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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過閶門萬事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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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答應小凡隨承燁下凡度劫,稱讚承燁居安思危,堪為眾仙表率。

可當小凡知道何為度劫時,悔地直欲以頭撞地。度劫中的兩人仙法全失,今生記憶全失,更可怕的是,身處凡間的身份由與凡間來往最密切的月老選定,而承燁又一向與月老交好,月老看小凡姿色尚可,擅自做主,把她安排為承燁在凡間的良人,真不知他要照顧承燁到何種地步,竟把老婆也給安排好了,甚至給了他江南富家公子的身價地位。

小凡氣急,自己還這樣小,十三歲的年紀,竟已被月老操心起來了。

只是畢竟是度劫,事情必當不會太順利。直到再一次沖破十八層戾障,記憶全失前,小凡的心裏依舊是惴惴的,而承燁,一副泰然的樣子,像是去赴宴的貴公子般隨意。

姑蘇,閶門。

玉龍鏢局的大小姐蘇明嫣呱呱墜地。

聽聞蘇家得女,李家老爺大喜。本就與蘇家是姻親,雙方再定下娃娃親豈不更佳,自己兩歲的兒子承燁頗為機敏好學,而蘇明嫣玉雪可愛,自己的妻子應該也是極讚成這樁姻緣的。

出生繡莊的公子李承燁,風度翩翩,半個生意人。

長在鏢局的姑娘蘇明嫣,直爽信義,半個江湖女。

這對一文一武的男女,自小知道自己所許何人,十六年來,卻從未見過對方一面。

韶華寂寞,歲月空流。

終於等到了十六歲那年的上元節,蘇明嫣獲得家人許可,可以獨自上街賞燈。大喜過望下,花季少女懷著滿滿的心意,換上一襲鵝黃色襦裙,薄紗披肩上熏了淡淡的茉莉芬芳,那乍看矜持隨意,實則處處精致的裝扮,皆是她一腔飽滿鮮活的情意。

姑蘇女兒為誰妝?

花影魅動,人影交織。那樣多的人,那樣多的燈,明嫣卻如同獨行在空谷幽徑,紅塵熱鬧於己何幹?

那個人相貌如何,身形如何,一概不知,她就這樣冒失地出門了,一點準備都沒有。自己從小,何曾做過這樣的蠢事。只是徒勞,為何還這般憧憬?

眼睛發澀,腦海比被花燈照耀的夜空還要昏黃,比肩繼踵的人群,各色的花燈,早已把人的思緒帶到天外,身軀不過是隨波逐流罷了。

他好不好?明嫣只是想知道,他究竟是好是不好。

“風溶香,月溶香,溶香佳人倚樓顧。紅燭暖香陳年酒,皓腕素手楚宮腰,最憐樓外菩提寞,空擁明鏡臺,千年無一物。”連足不出戶的蘇家大小姐,都一眼相出,那玉宇瓊樓圍成的章臺,正是姑蘇最負盛名的青樓——溶香閣所在。那首家喻戶曉得小詩所傳不虛,溶香閣外,果真豎著一株恬淡禪意的菩提樹。

青樓煙花之地,菩提靈山聖地,如此處奇妙矛盾的景致,是自己從未得見的,仿佛來自天外一般。

明嫣欲歇一歇,喚來侍女畫錦,在青石砌作的花壇上墊一方帕子,便坐下了。那方紅樓上,有熱切的人影攢動,想必皆是前來尋歡作樂,一睹佳人風采的風流客吧。豈知千金換來的一夕情意,轉瞬即逝,竟還癡醉其中,流連忘返。不若菩提安然,看盡人間風流、皆被雨打風吹去。

不知今日是哪位雅妓掛牌,必是被貴客以重金包下了,引得溶香閣中所有的風流客紛紛被逐離。一時之間,風韻雅致的紅樓被嘈雜粗亂的敗興之聲圍繞,任朦朧暧昧的靡靡樂聲也遮蓋不住。

場面很是雜亂,平日裏呼風喚雨的貴公子,何曾受過如此恥辱,紛紛罵罵咧咧地欲更換新地。蘇明嫣隱在重重樹影間,鵝黃色的薄衫柔柔飄動,宛若仙子,正欲伸手折一片菩提葉,只覺眼前一暈,身子已轉過一面,是一登徒子,醉酒之下欲壑難填,見到年輕的貌美女子便起了輕薄之意!

蘇明嫣雖會幾招掌法,可被困住了手腳,一時之間施展不出,只得被那登徒子死死抱住,額頭一涼,竟是被輕薄了去。堂堂玉龍鏢局大小姐,上元節眾目睽睽之下被人輕薄,居然無還手之力,簡直是奇恥大辱。

豈有此理!

燈影閃爍間,那歹人的臂膀一松。竟是有人助她,擒住了歹人的臂膀,蘇明嫣趁機掙脫,惱羞成怒時哪顧得上許多,霹靂掌法直擊那人被擒住的臂膀,只一擊,那條手臂不斷也得殘。

借著夜色優勢,總算沒人認出蘇明嫣來,蘇家小姐已許給李承燁,此事若傳出去,兩家名聲皆是大損,說不定還會鬧到退婚。

事不宜遲,明嫣側著身子,半遮著臉,對幫她那人行了個禮,雖是真心感謝他的幫助,但也不便讓他認出自己,“公子能救人於水火,實乃當世英雄,小女子多謝,還望今日之事,公子不要張揚。”

“事關姑娘名節,在下明白。”

蘇明嫣轉身便走,強作著鎮定模樣,倒是侍女畫錦,沒走幾步便癱軟下來,竊竊道:“阿彌陀佛,好在街上熱鬧,又是夜色裏,無人看見,否則可得惹出一場官司來。那個該死的登徒子,竟敢……”

明嫣一記響亮的耳光,正正落在畫錦臉上,“還敢多言,明日此事鬧開,又把你這話一對上,想躲開也難了。趕緊給我忘記,回去給我老老實實呆著。”

明嫣長在鏢局大院裏,自小做事伶俐潑辣,見慣了粗暴做事雖非大雅,卻著實高效,一時之間也顧不得,便重重警告了自己的侍女。那丫頭頭頸一瞥,一副倔強的模樣,終究還是被扼住了,乖乖地緊隨其後。

在上元節過去的很多天裏,明嫣主仆都是膽戰心驚的,直到打聽到近日衙門有人自領了二十杖,說是上元佳節輕薄了一女子,但並不記得那女子是誰,所以自請受罰,才徹底放下心來。

那歹人總算不至於太壞,知錯能改,既已受罰,也便罷了。靜靜想來,那位公子,顯然是不會功夫之人,遇到這樣慌亂的場面,沒有聲張驚動他人,倒是第一時間治住了酒醉的歹人,著實是位救人於危困的君子,有操守,有正義感,若不是當時情況緊急,自己真想看他一眼。明嫣自此再不穿輕紗類衣飾,連夏日都是裹得嚴實,沐浴時也會格外清洗那被歹人輕薄了的額頭。每每想起此事,都會惱怒至極,但羞憤中想到那個智勇雙全的君子,便會感嘆禍福相依,這世間的好男兒,讓她對自己的婚姻充滿信心。

七月初七,李氏禦繡莊公子迎娶玉龍鏢局大小姐,在富饒秀致的姑蘇城中傳為佳話。

新郎掀開蓋頭的那一刻,酡紅的面色驟然一白,心底卻綻放出一個切實的笑來,嘆道:“是你,我娶到竟是你。”

蘇明嫣面色平和,心裏卻是忐忑,與自己相伴終身的夫君,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呢?她醞釀了一個美好的微笑,緩緩擡頭,欲將男子的第一眼烙在心上。他長得很是好看,眉清目秀的公子面相,一看便是心地很好的人,那大紅的喜服灩著紅燭的光暈,映得他宛如夢中人般的不真實。

隔著悠悠十八年的光景,這一刻於誰而言,都是不真實的。

蘇明嫣不安地捋了捋一雙赤金龍鳳鐲,接過了夫君遞來的合巹酒。

合巹,合巹,意在夫婦二人合為一體,患難與共。她的命,她的情,就全交予眼前人了。

新婚燕爾,如膠似漆。夫婦二人琴瑟和鳴,三個月的新婚生活,二人皆感慨,但為君故,沈吟至今。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李承燁信誓旦旦地對蘇明嫣說,對她許下愛的諾言。

然而,歡愉順心不過百日,李承燁就向妻子提出要求納妾,而所納的妾,居然是蘇明嫣的陪嫁丫鬟,畫錦。

晴天霹靂!

“可憐河邊無定骨,猶是春閨夢裏人。”明嫣自小發誓,要成為這樣忠貞的女子,不論生死地牽念自己的丈夫。而如今,面對一個負心人,自己的一腔熱忱頓時煙消雲散。

蘇明嫣在心裏將李承燁謾罵了千萬遍。她不主動去見他,他也不來見她。如此僵持的冷戰之下,納妾似乎成了件名正言順的事。就在這樣切膚的悲傷中,畫錦進門了。毫無阻力,名正言順,而明嫣,自此便被冷落了下來。漸漸地,她性子也仿佛從爛漫的春季進入了蕭索的秋季,沈靜了下來。

畫錦雖是妾氏,但因著李家向來待人寬和,日子倒也好過,何況蘇明嫣深居簡出,她倒漸漸有了夫人的禮遇,竟組織起祭祖之事來。

明嫣索性撒手,只作陪同出行,只是那畫錦的祝禱之詞實在刺耳,求完夫妻恩愛,緊接著便是早日得子,青天白日之下,任明嫣再好的修養,也忍耐不得。偏生下山時畫錦還崴了腳,李承燁一路攙扶,已然忘了照顧自己新婚的妻子,這讓明嫣一貫退讓不屑的態度有所轉變,她必須和夫君談一談,好決斷自己的去留。

明嫣向來最是爽直剛烈,閨怨時,心裏冰涼涼的,仿佛是那被秋雨淋透的梧桐葉,蕭蕭索索,翩然著枯萎。而如今,她只是想痛快些了結,索性零落成泥碾作塵也便罷了。

就著一腔怨憤,提筆臨下一首詞:“節物侵尋迫暮遲。可勝搖落長年悲。回首五湖乘興地,負心期。驚雁失行風翦翦,冷雲成陣雪垂垂。不拼尊前泥樣罪,個能癡。”心下想著,偏生罵這負心人,把他氣得直哆嗦才好。

小廝把信傳去沒多久,承燁果真來了,他風風火火而來,臉上一絲怒容也無,仿佛是承認了自己是個負心人,可眼裏卻揉碎了星星點點的苦痛,似要把瞳孔都撕裂了。

霍然想起新婚後的甜蜜廝守,明嫣的心一下子軟了,眼淚流沙般淌落,撲到了承燁的肩上,使勁一咬,還嫌不夠,又廝打了幾下,最後被承燁死死按住,打不動了,咬不動了,一股腦湧到腦袋裏的熱血漸漸平和了,才定下性來。

生平都未曾流過這許多淚,這會子臉頰貼著,已是冰冷一片,明嫣抽搭著,只覺得整個人倦極了,紅塵太苦,竟生出了做姑子去的想法,轉念又覺得這個想法實在太荒謬,又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笑什麽呢,傻丫頭?”

他在喚自己傻丫頭呢,遙遠的如同幻夢中一樣。記得那日祭祖,自己履行媳婦的職責,與承燁的姐姐們一起準備當晚的宴飲。誰知那幾個出嫁的姐姐齊齊回門,平日是最嬌生慣養的,什麽也不會做,最後十八桌宴席的布菜、擺酒全是自己一人準備,總算是一切妥當。當夜自己說起此事,夫君淡笑一聲,輕敲一下自己的腦袋,道:“傻丫頭,這些事交給年長的傭人做就行,姐姐們嬌生慣養,難道你就不是了嗎?嫁給我,婚禮時禮數齊全就夠了,以後所有的禮數,都不及我和你開心重要。”

那樣溫柔的話語,直直甜蜜到了明嫣的心裏去。那樣好的夫君,明嫣暗暗發誓,定要做個好妻子,也溫柔地待他。

離開了那被淚揾濕了的胸膛,明嫣神色大醒,低著頭,嘆道:“你曾這般溫柔地待我,我也曾發過誓,要做一個好妻子,溫柔地待你。沒想到,這麽快就要我實現諾言了,此事悍妒,是我的過錯,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今日我只要一個解釋,為什麽是她?”

“因為她陪嫁而來的第一日就認出了我。”

“你是誰?”明嫣的眼神由犀利變為迷茫,竟吐出了如此奇怪的一句設問,淒淒道:“她認出了你?”

“是啊,你的丫鬟,眼力勁可比你好多了。上元佳節,唐突你的登徒子,正是南洋藩國的世子普嘉拉。”

“你知道那晚的事?莫非,你就是……”

承燁點頭默認,因道:“普嘉拉本是與我一同飲酒,喝多了,看到溶香閣外的菩提樹,懷念起了南洋尚佛的故國,又逢你安坐於樹下,那般安然恬淡,宛如南洋藩國聖樹菩提下羽化而去的仙子,是我沒有看住他,恍惚過來時,雖加以阻止,然錯已鑄成。”

“你就是助我的那個人,你還答應了替我保密,新婚之夜,你就認出我了吧?”

“普嘉拉事後痛悔,自請去衙門受了二十杖。而我,自此將你烙在了心底,那個在菩提樹下,看淡浮華傾城,羽化成仙的女子。”

“你從未提及此事,你當真不介意?”

承燁朗聲道:“我為何要介意。中原女子,將男女之防看得很重,我家經營的繡莊生意,時常要到各地采風,我常年游學於四海諸國,看法與中原的男子是不同的。普嘉拉是我的朋友,犯的錯受到了懲罰,已然足夠,可稀罕的事,你一個大家閨秀,遇事不哭不鬧,先是將歹人痛打一頓,又如仙子般消失無蹤,真真是你我曼妙至極的邂逅。”

他答得坦蕩,明嫣也便沒有再往心裏去,因道:“那莫非,是畫錦入府後認出了你,起了不軌的心思,見你是當真珍重我,必不想將此事宣揚出去,壞了蘇家的門楣,便要挾要你納下她,保她一世富貴無憂?”

承燁坦然道:“她以為我是出入溶香閣的公子哥,雖然威脅我納下她,可日久生情,總可慢慢降服我。可她算錯了,主子舊事拿來重提,又涉及我的妻子和南藩世子,我豈會善罷甘休。納她為妾,是因為這是她的要求,否則你和普嘉拉的名聲都會因一場酒後誤會而毀了,牽扯大了,族裏甚至還會逼我休妻,何況還涉及中原與南藩的邦交。前後思量下,我應了她。”

明嫣莞爾,她的夫君,可不像是被人威脅,輕易妥協的人哪。

“畫錦妄自聰明,不知她正是被自己的小聰明害了。我生平最不喜被人威脅,於是,我好吃好喝地待她,名義上,她是李家名正言順的姨太太,可我日日冷落著她,讓她知道,進了李家門,葬送的是自己的一生。”

“只是你做事太獨斷專行了,這一點恰恰傷了我的心。記得從前問你,什麽時候喜歡上我的,你沒有回答,現在可以回答我了嗎?”明嫣細致地倒了兩杯熱茶,遞一杯給了承燁。

承燁接過茶盞,也不急著飲,撇著茶沫子,語氣微涼,似廊上的白玉蘭,泛著馨香,揭開那美好的初見情懷,“那日你安坐在菩提樹下,宛如天上的月,清冷,皓潔。我害怕起來,怕你心裏沒有我,所以,納下畫錦後一直默默看著你的反應,不敢來見你。直到現在,我才敢肯定,你心裏是在乎我的。

明嫣的手不穩,茶水灑出了些,那纏綿入骨的霏霏情意,比茶水更灼人,她聲音幾乎是顫抖的,卻溫柔地好聽,道“我想告訴你,那日上元佳節,我懷著前所未有的沖動和執拗,只為了心裏的一個夢。我想著,我蘇明嫣未來的夫君會是什麽樣子的人呢,恐怕只有那日有機會能見到了。我眼裏空無一物,所有的男子皆是過眼雲煙,因為,我的心裏只有一個你。我很欣慰,老天賜給我一個這麽好的夫君,讓我得償所願。”

承燁只覺得骨頭裏都浸滿了蜜,綿綿流淌著一種叫愛的東西。那心裏的力量讓他亢奮起來,雙臂生出力來,忽的把明嫣抱起,飛速打著圈,只見那粉色裙裾上繡著的彩蝶仿佛活了似的,揮灑著天命的絢爛,妻子真切的笑聲蕩在心頭,聲聲融化著他的心。

雖是畫錦背叛在先,但明嫣念及昔日情誼,不免同情起她來,央道:“尋個由頭,將她打發個好人家吧,她也可憐,自小做丫鬟,難免一時糊塗,生出不甘的心思來,咱不必與她計較。再說,她整日在我跟前晃悠,我見著也生氣。”

“嗯,夫人說怎樣,就怎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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