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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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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冥生所說,他今年七萬八千歲,一萬三千年前他還不是冥王。那時身為太子的他非常貪玩,不喜被禁錮在冥界,便尋了機會跑到人界去了。

也是在那個時候,碰到了他口中的小夕。

冥界的七萬八千歲,也就相當於人界七八歲的孩子罷了。但冥生的功力,當真不可小覷。他輕而易舉地下忘川河,渾身滴水不沾地出來,親手將鎖魂水交到靈夕手中。

靈夕恍惚覺得這一切都是夢,居然這麽輕易地……就拿到了?

鎖魂水其實就是一個小巧的酒盞,裏面盛滿了水,銀色的光圈溢滿水面。

靈夕看著那一盞水,遲遲不敢接。

“小夕,拿著呀。”冥生笑道。

靈夕行過一個大禮,才接住鎖魂水。

冥生撅起小嘴,“對我這麽客氣,真真辜負我一片好心。”

靈夕忙道:“靈夕實在不知道要怎麽感謝陛下,陛下不要見怪。”

“好吧,要感謝我的話,就別喊我陛下,喊一聲夫君可好?”冥生鉆到靈夕懷裏。

靈夕面色竄紅,火燒一般,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一旁的判官大人連連咳嗽,冥生不客氣地瞪了他一眼。

“我還想……取一個朋友的記憶,不知……”靈夕連忙趁勢轉了話鋒。

“可以可以,隨便你,怎麽取知道嗎?”冥生樂呵呵道。

靈夕感激地點頭。

她記得青蓮的叮囑,因此沒有嗅也沒有碰那鎖魂水,拿著杯盞小心翼翼地走到忘川河邊,輕喚“劍影”。不過片刻就有白色的光圈從河底騰起,大大小小的許多個,與東華山上藍花楹上的極為相似,卻又有些不同。靈夕站在原地不動,那些光圈像是有靈性一般,向她飄過來,安穩地落入鎖魂水中。

靈夕覺得非常神奇,一個靈魂的這麽多記憶,都可以深藏在這水下,需要的時候喚一聲就行。

那小冥王所說的一萬三千年前的“小夕”,會不會就是自己曾經的哪一世?

靈夕有些好奇,不知自己的上輩子是不是真的跟現在長得一模一樣,又經歷過哪些……她忍不住輕喚了一聲“靈夕”。

曼珠沙華綻放得炫麗且肆意,忘川河水細細流淌,清凈的流水聲聲聲入耳,靈夕又輕喊了一聲自己的名字,可惜忘川河依舊如故,沒有光圈再從河中升起。

莫非必須喊自己那一世的名字?

靈夕有些不解,卻也不想再在這裏耽擱,生怕又生出什麽變故,妥當地將鎖魂水放入宮翎內,向冥生道謝並告辭。

冥生果真親自把靈夕送到冥界出口,一路上都戀戀不舍盯著靈夕,看得手腳不知該往哪裏放,眼神也不知落在哪裏才好。

“十天後見。”想到十天後還能再見到靈夕,冥生灑脫地放手。

靈夕點頭,“靈夕必定信守承諾!”

***

出了冥界,再見陽光,仿佛重見天日再得新生。

青蓮和青奎居然都在外面等著靈夕,三個人還沒說上話,酒聖就已經哭著往青奎身上飛了。

“嗚嗚……你這個沒良心的死到哪裏去了!我明明感覺到你在冥界,居然不來救我嗚嗚……”

酒聖一個勁往青奎身上蹭,青奎摸摸他的葫蘆腦袋,安慰道:“那不是急著救阿醜去了嗎?”

當時青奎追著嗜骨妖到冥界,一進來就感應到了酒聖,但他捉妖心切,怕一個分神就讓嗜骨妖跑了。誰知沒多久就聽到靈夕嘶聲哭喊“救命”喊“青奎師兄”,當時就一個轉身往地獄去了。

即便是現在再回想靈夕當時那哭聲,青奎還是會覺得心中不舒服……就像自己珍藏多年的好酒被人連壇帶酒砸了那種感覺,非常的,不舒服。

青奎與酒聖說話的同時,青蓮已經按耐不住,用詢問的眼神看著靈夕。

靈夕自然明白,點頭笑道:“師姐,我拿到了。”

青蓮重重吐出一口氣,開懷地笑了。

青奎與青蓮早就互相了解過情況,將事情始末弄了個明白。聽靈夕講完冥王種種之後,青奎也大笑道:“哈哈,果然傻人有傻福!也不知道你哪輩子修的福氣,一萬三千年前居然認識冥王,還把自己許給他,都過了萬把年他居然也記得!”

靈夕癟癟嘴,“我也想知道是哪輩子呢,可惜找不到以前的記憶。”

“就你這小腦袋瓜子,還是算了吧!自己這輩子的事情都記不清白!”

青奎拿食指用力點了點靈夕的腦袋,靈夕拍掉他的手,用力剜了他一眼,“反正我永遠記得你去虛妄崖接我的時候摔了個四腳朝天,連項引劍都不理你了!”

青奎瞪她:“我……我那是喝、喝多了!喝多了!”

靈夕不理他,只是捂嘴笑,青奎忙道:“真的只是喝多了!真的!”

青蓮看著他二人,臉上也是笑意連連。

雖然還有東海的鎮魂珠要去取,但是能順利拿到鎖魂水,相當於已經完成了任務的一大半。東海雖說有個龍王,但他從來不管鎮魂珠的事,甚至恨不得早早把那鎮魂珠扔出東海,省得他好好的海裏又是冤魂又是惡鬼的。

青蓮又得到青念的消息,稱四仙會上各大派都表示願意出力,幫忙收拾東海那群亡靈。這樣一來,就等著去取鎮魂珠了。

因此,三個人的心情都相對輕松。本來計劃讓靈夕休息一夜再出發去東海,靈夕卻是不願。

“我趴在酒聖身上睡一睡就好,我們還是盡早出發吧。”靈夕一想到只有十日就要把鎖魂水送回去就怕時間不夠,絲毫不敢因為自己耽誤行程。

青蓮也擔心會有變故,點頭應允。

青奎吆喝著把酒聖一拍,“這回就看你了哈!”

酒聖嚷道:“你也想在我身上不成?不行不行!我可只帶靈夕一個!”

“老子還非要坐你了!”青奎捏了個咒,酒聖不情不願地變大,青奎拉著靈夕一前一後騎馬似的坐在他身上,騰空而去。

青蓮笑著搖搖頭,騰雲跟在其後。

人界萬物盡在眼底,大到一個個的村莊,城鎮,小到裊裊升起的炊煙,如蟻蟲般奔走的人們,一片生機勃勃。

青奎見靈夕並沒睡覺 ,便時不時地找些話來逗她,結果她都興致怏怏,不怎麽搭理。

“這小黑不是好好的麽,你愁個什麽啊?”

青奎當然記得闖入地獄時看到的傷痕累累的男子。比起那些傷,更讓他詫異的其實是當年那只小黑龜,不過六七年的光景,居然已經修得肉身。

此前青蓮在,他便沒有提起這個。

靈夕眼神閃爍,她的確在擔心楠止,他們都說他好好的,但是她喊他,他仍舊一直都沒有回答。

“阿醜,關於小黑,你就沒什麽要對我說的嗎?”靈夕的隱瞞,讓青奎有些莫名的不悅。

靈夕本就打算將楠止的情況告訴青奎,他這麽一問,她連忙答道:“二師兄,楠止……楠止他……”

“楠止?”

“是我給他取的名字。”

青奎本是枕著雙手躺在酒聖身上,聞言突然坐起來,看著靈夕蹙眉道:“你怎麽給他取的名字?”

靈夕見他反應這麽大,心中打大大不安,惴惴道:“就是……無意間取的。”

當時只是因為在大師兄的書桌上瞥見這兩個字,靈光一閃,便用這個名字了。

“算了,也沒什麽,就是個名字而已。”青奎想了想,癟癟嘴道。

靈夕反倒好奇了,“這名字怎麽了?”

青奎打了個哈欠,“你入門晚,看的書籍又少,自然是不知道。滄迦山曾經出過一位名震天下的上仙,那位上仙不僅是滄迦山最年輕的上仙,也是唯一一位飛升成神的上仙,正是因為他,滄迦才在修仙門派中有了威望。”

靈夕點頭,其實這個她是知曉的,在大師兄的書房裏曾經讀到過。青奎繼續道:“這位上仙,便叫楠止。”

靈夕心中莫名一震,她記得自己當時沒有找到那位上仙的名諱,卻沒想到……居然是叫楠止……

“楠止在我上虛妄崖後就修得形身了,我在大師兄的書房裏發現許多術法書,便讓他學,他聰明,悟性高,功力漲得很快。可是修得形身,是在東華山,他去找的東華上仙幫他。”靈夕老老實實地道。

青奎道:“東華上仙真幫了他?”

那位上仙身為仙界之首,修為的確是深不可測,可那脾氣……只能用“怪異”兩個字來形容。

“嗯……”靈夕點頭,急切道,“我保證,楠止絕對沒有用什麽旁門左道的法子增長修為!他很善良很聽話,不是什麽妖啊魔啊的,我保證!”

青奎沈吟半晌,才道:“阿醜,為了小黑好,最好暫時莫讓旁人知道他已修得肉身。”

就算黑薔薇靈性再高,就算他當年吞了他兩百年功力,就算靈夕給他吃過多少仙家丹藥,身為仙靈,他成長的速度太過詭異。

青奎自詡不是古板的人,他相信很多事情不能用常理來看待。就像到死都不曾做過任何對六界有害之事的大師兄開出黑色的雪蓮花,就像心思單純如同白紙般的靈夕能讓雪蓮灰飛,他相信黑薔薇真是六界中的奇跡,憑著自己有了今日的修為。但他相信,不代表師父會相信,不代表仙界其他人會相信。

靈夕撇過眼,看著稀薄的白雲下不斷變換的景色。世間景色萬千,她答應過楠止,再也不隱瞞他的存在,再也不讓他藏起來,她要同他走遍天涯海角。

“如果實在瞞不住,至少等大師兄這件事完了之後,有大師兄在,情況又不一樣了。”青奎又道。

靈夕垂下眼瞼,無聲地點頭。

***

東海遼闊,碧波粼粼。正值晴空萬裏,茫茫無際的大海倒影著湛藍的天,幾乎分不出哪是海哪是天。

靈夕從冥界出來時正好是日出時分,三人到東海不過用了短短半日,正是烈陽高照的時辰,但海面上微風徐徐,清爽宜人。

這並不是她第一次來東海。

東海盡頭就是滄迦山,當年她與哥哥曾在東海附近的小村住了一年有餘,上了滄迦山後,那年楠止突破虛妄崖的結界,帶著她暢游東海。如今想來,那日兩人歡愉的畫面還歷歷在目。靈夕又在心底喚了聲楠止,仍是沒有回應。

“你確定青念說各門派會過來幫忙?”青奎看著空空如也的海面,不悅地問青蓮。

青蓮面上也是疑惑,“青念給我的消息的確如此。可能四仙會剛剛結束,他們要修整幾日才出發。而且從東華過來也得耗上幾日時間。”

青奎朝東看去,“但師父和各位師叔要過來容易得很。”

青蓮蹙眉沈思,青奎又道:“問問就知道。”

說著捏了個咒,手中便出現一只碧綠的雀鳥,他對它說了幾句什麽,便揚手放飛。

青蓮猶疑道:“或許他們也未料到我們這麽早就能從冥界出來。不若我們先下海找到鎮魂珠所在,待師父過來,必會與我們聯系。”

青奎想了想,東海茫茫,為了防止有人惡意放出惡靈,鎮魂珠的具體方位甚少人知,抓到的惡鬼都是直接仍入東海,自有東海的人去管。他們來取鎮魂珠,若是不順利,單單找到它的所在恐怕就要幾日時間。

“不如阿醜你在海面等著,我們下去。”青奎略有擔心,不想讓靈夕再犯險。

“嗯,東海深不可測,夕兒你並不精通水系術法,在上面等師父他們過來也好。”青蓮也表示讚同。

靈夕一臉疲憊,但眼神堅定,搖頭道:“我答應過師父,為了大師兄,必定盡心盡力。”

靈夕總覺得當初滄羽特意強調各弟子以她為首參加四仙會,一定是有用意的。既然以她為首,她自然不能遇到危險的任務就退縮。

“三個人找也快一些,遇到麻煩我一定自保為主。”靈夕又補充道,她不想他人為了彌補自己的錯誤冒險,自己卻在一邊旁觀。

青奎見靈夕態度堅決,從酒聖身上跳下道:“那酒聖還是跟著你。”

“心印也還是借你一用。”青蓮將心印釵準確無誤地扔在靈夕手中。

靈夕心中湧起陣陣暖流,突然間渾身都充滿了力量,“謝謝,青奎師兄,青蓮師姐!”

“別謝了,下海咯!”

青奎高興地帶頭沖入東海,青蓮對靈夕微微一笑,迅速結印入海,靈夕拍了拍酒聖的腦袋,“走吧!”

海水凈涼,越往下,海水越是冰沈,而且光線越來越暗。但是與忘川河水相比,東海海水給身子造成的少許不適基本可以忽略不計。靈夕只耗上少許心力撐起一個結界就可以在海中自由穿梭。

鎮魂珠是在海底,但東海遼闊至此,靈夕又不知那珠子長什麽模樣,有什麽特質,找起來可以說是毫無頭緒,只有聽著青蓮之前叮囑過的,既然鎮魂珠是鎮壓冤魂惡鬼,所在地必然是東海陰氣最盛的地方。

“酒聖,不如我們直接去找龍王要鎮魂珠?”靈夕想到青蓮說過龍王都巴不得鎮魂珠不在東海,好散去那些陰魂,而且之前的鎖魂水也是在冥王手上拿到的……

酒聖搖晃著身子,嘟囔道:“龍王才瞧不上咱們咧!龍族也算是神族的一個分支,自從萬年前神族銷聲匿跡,龍族就再也沒在六界出現過。”

靈夕癟癟嘴,那日為了見冥王,把冥界鬧得雞犬不寧,現在總不能為了見龍王再把東海鬧得個底朝天吧?而且從冥王那裏拿到鎖魂水簡直是意外中的意外,龍王……那可說不準……

“陰氣最盛的地方……”靈夕覺得海底一片生機勃勃,哪裏有什麽陰氣盛的地方,“酒聖,往那邊去看看,黑漆漆的那塊地方。”

“不去不去,那一看就是個山洞。”酒聖的眼力比靈夕好,很不滿意她這個決定。

“你看那附近一顆海草都沒有,魚群都繞過洞口,說不定其中有什麽玄機。”靈夕有些著急,在海底轉了大半日都沒發現什麽異常。

酒聖不情不願地繞過去,一到洞口就驚呼:“好香!”

靈夕也聞到了那股濃郁的酒香,正想著為何在海底還能釀酒,酒聖已經興奮地沖入洞中。

陰暗的海底銀光乍現,魚群受驚,四處游竄,那洞口原來是有結界,被酒聖一葫蘆頭撞破,銀光大洩後結界消失,酒香四溢。

洞中原本有酒壇,被那層結界護住,酒聖將結界撞破,海水湧入洞中,酒壇便紛紛上浮,壇子裏的酒也都溢入海水中。

“好酒,呀!我的好酒!”

酒聖一心註意那些灑掉的酒,完全沒發現他身上的靈夕已經處於備戰狀態。

結界消失的同時,她和酒聖也被包圍。

是鮫人。

他們穿著水草編制的衣物,上半身是人的模樣,下半身卻是巨大的魚尾。

靈夕在《靈物志》裏曾見過對他們的描述,可乍一見到,還是吃了一驚。

此刻他們正瞪著蔚藍色的大眼,明顯是怒不可遏。

“完了,闖禍了……”酒聖這才意識到,帶著靈夕小心翼翼地往山洞外挪了挪。他們一挪,鮫人們馬上跟上。

鮫人靈性雖高,不經馴化是不通語言的。他們不懂術法,卻驍勇善戰,且體格強健,絕對不容易對付。

“不如用結界把他們困住吧?”酒聖諾諾地提議。

經冥界一戰,靈夕比從前沈穩得多,搖頭道:“鮫人有潛音可用,即便困住這些鮫人,他們大可通知其他鮫人,除非我們有將整個東海都用結界封住的本事。”

酒聖四下一看,果然還有鮫人在源源不斷地從別處奔來。

“我來對付他們,你先走!”

他闖的禍,他來處理!酒聖放下靈夕,旋轉著壺身往前一步。

“再等等。”

靈夕期盼著出現個鮫人首領什麽的跟他們交涉一番,說不定道個歉賠償一番就行了,哪知她的話剛剛落地,數不盡的鮫人便密密麻麻地攻了過來。

心印現身,以水拉箭,箭箭精準。

青奎五行術法皆精,但酒聖愛酒,對水是厭惡得很,因此水系術法比起心印要差了許多。

靈夕結印禦水,使得鮫人前進的阻力倍增。

但三人畢竟勢單力薄,抵不過鮫人千軍萬馬的架勢,眼看包圍的圈子越來越小,三人就要被沖散,酒聖突然橫倒身子,壺嘴裏火焰噴薄而出,鮫人驚恐,紛紛後退數丈。

“哈哈,原來他們怕火!”酒聖大笑。

可惜他高興得太早,鮫人怕過之後,鬥志反而更盛。

“莫要出手太重,若傷及性命恐怕更難脫身!”靈夕叮囑道。

誰知道整個東海裏到底有多少鮫人,若鬧得太大得罪整個鮫人族,對付他們都是問題,就不用說找鎮魂珠了!

很快三人就被鮫人分開。鮫人數量太多,根本不給靈夕結印施法的時間,她掃出烈焰逼得他們退開後迅速起結界,暫時隔斷鮫人的攻擊。

鮫人被隔在結界外,卻並不放棄,不斷用手中的長叉試圖刺破結界,同時用魚尾拍打結界。

靈夕聽著那拍打的巨響,心中瑟瑟。鮫人太多,這樣下去,她的結界支撐不了多久。不能再顧及是不是跟酒聖和心印走散,先躲為上了!

這麽想著,靈夕迅速往鮫人較少的方向後撤,鮫人卻不打算放過她,仍是不斷攻擊結界。

時間一長,靈夕便覺得力不從心,心下一橫,欲要拿出項引橫掃一劍。也就是這分神的一瞬,一只鮫人的魚尾沖破結界,“啪”地一聲重重擊在靈夕面上。

靈夕的腦袋一陣嗡鳴,兩只眼明明睜著,卻看不真切眼前物事。只感覺到陰暗的海水裏突然黑霧籠罩,像是被濃墨染黑,密不透光。

她顧不得再去分析怎麽回事,竭力保持腦中清明,提起最後一口氣用避水術,迅速逃離。

待到腦中的嗡鳴不再那麽厲害,眼睛的疼痛也消失時,靈夕才發現這海水好像當真是被墨染了顏色,她將雙手放在眼前都看不見。而且四周突然靜下來,聽不到半點聲響。

“酒聖……”這樣的暗黑和安靜,靈夕總是懼怕的,顫抖著喊了一聲,沒有回應。

她摸索著往前劃了幾步,摸不到水草,觸不到魚兒。

“楠止……”靈夕喊,仍然沒有回應。

她忍不住伸手探向發間,空空如也。

靈夕不由地渾身冰涼,仔細回想剛剛那一幕,鮫人那猝不及防的一尾巴,穩穩當當地掃到她面上,似乎是在那時……黑薔薇被扇掉了?

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靈夕憑感覺順著原路折回,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喚“楠止”。他剛剛在才在冥界重傷,一直都不曾回應她,倘若就此落在東海,一直沈睡下去怎麽辦?

想到這些,靈夕愈加著急,但無論她怎麽呼喚,都聽不到楠止的回應,隱約中,反倒聽到一個女子的歌聲。

那歌聲溫柔輕盈,婉轉輕快,沒有詞,只是低聲哼唱,斷斷續續地傳入耳中,讓人心思清明,如被凈水洗滌。

靈夕不由自主地順著聲音的方向摸索過去,一路上竟沒有遇到任何阻礙,直到那女音仿佛近在咫尺,清晰可聞時,她再也靠近不了。

靈夕摸了摸攔住自己的東西,摸到一只鐵環,好像……攔住自己的是一扇鐵門?她試著推了推,門很重,沒有多大動靜,因為在水中,她只聽到“咕隆”的海水冒泡聲。只是她這一推,那歌聲便停了下來。靈夕凝神靜聽,半晌,歌聲又重新響起。

靈夕這次確定裏面有人,用力拍打那扇門,大聲喊道:“有人在裏面麽?有人麽?”

那歌聲又停下來。

四周一片漆黑,歌聲一止,又陷入一片沈寂。靈夕覺得自己必須馬上擺脫這種什麽都看不見也聽不見的困境,蓄起力氣撞擊那扇門,卻沒想才撞了一下,門便開了。

靈夕急急穩住身形,楞在當場。

滿屋子的金碧輝煌。

上到屋頂的磚瓦,下到鋪地的板磚,八根盤龍柱,十二尊神佛雕像,無不金光閃閃,連燈都未見一盞,室內卻是燈火通明的模樣。

這宮殿奢華,卻也沒有多餘的擺飾,所有的東西一眼看到頭,清清楚楚。靈夕沒有看到人,也沒有看到任何可能唱歌的其他生物。

“剛剛是誰……在唱歌?”靈夕緩緩飄進屋,試探地問。

“咯咯……咯咯……”

空蕩蕩的宮殿裏沒有人,卻溢滿了笑聲。笑聲開懷,帶著些許頑皮,不會讓人覺得害怕。靈夕再次仔細地環顧四周,仍是沒有看見任何東西。

“咯咯……你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靈夕再往前走了幾步,那女聲又笑道:“我在這裏在這裏,你回頭。”

靈夕猛一回頭,仍是空空如也,只是水光依稀見到一串白色的影子。

“我在這裏我在這裏啊!”白色的影子晃到靈夕眼前,繞著她轉了好幾圈,又“咯咯”笑道,“終於看到我了!”

靈夕還沒見過這種形態的……“東西”,猶疑道:“你是……?”

“我是塵夕呀!”白色的影子“咯咯”笑道,“你呢你呢?你是誰?”

靈夕有些回不過神來,吶吶道:“塵夕?我……是靈夕。”

“咯咯……我叫塵夕,你叫靈夕,你還是我這麽多年見過的第一個人,咯咯……我們真是有緣哪!”塵夕高興地圍著靈夕打圈。

靈夕驚異地看著那煙雲似的小“東西”,問道:“你在這裏……很久了麽?”

“是啊,咯咯……我都不記得了,幾千年?還是幾萬年?”塵夕終於停下旋轉,飄在靈夕眼前上下浮沈。

靈夕仍是詫異不止,被壓在東海數千年甚至上萬年……

她猶疑問道:“那你……為何會在這裏?”

塵夕又轉了個圈,笑道:“不記得了呀!好像最開始幾年還記得,時間久了,哪裏記得住呀!”

“你……不能出去麽?”其實靈夕還是沒能辨認出這個女聲是什麽,從沒聽說哪個靈物長得像朵白色的雲彩,能說話,會唱歌,也沒有仙魔氣息。

“不能啊……我跟他們一樣,被壓住了呀!”塵夕又笑起來,“不過我還可以動一動,他們連氣都不能喘呢,咯咯……”

這話說得靈夕心中一寒,“他們”,這裏還有很多跟她一樣的“東西”麽?

但轉念一想,靈夕恍然大悟!

“你說的壓住你們的是鎮魂珠對不對?”

被壓在東海海底的,除了那群邪靈惡鬼還有什麽?雖然眼前這……塵夕,聽起來像個無辜天真的少女,跟惡鬼絲毫沾不上邊。

“咯咯……不記得了,好像是這麽叫的吧。”

靈夕大喜,道:“那塵夕,你能不能告訴我鎮魂珠在哪裏?”

“咯咯……你要拿走它麽?”塵夕繼續笑道,“不行喲,他們跟我不一樣,他們都很壞很兇,你拿走它他們都會出去的。”

“你跟他們……怎麽不一樣?”靈夕試探性地問道。

她在冥界不是沒見過“鬼”,絕對不會是塵夕這一縷青煙的模樣。

“咯咯……不記得了,他們都笑我不完整,可是只有我能出來玩,還能唱歌,跟你說話,咯咯……”

靈夕聞言,暗想眼前的塵夕,比起三魂七魄俱在的鬼,恐怕只是一縷魂而已,因被鎮魂珠壓住,才未飄散。否則那麽多年,久到她都忘記前塵過往,這一縷魂恐怕早就與煙雲一般,消失無蹤了。

“那你……不想出這個宮殿麽?”靈夕試探著問道塵夕又繞著靈夕轉了幾個圈,“咯咯……想啊想啊,可是我都忘記外面是什麽樣子了。”

“你告訴我鎮魂珠在哪裏,我拿走他們你就可以出去了。而且我保證那些惡鬼不會為禍人間,怎麽樣?”靈夕連忙道。

塵夕似乎在猶疑,沈默了一陣,接著又笑起來:“嘿嘿,我知道你不是壞人,我還很喜歡你喲!可是好久都沒有人跟我說話了咯咯……要不你跟我說說話,我就告訴你鎮魂珠在哪裏好不好?”

靈夕當然點頭,“你想說什麽?”

塵夕這次大笑了,“哈哈你果然很可愛,當然是你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我只要聽你說就好嘞!”

靈夕笑一笑,她有什麽可說的呢?

她對塵夕說她有哥哥,哥哥把她養大,帶她雲游四方,說她有大師兄,大師兄帶她入師門,替她受罰教她術法,說她有楠止,楠止陪她出生入死,與她日夜相伴。

她說這些的時候,剔透的雙眼閃爍著清亮的光,幹凈的臉頰浮上幸福的紅暈。她覺得自己的確很幸福,有這麽多人疼她,惜她,守著她。

“那他們呢?”塵夕問。

靈夕垂下眼瞼,嘴角的笑容略有幹澀,“哥哥下落不明,大師兄破碎的靈魂在銀鏡裏,楠止……剛剛我找鎮魂珠的時候,把他弄掉了。”

“咯咯……沒事沒事的,他們都會回來的。”塵夕的笑聲銀鈴一般,非常悅耳。

靈夕也笑一笑,“所以塵夕,你告訴我鎮魂珠在哪裏好麽?只有有了鎮魂珠才能救大師兄,救出大師兄,或許他知道哥哥在哪裏。”

“好啊好啊,我告訴你。”塵夕繞著盤龍柱轉了好幾圈,又繞到了十二尊神像前,“咯咯”笑道,“你看到他們的眼睛沒?他們的眼睛就是壓住那些壞家夥的東西呀,咯咯……”

靈夕定睛看去,那些神像的眼睛果然與普通神像眼睛不太一樣,這宮殿裏的光,好像就是那十二雙眼睛相映而成。

“不過你拿的時候要小心呀,那些人就在神像下面,他們很兇的,會把你咬傷的!”塵夕又道。

靈夕恍然,難怪整個東海都察覺不到什麽陰氣重的地方,原來這些惡鬼在神像下面,正氣制住了陰氣,自然感覺不到。

在拿鎮魂珠之前,還必須跟外面的人取得聯系,不知他們準備好對付這些惡鬼沒有。

靈夕試圖捏咒,想像青奎一樣,捏出一只傳話的雀鳥來,近來她施法是越來越順暢了。

“你想找人來幫忙麽?沒用的,咯咯……”塵夕突然笑道,“它飛得出去也回不來的。”

雀鳥本以快成形,靈夕聞言停下,問道:“為什麽?”

塵夕道:“不記得了呀,反正回不來的。”

靈夕皺眉,不知該不該信。

“這樣吧,我教你另外一種方法,咯咯……”塵夕笑著就開始念心法。

靈夕所了解的,被壓在東海海底的都是為禍人間被收服的惡鬼。但對塵夕,她竟然無論如何都懷疑不起來,沒有多想便就地坐下,閉眼盤腿,嘗試用她的心法。

心法不難,而且用起來渾身暖洋洋的,靈夕很順利地將氣勁推到雙眼,照塵夕的說法,心中默念師父。

驀地,眼前浮現滄迦山的景致,幾大峰一掃而過,眼神迅速落在一間房內,房間陳設簡單樸素,香爐青煙縷縷。滄羽就躺在房間的榻上,她剛剛看清他的臉,便見他突然坐起身問道:“誰?”

靈夕吃了一驚,一是被他突然的動作,二是為他許久不見的臉。說是許久,也不過大半月的景致,滄羽卻蒼老許多,臉頰消瘦,雙唇無色。

“靈夕?”滄羽似乎有些詫異。

靈夕忙道:“師父,是我。我已經找到鎮魂珠,您還沒去東海麽?”

滄羽咳嗽了兩聲,道:“你幾位師叔已經過去,青念也帶著各大派的仙人過去。你只管取鎮魂珠就是。”

靈夕應道:“是。”

說著便打算收法。

“等等。”滄羽突然道。

靈夕等著他的後話,滄羽又咳嗽了兩聲,低聲道:“小心些。”

靈夕心下一暖,“是,師父。”

“咯咯……管用吧管用吧?”塵夕在一旁嬌笑。

靈夕睜開眼,感激道:“謝謝你,塵夕。不知道你原來是哪一派的修仙者?”

她教她的術法,她似乎沒見過。剛剛青奎師兄要跟師父聯系,都是用的雀鳥呢。

“咯咯……不記得了不記得了。反正這個可以看到人,還能說上話,咯咯……”

靈夕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知是誰人這樣狠辣,塵夕完全沒有邪佞之氣,明明是縷善魂,竟然被收拾得魂飛魄散,只剩下這麽一縷殘魂。

***

十二尊黃金塑神像莊嚴威武,神色駭人,靈夕一眼掃去,便覺得那十二雙眼同時瞪著她,頓時背脊發涼。但想到風夙在銀鏡中破碎的靈魂,靈夕心下一沈,騰空便往其中一尊眉心飛去。

鎮魂珠遠看是神像的眼珠,近看了才發現它並非黑色,而是透明。柔和的芒光從裏到外發散,流螢一般繞著珠身旋轉。靈夕的手探過去,沁心的涼,再近一點,又是灼人的熱。她的心跳得飛快,眼睛盯著那顆鎮魂珠一眨不眨,全身緊繃,處於備戰狀態,直到五指牢牢握住鎮魂珠。

刺骨的疼痛由手心蔓延,烈火般灼燒的疼痛,靈夕仿佛能嗅到她手心的骨肉被燒焦的味道,能聽見神像底下惡鬼興奮的嚎叫聲。她閉上眼,兩手同時用力,拽下那一對鎮魂珠!陰風由上而下,咆哮著幾乎要將她吞噬,每一只從她身邊嚎叫著飛走的惡鬼用尖牙利爪穿過她的身體,她幾乎能聽到身上皮肉撕裂、骨血分離的聲音,那一瞬間她差點疼得哭出來。

人界的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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