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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No. 34 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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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之餘,明誠也經常考周嵐——

“這兩種配色,你認為哪種更好?”

“這種。”周嵐指指自己鐘意的搭配。

“理由呢?”

“呃,說不上來,就是憑直覺。”

明誠發現,周嵐在審美方面有特別的感覺,但她說不出所以然,這時候就需要明誠點撥她。

“褐色雖說是比較消極的顏色,但它又是紮根於土壤的顏色,給人可靠、舒適、值得信賴的感覺,用在這種款式上,正好突出中年人沈穩的特質……”

明誠說話時,周嵐就借機盯著他看。

她喜歡聽明誠分析,他柔和的嗓音,不疾不徐的語調,沈靜的神色裏帶一絲微微的怡然,都令她著迷。她也很享受兩人呆在這棟房子裏,卻各自相安的情形。

明誠對她的判斷是準確的,她心裏始終有一股躁動之氣,讓她很難安靜得下來。而在丁香苑這裏,當她和明誠單獨在一起時,她卻異乎尋常地找到了內心的寧靜。

還有他出其不意推門進來,她知道明誠是不放心自己,忍不住想笑,但又必須忍住,裝作什麽都沒察覺。

一個沒有對話、沒有沖突,甚至沒有情節的小游戲,穿插在潛心學習的時光裏,內心深處卻歡欣鼓舞,仿佛她潛意識裏一直在等他推開房門的那一刻。

對於感情,周嵐始終是懵懂的,僅有的一點認知也是她憑直覺掌握的,從沒有人教過她,甚至與她探討過。而從前那些認知太淺顯,已經不能幫她分析眼下的局面——她和明誠,究竟算一種怎樣的關系?為什麽她在他身邊會覺得特別踏實,明明他們是為了互相利用才湊到一起的。

不過周嵐不是那種喜歡糾結於形而上的,且對任何疑問都要得出結論才安心的女孩,對於困惑,她最常見的做法是擱置,比起理論,她更在乎真實的生活。

“你有沒有在聽?”明誠忽然停下來。

周嵐眨巴幾下眼睛,老老實實說:“沒有。”

明誠蹙眉,“在想什麽?”

“我,咳,在看你……你教課的樣子很帥。”

明誠臉上突然掠過一絲窘色,目光及時收回,落在書本上。

“不許調戲老師。”他目視書頁,嘴角掛著淺笑,繼續往下講。

周嵐悄悄咬唇笑,她以攻為守的策略又成功了,心裏像有波浪在翻滾,此起彼伏,無法平靜,有些癢癢,又有些得意。

告一段落後,明誠把書遞還給周嵐,“自己看吧,認真點,一會兒考試,考不好要罰。”

“罰什麽?”

“明天你做飯。”

周嵐一吐舌頭,立刻老實了,做飯大概是僅有的幾件能降住她的武器之一,現在明誠也掌握了——

他吃膩了飯店的菜,有次買了些生鮮放冰箱,希望周嵐能一展廚藝。他剛提出來,周嵐就擺著雙手連連後退,仿佛要抓她去砍頭一樣驚恐。

明誠只能親自下廚,並意外地發現,自己的手藝頗不賴。

安靜了半小時,周嵐忽然走到書房門口。

“你以前說要送我去培訓,就是學這些東西嗎?”

明誠盤坐在地板上擺弄 CD,頭也沒擡說:“嗯哼,你拒絕了。”

“現在想去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了。”

“為什麽?”

“因為我親自在教你了。”

周嵐笑容燦爛,又縮了回去。

時至今日,明誠也已很難分清自己對周嵐究竟是怎樣一種感情,喜歡?欣賞?憐惜?或許都有。而他能確定的是,她在他心裏的分量越來越重了。

他想看見她,和她呆在一起,即便什麽都不做,他整個人都輕松愉悅,在這棟原本死寂的房子裏,現在他經常會不知不覺就吹起口哨來。

* *

明誠在三江生活多年,不僅熟悉這裏的風物人情,也愛上了這裏的美食,長嬸就是做本地菜肴的高手。在家時,明誠只需點菜就行,廚房瑣事是輪不到他動手的,而在丁香苑,他也有了一試身手的機會。

他經常在周嵐看書時,獨自去逛超市,買些自己能把握的食材,還有新鮮水果,回到公寓,在廚房裏一個人有滋有味創作。

有時周嵐也會跟他一塊兒去。到了超市,她搶著推購物車,把挑揀東西的權力交給明誠。

明誠跟在她身邊走著,無奈搖頭,“你將來做人太太也是麻煩,不會選材,不會做飯,前途堪憂。”

“那我不結婚唄!做太太有什麽好的,還不是伺候人?我要反過來,掙好多錢,請五六個傭人伺候我!”

明誠心裏是愉悅的,嘴上卻說:“小孩子胡言,幼稚。”

“你等著瞧!”

只要周嵐跟去超市,結賬時,總是她搶著付款,“我不會挑東西,還不會做飯,如果賬都不讓付,不成吃霸王餐了?”

明誠爭不過她,又見金額不大,也就由她去了。

周嵐還笑嘻嘻解釋:“向總,你做的這飯吧,雖說菜錢不貴,可要加上你付出的人工,這一餐飯的成本肯定得上千吧?我占大便宜啦!”

明誠被逗得噗嗤一樂。

他發現周嵐每次付賬,都不厭其煩用現金,錢包裏也是大票子小票子分門別類碼著,撐得鼓鼓囊囊的。

“你為什麽不劃卡呢?用現金多麻煩,還要找零。”

周嵐說:“我喜歡!這錢呢,拿在手上才叫錢,放在卡裏它就是個數字,特別虛,像不是自己的。”

明誠聽了又笑,“想不到你這麽年輕,卻有這樣老派的觀念。”

那天買的菜裏有胡蘿蔔,明誠一時興起,用水果刀將半截蘿蔔刻成個小動物,放鍋裏和米飯一起蒸熟了。

等飯端上桌,明誠就把這件蘿蔔作品端端正正擺在周嵐的瓷碟上。

周嵐果然很好奇,“這是什麽?”

“兔子。”

周嵐左看右看,“不像啊!明明是小豬。”

明誠故作恍然,“哦,是我不對,不該照你的樣子刻。”

飯後,周嵐報覆他,把超市購物袋折成帽子,乘明誠坐地板上聽歌時,跑到他身後,迅速把“帽子”扣在他頭上。

“越來越皮了啊!”明誠笑著抓下帽子,對周嵐逃竄的背影發出譴責。

互相捉弄是有癮的,從試探的、節制的舉動開始,總有一天會發展到逾越的地步——

明誠在廚房擺弄咖啡機,周嵐悄悄接近他,手上抓了把碎紙屑,她的目標是將紙屑撒在明誠頭發上,以“報覆”他給自己出了超級難的題目,導致她今天考試沒合格。

握紙屑的手已經揚起,周嵐正打算撒開,明誠忽然轉身,一把將她抱起。

周嵐尖叫著大笑,紙屑撒進四周的空氣,紛紛揚揚有如雪花。

而她騰躍在半空,因為緊張也因為歡樂,空間似乎發生了扭曲,紙屑飛落的速度很緩慢,也不再是區區一小把,它們密集地在周嵐視野裏飛舞,仿佛整個房子裏都是——在後來的回憶中,這一幕始終是慢鏡頭。

危機一解除,明誠就把周嵐放回地上,手也立刻松開了她。

兩人臉上還殘留著笑,但尷尬漸漸滲進來——忘我陶醉只是一瞬,現實裏清晰的規則是一面鏡子,更是一把刀。

明誠不露聲色取來笤帚,埋頭清掃碎屑,周嵐則乖巧地握著簸箕侍立一邊,等著縈繞在兩人心頭的窘迫慢慢散去。

那天他們早早結束,各回各家。

第二天,明誠沒來公司,周嵐也就無車可開,自然也沒法去丁香苑公寓。

她心裏忐忑,想到很可能是自己淘氣造成的惡果,畢竟明誠是總經理,上下有分,長幼有序,卻被自己惹得失了分寸。

她有愧疚,但也奇怪,夜裏睡不著時,竟總是反反覆覆回味她被明誠攔腰撈起的那一幕。

她感受到他臂間的力量,牢牢箍住她,可以把她放到任何他想放的地方。

周嵐忽然臉紅,心裏湧出難以名狀的渴望,具體渴望什麽呢,又說不清楚。明誠松開她時,她分明察覺到了心頭一劃而過的失落。

第三天一早,周嵐進公司就看見明誠的車停在樓下,一顆心狂跳起來,仿佛隨時可能失控。

盡管如此,她還是勇敢地敲開了明誠辦公室的門。

“向總,早上好!”

語氣也恢覆成下級對上級應有的恭敬,誰說她周嵐不通世故呢!

明誠臉上看不出異樣,仍然帶著溫和的笑意,把桌上一摞書推給周嵐,“這些我幫你挑的,你先帶回去看,看完再來換。”

周嵐立刻明白,公寓裏的溫馨從此一去不覆返了,眩暈感忽的消失,而內心發涼。

“您不是不想在公司裏教我嗎?”她不甘心,還想垂死掙紮。

明誠不說話,低頭翻書,假作思考。

周嵐死死盯著他,“是不是因為我淘氣,惹您生氣了?我道歉,以後一定規規矩矩的,再也不亂來。”

她一邊解釋著,一邊卻試圖從明誠的表情裏搜索證據,以證明他曾經被自己撼動過。

“和那些沒關系。”

明誠溫和的神色不起波瀾,他也沒有避開周嵐探索的目光,“是我家裏的原因,我需要多些時間陪我太太……對不起。”

沒想到得來的竟是這樣的答案。失望之餘,眼淚差點落下來。

周嵐對自己既驚訝又鄙視,什麽時候變得如此脆弱了?而且脆弱得毫無道理——那面現實的鏡子明晃晃照著她,讓她看清自己的位置,以及與明誠之間的距離。

原來鴻溝一直都在,他們彼此的身份,還有他的家庭。她再次奇怪,為什麽和他在一起時,自己很少想到這些,以至於在向星宇之後,再一次犯蠢?

明誠坐進辦公椅,用如沐春風的語氣繼續說:“還有練車的事,你練得已經很不錯,以後也不用再繼續了。”

周嵐默然聽著,臉色僵硬,像尊木雕。

明誠忽然心有不忍,遲疑著說:“或者,你想開的話,可以到駕駛班申請一輛,每天下班開回家,早上再交回……”

“不用了!”周嵐打斷他,紅著眼圈,給了他一個驚心動魄的笑容,“謝謝向總為我考慮,但是,以後不必再為我搞特殊。”

她抱起那一摞書,緊緊摟在胸前,鄭重承諾,“我會好好讀完的。”

說著,轉身出去,每一個動作都流露出氣勢,過於決絕的。

周嵐一出門,明誠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他撐著下巴,半晌不動。他知道,自己把這姑娘惹惱了。她對他笑得有多用力,心裏傷得就有多深。

兩天前,他和周嵐分開後回到家,李欣茹給他展示了一張紙,上面是一幅人物肖像,畫得並不高明,看不出與明誠有什麽關系——如果作者沒有寫下“向明誠”這三個字的話。

明誠當然一眼就認出這是周嵐的傑作,而周嵐似乎對自己的作品很滿意,特意還留下名字作為落款,寫在人物像下方。

向明誠、周嵐,兩個名字一上一下,形成呼應。

在丁香苑公寓,這樣的小把戲還有不少,也不會顯得有多刺眼,但它落在李欣茹手裏,一切就都變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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