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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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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夕不著痕跡地掃過眼前身著一色白衣的十一名女子,無不清麗脫俗,靈動逼人,再看她們腳底踩著的雲朵,微微咋舌。

東華山不愧為仙界之首,這樣年輕便修得仙身還能輕松降雲的女仙人,在滄迦恐怕就只有青蓮師姐一人了,可在東華,這般修為,竟會被當做侍女似地遣來接她,還對她……彎膝行禮?

靈夕頓時覺得腿軟,這樣的禮,她可受不起……

“姑娘請。”為首那名女子再次開口。

靈夕忙上了眼前的雲朵,正在擔心自己不懂駕馭,雲朵已經自行向上騰起,那十名侍女不過片刻就已經在她身後。

上一次踩著雲朵,還是在試劍會上,那時候她還不會禦劍,大師兄用雲朵送她上試劍臺。時過境遷,如今再次降雲,大師兄……已經不在了。

靈夕鼻尖微酸,深吸一口氣將情緒壓下。在今日以前,她對東華山的概念還是滄羽所說的這裏可能有人可以救回大師兄,可就在剛剛,那“可能”二字已經在她腦中徹底抹去。

東華山的東華上仙,從前她只在書本上看到過,在青奎師兄那裏聽說過,只知道東華山為仙界之首,而他是東華山之首,是整個仙界資歷最老的上仙。

老到什麽程度,靈夕沒有仔細研究過,只隱隱記得,從他在仙界有了名望至今,已經至少五千年了。

仙界三千歲的仙已屬罕見,許多仙人在兩千多歲時便按耐不住,為了飛升成神而受天劫,盡管萬年前天界大亂,天門已關的傳言紛紛揚揚,仍舊有不少仙人心中不甘,寧願受劫灰飛煙滅也不願在仙界枯等,因此,五千歲的東華上仙,的確是仙界中長輩的長輩了。

從前靈夕對修行多少年,修為多深都沒什麽概念,看到東華上仙的“五千年”也只是好奇,活了五千年,不無聊麽?

如今她才意識到,多一年的修為,意味著救回大師兄的可能性就多了一分,一分一分的積攢起來,可能就不是可能,而是必然了。

這樣一想,靈夕已經有點迫不及待想見到東華上仙了,還暗暗有些惋惜,留著大師兄魂魄的銀鏡在青蓮師姐身上……

降雲的速度比禦劍快得多,靈夕一直在想自己的事情,也沒註意身邊的景致,直到一個輕柔的女聲喚她才回過神來。

“姑娘,這邊請。”

靈夕擡頭見到自己所在,整個人楞在了原地。

入眼所見,盡是一片妖冶的藍,不似天藍,不似海藍,藍到沁人心底,仿佛要滲出血色一般。

若說滄迦山天邁峰的淡紫色祁蓮花海讓人嘆為觀止,這一片一望無際的藍色樹海,讓靈夕一時間連呼吸都快忘記,只怔怔地看著那一棵棵樹上像是樹葉又像是花瓣的藍色,還有樹梢一個個的銀色光圈,有大有小,仿佛水花浮在海面,上下游動。

靈夕從未見過一種樹,可以美到這種程度,更不曾見過那一個個的,仿佛有生命一般的光圈。

“那是……”靈夕欲問又止,不知道是否因為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住,腦袋好像有點不太好使。

“藍花楹。”為首的白衣女子回答。

藍花楹,靈夕在腦中搜尋了一圈,大師兄書房中的那些書裏,好像曾經看到過這種樹,葉對生,花鐘形,藍紫色,逢春末至秋初開花,花開葉落盡。

她不曾想過,開了花的藍花楹,竟會這麽漂亮……不過那一個個浮動的光圈又是什麽?

“上仙有搜集記憶的喜好,飄在樹上的,都是這些年來上仙四處搜集的記憶。”靈夕沒有主動問,倒是那女子自己替她解疑了。

只是知道的越多,好奇的也就越多。靈夕的註意力馬上就從那漂亮得不可方物的樹上轉移到東華上仙身上,他搜集記憶做什麽?而且,記憶要怎麽搜集?

雖然好奇,靈夕也不好意思問出口,悄悄看了一眼一直跟在她身後的十名女子,馬上繼續向前。

上了山後靈夕就沒有再踩著雲朵,速度自然慢下來,居然走了半個時辰才到了那片藍花楹樹海的盡頭。

“這是特地為姑娘準備的,姑娘可在此歇息。”

為首的女子讓開身子,靈夕便見到一座小巧別致的閣樓,顧不上仔細打量,忙問道:“不是帶我見東華上仙的麽?”

那女子微微一笑,眸子裏波光動人,“上仙還未出關,暫時見不到姑娘。不過此前上仙算好了姑娘抵達東華山的時日,命紅鸞親自去接姑娘上山。今日紅鸞晚到一步,還請姑娘莫要怪責。”

“沒有沒有。”靈夕連連搖頭。

“在上仙出關前,她們負責照顧姑娘起居,姑娘有什麽需要盡管對她們說。”紅鸞微微側身,掃過靈夕身後的十名白衣女子道。

靈夕額頭的冷汗都要冒出來了,她何德何能,哪裏敢讓這一個個修行了至少八九百年的仙女們給她當侍女?

“上仙的貴客,便是紅鸞十星的貴客,姑娘不必如此不安。”紅鸞似能看透靈夕心中所想,安慰道。

靈夕哭笑不得,只能道:“我……習慣了一個人自在點,不知能不能……能不能讓我一個人在這裏就好?”

“不得允許,我一定不會到處亂走。”靈夕又強調道。

紅鸞笑道:“紅鸞並非想監視姑娘,這東華山,姑娘想去哪裏都是可以的,只怕姑娘一人會有些不方便……但是姑娘既然不喜,紅鸞便不留她們了。”

靈夕微微有些臉紅,其實她真沒想到“監視”什麽的,只是脫俗靈動的女仙人,在靈夕的概念裏就是青蓮師姐,要讓十個青蓮師姐在她身邊打轉……靈夕覺得,如果是她來照顧她們的起居,她會更習慣一點。

靈夕到達東華山第一脈的時候已經是日落時分,紅鸞離開沒多久,天就已經黑透。到了夜晚,藍花楹奇特的香味就分外怡人,靈夕趴在窗欞上看了許久的明月繁星,藍花楹上的“記憶”在晚上發出微微的光亮,讓她突然想起,在人界時,似乎曾經見過小孩子們吹泡泡,那些泡泡就和這些“記憶”很相似。

“楠止……”靈夕躺在床上,輾轉許久都睡不著,喚出了楠止。

楠止身上的氣息被藍花楹的香味掩蓋,一身黑衣隱在夜色中,讓靈夕適應了許久才看清他。他正倚在窗邊,似乎也在看窗外的藍花楹。

“是不是很好看?”靈夕笑著問他。

“你喜歡?”楠止面無表情地轉首,反問她。

靈夕脫口而出的“是啊”被她艱難地咽了下去,她還記得,在虛妄崖,第一年種出祁蓮花時她欣喜若狂,就因為回答了一句“喜歡”,被楠止全部摘下來鋪滿了整間小屋。

“你還記不記得關於藍花楹的記載?”靈夕轉移了話題,“我只記得大概的描述,書上好像提到過,每一種花在人界都代表一種語言,人界稱為花語,藍花楹的是什麽來著?”

楠止重新看向窗外,月光下的側臉幹凈而冷肅,“在絕望中等待愛情。”

靈夕看著他被微風揚起的黑發,眨著眼道:“那愛情是什麽?”

“不知道。”楠止老實回答,重新看著靈夕。

通常,楠止不知道的物事都是極其簡單、正常人都會知道的常識,所以找靈夕要答案就行了。

靈夕見他一副等著解答的表情,無辜地眨了眨眼,“我也不知道。”

靈夕本來是蜷在床上側看著楠止,看了許久,想到反正這幾日她都是一個人,楠止可以隨時出來,明日再看他也一樣好看,這才躺直了身子,喃喃道:“楠止,我困了。”

如從前無數次一樣,屋子裏的燭光滅了,身邊出現的暖暖的茸毛和寬厚的胸膛,靈夕“嘿嘿”一笑,滿足地抱住她的大黑熊。

這夜,靈夕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還是個臉蛋皺巴巴的孩子,又黑又瘦,一個人蹲在墻角看街道上快樂的孩子們吹泡泡。她不知道他們手裏拿的是什麽,為何可以變成陽光下五顏六色的大小泡泡,只是覺得好看,想要伸手摸一摸。可是她剛剛站起身,那群孩子就笑嘻嘻地跑開,“不跟傻子一起玩,不跟笨蛋一起玩,全村最醜最笨的就是你啦!”

那時的她不會難過,不會傷心,迷茫地看著那群嘲笑她的孩子,有點想念一個人。

正好那人從不遠處走來,手裏拿著兩個熱氣騰騰的大饅頭,笑瞇瞇地看著她。

“哥哥,他們又說我又醜又笨了。”靈夕抓著他的手,歪著腦袋道。

哥哥將一個大饅頭塞到她嘴裏,笑著將她抱起來,“你不高興了?”

靈夕高興地啃著饅頭,搖頭,“哥哥在,我永遠都這麽高興。”

“哥哥不在呢?”他笑問。

“哥哥會不在麽?”她皺眉。

“當然……不會!”他捏了捏她的鼻子。

夢境一轉,靈夕的個頭長高了些,哥哥沒有多大變化,仍舊拖著她的小手,兩人的背影被夕陽拉得細長。

“哥哥,我們再去哪裏?”

“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可是他們會說我是妖孽。”

“你是嗎?”

“不是。”

“那你擔心什麽?”

短暫的沈默,靈夕的小腦袋微微仰起,再問:“哥哥,你會一直都跟我一起對不對?”

“不對!”

“啊……那、那你要去哪裏?”

“你要長大,要嫁人,等你及笄了我當然要甩掉你這拖油瓶!”

“什麽是拖油瓶?”

“你就是拖油瓶!”

“什麽是長大?”

“個子高了……老了……”

“什麽是嫁人?”

“……”

“什麽是及笄?”

“……”

“什麽是……哈哈哈,哥哥別抓我癢癢,哈哈哈哈……”

日沈西方,隨著紅霞漸暗,兩人的嬉笑聲被夜色淹沒,東升的明月被烏雲掩住光華,尖銳的風呼嘯著刮起一地塵沙,剛剛還在哥哥身邊笑鬧的靈夕狼狽地跌在地上,手腕上磕出了血,她卻渾然不覺,雙手死死地抓住哥哥冰冷的手,水亮的眼底溢滿惶恐。

夜空的烏雲幻化出各種形態,頂著似人非人,似獸非獸的腦袋猙獰大笑。

“吃了她!”

所有的聲音都在重覆一句話,要吃了她,吞下她的靈力。

“不對,是她身邊的男人!”

“是他,三天前試圖襲擊我們的人!”

“天靈!肉身已死靈力未散,吃了他!”

“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

黑色的影,可怖的魔物,爭先恐後地撲向靈夕身邊的哥哥!

畫面突然一片空白,所有聲音消失不見,靈夕猛然睜眼,正好見到黑乎乎的楠止,她整個人都蜷縮在他懷裏,緊緊地抱著他。

月色正好,星光璀璨。

靈夕這才發現剛剛不過是一場夢,恍惚地坐起身,楠止隨之變回形身,一直凝視著她。

“不怕。”他半晌才說出這麽兩個字。

靈夕的眼裏不知何時蓄了眼淚,眼角處盡是淚漬,楠止一說話,她的眼淚就如決堤一般不停地往下落。

楠止擡起手,想要替她擦掉眼淚,但空有形身,那只手穿過靈夕的臉頰,什麽都沒有抹去,他的唇動了動,好似念了個咒,再去擦靈夕的眼淚,仍舊是擦了個空。

楠止皺眉,極為不悅。

“肉身已死……”靈夕呢喃著,漸漸回過神來。

太多的往事,在她迷糊的那十年裏曾經發生過的事,最近越來越清晰的浮現在腦海,哥哥的一瞥一笑,一言一動,仿佛被剝去了時光的塵埃,一點點浮出記憶的水面。

而今夜這場夢,讓靈夕如置冰窖。

曾經被她遺忘的,那些魔物們猖狂的大笑,竟是在笑哥哥……肉身已死?

哥哥……怎麽會死了?

“天靈!”靈夕著急地想要抓住楠止的手,又抓了個空,她早就習慣如此,楠止的眉頭卻是皺得更緊。

“楠止,天靈……天靈是什麽?”那魔物還說哥哥是天靈,她記得她在書中見到過,卻想不起關於天靈的記載,“楠止你記得對不對?天靈是什麽?”

“誰是天靈?”楠止問。

“你先告訴我天靈是什麽!”靈夕急道。

楠止又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沈默不語。

靈夕不知道他是怎麽了,也沒心情與他鬧,拿出宮翎,打開宮翎上的錦囊,將裏頭的東西一股腦全都倒了出來。

那錦囊類似一個儲物袋,能將所有東西都縮小放在裏頭,靈夕覺得寶貝的,路上用得著的,幾乎全收在裏面,她記得自己下山前,特地帶了幾本書,此刻她已經沒有耐心再一個個地翻,幹脆倒出所有東西,見到書就開始翻。

天靈天靈,如果哥哥是天靈,那天靈是什麽?

“萬物皆有靈,修仙可免輪回之苦,飛升成神,六界中無論人之靈,妖之靈,皆為地靈。神乃萬物之主,不生不滅。天界的神之靈,與神同在,不生不滅,是為天靈。”

楠止不帶感情地說出關於天靈的記載,靈夕好不容易略有平靜的腦袋裏再次掀起風浪。

肉身已死,靈力未散。

不生不滅,是為天靈。

兩句話在她腦中盤旋不息,陪在她身邊十年之久的哥哥,似乎……不是普通人那麽簡單?

“楠止,哥哥可能……”靈夕擡頭,房間裏除了自己的影子,空空如也,她的一句話也戛然而止。

楠止不見了,連帶著下山前他親手給她做的畫面燈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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