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誠和周嵐來宜城那天，照一一早卻要出門，長叔很詫異，“照一，不是告訴你今天爸爸要來嗎？還有周嵐……”

照一不得不撒謊，“同學找我，是關於考試的問題，很重要……你替我好好招待他們吧。”

他必須去見見那個自稱叫唐海的男孩，因為對方聲稱要和他談談徐霜。

一小時後，照一和唐海在宜城西區的一家茶室碰了面。

唐海再次向照一作自我介紹，“我是徐霜的同學，也是她朋友……你們的事，我都知道。”

照一打量著唐海，他應該比自己小兩三歲的樣子，但看起來頗為老道，臉上掛著自信的表情。

照一有些困惑，“徐霜知道你來找我嗎？”

“不，我沒告訴她。”

照一更困惑了，“那你怎麽知道我的手機號？”

唐海笑笑，“還用問嗎？當然是徐霜給我的——我說過，你們的事我都知道。”

照一開始有不舒服的感覺，但還是禮貌地問：“那麽，你約我出來是想談什麽？”

唐海簡明扼要說：“我希望你離開徐霜。”

照一震愕，思索片刻才問：“為什麽？”

唐海目光犀利，“原因你應該比我清楚吧？”

照一沈默，短短幾句話，他已感受到隱隱的威脅，眼前這個男孩一點都不簡單，言談舉止無不營造出一種壓迫感。

唐海顯然是有備而來，見照一遲遲沒有回應，便說：“你跟她不合適，你們之間的障礙太多了。第一個就是徐朗……你的腳就是徐朗給弄沒的，你遲早會找他報仇吧？”

照一繼續緘默，出於自衛，他端起杯子喝茶，擺出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

“第二個障礙，是周堯。”

聽到周堯的名字，照一握杯的手輕輕一顫，這絲細微的波動沒有逃過唐海的眼睛。

“徐霜和周堯從小一塊兒長大，感情很深，情同兄妹——我仔細分析過周堯的死。”唐海目不轉睛盯著照一，“你敢說，你對他的意外一點責任都沒有嗎？”

照一臉色陰沈下來，他沒料到，過了這麽久，居然還會有人為周堯的事來質問自己，那是他內心深處一塊無法碰觸的暗面——他本可能有機會救周堯，卻被偏見和仇恨蒙蔽心靈，錯失了良機。

他努力想要遺忘，也真的以為自己快忘了，而唐海突然出現，用銳利的鉤子將他的隱痛拖到陽光底下，讓他腦子裏瞬間一片空白。

但畢竟是幾年前的事了，照一也不再是當初那個驚慌失措的少年，他很快回神，調整情緒，開始反問。

“你和徐霜，到底是什麽性質的朋友？”

唐海坦然說：“我喜歡她。”

照一蹙眉想了想，忽然笑了，笑得雲淡風輕，整張臉舒展而俊朗。

唐海心裏泛起一絲妒意，他想到了徐霜，徐霜面對這張臉時，會是怎樣的心情？

照一把視線轉到唐海臉上，“我明白了。你喜歡徐霜，但她不喜歡你，所以你只能從我這裏著手，如果能把我趕開，你認為自己的希望就能大大增加……”

唐海被戳中痛處，臉上的鎮定再難維持，“你以為徐霜真的是因為喜歡你才和你在一起的？你太自大了，向照一！她是可憐你！”

照一臉色微變，隨即又恢覆自然，他相信徐霜對自己的感情，而眼前的唐海不管嗓門擡到多高，他的表情已經出賣了他——他早就輸了。

照一放下茶杯，看看手表說：“你講完了嗎？如果沒別的事，我該回去了。”

唐海從他神色裏捕捉到勝利的氣息，立刻懊惱自己沒能把控住情緒，他深呼吸數次，才又說：“不好意思，我還沒有講完。”

照一對他迅速恢覆冷靜的能力生出幾分佩服，但已不耐煩陪他兜圈子，態度明顯冷淡，“再過五分鐘我必須走了，還有好多事要做。”

“好，我會長話短說——有個問題，我想先問問你，那時候你綁架徐霜，究竟是想拿她怎麽樣？”

他出其不意提到綁架，照一猛吃一驚，註意力再次集中，“你怎麽會……徐霜……告訴你的？”

局勢扭轉，唐海臉上又有了笑意。

“對。她失蹤過一陣，後來返校，我問過她，她全告訴我了，我建議她報警，但出於對你的，呃，歉疚心理吧，她沒同意。後來她決定幫你，以便為徐朗贖罪。一開始她很清醒，她告訴我，等你恢覆正常生活後會離開你，沒想到後來她演著演著就入戲了……她說她，咳，有點喜歡你了。”

照一細細琢磨從唐海嘴裏說出的每一句話，不斷提醒自己，他是有目的的，別信他。

“我不知道你說的這些話是真是假。”他平靜地望著唐海，“但就算是真的我也不在乎，我只知道，徐霜喜歡我，我也喜歡她。”

“你能給她什麽？”唐海目光淩厲起來，“你除了錢還有什麽？你有理想嗎？有未來嗎？你根本就是個隨波逐流的人，受了一點打擊就爬不起來，想撒氣居然找女人！徐霜和你在一起不會幸福的！等她認清你的面目，她會抱怨你，嫌棄你！如果你真為她好，就該立刻放了她，不要把她當做你溺水時抓著不放的浮木……”

照一猛然起身，語氣生硬，“我們沒必要再談下去了！”

“等等！”唐海叫住他，“有個東西你必須聽一聽——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等你聽過之後，你會改主意的。”

於是，照一聽到了那段長叔和徐霜對話的錄音，正是這段錄音擊碎了他的信心——長叔從沒告訴過他，為了轉移警方註意力，他還策劃了另一起綁架案！

照一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良久，他才想起來問：“為什麽……為什麽你會有這個錄音？”

“還用問嗎？”唐海說，“當然是徐霜給我的……她托我保管，必要的時候……你懂的。”

照一淩亂的眼神讓唐海意識到自己的策略成功了。

照一定定神，仍不死心，“如果我就是不想離開她呢？”

唐海喝著茶，慢悠悠說：“那我就不得不把錄音交給警方了。你，還有你的保鏢應該都會坐牢吧——兩起綁架案，不知會判幾年？”

照一臉色蒼白，這份沈甸甸的震懾擺在面前，而他一籌莫展。

唐海還不打算放過他，乘勝追擊說：“不僅如此，你們還會連累徐霜，她為你做過假證，她的前途很可能會受到影響。”

照一錯愕擡眸，簡直難以置信，“為什麽你要這麽做？你說過喜歡她的，為什麽要毀了她，就因為，因為她拒絕你？”

唐海陡然間漲紅了臉，神情憤怒：“想毀掉她的人不是我，是你！本來我和徐霜講好一起考 F 大，結果你橫插進來，先綁架了她，又不知給她灌了什麽迷魂湯，讓她善心泛濫，連初衷都忘了，一門心思只想當救世主去拯救你！如果沒有你，她會過得很好，會有一個前途無量的未來！而你，你不僅綁架她，還拿你的痛苦纏住她，讓她一輩子脫不了身，你真是個極端自私的家夥！”

廣播裏忽然傳出照一將要乘坐的航班信息，他的思緒被扯斷，仔細聽了聽，航班延誤了，要多等一個小時。身邊有同班機的乘客，紛紛發出細碎的抱怨聲。

照一無動於衷坐著，視線投向遠處，剛剛的回憶在心頭勾起的痛楚還遠遠沒有平靜。

和唐海見面的事，他沒告訴任何人——如果讓長叔知道，他肯定會獨自擔下所有責任，而照一絕不希望長叔在為自己付出那麽多之後，落個身陷囹圄的下場。

他想過很多辦法，甚至考慮過自首，但都繞不開長叔。還有徐霜，她為了保護他對警方說了謊，雖然不算重罪，可高考在即，照一不敢冒一點風險。

再說，萬一唐海說得是真的呢？萬一徐霜只是想贖罪，只是想幫他呢？萬一將來她發現自己對照一的感情是誤會呢？

“……即便你不願意，那也假裝去安慰他一下，等照一慢慢從那件事裏走出來了，我保證再也不來打擾你。”

錄音裏，長叔的語氣充滿懇求。以照一對徐霜的了解，她肯定會心軟。他是喜歡徐霜，但絕不願接受她的憐憫。

照一覺得自己被黑暗團團圍住，無論怎麽努力都無法突破。

在絕望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是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嶄新的認識讓他得以重拾平靜——所有他犯下的錯，對周堯的，對徐霜的，總有一日會得到清算。他意外收獲了一段從未奢望過的甜蜜感情，而現在，是時候把這份美好從他手上拿走了——這是他應受的懲罰。

唐海給了他三個月時間，“高考到來之前，你必須從徐霜的生活裏消失，否則，我會報警。”

過去的三個月裏，照一忙著給每個人做安排，包括他自己。而忙碌是最好的麻醉劑，雖然每做一個決定，都意味著一種別離。

直到此刻，所有事情都忙完了，他如約從徐霜的生活裏撤出，孤身一人，漂泊在外，內心充滿對未來的迷惘。

與此同時，麻醉的藥效也消失了，疼痛襲來，排山倒海，令他毫無招架之力……

在那個五月的清晨，法蘭克福機場的許多乘客都看到同樣的一幕：一個年輕英俊的東方男孩，坐在等候區的椅子裏，懷抱一只背包，旁若無人，痛哭流涕。

有人跑上去安慰他，而男孩渾然不覺，完全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淚眼模糊中，照一耳邊隱約響起生日快樂的樂聲，眼前漸漸浮起兩只手牽手的小熊，它們神色安詳，目光柔和，無辜地註視著外面的世界，紛紛的雪花在它們周身落下，緩慢而美麗。

候機廳裏很溫暖，而照一的世界，正在下雪。

——第二部 完

第三部 -鋒刃（終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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