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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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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人在將死之際,腦中會閃過對自己來說最刻骨銘心的事。

聶歡沒想到在他死前,腦裏閃現的畫面,竟是……

他十歲那年,曾離家出走。在外漂流半月有餘,不是不想回家,是迷路了。誤打誤撞進到一個亂葬崗,裏面惡臭熏天,陰氣森森,陽光照不進去,詭異而恐怖。

聶歡繞了好幾天都沒能繞出去,正絕望之時,他撞見個上半身在外面下半身埋在墳堆裏的人。

那人年齡不大,臉朝下,頭發被雨水淋得亂糟糟的,全是泥漿,沒一絲頭發樣子。雙手沾滿血和泥,手指血肉模糊到沒有一塊是完整的。

瘦得皮包骨頭,遠遠望去,活像一塊幹柴。在他周圍,徘徊著無數虎視眈眈的黑烏鴉,隨時能把那人吭得只剩個骨頭架子。

一絲/不掛,聶歡猜想他應該是從墳裏爬出來,爬到一半卻沒氣了。

小聶歡被這樣的畫面嚇得幾欲暈厥,正想逃走,那人的手恰好動了一下,聶歡受驚,踉蹌退出數步——活人!

難怪那些烏鴉不敢上前,只怕就等他斷氣。

聶歡掙紮許久,終是把那人下半身也拖了出來,當時他下面也是什麽都沒穿……是個男孩。

前胸後背遍體鱗傷,溝壑縱橫的肉裏塞滿稀泥,傷口已經潰爛化膿,上面還爬著螞蟻!天知道他是怎麽從墳裏爬出來的。

都說人是赤/裸裸來赤/裸裸去,終有一天塵歸塵土歸土,可終歸沒人去的時候真的什麽都不穿,不管真死還是假死,這樣的對待都是慘無人道的,而且那人才七八歲大點。

大雨滂沱,小聶歡脫下外袍給男孩擋雨,衣服觸碰到小家夥的瞬間,他像只刺猬一樣蜷縮起來,下意識去遮擋某個羞澀的地方,要維護他最後的尊嚴。

那一幕深深地觸動著聶歡的心靈,他用衣裳給他徹底捂嚴實,安慰道:“別怕,我不會傷害你,我保證不會傷害你。”

男孩跟被雷擊似的,先是劇烈顫抖,而後猛然睜眼,眼珠子紅得像火,殺人也不過如此,囧囧眼睛裏投射出來的光芒,猶如太陽般力度逼人,宛若三伏天的毒辣光照,能把人曬掉一層皮。

那是聶歡長那麽大來,遇到過的最具殺傷力的眼神,沒有之一,而且是在一個看上去比自己小的人身上。

他的手被對方死死捏住,指甲都嵌進了聶歡的肉裏。

聶歡後來問葉瀾雙當時在想什麽,那人誠實,他說他其實動了殺心。是的,一個八歲的人,有殺心!

“本少爺好心救你,你卻恩將仇報,還想不想出去?”,墳堆裏,聶歡掐他的小孩兒說。

男孩半響後才放開他,但眼裏的殺意始終沒褪,那雙大瞳孔裏充斥著各種絕望、渴望、求生和苦不堪言。

經歷了什麽,能讓一個八歲的孩童變成這般模樣?當時聶歡並不明白。

沒過多久,南萊山莊的人終於找來,聶歡把那個瘦骨嶙峋的男孩帶回了山莊。至於之後是如何讓他卸下防範拔掉獠牙的,又是後話了。

聶歡醒來時,不停地猛吸氣。十多年光陰就跟做夢一樣,讓他有種莊生夢蝶之感,不知現在的自己是幼時的夢,還是幼時是現在的夢……

周遭綠樹成蔭,群山萬壑,一陣沁人心脾的涼風吹過,他這才註意到他們已經出了山洞。

聶歡背靠大樹,目光炯炯盯著對面的葉瀾雙,語氣有些冰冷,他問:“你為什麽能解我的食欲毒?”

血凝宮的一大特色,專人專毒,每個人的解藥都不一樣。所以,除了花夭,沒有第二個人能解聶歡的毒。

“拜師逍遙道人時,他曾教過我一些偏方,只是湊巧歪打正著,只能抑制,不算解毒,具體的,還得吃你原來的解藥才可。”,葉瀾雙臉上沒有多餘的波動,說得雲淡風輕水波不興,很難從他的語氣和神態判別真偽。

“什麽秘方,外傳不?”,聶歡半開玩笑半認真道。

葉瀾雙搖頭,“不可以。”

聶大俠連連咂嘴,“嘖嘖,昨夜還跟我耳鬢嘶摩,今天就這麽絕情了?看來你也沒多喜歡我嘛。”

葉瀾雙並沒解釋,側臉望向別處,只說了句:“不是你想的那樣。”

是嗎?聶歡若有所思著,垂眸一瞬,瞥見葉瀾雙長袍邊上有被摩擦過的痕跡……具體來說,是啃食!

他驟然擡頭,“女鬼來過?”

本是驚恐萬分的事,姓葉的淡淡點頭,“來過。”

聶歡快要被這人急死了,“什麽時候?來了多少蝙蝠,像那日一樣有半邊天多?”

在葉瀾雙淡定的一個兩個字地陳述中,聶歡大概還原了過程。

聶歡食欲毒發,要跳崖,葉瀾雙用他師父的獨門秘方,弄暈了尋死覓活毒發險些身亡的人。

之後遇見女鬼攜食人蝙蝠來掃蕩,因為那日他們消滅了大部分,所以這次蝙蝠數量沒那天多,比較容易對付。這是從葉瀾雙嘴裏讀出來的意思。

但聶歡認為事情不可能這麽簡單,那日有多兇險,食人蝙蝠有多喪心病狂,他親眼目睹並親身經歷。如果上一次女鬼的目的是將梳子毀屍滅跡,那麽這次的目的就是殺他們的。

所以當時姓葉的如何大戰成千上萬的食人鳥,危險程度可想而知。可人家死要面子,不肯透露細節,聶大俠也不好拆他擡。

“餵,你沒傷著吧?”

見他臉色越來越白,聶歡沒忍住問道。

葉瀾雙:“傷了!”

聶歡笑了,是真沒忍住。

這是他見過最誠實的人,一般這個時候不應該說“無妨,你別擔心”諸如此類的麽?

如果葉瀾雙搪塞說沒傷,他還能暗搓搓關註一下,這下直接說傷了……

聶歡躊躇半響,終是起身走過去,把手搭在他肩上,“傷哪兒?我看看。”

葉瀾雙趁機覆在他手上,冰爪子涼得人一陣驚醒。

“看不出來,葉瀾雙你很會啊!”,聶大俠說罷,反手給了他一巴掌。

那廂也不怒,垂眸良久,喃喃念道:“你……跟我回劍閣,可好?”

山中忽然變得靜默無聲,連風也變得溫柔起來,聶歡差點就溺在溫柔鄉裏出不來了。

他哈哈笑了數聲後,踏步去了別處,走到山崗眺望著遠山,言不由衷說道:“你還真打算包養我一輩子呢?想得美。”

“這是什麽地方?荒山野嶺,孤男寡男的,意欲何為?”,聶歡似笑非笑,忙轉移了話題。

葉瀾雙靜默須臾,起身去到他身旁,吐出句:“朝廷兵的藏身之處,就在我們地底。”

這麽激動人心、激情澎湃的事這人能不能有點表情?聶歡暗罵,深呼吸,深呼吸,否則顯得自己太過於浮躁。

他很快就想到原因,側頭道:“你跟蹤女鬼,她在這附近消失?”

葉瀾雙點頭,指了指旁邊水庫,“裏面部滿食人蟲,若果沒錯,這裏便是源頭。”

“你就不擔心女鬼是有意把我們引來的?對方如果是有計劃有組織,此番我二人算是孤軍深入敵人腹地,犯大忌啊葉盟主。”

聶歡說著,擡手捏過葉瀾雙下巴,瞇眼端詳許久,“老實說,這些年你其實是靠臉蠱禍眾生的吧?”

“……”

葉瀾雙下巴火辣辣的熱,終於有了不一樣的表情。

聶歡滿意一笑,撩夠就放,絕不給他反擊的機會。

“她沒那個機會。”,某人臉上換了好幾波表情,最後回歸平淡道。

與此同時,那地方仿佛生在地獄,怪石嶙峋,唯一的光源是高高支起的火把。

有人被重重砸在墻壁上,又滾到石縫邊,血水順著石壁躺。

“你把他們引來了?”

黑暗裏,本是很簡單的一句話,卻如同地獄裏放出的厲鬼,叫人聽了毛骨悚然。

地上的人吐出大口血,半天抽不上氣說話,“我本可殺聶歡和葉瀾雙的,可是……沒想到他重傷加中毒還能這般厲害,幾乎要將我趕盡殺絕。

這……這不可能的,那日他與聶歡兩人連手都才傷到我分毫,今日……他還帶著暈死的人……怎麽會?

一出手就把我往死裏打,我……我若不藏進來,便會死在他手上。”

黑暗裏的影子呵呵笑著,瘆得慌,“你真蠢。葉瀾雙是誰?幾年前單槍匹馬斬萬千人於屠戮山的人,他能憑一己之力震懾住整個武林,你竟自不量力到覺得能殺他?

你難道沒覺得……那天他是故意輸給你,讓你放松警惕,好主動上門送死的嗎?

果然,聰明的人有千萬種,而愚蠢的人都一樣,你確實如他願,去送死了。殺人不成,反被人利用得這般徹底。”

說罷,黑影又是佛袖一揮,地上的人登時摔出幾丈開外,頭都差點被砸掉。

“看來你還是不長記性,我怎麽說的?沒查到那個地方之前,聶歡不能死,你卻總跟我反著來。那麽,去領死吧。”

那人說罷,已然消失不見,

地上半死不活的人爬著苦苦哀求,“不,不,再給我個機會,我還有用處,我能幫你達到目的。我手上有個人,與聶歡和葉瀾雙都有仇,或許能煽動武林人來此,而且是所有人!”

很久後,一陣陰風刮過,吹滅了火把,徹底暗無天日。

“我等著你的好消息。”,悠長的話音宛如索命修羅。

聶歡他們現在所在之地,乃是群山頂峰,一半屬於覆明國,一半屬於北晉。

消失的朝廷軍隊少說也有上萬人,如果像葉瀾雙所說他們建造了地下宮殿,那麽這麽大的工程,絕非短期類完成的,而是蓄謀已久。

這麽處心積慮,他們想做什麽?如果是敵國,為何囚禁人把他們變成“魅”後,卻沒有下一步動作。

如果是本國的人,反朝堂還是反武林……這些都有可能。

聶歡以手為枕睡在樹丫枝上,一只腳蕩在空中,腦子裏飛快地閃過所有可能。

夜晚,貓頭鷹在樹上咕咕叫,妖風陣陣,吹得樹葉沙沙作響。

葉瀾雙跟變戲法似的,在厚厚的樹葉上支了個帳篷,為不引起註意,他沒生火。

月光透過斑駁的樹縫,撒進帳篷,聶歡悠悠側頭,看見那人盤腿靜靜坐在裏面,一如工筆畫下的人,堪稱人間尤物。

好久沒過過這麽寧靜和與世無爭的日子了。真實得聶歡就快信以為真,竟有些貪慕那輪月月光,若那月亮一直不移動就好了,留著這樣的夜晚……定格在此時此刻。

悄無聲息多愁善感完後,他又開始腹誹。以前執行的任務沒有千次也有百次,卻沒一次的心境是這樣的。這人,果真是上了年紀,容易傷春悲秋。

“葉瀾雙,你說,咱兩在這裏守株待兔有用麽?”,久久後掛在樹上的人錘頭問下面。

葉瀾雙擡眸,那人躺在滿天繁星下,閃耀著熠熠光輝,他出神良久,回道:“只要存在,便不會無緣無故消失,總會有兔子撞上來。”

也對,這裏既是女鬼消失的地方,便不會憑空不見,待天亮他們仔細查之,不信查不出個子醜寅卯來。

“下來睡,上面風大。”,這時葉瀾雙忽然說道。

聶大俠咳了幾聲,扭頭饒有興趣笑著,“咱兩都睡裏面?我怕控制不住,對你做點什麽?”

葉瀾雙蹭了蹭自己下巴,意味深長一句:“你最好先擔心你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啦,感謝天使們的收藏和評論。

愛你們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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