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一從電梯裏出來，看見父親和長叔站在公寓門外，他沒有意外，先與長叔打了招呼，長叔答應著，直給他使眼色，照一才把目光轉向明誠，只略略一掃便收回，神色仍有些僵硬，這還是自上次吵架以來，父子倆頭次面對面。

稍有遲疑後，照一張口叫了聲“爸爸”。

他叫得輕，仿佛還有些勉強，但明誠卻聽得分明，點頭微笑，臉上沒有過分表露，心裏卻真真的心花怒放。

照一開了門，請他們進去。

明誠看到屋子裏整整齊齊的，忍不住誇兒子，“衛生做得不錯。”

照一說：“和住宿那些同學比還差得遠。他們每天早上花半小時做衛生，被子要疊成豆腐塊，地上連一根頭發絲都不能有，否則會被自管會扣分。”

明誠笑道：“那不是和軍隊一樣了？”

“是啊！就是軍事化管理。”

父子倆幾句話一遞，神經都放松下來。

照一問：“你們要喝什麽？有可樂和礦泉水，在冰箱裏，其他飲料沒有。”

明誠忙搖頭，“不用忙，我們一會兒就走了，你幾點回學校？”

照一說：“過半小時吧。我回來沖個澡，順便把衣服洗了。”

長叔走進廚房，把李欣茹帶給兒子的吃食往冰箱裏塞，照一則打開另一個袋子檢視衣物，明誠站在兒子身邊，沈吟著說：“照一，關於那件事，我……”

他剛提了個頭，就被照一打斷，“媽媽和我解釋過了，是誤會。”

照一說話時，仍然彎著腰，很認真地整理衣服，明誠看不清他臉上神色，心裏斟酌著，想再多說幾句，又擔心惹兒子不快，畢竟不是什麽開心的話題。

照一很快將衣服檢查完拿進房間，長叔也從廚房裏出來，明誠再要說什麽也不方便了，幹脆死心。

“你們坐會兒吧，我去沖個澡。”話音剛落，照一已進了衛生間。

明誠跟過去問：“臟衣服要帶回家洗嗎？”

“我自己洗！”照一利索地脫下衣服，往洗衣機裏扔。

明誠雖有些不舍，但怕留下來耽擱兒子的時間，便說：“那你忙吧，我們走了。”

照一“哦”一聲，忽然從浴室探個腦袋出來，“媽媽挺好吧？”

“挺好。”明誠說，“你自己也註意身體，臨考前別太緊張，照平時的節奏來，正常發揮就行了。”

照一答應著，腦袋又縮了回去。

重新坐進車裏，明誠嘴角的微笑經久不散，心裏由衷感謝欣茹，照一今天對他態度上的大轉變，欣茹功不可沒。

長叔從後視鏡裏見了，不覺也笑，難得主動搭訕， “照一長大了不少。”

“是啊！孩子麽，終有一天會長大的。”明誠笑著笑著，又有些惆悵，很莫名的。

他掏出手機，仿佛是無意識地翻看著，手指點來點去，最終還是點進了周嵐的那條短信，那是她發給他的唯一一條信息。

他重新讀一遍，手指移到刪除鍵上，沒有多加停留，便點了下去，隨後，又把手機放回口袋，視線則轉向窗外。

他能保住家庭，已屬萬幸，曾經的意亂情迷，就讓它過去吧。愛情這東西，終歸只屬於年輕人。

* *

明誠一早進辦公室，就看見桌上放著一份企劃書，不用翻也能猜到，作者肯定是周嵐。

莫妮卡端著咖啡進來，打過招呼後便告訴他，“周嵐今天老早就來了，一定要我把這份文件放您桌上，說是昨晚連夜趕出來的。”

莫妮卡笑容可掬，已經知道自己即將升職，心情特別愉悅，不過正式任命要在改進部成立以後，目前人事總監的職責由程珣暫代。

明誠笑道：“我知道了，你告訴她，等我看過會找她談。”

莫妮卡走後，他喝著咖啡，翻開企劃書，大致看了看，又擱下，並不急著召見周嵐。明誠上午有兩個會，還要去車間巡查一圈，都是每天必做的功課。

等他從車間回來，發現周嵐在總經理室附近徘徊。

明誠在心裏嘆了口氣，這姑娘什麽都好，就是太著急，耐不住性子，得好好磨一磨才行。

“向總！”周嵐看見明誠，眼睛立刻發亮，“那個，您看了嗎？”

“進來吧。”

明誠說著，徑直走進辦公室，周嵐忙緊步跟上。

一走進去，周嵐就迫不及待問：“您覺得怎麽樣？”

明誠把文件發還給她，搖頭說：“太粗糙了，不合格。”

“啊？”周嵐楞住，很是委屈，“可我寫得挺詳細了呀！我還上網查了很多格式呢！”

“重要的不是格式，是內容。寫企劃書不是寫勵志故事，你需要全盤考慮，既要發現機會在哪裏，更要對風險進行周密評估。還有，營銷能力、客戶定位、預期的市場占有率這些方面，我想看到具體的分析和數據，而不是含糊其辭的自我激勵。”

明誠從抽屜裏取出一份覆印件交給周嵐，“這是我十幾年前寫給向董的建廠企劃書，給你作參考。你可以比較下當時我的預期，和現在工廠的實際情況。或許可以給你提供一些思路。你要記住，這是你的項目，要由你來把它從紙面變為現實，所以，你必須對每一步負責，對每一步都要有全面細致的把握。”

周嵐咬唇接過兩份文件，明誠從她神色裏看出，雖然失落，但她已經鼓起了再戰的勇氣。

等周嵐走向門口，明誠又補充道：“不用急著寫出來交給我，先好好思考，想清楚了再落筆。越是要緊的事越不能急，頭沒開好，往下你會失掉信心，前功盡棄。”

* *

明誠傍晚到家，長嬸告訴他，欣茹有點感冒癥狀，還伴有低燒。他神經立刻緊繃，細菌感染是腎移植患者的大忌，稍不留神就可能引起並發癥。

“怎麽不早告訴我？應該馬上去醫院！”

欣茹嗔道：“別大驚小怪，是我不讓他們說的。我吃了藥，現在燒都退了。在電話裏向董醫生匯報過，他約我明天去醫院做檢查。”

明誠試她額頭，涼涼的，這才安心，“明天我陪你去。”

欣茹笑道：“你去能做什麽，還不是幹等著？不如忙你該忙的，有董醫生在，沒什麽不放心的。”

兩人說說笑笑把晚飯吃了，欣茹胃口比平時還好些，米飯吃掉了大半碗，還額外喝了半碗湯。

長嬸看在眼裏很欣慰，平常欣茹吃飯只吃那麽可憐的幾口，自從與明誠緩解關系後，心情開朗了，也漸漸有了食欲，可見夫妻和睦才是養身之本。

睡到半夜，欣茹的體溫突然又飆升，明誠察覺不對勁，趕緊把欣茹送去醫院急診。

董醫生是欣茹的主治醫生，聽過癥狀匯報後，也立刻趕來醫院，給欣茹做了一系列檢查。明誠不放心，留在醫院陪妻子。

忙亂到早晨，董醫生終於把明誠叫去辦公室，並告訴他，欣茹是感染了肺炎球菌，還存在慢性的病毒感染。

“需要馬上住院，觀察治療。”

明誠擔憂，“情況嚴重嗎？”

“會有點麻煩，不過，只要配合治療，問題不算太大。”

明誠松了口氣。

董醫生叮囑說：“向太太體質一直比較弱，公共場所最好少去，腎移植後一年內都要格外留心，避免感染的可能。”

“她一向都只在家裏，基本不外出的。”

“藥也有按時在吃吧？”

明誠遲疑一下，點頭。

董醫生沈吟著說：“我把剛剛檢查得到的幾項指標和三個月前的做了對比，整體而言，不如之前好。”

“是查出什麽問題了嗎？”

“唔，似乎有心律紊亂的癥狀。”

明誠一呆，“欣茹的心臟一直都沒什麽問題……”

董醫生解釋，“尿毒癥對心血管、腦血管都會造成一定程度的損害，如果患者本身體質較弱，或存在心腦血管方面的疾病，那麽術後就可能出現心功能障礙或心率紊亂的情況。只要不嚴重，都是可以慢慢恢覆的。現在的首要任務是退燒，然後根據病情發展決定相應對策。”

一連兩天，欣茹的燒起伏不定，但始終沒有退潮跡象，明誠憂心忡忡間，推掉了很多公司事務，全心全意在病房陪妻子。

發燒讓欣茹有些煩躁，但因為有明誠在側，她踏實了不少，和明誠開玩笑說：“那時候做完移植手術，我就祈禱下半輩子不用再來醫院了，想不到一年都沒到呢，又住了進來。”

明誠安慰她，“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病就是個小人，你越著急，它越賴著不走。反正你在這兒住幾天，我就陪你幾天。”

欣茹燒得紅彤彤的臉上開出一朵花，“那怎麽行？公司裏那麽多事等你處理呢！依我說，你明天就回去上班，晚上得空了過來看看我就夠了。”

明誠笑笑，“公司的事沒你重要。”

期間，他接到周嵐電話，企劃書第二稿已發至他郵箱。明誠算算時間，這次周嵐用了兩天才寫完，比之前有了一點點進步。

“我暫時沒時間看。”明誠在電話裏告訴她，“我太太病了，在住院呢。等回了公司再說吧。”

掛掉電話，明誠也沒瞞欣茹，“周嵐打來的，在寫企劃書，感覺她有點吃力。”

“你對她有信心嗎？”欣茹盯著丈夫問。

“唔，性子是有點急，恨不能一天就辦完所有事。”明誠挑眉笑了下，“需要好好磨礪。”

他神色極其自然，欣茹便也笑了，“年輕人嘛，都這樣，太想做出成績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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