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雷劈·面面

（上）

正當花無謝快要睡著，而面面饒有興致地考慮幫不幫忙的時候，殺手們追上來了。

花無謝從意識不清的狀態下驟然清醒，他強打精神，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起來，反射性地將面面護在身後。忽地，他想起面面是仙人的事情來。他睜著快要失去焦點的眼睛問道：“面面，你是仙人，真的不會被凡人所傷吧？”

“不一定。”面面故意用嚴肅的口吻說道，“畢竟是出來歷練的，肉身和凡人相差無幾。你看。”說著，面面“撕拉”一聲將胸前的衣服撕開，露出剛才的擦傷來。

花無謝一怔，眼睛不住地在面面的臉和胸之間來回。他明明記得面面沒有大面積擦傷的，這會兒怎麽會出現這麽多血痂？莫非是障眼法？

不過，面面的皮膚很蒼白，像是常年不見陽光的病態的白。擦傷的猩紅出現的這樣的皮膚上，除了猙獰，便是令人心疼。花無謝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但殺手就在眼前，花無謝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思考問題。他提起那半截短劍，重新和殺手們打了起來。

面面背著手站在樹蔭底下，面無表情數著：“一，二，三……十九。”花無謝一個人對十九個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倒下呢？

花無謝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力氣。他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和精神都已經到了極限。可是每每那些殺手的武器要碰到他的時候，他都會忽然精神抖擻、詭異地躲開。他既無力傷人，別人也傷不了他。這是很奇怪的事情。

打鬥中，花無謝無意間瞥見了好似看戲一般的面面，心中已然相信了面面是入世修煉的仙人的說法。他覺得就算自己真的倒下了，面面也不會有事。

心中的牽掛少了一樁，花無謝的心神便放松了下來。這一放松，身體和精神的疲憊便如暴風驟雨般迅猛地席卷而來，眨眼間就將他的體力吞噬得點滴不剩。

花無謝昏迷了。

殺手們見花無謝倒下，立刻像事先商量好的一般兵分兩路，一路去綁花無謝，另一路去殺人滅口。

面面看著提刀砍向自己的殺手，搖頭嘀咕道：“不知道打不打得過啊，畢竟哥哥不讓我在人間用法術的。咦，不用法術傷人就不會被雷劈了吧？”

面面忽然想通了。他披散著頭發，露著胸，擼起袖子，看準時機就捉住殺手拿刀的手腕，然後僅憑肉身的力量捏得殺手的手腕變了型。

殺手疼得臉色發紫，但那個瘋子的力道大得嚇人，他完全掙脫不開。

“這麽弱？”面面很是疑惑。想他在昆侖山上練武的時候，不是被哥哥壓著打就是被昆侖君打著玩。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天底下最弱的鬼王來著。“你很疼嗎？”

殺手的眼淚嘩啦啦地往外淌。但不知是疼得失了聲還是本身就是啞巴，他竟然一點兒聲音也沒發出來。

面面嫌棄地看著眼前的哭包，頗有優越感地一下捏碎了殺手的手腕，躍躍欲試地主動去找其他人試力氣。

不過，面面高興不過兩秒。他還沒抓住下一個人類的時候，晴朗的天空便忽然烏雲密布、雷聲轟鳴了。如果花無謝還能睜開眼睛，那麽他一定會發現此時此刻的場景和十四年前是多麽地相似。

那烏雲在棲鸞山上空瞬間聚集，落下一道碗口粗的閃電來。面面沒防住，被劈得全身黑黢黢地冒著煙。他的頭發更亂了，像是海膽趴在頭頂一樣。

殺手們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屁滾尿流。而面面無比哀怨地對著昆侖山的方向說了一句：“哥，面面不是故意的哇。”

說完，面面覺得委屈，竟然“哇哇”地大哭起來。他真的覺得委屈死了。明明是這些人要欺負他的，又不是他想欺負人的，為什麽哥哥和昆侖君還要讓雷劈他啊？

越哭越傷心，越哭越不忿，面面惡狠狠地盯著嚇癱在地的殺手們，氣道：“還不走，等老子吞了雷電吞你們嗎？”

殺手也只是普通的人類而已，根本沒見過那麽粗的雷電，更沒見過被那麽粗的雷電劈了還活蹦亂跳的人。他們本就認定面面是妖怪。現在加上面面的狠話一出，天上的雷雲比剛才更恐怖。殺手們逃命地紛紛連滾帶爬地滾出了這裏，哪裏還顧得上綁架花無謝。

雲層裏響起“劈裏啪啦”的電流聲。面面癟著嘴，望著隨時會再來一道閃電的雲層說道：“我不傷人還不行嗎？花無謝還重傷著呢。我救人。”哼，臭哥哥！

(下）

面面一邊抱著花無謝往山下走，一邊哭得稀裏嘩啦的。他不明白哥哥為什麽要這樣對他。他還記得他剛睜開眼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哥哥擔憂的眼神。

那個時候，他什麽都想不起來，什麽也不懂。可他看著哥哥的眼睛，他的心中就莫名地升起陣陣溫暖，將幽冥深處帶給他的冰冷一一驅散殆盡了。那種感覺就像一個沒有歸處的時光旅人，埋頭走過了漫長而孤寂的歲月，卻在忽然擡頭的瞬間發現眼前已是柳暗花明的風景那般驚喜與安心。那種感覺也像走到生命盡頭的枯木，在剎那間綻放了美麗的生命之花，耀眼而美好。

他記得哥哥說的第一句話是：“面面，你好些了嗎？”

面面不會說話，可面面聽的懂。於是，他乖巧地點了點頭。

哥哥說，他是太調皮，獨自一人跑出去玩，被幽冥獸和幽畜圍攻，才會重傷昏迷，醒來就記不起以前的事情了。面面不知道是真是假。可他的直覺告訴他哥哥不會騙他。所以他信了。

在幽冥的深處，沒有光，也沒有人，除了他和他的哥哥，就只剩一些不能言語、不會思考、只會憑著本能殘殺、吞噬同類的幽畜和幽冥獸。那是一個令人甚至令鬼王面面都感到十分不安的地方。不過，有著哥哥的陪伴，面面總能找到理由讓自己安心、幸福。

後來，為什麽會變呢？

因為十四年前的一場殺戮吧。

十四年前，面面見昆侖君用一個“禮物”哄得哥哥開心了好幾天。面面也想讓哥哥開心，所以面面偷偷跑回幽冥地府，想要給哥哥尋一份開心的禮物。不料，面面在地府的鬼市遭到幾只小鬼的調戲侮辱。面面不記得自己怎麽了，只記得等自己恢覆意識的時候，偌大的鬼市空空蕩蕩，只有臉色鐵青的哥哥和昆侖君，以及顫顫巍巍將頭低得快到胸口的地府鬼差在他身邊。

面面很迷茫。可是哥哥和昆侖君都沒有解釋，直接就罰他回幽冥深處靜思己過。

自重傷蘇醒後，面面第一次感覺到體內的暴戾之氣抑制不住地猛漲起來。到了後來，他甚至忘了罰他的是他尊敬的哥哥和“嫂子”。他只記得他沒錯，錯的是別人，他和哥哥打了起來……

等到面面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被關到幽冥深處。面面依舊記不起來發生了什麽事。他不理解，所以偷偷地溜到了人間……丟了那支骨笛。再後來，哥哥接他回去告訴他，哥哥生氣的原因是他牽連無辜，吞噬了整個鬼市的鬼魂……而最近，面面才想起他發狂的原因是整個鬼市的人都在笑他傻子。

最開始的時候，面面想要給哥哥買一份禮物。一個擺攤的小鬼告訴他：“只有獻出自己身上的東西才是最好的禮物。”

面面信了，忍痛取下一截指骨，讓小鬼裝扮一下。那小鬼拿了指骨，做成了一只骨笛，最後卻起了貪心不認賬，不還他了。鬼市上的人不僅不幫面面，還跟著起哄罵面面是白癡。面面一生氣，能量就控制不住地逸散開來，最終屠戮、吞噬了整個鬼市，要回了那份禮物。

再後來，嫂子昆侖君知道這件事之後，隨口說了說：“那就讓面面到人間去找回禮物吧，畢竟是面面費心要送你的。”

哥哥本來很猶豫。但昆侖君鬼點子非常多，三言兩語就說服了哥哥，並和哥哥訂下什麽規矩——“不得在人間傷害凡人，若傷害，便雷劈”就是其中一項……

面面的眼裏含著淚花，回望了一眼兒還未散盡的烏雲，一腔悲憤化作腳下生風，一溜煙地跑到神京城裏。

於是，就有了花滿天和花飛揚帶著一大群人在城門口撞見一個穿著破破爛爛衣裳的小乞丐正穩穩地抱著花無謝流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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