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嗯？”

兩聲嗯，一個來自不耐煩的顏檸，一個來自匆忙趕來的李夫人。

轉瞬顏檸就拎著謝宸的衣襟，將他舉了起來，道：“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李夫人下意識地退了半步，她好似在顏檸身上瞧見了殺氣。

揉揉眼睛再看去，是殺氣無疑，她的心不由地咯噔了一聲，俗話說虎父無犬女，照這架勢，顏檸的手再往上一些，謝宸馬上就交代在這兒了。

她連忙去攔，道：“檸姐兒，有話好好說。”

謝宸這才明白自己錯得離譜，他和顏檸的私交還沒有好到可以去人家的祠堂裏燒香，他趕忙認錯，但死活不肯走。

李夫人早就知道謝宸的賴皮名聲，悄悄打發人去隔壁叫人了。

顏檸見安排好了，就去洗手換衣，奔向祠堂。

這祠堂比不上伏牛山上的壯觀，但是夠華美，處處考究，連墻上的壁畫都十分精致。

哪像伏牛山上的，只隨意畫了幾筆求意境，但大片的留白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被人用蠅頭小字寫了種種緬懷哀痛慶幸等話語，簡直是不能湊近看，不然非得把牙根酸倒了不可。

顏檸磕頭燒香，才慢慢地看著那些牌位。

那些牌位都是被香火熏得一般滄桑，想必是一起供上去的。

李夫人一一與顏檸講著，哪個牌位是誰，該叫什麽。

往上三輩的老李家都是窮苦人家啊，先是生逢亂世都不知道爹媽是誰，蹦跶到改朝換代後分了田地當田舍漢，接著想要改變出身，傾盡全家之力供出了個短命窮秀才來。若不是顏檸的爹狠心跑出來參軍，連最後的幼弟都保全不了。

俗話說窮不過三代是有道理的，到了第三代，若不是更上一層樓，就是死絕了。

可是為什麽顏檸的爹媽牌位都供奉在這個啊，她爹可是入贅顏家的，擺上牌位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擺上她娘親的牌位，就有點意思了。

李夫人幹笑了幾聲，道：“這是先帝時的安排。”

換句話說，李夫人也不太懂啊。

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入贅別家的兒子也差不多是這個意思，但高門大戶中受寵的孩子出門先去了，生養長輩擺上牌位無可厚非，但連帶擺上姻親的，這就不合規矩了。

可這將軍府從上到下，當年都是宮中指派戶部工部建造以及陳設，就算是有不合規矩的地方，也只能當成合規矩。

顏檸忍不住道：“惡心人哩。”

李夫人趕忙捂了顏檸的嘴，還真怕有心人聽去了。

顏檸甩甩衣袖就走出了祠堂，結果見著謝宸一人坐在臺階上瞪著眼流淚。

“怎麽了這是？”顏檸忍不住出聲。

謝宸順手拿著顏檸的衣袂就擦眼淚。

顏檸：……餵，關我的衣服啥事？

謝宸道：“檸姐姐，我講個故事給你聽。”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顏檸直接捂了耳朵，但她有內力在身，耳朵捂了也是做做樣子，該聽的還是能聽見。

謝宸臉皮厚著哩，該講啥就直接講了。

那年，謝宸成闔府喊打的賤蹄子，親娘入了土，乳母那些也被發賣了，他被拖到漏風的柴房裏，以泔水果腹，以柴禾取暖，誰都能打罵他。

很快，生父的繼弦入門，與府中的奴仆熟稔得好似有幾年的交情，她隨便幾句話，謝宸的日子更加難過了。

小小的謝宸被迫換上丫鬟的單薄衣裙，冬日的早上拿著比他還高的掃帚掃地，掃不完泔水都沒得吃。就算掃完了地，去要泔水，也要被為難，輕則捉弄辱罵，重則一頓打。

即便如此，十次裏頭怎麽都有四五次要不到泔水，他只能餓著肚子，趕快跑回柴房，至少還能抱著柴禾取些暖意。

還沒等到落雪，謝宸的手腳臉上都是凍傷。

有個老仆看不下去，勸了幾句，卻被打得半死趕了出去。

從此以後，沒人敢替他說話，也沒人敢偶爾照看他一二。

繼弦還沒懷上孩子，到底是不敢將謝宸折磨死了，不然她老了，跟前沒有個能拿捏住的謝家骨血保她富貴養老。

直到隔壁修起了府邸，舊墻上的狗洞還沒堵，謝宸時常偷偷爬過狗洞去瞧瞧，至少這兒沒人打罵他。

不知哪一天，謝宸才知道他躲的屋子是祠堂，桌案上總是供著點心燒肉和果子，怎麽聞怎麽香。

腹中本就餓得幹癟的謝宸，忍得流淚咬自己的手，但餓著的小孩子，能忍多久？他怕自己錯，所以他還是趕快跑出去鉆了狗洞。

往後，他被折磨得再狠，都不敢爬狗洞了，他怕自己忍不住，只好騙自己狗洞堵了，不能再想了。

又是一天，隔壁傳來歡聲笑語，還有酒肉香。

等謝宸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爬過了狗洞，被一群人目瞪口呆地看著。

有人問他是誰。

他搖頭，什麽都不說。

有人問他怎麽過來的。

他遲疑了一陣，指了指狗洞。

有人認出他來了，頓時低聲談論的聲音，挾裹著探究的眼神，從四面八方撲來，他習慣了，準備掉頭從狗洞爬回去。

但有人叫住了他，先是給了他一碗溫水，又端來一碗肉末粥，他吃得淚流滿面。

這兒的都是些家仆護院，早就聽聞隔壁的荒唐名聲，以為謝宸是個受虐的奴仆，但主子不在府中，他們也不好說什麽，便囑咐謝宸餓了冷了傷了就過來。

謝宸雖小，但知道這些人好心，回去猶豫了幾天，又爬了狗洞。

那間屋子裏溫著粥水，有個婆婆慈祥地看著他，道：“來啦？”

溫暖得就像個夢一樣，他忍不住有空就爬狗洞，生怕一不留神，這個夢就會消失。

婆婆有次見他的衣裳破了，要給他縫補，卻意外看到他身上大片的瘀傷。婆婆驚叫了幾聲，趕快地跑了出去。

懂些醫理的護院趕了過來，從他的筋骨發覺他是穿了女裝的男娃，索性當即倒藥酒推拿。

謝宸也是能忍，推拿那般痛，他硬是一聲不吭，淚也不流一滴，還給護院跪下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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