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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番外·箕水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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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明時分,車隊再次停了下來。

游孟哲抱著小太子李信,睡得迷迷糊糊,睜開眼朝外看,見路邊兵士執戈稍停,顯是計劃外停步。餘長卿從後面的馬車下車,披頭散發,邊圍腰帶邊匆匆經過,示意游孟哲在車上等候,自己去詢問趙飛鴻又出了何事。

“尿尿……”李信道。

游孟哲牽著他下車,讓他在路邊解手,兩人打了個呵欠都醒過神來,隊伍停了很久,游孟哲坐在路邊給李信編草人玩,遲遲不開拔,忍不住起了好奇心,牽著李信朝隊伍前頭跑。

趙飛鴻與餘長卿在馬車另一側談話,趙飛鴻道:“如此說來,只有派出使節,前去找宇文弘談判了。”

餘長卿道:“唯今之計,也只有這麽辦。”

趙飛鴻:“……”

餘長卿:“……”

兩人相對沈默片刻,餘長卿道:“還未來偷聽?”

趙飛鴻神色有點遲疑,開口道:“再說一次,從頭開始。”

餘長卿叫苦不疊,大清早的剛睡醒就被趙飛鴻拉過來演戲,說了前頭的只忘了後面的,正回想臺詞時,趙飛鴻忙使眼色,餘長卿會意。

游孟哲終於來了,他小心翼翼,躲在馬車另一頭偷聽。

趙飛鴻咳了聲,開口道:“宇文真既然病死,多出來那個絕不可能是他,根據奸細回報,他們臨時找到的那個不會說鮮卑話,武功高強的人,只有一個可能。”

餘長卿面無表情道:“那侍衛有這麽高強的身手?”

趙飛鴻擡手示意餘長卿語調再驚訝點,答道:“你未見過他實力,在二十萬人的兵營裏想出就出,想進就進的人,除了他還會有誰?”

餘長卿:“這可難辦了,該怎麽對孟哲說……”

游孟哲徹底震驚了!

他們在說的人是宇文弘?!

游孟哲示意李信別吭聲,屏息靜聽,從趙飛鴻與餘長卿的對話中猜到了個大概,剎那一陣難以置信的感覺。

根據埋伏在鮮卑人營中的奸細回報,宇文弘與游孟哲失散後尋兒心切,卻不知游孟哲去了何處,直接就追去了鮮卑人的大營。當時戰場離大虞兵營只有十裏路,為何舍近求遠,不先來虞國兵營打探,餘長卿頗有點百思不得其解。

游孟哲卻是明白宇文弘這麽做的原因——大虞的將軍趙飛鴻認得他,他身上又有張遠山欽賜的信物,又會說中原話,被虞軍抓走想必無礙。而要是被鮮卑人抓了可是不得了。

當夜宇文弘只身進了鮮卑軍營,倏來倏往,視二十萬大軍猶如無物,一路潛伏進王帳,碰見只剩下一口氣的鮮卑大王宇文真。

不見還好,一見之下登時嚇了一跳,宇文真與宇文弘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大王染了急病,只怕撐不過當夜就要歸天,鮮卑大軍群龍無首,姓宇文的只剩下宇文真一人。後方四族聯盟裏,羌族的盟主又斷了氣,若不回去爭權,只怕鮮卑人就再也無法翻身了。

然而宇文真一死,怎麽回去爭權?!!

帳中老祭司一見宇文弘便當即有了主意,宇文弘還在對著宇文真發呆時,鮮卑大軍在帳外圍了個水洩不通,宇文弘意識到危險馬上抽身而退,連抓帶點,碰上誰誰倒地,老祭司又不敢放箭,二十萬大軍竟是攔不住宇文弘一人。

最後幸虧有翻譯出來喊了一晚上,宇文弘才終於得知自己身世——宇文真居然是他的雙胞胎弟弟!

當年宇文弘的娘懷了雙胞胎,在大雪中逃避虞國軍的追捕,途經一個山村,在那處分娩,未料剛生下宇文弘時村落禍不單行,當夜又遭了馬賊洗劫,宇文弘的娘便只得拖著胎盤臍帶,坐車連夜逃跑。

那會兵荒馬亂,宇文弘的娘又懷著鮮卑宇文氏唯二的骨血,村莊被馬賊入侵後無法帶著宇文弘逃跑,生怕冰天雪地導致新生兒早夭。

於是宇文弘便被村落裏一對好心的老夫婦收留,尚在繈褓中時以羊奶,狗奶為食,至於宇文弘的親娘則逃到塞外雲城後,生下宇文真便咽氣了,臨死前交代族人,自己還有一個兒子,他就在、就在、在……

正如古往今來的無數骨肉分離的悲劇戲碼一般,天註定的,最後一句話永遠也不可能交代得清楚。

但她終究留下了信物——那是一對鮮卑人的鎮族圖騰:神貉。

此刻鮮卑人只將宇文弘當做宇文真的替身,不太相信他們的兄弟關系……

游孟哲心裏哐當一響。

餘長卿道:“這麽說來,若宇文弘確定身份,兄繼弟位,孟哲的身份豈不是鮮卑太子了?”

趙飛鴻又道:“他爹是鮮卑人無疑,但他娘可是實打實的虞人,身上流著我大虞的血,此次大虞與鮮卑兩族間本無血海深仇,胡人四族間恐怕會起內亂,倒不如訂個合約,讓宇文弘帶著孟哲回去,一來可保大虞百年安穩,二來減少邊疆戰禍,也是為了天下蒼生。現在也只有派出使節,找宇文弘去談判罷。”

餘長卿嘆了口氣,說:“唯今之計,也只有這麽辦。”

兩人沈默片刻,趙飛鴻作勢要走,游孟哲忙牽著小太子跑了。

餘長卿從馬車後探出頭,遠遠看了一眼,問道:“趙將軍,你相信孟哲真的會願意站在我們這一邊?”

趙飛鴻道:“我教了他這麽多君子之道,天下蒼生,孟哲本人不是壞人,想必都記在心裏,放心就是。況且議和一事,對宇文弘來說也並非壞事。”

另一頭游孟哲一路狂奔,李信險些被拖摔了,游孟哲索性背著他就朝自己的馬車上跑,進去之後讓李信坐好,手忙腳亂地翻自己包袱,心裏通通通地跳,翻出一個石頭做的小狗——正是當年宇文弘在趙飛鴻家外,親手交給自己的東西。

就是它!神貉!爹是鮮卑大王了,得把這信物給他送過去。

游孟哲找兵士要了匹馬,尋思要怎麽去送信物,再說說和談的事,李信卻在後面喊道:“去哪兒,哥!帶我玩帶我玩!”

游孟哲道:“哥有事,你在這兒等著,乖。”

李信:“?”

游孟哲要上馬去,李信卻抱著他的腿不放,樹猴兒似地粘著他,游孟哲無計,只得把他抱上馬去。換了一套馬車裏的兵士甲胄,把披風朝後甩,示意李信抱緊他,李信被披風蒙在游孟哲身後,嘻嘻哈哈地只覺得甚是好玩,抱著游孟哲的腰,游孟哲一抖馬韁:“駕——”

於是游孟哲帶著太子,頭也不回地朝鮮卑大營去了。

一炷香時分後,兵士屁滾尿流沖來報。

“報——太傅的幹兒子把、把、小殿下給那個……給劫走了!劫去鮮卑營當人質了!”

趙飛鴻和餘長卿還在草擬兩國合約,聽到這消息時同時一口淩霄血對沖,噴了對方一頭一臉。

月色如水,茫茫大草原上,游孟哲策馬疾奔,李信側坐在馬上,倚在他身前迷迷糊糊睡著了。整個虞國兵營震撼了,派出所有騎兵來追,游孟哲逃進深山,發現忘了帶地圖,只得一路朝北跑,希望遇上個把鮮卑人,帶個信,把東西捎給宇文弘。

“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了——”

當即有人大聲道:“抓住他們了!”

“別傷了小殿下!”

趙飛鴻親自打著火把來追,一時間四面八方到處都是人,十萬大軍把游孟哲與李信圍在中央。

趙飛鴻氣得臉都青了,痛心疾首地大吼道:“孟哲!你到底對太子殿下做了什麽——!!”

游孟哲:“?”

餘長卿策馬前來,難以置信地看著游孟哲,顫聲道:“孟哲,你怎可做這等賣國求榮的事?”

游孟哲:“賣國?我賣什麽國了?餵等等!你們要做什麽?!”

趙飛鴻怒吼道:“別以為師父不知道!你想把殿下綁去何處!你這個畜生!你喝著大虞的水!吃著大虞的米!現在帶著大虞的皇帝要去投敵?!”

游孟哲:“??”

身邊兵士來強行架走游孟哲,游孟哲大喊道:“冤枉啊!李信!你告訴他們……你……李信!”

李信馬上叫道:“是我讓哥帶我走的,你們別碰他!別!”

游孟哲被拖著後退,李信怒了,大叫道:“放肆!趙將軍,你要造反不成!”

那句話一出,頗帶著點真龍威嚴,數萬大軍登時靜了。

游孟哲大聲道:“幹得好!”

李信又吼道:“放開他!”

“不然我要誅你們九族!趙將軍!你等著瞧!等我當上皇帝你別想有好日子過!”

趙飛鴻一口血吐了出來。

在場全是唐澤的手下,只忠於天子的禦林軍,平時連餘長卿的號令也聽一半不聽一半,如何敢與小太子作對,只得依言放開游孟哲。

游孟哲朝趙飛鴻比了個凸,翻身上馬。

人群又是一陣騷動,禦林軍後似乎還有人來,號令一波傳一波地抵達前陣,趙飛鴻登時色變,禦林軍讓開一條路。

一人騎著高頭大馬而來,渾身黑鐵鱗甲,月光下容顏顯得清冷英俊,令人不自禁地心折。

“參見攝政王殿下。”

“參見殿下!”

張遠山駐馬立於月色下,一身風塵仆仆,顯是剛趕到前線,身後跟著上千禦林軍,出了口長氣。

張遠山翻身下馬,李信馬上叫道:“師父——”

張遠山幾步跑來,李信撲了山過去,張遠山單膝跪地,把他抱著。

游孟哲心裏咯噔一響,拿眼偷瞥張遠山。

張遠山抱起李信,把他放在馬上,右手牽著馬,左手作了個手勢,禦林軍退了。趙飛鴻上前去要說什麽,張遠山又擺手示意不必說。

張遠山朝游孟哲招手,游孟哲有點竦,過去道:“義父,我……我沒有綁架太子……”

“你說。”張遠山漠然道:“我就信你。”

游孟哲松了口氣,正要說點什麽時,張遠山卻把他也抱上馬,禦林軍簇擁著攝政王與太子回營。

回營後,游孟哲馬上被關了起來。

“這是怎麽回事!”游孟哲道:“讓我出去!我要見攝政王!”

“攝政王吩咐了,沒事不能讓少爺出來。”守衛道:“攝政王與趙將軍正在商談。”

游孟哲道:“他們在談什麽?餵,起碼讓我見見小殿下吧!”

沒有人傳話,只把游孟哲關著,游孟哲折騰半天,最後也困了,便躺在帳篷裏入睡。

天蒙蒙亮時,大軍傳出拔營消息,禦林軍把游孟哲帶上馬車,周圍的人守得鐵桶般嚴實,全在防備他跑了。

“餵!啞巴!”游孟哲揭開窗簾,大喊道:“你想拿我做人質!太過分了吧!”

張遠山遠遠朝他看了一眼,沒有搭理他。

“師父!”游孟哲又喊道。

趙飛鴻正在與張遠山交談,看也不看他一眼。

大軍浩浩蕩蕩啟程,前往落雁山峽谷,游孟哲被帶出馬車時,兩軍近三十萬人陳兵曠野,天地間寂靜無聲。

一騎策馬奔來,朗聲道:“鮮卑大王宇文真有話說!”

大虞軍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張遠山縱馬出列,己方兵士大聲道:“大虞攝政王在此!著你們的大王前來談判!”

趙飛鴻取出綁著一個小包裹的箭矢遞給張遠山,張遠山接了,趙飛鴻退下。

張遠山左手持弓,右手彎到腰後扯開弓弦,一招漂亮的反手箭射出,破空而去。

兩軍嘩然,對這挑釁般的行為幾乎忍無可忍,鮮卑人大聲呼喝,擂起戰鼓,張遠山依舊一臉冷漠,趙飛鴻這一副看好戲的神情。

那小包裹裏正是游孟哲的神貉圖騰。

大虞軍也擂起戰鼓,鼓過三巡,對方一騎戰馬奔出,翻譯大聲道:“鮮卑大王宇文真病逝,宇文弘大王有話說!”

大虞軍不知就裏之人陣陣聳動。

宇文弘出列大聲道:“張遠山,我的孟哲呢?”

“我在這!在這——!爹!”游孟哲馬上鬼叫道,一句話未完,便被捂了嘴。

對方似是商量了很久,最後一名大將躬身,緊接著數十名鮮卑將領團團圍著宇文弘,大聲念誦鮮卑話,顯是承認了他的地位,宣誓效忠。

趙飛鴻道:“宇文大王,如今得繼王位,想必你們後院也不太安穩,昨日信使送去的文書,你意下如何?”

宇文弘低頭與老祭司商量片刻,而後道:“我兒子在你們手裏,還能怎麽辦?簽合約罷。”

虞國一方送出張遠山的文書,信使高舉牛皮卷策馬奔向鮮卑軍陣,宇文弘與將領,祭司們交談片刻,簽字畫押,寫下兩國修好的文書,一名鮮卑使節又舉著回來。

張遠山再簽一次,鮮卑使節將文書帶回去。

趙飛鴻朗聲道:“從此兩國修好,終攝政王此生,虞國軍隊不過落雁山一步。”

宇文弘道:“終宇文弘此生,鮮卑兵馬不過落雁山一步,以此峽谷為界,現在快將孟哲還我。”

游孟哲被帶下馬車,對張遠山,趙飛鴻二人怒目而視。

“哥!”李信大聲道。

游孟哲怒道:“別過來!都是你!都是你!”

李信被嚇著了,淚水在眼眶裏滾來滾去。

張遠山親自將游孟哲抱上馬,讓他騎著一匹,又帶著李信,兩人騎一匹,策馬行至峽谷中央。宇文弘已策馬迎了過來,讓游孟哲與自己共乘一騎。

宇文弘與游孟哲,張遠山與李信,兩匹戰馬距離二十步,遙遙對持。

“張遠山。”宇文弘道:“人我帶走了。”

張遠山忽然開口道:“慢。”

張遠山從懷中摸出一塊黃錦,對著錦上的墨字開口道:“宇文弘,我有話說。”

萬軍肅穆,張遠山一字一句道:“我的義兒游孟哲,就在這裏交給你了,鮮卑人,虞國人,本無世仇。”

“孟哲是你鮮卑人,也是我大虞人……”

“孟哲既是大虞的小王爺,回歸塞外親父身邊,虞國以……黃金……萬兩,錦帛……千緞,玉璧一對……汗血寶馬一雙……糧千石……送他回塞外。”

“宇文弘,你須好好對他,謹此薄禮,聊表張某一番心意。”

游孟哲呆呆註視著張遠山那認真的表情,忽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只有這麽點?”游孟哲忽然開口道。

眾人:“……”

張遠山磕磕巴巴地念完書,鮮卑人哄笑,大虞人卻一片沈默。

宇文弘也有點感動,說:“遠山,我答應你,孟哲是我親兒,他的事自不必說。從此兩國修好,有我在的一天,咱們就是友邦。”

張遠山認真點頭,指指懷中的李信,拿起他的玉璜。

宇文弘則拿起游孟哲腰畔的另半塊玉璜,朝張遠山笑了笑。

張遠山:“兄弟之邦……百年之好。”

宇文弘:“百年之好。”

大虞那邊倏然爆發出一陣震天的歡呼,所有兵士都興奮地吶喊,激動得眼中帶淚,終於結束戰爭,能回家了。

張遠山帶著李信回轉,宇文弘則與游孟哲轉身回到己方軍營。

李信尚且惦記游孟哲,從張遠山的手臂下探出小腦袋,朝游孟哲喊道:“哥。”

“哎!”游孟哲回頭笑道。

“你得回來找我玩啊。”李信道。

“會的。”游孟哲朝他揮手告別。

塞外春水共飛雲一色,兩軍潮水般地散去,唯剩落雁山霧氣悠悠。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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