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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少年足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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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灰色的天空,如同怪獸撕扯著嘴,壓迫著山頂那棟簡易的紫竹樓。山河冷寂,時空凝滯,無奈那個生來受苦的女孩,不得已為生計奔走著。

“爹爹,我今日打到了十條白魚和一些蝦,可以先養著,分個好幾日吃。”小凡凍地搓著小手,渾不介意冷到麻木的腳,炫耀著自己的戰利品。花一樣年紀的女孩,雖然歆羨旁的女孩,被爹爹捧在手心裏疼愛,但畢竟自小貞靜沈毅,這一剎那的收獲,也令她眼裏揚起了天上星子都難以企及的明媚光彩。

小凡知道,女孩天性愛嬌,最大的福氣是有個疼自己的爹爹,而自己這一生,怕是不能了。她感到開心的時刻,便是自食其力有所得的時候,譬如今日的捕魚。

清泉鎮坐落在長河的下游,雖是個小鎮,可由於臨近邊界,貿易往來,倒也不乏熱鬧,是個富庶的所在,人傑地靈。

每日清晨,太陽剛探出半個紅臉蛋兒,孩童結伴上學,商人小販集結市場,農戶下田耕作。談笑、犬吠、歌唱……皆是熱鬧的人間百態。

可小凡的爹爹,偏生就在長河上游的山上,架起簡易的紫竹樓,離清泉鎮頗遠。在世外高人看來,這許是個靜謐的所在,但作為一個愛熱鬧的十歲女孩兒,這個家,靜得令人窒息。

自懂事以來,小凡就知道,這絕不是個宜人的居室,夏日蛇蟲出沒,天氣再悶也要穿的嚴嚴實實,冬日河水冰涼,站在水中打魚,簡直比死還難受,去學堂上課,天蒙蒙亮就得趕路去下游的鎮子……小凡是個美人坯子,自小便可看出,秀氣的鵝蛋臉,明媚如天星的眼,瑩白如玉的肌膚,可由於獨居山上,與世隔絕,小凡明媚的眼並沒有因為年紀的增長變得光華嬌美,而是平添了與人世格格不入的冷寂疏離,白瓷般的玉肌也因風吹日曬、營養不良,成了幹黃菜色。十歲的她,習慣了自食其力,安於現狀,顧影自憐,外人看來,不過是個幹癟的黃毛丫頭。

爹爹平日不出門,時常打坐冥想。正如此時,小凡為了打到這幾條白魚,雙足在冰涼的河水中浸得通紅,足踝處皆是斑駁的凍瘡,而爹爹,依舊眉目淡然的若有所思。

小凡已經習慣爹爹這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歸置好魚蝦後去學堂上午課。

沿著蜿蜒的山路步行約莫一個時辰,午間的吃食已消化的七七八八,看著同窗因積食而顯得滿足無憂的臉龐,小凡挺了挺腰,把腰帶系到最緊,跟著夫子朗聲念道:“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我瞧見銀河璀璨、繁星閃爍。是不是天要降大任於我了,聖人之言果真不是莫須有的。”小凡已經不是第一次餓得眼暈了,卻還是執拗地自我安慰著,樂觀地仰望碧空。

冠英是鎮長的長孫,自小是被家人捧在手心裏養大的,見學堂裏的孩子一到放學就直奔回家,而那個叫小凡的面黃肌瘦、面露菜色的女孩,卻有閑情逸致仰面欣賞天邊的一抹動人霞色,不禁胸中一慟:詩詞中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應該都有這份與世無爭的閑逸情懷吧。

畢竟只是稚齡孩童,想到這裏,臉頰也泛起了潮紅,只是這紅淡淡的,好似初熟的櫻桃般,是那淡淡柔嫩的粉紅。

冠英年紀雖小,卻不免流出一絲男子漢情懷,緩步走到小凡面前,輕聲道:“這個壽包你拿去吃,我娘說,它沾著我爺爺的福壽,吃的人會有好運的。”

暮色四合,天空被晚霞映得通紅一片,映照在小凡蒼白的臉頰,恍若一抹桃花色。冠英長得比同齡人高許多,被排在學堂的後排,而她因為瘦小,坐在前排,又因著門第之故,平日裏從未有過交集。小凡今日這麽近地看他,須得揚起面龐,只見他小小年紀,已頗有器宇軒昂之態。

小凡微微搖頭,怯生生地說:“爹不讓我隨便接受別人的東西。”

同在一個學堂上課半載,冠英怎可說是別人,小凡本不該不受,只是心思純凈,一心只念那壽包載著冠英爺爺的福壽,能給他帶來好運,別的吃了也就罷了,偏偏好運這東西,於她而言只是奢望,拿了又有何用,即便是沾了,也非一朝一夕可以還的。人情難還,這是她自小懂得的。

冠英倒也沒生氣,一派純真,咧了咧嘴,淡淡一笑說,“我座位離你遠,你許是不熟識我。我是何冠英,別擔心,我不是壞人。我娘說,現在正是長個頭的時候,你吃了這個壽包,長高了,就可以坐地靠後些,認識我了。我爺爺五十歲壽辰,鎮上戶戶皆得,因你家住的偏僻,一時沒能顧全,這個壽包,本就該是你的”

小凡心下一囧,怎會不認識何冠英呢,元宵節猜燈謎拔得頭籌的是他,鎮子上有希望成為最年輕秀才的是他,還有,女孩子私下議論最多的,也是他。

冠英態度大方親和,言談之間,十歲的少年,已有了謙謙君子之風。小凡不好再做推辭,況且一想著能長高,便接受了這個壽包。到底是孩童,又是餓極了,剛開始還是淺嘗輒止,而後便被壽包甜絲絲的感覺包圍,狼吞虎咽起來。甜蜜,調動了每一個味蕾,明明是冬日,許是夕陽的緣故,今日的晚風竟格外溫和。小凡自此,將眼前這個給予她實實在在快樂的同窗記在了心裏。

“何冠英,謝謝你的壽包。我替我爹,祝你爺爺福壽綿長。”小凡知道自己吃相很不好看,不安地抹了抹嘴。

冠英卻恍若未見,隨在她身邊,沿著長河漫步起來,“其實,不怪你不認識我,我到現在,也還不知你的名字呢。”

小凡霎時被噎著了,何冠英可是出了名的腦子好,自己是多沒有存在感,居然被他拋之腦後了,隨即道:“我叫小凡。”

“我自然知道你叫小凡,夫子也這麽喚你,可我好奇的是你的全名。”

“可我真的就叫小凡哪,我爹便只這麽喚過我的,再沒有別的稱呼了。”

何冠英英挺的臉上,頓時多了幾分不多見的疑惑,恰是這個年紀的少年該有的嬌憨,直言道:“小凡只是你的名,你姓什麽?你不知道的話,可以告訴我你爹姓什麽也是一樣的。”

是啊,爹爹叫什麽名字呢,小凡的腦子一瞬間懵了。入學之前,爹總喚她丫頭,而她亦喚他爹爹,山上惟餘他們父女倆,她沒想過問,爹爹也沒主動說。直到爹爹送她入學,夫子說必須有個名字,爹呢喃良久,才晦澀地定下小凡這個名字。班裏同學有形形色色的名字,小凡從未覺得自己名字有何異樣,直到今日,何冠英問起。他一向博學,可會有出錯的一天?可是,她的確不知爹爹的名字啊。

“是不是每個人,必須有名字?我不知我爹叫什麽名字。”小凡第一次,在一個男孩面前紅了臉。

冠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小凡不住在鎮子裏,或許她真如詞中的仙子,不食人間煙火呢。自己說話,的確是莽撞,冒犯了。看著小凡紅透的耳朵,暗想她此刻低垂的臉頰,想必也是漲紅了吧,何冠英的臉,也不自覺地漲得通紅。

他澀澀的說:“我也不確定,是不是每個人都得有名字”,語畢自己也覺得牽強,憨憨一笑,遂道:“這樣吧,反正都到半路了,我陪你到你家。你家雖住在上游,卻也屬於清泉鎮,爺爺腿腳不好,不便上山,我作為你的同窗,鎮長的孫兒,理當走這一趟。”

說罷便動身,倆人倒也坦蕩。

何冠英陪著小凡一路走著,沿途流水潺潺,梅香陣陣。何冠英雖是男孩,卻甚少走這般崎嶇的路,幾次險些摔倒,多虧小凡護著才幸免。路越走越窄,幾欲山窮水盡,繼而又豁然開朗,何冠英這才對身旁的女孩生出幾分敬意。她每日所走的,原是這般險,這般長的路,所經歷的的,又是這般孤獨,這般艱辛的時光。

小凡心想著既是到了自己領域,也該克盡地主之誼,便率先找了個話題說道:“或許我姓蕭,叫蕭凡,夫子瞧我個頭小,順口便叫我小凡了呢?”

冠英笑道:“蕭凡,小凡,很是相似的發音,你倒很有可能就姓蕭。每當晚上我念完書,推窗瞧去,只要是月色朗朗的時候,我總能看見你的家。那時覺得,住在山明水秀間,遺世獨立,想必是自在愜意的,如今看來,光走路便是艱難。”

小凡無奈地直搖頭,道:“何止趕路艱難,你們下游的人家,可以閑來垂釣,拉網捕魚,因為下游有湖泊,水勢平緩。而我家在上游,水勢急轉,我只能用魚叉刺魚,從未試過夫子所言的姜太公閑逸的垂釣之樂。”

“我的家到了,你瞧。”小凡拉著冠英回身,在高處俯瞰,這是冠英前所未有的體驗。人都變成螞蟻般渺小,阡陌交通,成了豆腐般的方寸大小。

“小凡,你看到了嗎,那最高最大的房子,是我的家,原來在這麽高的地方,是可以看到它的。”何冠英很高興,也很驕傲。

小凡被他的英氣感染,脫口而出道:“的確看得到。你家門口的燈籠終夜不熄,我常常能看到。”

何冠英在家能看到小凡的家,小凡亦能看到何冠英的家。空有同窗之誼,卻從未有過交集的二人,距離一下子被拉得很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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