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霜看著天悅打游戲，不知不覺把咖啡喝光了，松餅也吃幹凈了，正想去廚房清洗，照一的手已經伸過來，“給我吧。”

在徐霜阻攔之前，照一已把餐具全奪走了。

徐霜很不好意思，起身說：“我自己來洗好了。”

天悅背著她嚷嚷：“霜霜阿姨別客氣，哥哥有洗碗機的！”

照一去廚房，把餐具塞進洗碗機，重回客廳時，發現徐霜去盥洗室還沒出來，他走到天悅身旁，彎腰在她耳邊低語，“小叛徒！怎麽又叫上阿姨了？白給你玩這麽多盤游戲！”

天悅毫不示弱：“因為她就是阿姨呀！你那麽喜歡姐姐，你叫她姐姐好了！”

照一瞪著她說不出話來，突然伸手去搶鼠標，“不能玩了，你該回家了！”

天悅急得踮起腳，整個身子都撲到桌上，一邊護住鼠標，一邊兇狠地叫喚：“我不回家！不回家！哥哥騙人，哥哥還沒給阿姨吃烤雞翅呢！你說那是留給霜霜阿姨的！”

徐霜正好洗完手走出來，把天悅的話聽了個分明，臉上的神情一時難以描畫，照一扭頭看見，頓覺窘迫，趕緊直起腰，看一眼天悅，又看一眼徐霜，搓搓手，朝徐霜咧嘴一笑，“要不要來份烤雞翅？”

這天徐霜在照一的公寓待到八點鐘，才帶著天悅回家，期間不僅吃到了美味的烤翅，還參觀了照一的工作間。

工作間是把書房和半個客廳打通後改建的，劃分了數個區域，分別存放著實驗用的器材、精密測量儀，還有不同材質制成的肢體骨架，各類軟驅、芯片、載體，以及無數細碎的機械小零件。

徐霜好奇，“你就是用這些東西來裝配義肢嗎？”

“對。我主要負責拼裝和性能測試，然後針對硬件方面的問題做改善。”照一熱切地給徐霜介紹，“那些芯片、軟驅之類的，都是同事在美國灌好之後直接發過來的，運作程序如果出問題，也會由那邊的同事負責修正。”

徐霜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條金屬胳膊，仔細察看。

這條胳膊有著和人類肢體一樣細膩的線條彎曲、肌肉突起，肘部也能靈活扭動。徐霜格外註意到連接在胳膊末端的手掌也非常逼真，五指微微彎曲，大小類似一個男人的手掌。

她輕輕撥弄“手掌”的食指，感受到指間的韌度，當她松開時，食指又恢覆了原來的狀態。

徐霜笑道：“有趣，像真的一樣。”

照一說：“要想變得和真手一樣靈活還早呢！目前也只是實現了抓握功能，精細度方面的研發才剛剛開始。哦對，還有皮膚培植——我們在合作的生物研發機構有一些培養箱，希望可以利用卵細胞加激素控制的方式，在多孔矽氧樹脂的骨架上培養人類肌膚引用自阿西莫夫短篇小說《證據》……”

關於照一的工作，徐霜從周嵐那裏聽到過一些，但周嵐講不清那些專業性很強的東西，此刻，徐霜聽著照一侃侃而談，眼中倒映出他神采飛揚的臉，心裏再次激蕩起溫柔的情緒。

一剎那間，她仿佛回到了十七歲，正全心全意愛著那個不再被仇恨困擾，開始向往新生活的大男孩。

她又想到照一剛剛遞上來的咖啡、松餅和烤翅，還有他期待被認可的眼神，心變得更加柔軟。

她能從照一的目光中感受到與過去毫無二致的那種熱情和依戀，雖然他們都長大了，學會了怎樣去掩藏心事，可有些東西是無法藏幹凈的——從少年時期延伸到現在的那種牽連感和默契。

徐霜心裏的怨恨忽然淡了不少，不管她和照一之間曾經發生過多麽不愉快的事，眼前這個自信的、對未來有著充分把握的照一，讓她覺得沒什麽可後悔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周嵐在麗明街口下車，獨自走進巷子深處，這是條老街，和上海的弄堂相似，有著尋常的住戶門面，此刻是下午兩點，家家均是門窗緊鎖。

她找到 62 號，門關著，絲毫看不出是家咖啡館。周嵐疑心自己找錯了，不得不掏出名片，仔細校對地址。

沒錯，就是這家。她走近了敲門。

門開處，一名身著短旗袍的女子出現在周嵐面前，五十歲上下，有雙精明的眼睛。

周嵐遞上名片，女子掃一眼，立刻露出微笑，用粵語說：“請跟我來，向先生等你有一會兒了。”

周嵐不會講粵語，但能聽懂，她跟著女子穿過客堂間，由木樓梯上到二樓。

樓梯平臺口遮著日式布簾，女子掀開簾子，請周嵐進去，周嵐仰頭看，忽然有種柳暗花明的感覺。

簾子外是個相當寬敞的露臺，擺了幾套茶桌椅子，間距很遠，但此時整個露臺上只有星宇一人。

他從搖椅裏起身，含笑迎上來，“你好，周嵐！”

周嵐跟他握了手，笑道：“這地方真讓人意想不到，從外面看，一點猜不出裏面的樣子，走進來才發現別有洞天。”

“你說希望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話，我就想到這裏了。是一位朋友的私宅改建的，只向熟人開放，不對外營業——坐吧，今天這裏就我們兩個，有話可以盡情講。”

周嵐依言坐下，轉眸之際，那引路的女子已經消失。

小圓桌上擺著功夫茶和水果糕點，趁星宇張羅茶水時，周嵐打量起了四周，露臺下面是內院，面積也很可觀，栽了芭蕉、鐵樹等熱帶植物，還有個人工池塘，淅淅瀝瀝噴著水，看上去格外清涼。這宅子於古樸中又帶一點殖民時期的風格，中西合璧的產物。

周嵐忍不住又對住宅點評了幾句。

“你猜對了！”星宇把一盞茶遞給周嵐，“此地原主人是個英國爵士，房子內部裝飾是他親自設計的，後來回國，這棟房子多次易手，才被我朋友買下來。”

“你這位朋友，是不是陳銘真？”

星宇神色裏掠過一絲不自在，隨即笑了笑，“是他——你們認識？”

周嵐搖頭，“在一些場合見過幾面，但沒講過話，我感覺他比較傲慢吧，眼裏能看上的沒幾個人。”

“也沒有了。”星宇替陳銘真辯解，“他很忙，朋友也太多，但人是很講義氣的，你如果想和他認識，我可以……”

“謝謝，我想暫時不需要。”

星宇收口，有點尷尬地笑笑，發現周嵐正望著自己，不免忐忑。

雖然如今兩人都已過而立，有家有口，可單獨面對周嵐時，星宇還是無法做到自如，她身上銘刻著自己年輕時留下的印跡：愚蠢和無情。

“星宇。”

周嵐一反常態直呼其名，星宇心裏竟覺得有點暖洋洋的。他討厭一切犀利的東西，性格、語言、行為，無不如此。這也是他此前一直害怕和周嵐接觸的原因，“犀利”二字似乎是周嵐身上揭不去的標簽。

“你說。”

“知道這些年，我對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麽嗎？”

星宇的笑容有點僵滯，以為周嵐又要提到自己那時的不告而別，然而周嵐卻說：“是你的善良。”

星宇楞了下，微微苦笑，“呵呵，善良是最無用的東西。”

“怎麽會呢？”周嵐溫聲慢語說，“你有那麽多朋友願意幫你，比如陳銘真，我想也是因為他們看出來你是個善良的人，沒有圖謀，不會害人，可以放心交往。再比如我，找你之前，我仔細考慮過，艾斯和力成目前的這場糾紛，到底應該找誰談最合適。我知道艾斯實際上是方總在管，你對具體業務並不熟悉，但我還是決定找你，我想只有你，才能不計前嫌，心平氣和聽我把話說完。”

星宇默默聽著，見周嵐停下來，似乎在等自己表態，便點了點頭。

“盡管你很善良，”周嵐又說，“可有些事我還是不得不去做，也請你理解，我那麽做完全是站在商務角度，而非個人角度。”

星宇越聽越沒底，清清嗓子道：“周嵐，我既然肯出來跟你見面，心裏也是有準備的，有什麽話，你不妨直說。”

周嵐微笑，“那麽，關於艾斯剽竊力成設計的事，你是怎麽看的？”

“我問過我母親，她告訴我，艾斯的設計方案已經在香港做過版權登記，所以應該不存在剽竊的問題，我想，很可能是無意中發生的設計雷同吧？”星宇說。

周嵐失笑，“你果然善良啊！”

星宇被她說得有點臉紅，語氣誠懇道：“其實具體情況我真的不算很清楚，你也知道，艾斯是我母親在管理，如果你有疑問，其實應該找她談。”

“你認為我和她能談出什麽名堂？你母親的脾氣你還不清楚嗎？”

星宇默然。

“我呢，找你不是為了理論，只是要告訴你一些事實，也許你還不知道——你母親，是從丹尼爾那裏拿到的 Jasmine 圖紙。”

星宇吃驚地望著周嵐，“丹尼爾？可我媽和他一點都不熟啊！”

周嵐微微挑眉，“只要有利益存在就能進行商務交換，用不著互相熟悉。”

“可我還是，還是很難相信……”

周嵐喝了口茶，才慢慢解釋給他聽。

“丹尼爾和吳太太的地下情你應該早聽說了，他認為是我把這樁醜事捅給了娛記，所以記恨上了我。我和丹尼爾一直有很密切的合作關系，每次新款設計出來，他都能夠提前拿到藍本。力成的這些情況，方總自然是很早就一清二楚了，所以接下來，不知道經過哪位高人的指點，她派人去找了丹尼爾，希望看一眼 Jasmine 的最新設計圖，當然不會是免費的。丹尼爾想報覆我，所以就和方總做了這筆交易。”

星宇結巴起來，“那你，你怎麽會知道？”

周嵐淡淡一笑，“這件事說來巧了，丹尼爾和 Luna 秘密交易時，正好被我的一位朋友看見，朋友很有心，認為丹尼爾和艾斯的人在一起八成有鬼，所以偷偷拍了張照發給我。我這次來香港也有好幾天了，之所以拖到現在才找你，就是在搜集證據，當然 ，還包括和丹尼爾談判。”

星宇更沒底了，“你的意思是，你找到證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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