開口,聲音嘶啞,臉上卻掛滿了笑容。

楠止一怔,隨即微微勾起嘴角,點頭。

第二日,春光大好,天空湛藍,鳥語花香。

楠止很早就起身出門了,雖然還是面無表情,但顯然心情不錯。靈夕再睡過一夜,精神好得多,也使得上力氣了。

婦人替她端來洗漱的水,一些粥和饅頭。

“謝謝……”靈夕不知該如何稱呼眼前人。

“喊我李嫂就好。”李嫂笑得和藹。

“謝謝李嫂。”靈夕笑道。

“誒!”李嫂特地應了一聲,樂呵呵道,“好久沒人這麽喊我了,聽得我真是甜啊。”

靈夕也跟著笑,問道:“李嫂,請問……這是哪裏?”

李嫂答道:“這裏是北境啊。”

“北境……”靈夕喃喃道。

李嫂一眼掃到桌上的東西,笑得有些靦腆,“姑娘,這些糖果你可還喜歡?”

桌上是昨夜她說餓,楠止出門買回來的糖果。靈夕還詫異楠止怎麽知道人界的糖果……

她答道:“喜歡。”

“呵呵,我家妞兒也喜歡得緊,每天纏著我說餓,非得讓我去買。”李嫂笑道,“那位公子看起來怪難接近的,沒想到這般細心。”

靈夕低笑,“李嫂是不是有些怕他?”

李嫂有些尷尬,點頭道:“他剛剛帶你來的時候,一身的怒氣,見著空榻就把你放下,也不讓人接近。”

李嫂現在說來,還是有些後怕,當時她見著渾身冷冰冰的男子帶著個姑娘,抱在榻上,兩個人都幾日不動,還以為他抱了具屍體……

“這幾日實在麻煩你們了。”靈夕愧疚道。

李嫂正要回話,楠止推門進來,她便笑了笑,連忙出去了。

北鏡地處高原,人煙稀少,卻不減早市的熱鬧。靈夕吃過早飯,還是再吃了一碗面,拉著楠止也吃了一碗。兩人一路走過,買了許多零碎的東西。靈夕臉上紅撲撲的,始終掛著笑,一會幫自己買個簪子,一會要給楠止買條腰帶,可惜挑了許多條,還是他自己身上那條黑漆漆的適合他。

靈夕正無奈,一眼瞧見腰帶旁邊的掛飾。

“這個!”靈夕一手挑出一條,笑嘻嘻道,“楠止,這條最適合你了!”

楠止看了一眼,面無表情地撇開腦袋。

靈夕撇撇嘴,多麽可愛的小黑龜啊,做工精致,雕刻得惟妙惟肖,多像當年的他啊……她放下,準備走,楠止卻又拿起來,默默地給了銀子掛在腰間,再拉著她走開。

到了晌午,早市的人漸漸散了,兩人找了間酒樓,一邊吃飯一邊看戲。

幼時靈夕最喜讓哥哥帶著她看戲,看著戲幕一開一合,臺下的人激動地鼓掌叫好,臺上的人依依呀呀各種曲調,即便聽不懂,她也歡喜得很。

如今她聽得懂他們的每詞每句,卻也不再如從前那般歡喜了。

今日演的正是一出人神戀,美貌的神界女子愛上了人界的凡夫俗子,可惜人神有別,神界不容,最終拆散有情人。

臺下人看得動容落淚,靈夕亦是憤憤,嘟囔道:“什麽人神有別,若是我,大不了修仙,千年後再飛升成神!”

嘟囔完,擡眼見楠止正看著她,深潭般的眸子似有暗流湧動。

“你呢?”靈夕問。

“修成人。”楠止修長的手指扣著茶杯,如絲的長發隨著微風輕輕搖曳,他垂下眼眸,聲色沈靜,“陪在你身邊。”

***

高原上的落日不如滄迦山那樣美得出塵,太陽紅著臉,在遼闊草原的擁抱下一點點下沈。微風裏有青草的味道,還有不知名的花香。不遠處有孩子歡笑著奔跑,一面跑一面拽著手裏的線,仰望天空的紙鳶。

靈夕高興地將紙鳶遞給楠止,他來放,她持線。

楠止俊俏的臉在夕陽下顯得尤為柔和,他接過紙鳶的同時握住靈夕的手,攤開。一雙手上兩只焦黑的窟窿,已經結痂,卻還有著血絲。他略略皺眉,同時拿過靈夕手裏的絲線。

靈夕一看他接下來的動作就樂了。他拿著紙鳶,別扭地奔跑,紙鳶並不給他面子,每每他放手就跟著落地,他只得撿起,重新再放,如此幾個來回。

“笨蛋楠止!要逆著風跑!”靈夕坐在草地上大喊,“放線!放線呀!不許施法!”

靈夕沒見過這樣的楠止,掛著笑容普通人一樣的奔跑,黑色的衣裳黑色的發,藍天白雲下如同一片剪影。

紙鳶終是放起來,楠止見它穩當了才把線頭交到靈夕手裏。兩人同時躺在草原上,迎面便是碧藍的天和高飛的紙鳶。

靈夕枕著一只手仰望天空。

紙鳶在風中抖動著翅膀,湛藍的天空,漸漸變得深沈,傍晚的風亦越來越大。

這樣的一天,她悄悄偷來的一天,終究是要結束了。

“回去吧。”靈夕說。

楠止坐起來,打算抱起她。

“我說回去吧,楠止。”

草原上孩子們的歡笑聲漸漸遠去,夕陽已經全部落下,天氣驟然冷了許多。

“我都聽見了。”半晌,楠止才道,“你在地獄說的話。”

靈夕想要抱住他,他卻站起身,背對著她,只看那還未消散的紅霞,“不開心麽,今天?”

“我很開心,楠止。”靈夕道。

“或者你喜歡這個?”楠止起咒,草原突然變成虛妄崖的模樣。

靈夕無奈地看著他。

“還是這個?”楠止手一揮,虛妄崖又變成天邁峰的模樣。

靈夕搖頭,“楠止你聽我說……”

“或者這樣更好?”楠止搖身一變,就成了風夙的模樣。

靈夕突然楞住,心頭怒火翻湧,斥道:“夠了楠止!”

所有的假象消失不見,草原仍舊是草原,楠止仍舊是楠止,一身黑衣,面色冰冷。

“除掉我身上的封印。”靈夕冷聲道。

楠止不動。

“把宮翎給我。”靈夕上前一步。

楠止仍是不動。

“楠止,你不能這麽任性!”在東海耽誤一日,她昏睡三日,加上今日,只剩五日時間就必須送還鎖魂水,此時若再不回去,前功盡棄!

楠止轉身就走。

“站住!你這朵什麽都不懂的薔薇花!”靈夕氣極,“你知不知道我的名字是誰給的?知不知道是誰帶我上滄迦山是誰教我術法?又是誰因為我魂飛魄散?”

楠止止住腳步,昏黃的天光下黑發紛揚。

“我以為你再也不會醒了。”他突然開口道,低沈的聲音在草原上靜靜回響,“除了雙手,你身上沒有任何傷,可是一絲陽氣都沒有。”

“我以為你再也不會醒了……”

靈夕突然在楠止的臉上看到絕望,他容色蒼白,看著蒼茫的草原說,我以為你再也不會醒了。

所有的怒氣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酸澀的心疼,靈夕緩步過去,抱住楠止,緊緊地貼在他心口,沁鼻的薔薇花香,令人安穩的心跳聲。

原來並不只有他,是她的不可或缺。

“楠止,把鎖魂水和鎮魂珠送上東華山,只要看到大師兄醒了,我們馬上走。”靈夕輕聲道,“楠止,我們不能心懷愧疚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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