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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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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盛京內兩人還未聯手時就從不宿在一處, 便有肅王不喜王妃的傳聞流出,諾大的一個王府,實在做不到鐵板一塊, 哪個奴婢碎嘴在外邊提了一句,被有心人聽去也是有的。

這幾日兩人到了遼東接觸甚密,趙衍又不肯納妾, 若還是借著二人不合的名頭,未免也太假了些。

她用拳頭抵住唇邊輕輕地咳了咳:“夫君想的甚是周到,我便先去準備沐浴, 時候也不早了,夫君回來沐浴後便直接休息吧。”

趙衍直直地看向她, 點 了點頭道:“無事, 我還有一些軍機要務與樓安海商議, 若是回來的晚了,你便自己睡下。”

“好。”季嵐熙起身行禮, “那嵐嵐便先行告退。”

行至回廊,月明和滿枝便一左一右扶上季嵐熙的手, 臉上充滿了欣喜。

月明抿著嘴笑著說:“這麽久了,王爺總算是想通了。我這就去為王妃的浴湯中加些花瓣精油,保準王妃出浴後肌膚嫩滑, 聽說用了精油後還帶有暗香呢。”

滿枝則是喜氣洋洋地在季嵐熙的身前行了一個大禮,古靈精怪地道:“奴婢要恭喜王妃,賀喜王妃了!祝王妃早早生個小世子, 爭取三年抱倆!”

“你們渾說些什麽。”季嵐熙有些無奈,她擰了擰滿枝的鼻頭,壓低了聲音,宛若耳語, “權宜之計而已。”

這兩個小妮子,膽子也越來越大了些。季嵐熙想了想,反正屋子裏還有一張足夠大的美人榻,雖然正對著門口,但加上被褥後也是暖暖和和的,她直接睡到榻上,門一關誰知道她和趙衍到底同沒同床。

想至此處,心裏那絲莫名的尷尬也放下了,季嵐熙打了個哈切,格外思念那床曬過後格外蓬松厚實的被子起來。

屋內立著一個半人高的浴桶,上面灑滿了粉色的玫瑰花瓣,季嵐熙沈到浴湯中,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和小巧精致的鎖骨,大鄭時人以瘦為美,愛細腰者甚,她卻不是那種清減的病弱,不該瘦的地方一樣都不差。

她的額頭上敷著一塊雪白的帕巾,整個人昏昏沈沈的,直在水裏打瞌睡,黑色瀑布般的長發在水裏起伏,更顯得肌膚勝雪。

這才是生活啊,季嵐熙含含糊糊地想著,好像已經好久好久都沒洗過一個熱水澡了。

她吸了一口氣,整個人沈到水下,只留下秀氣的鼻子和眼睛露出水面,咕嚕咕嚕地吐著泡泡。

盛行商行月前遞過來消息,說是在泉州與一家佛郎機商行搭上了線,裏面大概有她要尋的東西,已經加急用寶船送運遼東了,大概便是有幾天就要抵達。

現在遼東各地的太倉已經只餘下一個空殼子,她曾經讓錦衣衛暗訪過,只回了四個字:觸目驚心,裏面的糧食大抵連撐過一個災年都不能了。

若是現在能得到玉米紅薯土豆的植株,早早種下還能有一季的收成,加上從山東運來的糧食,廣開鹽鐵,至少今年開戰是不懼的。

只是鎮守太監梁中和巨賈李成方... ...他們的爪子伸的也太長了些!

這些人未必不知道遼東衛所的重要,一 但被女真破了,建州鐵騎的洪流可直接沿著平原南下,一直打到長城以北,憑著現在大鄭的城守,奇襲山海關能不能守住還是個未知數,說不定能到一直打到廣渠門底下,面見萬歲去了。

但這又管他們什麽事呢?大鄭震懾各蕃百年,大國泱泱,又哪能說折就折了,就算是折了,也輪不到在他們手上,你好我好大家好,人需要及時行樂嘛。

因而整個遼東,乃至整個九邊,都在靠著這一口氣吊著,半死不活。

女真在試探,蒙古在試探,各方都在試探。他們之前被打疼了,打怕了,怕真的對著大鄭一伸爪子,一刀斬下來,又得龜縮數十年。

一但被他們看出來大鄭不是當年的那個睡獅,那就等著瞧好吧,保準能一股氣的生吞活剝下去,骨頭渣子都要吮吸的幹幹凈凈。

季嵐熙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一團亂麻的局勢,趙衍之前是如何解開的,她現在都替他無比頭疼起來,各方勢力在遼東盤根錯節,除非能除掉梁中和李成方,整合大鄭官方在遼東的所有力量,否則無解。

她瞇著眼睛,看向浴桶邊那把被打磨的晶亮的匕首,還有時間,不著急的。

不著急的。

忽地門口響起一陣陌生的腳步聲,然後就是月明有些驚訝的聲音:“請王爺稍安,王妃尚在沐浴。”

這人不是要去商議軍機大事麽,怎麽現在就回來了?滿枝急匆匆地進來替她擦身梳頭,把香脂子在季嵐熙身上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皮膚變得水潤光滑,季嵐熙的腰窩被她擦的直癢,收回思緒吃吃笑道:“算了算了,你快些吧,一會便要睡了。”

趙衍瞧了一眼屏風,燭光搖紅,身影倩倩,鼻尖嗅到一絲絲的水汽,他的內心漸漸平靜下來,有些疲憊地坐在榻上,嘴唇微抿,只露出一截緊繃著的下頜。

季嵐熙身著白色中衣,黑發半幹,見趙衍呆呆地坐著,也不喚人更衣,便輕輕地推了推他的肩膀,喚道:“夫君,你可是乏了,坐在這裏又冷,快去睡罷。”

趙衍薄薄的眼皮動了動,任由她卸下外衣、頭冠等物,又取來中衣為他換上。

季嵐熙忙活了一陣,好歹把這個大爺送到床上安置好,又俯身把裏面的一套被褥枕頭一並費勁的取了出來。

趙衍在床上睜開雙眼,眼神迷惑地盯著她,仿佛不知道她在幹些什麽。

季嵐熙笑了笑,低聲道:“夫君且宿在床上,嵐嵐夜裏睡相不好,唯恐打擾夫君,便自行去睡到榻上去。”

趙衍的聲音有些沙啞:“下 夜裏涼。”

季嵐熙幹笑:“嵐嵐不怕冷。”

“你睡相不好,可是有夜游癥?”他問。

“沒有沒有。”季嵐熙連連搖頭,“嵐嵐只是... ...夜裏打呼,怕吵醒了夫君。”

趙衍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我在軍中與將士們同吃同睡,打呼磨牙是常有的事,並無大礙。”他頓了頓,“我不嫌棄,你且寬心。”

季嵐熙撚了撚濕潤的發尾,現在要是再拒絕未免顯得太不識時務了些,她垂眸道:“那夫君去宿到裏面,半夜裏有什麽事也好讓人伺候。”

趙衍在被子裏動了動,有些懶洋洋地說道:“你睡到裏面吧,我明日要早起,省著打擾了你。”

季嵐熙脫下了鞋,忍不住撇了撇嘴,真搞不懂這個人是真的不懂還是裝的,他既然不在意,自己又在意什麽。

季嵐熙膝行到自己的被褥裏,趙衍人高腿長,整個人把床都差點占滿了,她還差點被絆倒摔了一跤,兩人中間隔著一臂長的距離,都是老老實實地躺在被子裏,沒有什麽出格的舉動。

她懶懶地打了個哈切,這一天實在是折騰人,喃喃道:“我半夜裏打起呼來,夫君可別生氣... ...”驀地又小聲加了一句,“誰讓夫君是自願的呢... ...”說罷呼吸聲越來越沈,似是已經睡著了。

趙衍沒有回答,他微微側過頭,看著她整個人身子蜷在被子裏,只有胳膊不老實地伸了出來,如同一個蛹一般。

月光下她小巧的鼻翼一縮一縮的,眉頭微蹙,似有什麽煩心事。

趙衍的雙眼瞇起,聽著她平靜而沈穩的呼吸聲,竟然也覺得有些困倦起來。

他稍小的時候去的是京畿大營,在裏面隨施瑯練武,因為不想惹舒貴妃的不喜,只好在午夜的時候偷偷溜去,一去便是四五個時辰,明日一早又得去國子監讀書,以至於現在他就是想睡,一晚上最多也就睡三個時辰便起了。

京畿、衛所,大鄭的心頭大患。

季嵐熙的睡眠很輕,第二日一早便被趙衍穿衣時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弄醒了,她揉了揉眼睛,看向桌上的自鳴鐘,現在才是寅時,夏天亮的早,天已經蒙蒙亮了,她的腦袋有些迷糊,仍晃晃悠悠地起身準備為趙衍穿衣。

“你且再睡會。”趙衍自行披上外衣,回頭道,“我要去衛所晨訓,今日便不回來了。”

季嵐熙把長發替他盤好,邊打哈切便邊他選了個檀木簪子,在銅鏡處比了比,“ 我也得去置辦些田產莊子,以後說起船來了,憑空多了這麽多糧食,也好有個借口。”

趙衍的頭發又黑又亮,只是季嵐熙不會盤發,只好草草地彎了兩圈,弄出個差不多能看的形狀就塞到頭巾裏去。

趙衍問道:“你平日裏自己不會盤發麽?”

季嵐熙為他整理衣領的手一頓,這是在嫌棄她的技術麽。她輕哼了一聲,“平日裏都是月明和滿枝給我盤的,嵐嵐手笨,夫君既不滿意,我去喚她們進來。”

“不用了。”趙衍伸手攔住她的去路,“挺好看的。”

“夫君不在家裏用些早膳?”季嵐熙問。

“不了,我先去衛所,時間較緊,那裏也有早膳。”趙衍最後把輕甲穿在身上,準備離去。踏出門口時像是又想起了什麽,回頭對她說道:“最近廣寧城怕是不穩,你出門在外,也要多帶些護衛。”

“知道了。”季嵐熙揚聲答道。

送走了這位最大的爺,她又換上男裝,叫上幾名錦衣衛準備去馬市逛逛。

馬市裏有一種名叫唱賣的行當,是專門用來做民間拍賣的,見微知著,想了解一個地界物料的市價,還是唱賣行最靠譜。

季嵐熙今天身著長布衫,頭發用青巾綸起,渾身上下的裝飾只用了一枝流雲玉簪,真如同一個清雋的年輕生意人一般。周圍的錦衣衛也做好了家丁打扮,一行人直直地往馬市去了。

唱賣行說的好聽,其實就是一個風雨棚,上面搭了一個戲臺樣式的臺子,有人在場面叫賣,三次過後若無人加價,拍賣的商品就被價高者得,和現代的拍賣沒什麽兩樣。

“遼東陳米,一石作價七錢銀,共二百石,價高者得!”唱人在上面聲嘶力竭地喊著,“瞧一瞧看一看啊,是去年的陳米,還正香噴噴著呢!”

底下人頭攢動,黑壓壓的一片,有來湊熱鬧的老百姓便站在風雨廊的外面,眼巴巴地等著有散賣的糧食能讓自己撿個漏。

再往裏一些就是雅座,裏面支了十幾張桌子椅子,還有能解渴的茶水供人飲用,這些都是給大主家準備的,尋常人可坐不得。

現在雖然是辰時,已經有七七八八的人入座了,季嵐熙也自顧自地尋了個靠後的位子坐下。

那唱人皺眉,瞧見底下有個年輕人悠哉悠哉地坐下,以為是哪家的後生不懂規矩,剛想喚人來趕,沒想到隨著這位年輕人來的還有三五個粗壯家丁,一看就是練家 子,連忙把剛要說出口的訓斥聲咽了下去,對著季嵐熙諂媚的笑了笑:“又一位爺——來人啊,快上茶!”

周圍的互相熟識的商賈們都用眼斜了一下這個面生的小子,不約而同地冷哼一聲。

哪裏來的楞頭青,這唱賣行是他能來的?也不看看這裏是賣什麽的,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

唱人又扯著嗓子喊道:“米七錢,各位爺,可以出價了!”

一個長須老者打了個哈哈,拱手對諸人道:“我嘉同商行便不客氣了,作價七錢,我要了。”

“陳老啊,你這就是不厚道了。”另一名穿著翠綠獅子錦袍的中年人笑道,小眼睛裏精光四射,“整整兩百石,你們嘉同剛收完糧,現在還能全吃下?不如就饒給我吧,我出價一兩!”

那陳姓老者擺擺手道:“申掌櫃這是哪裏的話,管他多少陳米,多多益善。這樣如何,我們一人一百石,嘉同商行裏還有些陳米... ...”兩個人對視一眼,似是達成了什麽協議。

申掌櫃興奮地道:“好好好!陳老當真是痛快!”

周圍的人一聽到陳米二字,嗡的一聲就炸開了。

季嵐熙扇著折扇,豎起耳朵聽了起來,她坐的比較靠後,正好能聽到身後百姓的議論,其中有一童音小聲道:“阿爹,為何我們自己家種地,阿娘還要你去唱行買米吃啊?”

那漢子痛聲道:“娃兒,你可不知民生何其多艱啊!遼東屯田... ...十之有五都被送到太倉,太倉裏的米,現而就都被賣出去了!”

那唱人見底下騷動,大喊道:“你們在幹什麽,還想不想在廣寧待著了!還不快閉嘴!”又對著底下的商賈稽首道,“那這兩百石新麥,就歸陳老和申掌櫃所有了。”

季嵐熙有些心驚,這唱行裏賣的陳米竟然都是太倉裏的,這群人真敢堂而皇之地當街拍賣?她觀剛才那所謂的陳老和申掌櫃的熟悉程度,怕是已經幹的駕輕就熟了。

遼東的太倉,本來就已無幾成可用。這幾年開春晚,又有常常有倒春寒,甚至三月底還在下雪,糧食的生長本來就困難。

今年陜西大旱,正值水稻和小麥都在抽漿,眼瞅著就要顆粒無收,西北的太倉剛剛被放過,也不知能到送百姓的嘴裏有幾成,各地能填補自己都已是困難,還哪裏有多餘的能勻給遼東。

季嵐熙 “啪”地一聲合上折扇,朗聲道:“且慢,我出價一兩二錢,你們唱行還有多少,我都要了!”

唱人剛要揮下的手一頓,心中不禁暗怪罪起來這位小郎君來,和陳老對上,誰還能落著好麽!不過礙於規矩,他還是清了清嗓子,“這位小公子出價一兩二錢,還有哪位爺想要加價麽?”

申掌櫃都懶得給旁邊的楞頭青一個眼神,這種人他見的多了,出價之前也不知道打聽陳老是誰,又是在給誰辦事。知道了之後都屁滾尿流地把東西還回去,還要送錢送禮,給陳老賠罪。

他冷哼一聲,傲然道:“一兩三錢。”

“一兩五錢。”

申掌櫃睜開小眼睛,緊緊地盯著對面的年輕人說:“真是好財力,你這價格,都要比新米收價還高了。小子,我勸你及時收手,莫要等到賣不出去之後回家哭鼻子!”

其他眾商賈一聽到他出言嘲諷,紛紛都哄堂大笑起來。

“唉,申掌櫃何出此言呢。”陳老笑的慈祥,“這位小友可能也只是剛做生意,不知市價而已。這樣吧,我陳某願意和小友結個善緣,願意出一兩六錢買下這批陳米!”說完便擺出一副氣度非凡的姿態來。

眾商賈紛紛站起答道:“陳老當真高義!”

“一兩八錢。”季嵐熙笑咪咪地說,“若你們還要加價,我就是二兩的銀子也是出得。只是且容我問一句,你們諸位每日在這裏收唱行賣出的陳米,一天有千石之數,就從未疑心過這米是從哪來的?”

此話一出,四下皆驚。

陳老的臉色沈了下來:“年輕人,我勸你少管這些事。唱行賣米自有定數,與我們何幹?”

“是麽,我看你哪是不知道,不過是明知故犯罷了。聯系唱行私下販運太倉的米,在市面上拍賣... ...”季嵐熙收了笑容,厲聲道:“你也不怕這是誅九族的死罪麽!”

諸商賈面面相覷,今天出門沒看黃歷,還真的有一個敢和陳老杠上的楞頭青?後面的百姓群情激憤,一股腦的擠了起來:“何止!何止!這唱行已經辦了有兩年了,經手的米足有萬萬石!”

“小爺,小爺!”那唱人見形勢不對,連忙跑下來賠笑說:“大家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嘛。”他又對著季嵐熙小聲道,“小爺,我瞅你面生,可說剛來廣寧城?咱們這行當都做了三四年了,民不究官不舉的,您說,那太倉的米放著也是放著,不如勻給我們,咱們把米放出去,還能平衡米價,這還是一件大好事哩!”

這唱人油嘴滑舌,竟然能把陰陽 黑白顛倒,把賣太倉米說的像是積善事一般,他眼神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又說:“這買賣啊,只賺不賠。您可知這位嘉同商行背後的是誰?”他朝著盛京的方向拱手道,“這是京城姓陳的那位大學士的祖產!他又與鎮守太監交好,這還能出了事兒麽?”

“哦?”季嵐熙也頗感興趣地壓低了聲音問,“這鎮守太監不是閹黨門下麽,我記的陳黨一向與閹人不合,怎的到了遼東就親昵起來了?”

唱人又連連笑道:“這您就不懂了,天高皇帝遠的,誰管的了誰啊,能吃到嘴裏的才是真本事呢。”

坐在旁邊的陳老拂袖笑的親和,真如常人百姓家的爺爺一般,“小友以為如何?不如同我們一齊做上這筆生意,不用十幾日就保你賺的盆滿釙滿。”

他心裏想的卻是這小子如此囂張跋扈,身上看起來還是有錢的模樣,若這小子一答應,就找人把他做掉,吞掉貨物,這樣才能解心頭恨!

“好好好。”季嵐熙打開折扇,抿嘴笑道:“某剛來此處,不懂規矩,還讓大夥見笑了,失禮!”她對著陳老和那申掌櫃低聲說道,“我來買這批糧食,本來是想著販去西北大賺一筆,這下投緣見了兩位掌櫃,今日便想和掌櫃的交個朋友。”

那申、陳掌櫃兩位掌櫃對視一眼,連連說不敢當,幾個人商議一番,是要把這批陳米平分,便都帶著一眾力工去了唱行的後門,準備裝車。

季嵐熙在後門處看著苦力們一人扛著一大包沈重的米糧,低聲問申掌櫃:“我欲與梁太監搭上線,作價幾何?”

申掌櫃不屑地瞧了一眼這年輕人,真是心比天高,他對著陳老的方向努努嘴,“你和他聯系就行了,我們之中也只有陳老能直接和梁太監說上話,聽說一年最少要這個數。”他比了比五根手指。

“五萬兩?”季嵐熙驚訝地問,“竟然要的這麽多?”

鄉巴佬!申掌櫃哼哼,“是五十萬兩!”

“這也太多了!”他見旁邊那小子雙唇微張,驚訝地道,“好罷... ...楊裴,把這幾人拿下!”

申掌櫃以為自己剛才被氣的腦子發昏,一時間聽錯了,拿下,什麽拿下?

還未等他想明白,一股巨力便擰著他的胳膊,整個關節生生地被反轉,他忍不住張開嘴哀叫著,就又被人纏著繩索綁在地上。

楊裴和眾錦衣衛的反應很快,直接把陳、申二人五花大綁,順便還在大叫著的 申掌櫃嘴裏塞了一團破布。又把驚慌失措的苦力們趕到後院看守起來。

陳老冷汗如瀑,終日打雁,如今竟是讓雁啄了眼!這廣寧城是他的地界兒,怎的今日就突然出了一個不要命的匪徒?

他緊緊地盯著季嵐熙,勉強鎮靜道:“壯士,您是圖財還是圖糧,若是圖糧,這糧您都拿去,若是圖財,小人這裏家中尚有千兩銀票,壯士可著人去取,小人家眷絕不會上報官府的。”

季嵐熙半蹲下來,一雙狹長而嫵媚的眼睛笑瞇瞇的,“您堂堂陳昌黎老學士的族親,替他打理祖輩的產業,我記得老學士是膠東人,當鋪商行都開到遼東來了。您就只值千兩銀子?也未太免落了老學士的面子吧。”

陳老猛地擡頭,沈聲問道:“你要什麽?盡管提出來,一會商行見我不在,必定會遣人來尋,到時候你想走,可就走不掉了!”

他這一番話自有底氣在,除非眼前這年輕人不要命了,否則以他和梁太監的關系,若是今天把他殺了,梁中必然不能罷休!

沒了我嘉同商行,誰來供養你梁中皇帝般的開銷呢?

陳老傲然看向季嵐熙,篤定了她不敢對自己動手。

季嵐熙從懷裏取出一塊木牌,在陳老的眼前晃了晃,“您別問東問西的了,先看看這是什麽。”

陳老定睛一看,那木牌是由檀木所制,上面刻著幾個大字:“奉旨出行,錦衣衛”。

霎時間,陳老只感覺天要塌了,錦衣衛,萬歲... ...萬歲這是要對我們陳家下手了啊!

他的四肢顫抖了一下,頓時心如死灰,張了張嘴,失聲似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申掌櫃仿佛也看到了那牌子上的字,他嗚嗚哀叫著,眼含淚水拼命搖頭,底下的錦袍濕了一大半,泛起一股腥臊的氣息。

錦衣衛掌直駕侍衛、巡查緝捕,與萬歲相承接,任你是皇國親戚還是封疆大吏,只要錦衣衛收到命令,便能直接進行逮捕,下私獄私刑,進去的人沒有不脫層皮的。

季盛近日裏被太子案纏的脫不開身,陳黨和閹黨在朝堂上拉扯,陛下的態度又含糊不清。正逢陜西大旱,九邊動蕩,現在陳氏敢動太倉,陳昌黎未必知曉,只是他們族人以往在遼東囂張慣了,又有梁中替他們掩蓋,自然肆無忌憚。

趕早不如趕巧,今日就借著這個機會,直接除掉梁中,牽制陳昌黎,季嵐熙瞇了瞇眼睛,對著錦衣衛其中一名小旗說道:“你去告訴王爺,就說 太倉之事,我已有法子解決,讓他弄出點動靜來,越大越好。”

趙衍打馬去了衛所,城內的兵士們此時正在操練,喊殺聲震天,見到他之後紛紛抱拳行禮:“王爺!”

趙衍對著他們點點頭,徑直走向校場。遼東總兵官耿滿手中正持長.刀,在馬上與人相持,他一拉韁繩,馬兒陡然向前加速,耿滿手腕一轉,便把輕巧地對面的刀隔開,厚實馬刀的刀背重重地拍向對面的騎手,把那位著甲的兵士掃到馬下。

“王爺溫香軟玉在懷,怎的今日早早地就來與我們廝混了?”耿滿的心情頗好,大笑著打趣道。

趙衍也微微一笑,只不答,沈聲問道:“某聽說女真人騎兵均著重甲,連火器都打不穿?”

耿滿縱身下馬,這位在遼東待了三十多年的漢子神色冷凝:“白山處的露天鐵礦甚多,品質上好,女真各部近日擄了不少鐵匠,造的玄甲尋常火器打不破的,只有火.炮才能勉強一試。因此兒郎們都改用重甲馬刀,在騎術上與女真人一爭高下。”

趙衍抽出手中的雁翎刀,刀光清冽,“某在京中便聽說過女真騎兵的厲害,更有甚者勝於大鄭數倍,也想試上一試。”

耿滿撫掌道:“好!前日裏王爺來校場操練,在射藝上好好地殺了一番兵士們的威風,今日就讓兒郎們領教一番王爺的騎術!”

趙衍翻身上馬,對面的兵士也已經起身,兩人均著重甲,相對而立,虎視眈眈。

馬兒在底下打著響鼻,蹄子不停地刨著地面,那兵士大吼一聲,猛地催馬而出,陌刀直直斬向趙衍面門。

陌刀乃是長兵,比武格鬥中向來有一寸長,一寸強的說法,趙衍的雁翎刀比陌刀短了數尺,唯有兩人相貼才有機會近身,著實讓圍觀的眾人替他捏了一把汗。

陌刀沈重,帶著無與倫比的速度,激起陣陣風雷之聲。

趙衍的右臂處的肌肉賁起,橫刀立於胸前,生生地擋住了這力若千鈞的一斬,兵士的臉上浮起吃驚的神色,但他的氣勢已洩,急忙抽身回兵,以免趙衍近身。

趙衍隨即輕抖韁繩,座下的戰馬如臂所指,一個輕晃便接近了兵士,雁翎刀急出,只聽到“刷拉”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一個頭盔便遠遠地飛起,落到地上,激起一片塵土。

圍觀的諸兒郎只覺得眼花繚亂,還未等看清他的動作,只見到一泓刀光,比鬥便結束了。

“王爺真乃神力也。”耿滿驚訝了一陣,這才嘆息著說,“這陌刀重甲,常人根本抵擋不得。臣聽聞神祖三次北征,均第一個沖到前線,能以一敵百,力千鈞,想必就是王爺現在的英姿吧。”

“不敢。”趙衍沈穩道,“某領教了一番,女真騎兵確實勝於中原遠矣。既然如此,將軍可有抵擋之法?”

耿滿搖了搖頭:“兵貴神速,騎兵善於奔襲,輕易巡查不到,若是在城郭自然無事,只是苦了附近的村子,常遭女真人擄掠。前幾日便有幾個村子遭劫,被擄走了不少工匠和婦女。只可惜我們現在的糧草、兵卒,一點便也損失不得,否則怎能讓女真欺辱至此!”

也許年後,月後,甚至是明天,女真和大鄭必有一場大戰。耿滿現在四面受阻,李氏、陳氏、梁中等人虎視眈眈,朝廷又從不過問,只剩下自己苦力支撐,不能冒著風險折損手下,只能靜待時機的來臨。

趙衍凝神細聽,旁邊竄出一個小旗,正是當時跟隨季嵐熙的錦衣衛之一,他在趙衍耳邊訴說了季嵐熙前面的一番舉動:“王妃說,讓王爺自行去做一番能震驚京裏的大動作,然後開太倉,其餘自有老祖宗在京裏運作。”

趙衍頓了頓,遙望王府的方向,嘴角勾起一絲微笑。

他轉身朗聲對耿滿道:“自神祖北征以後,遼東便只有女真犯邊,我大鄭軍竟然從未踏出邊關一步!”

“耿將軍!”他橫刀立馬,聲若驚雷,“今日你可願隨我去殺殺女真的銳氣,重揚大鄭國威?”

耿滿有些驚異,“王爺... ...”他想說還未到時候,想說各方還未表態,待他看到趙衍堅毅的臉時,卻一句話都吐不出來。

那些死去的親族和將士的臉,被侮辱、被欺淩,餓死,病死... ...他們的臉只有在午夜夢回之時才會顯現,現在卻無比清晰。

大丈夫報國,何需多事,又何須多言!

“好。”耿滿沈聲道,“臣願意追隨王爺!”

趙衍縱身上馬,他身著玄甲,手持長.刀,大鄭戰旗在身後獵獵。

“點兵!”

盛京,奉天殿。

殿內中心立了一張金漆雕龍的寶座,角落裏的文王蓮花香爐蒸騰著裊裊龍延香,卻還是壓不住空氣裏那一絲隱隱的惡臭。

殿內的內侍都眼觀鼻鼻觀心,緊緊地盯著自己的鞋尖。

重簾帳幔內有一道嘶啞的聲音傳出:“伴伴,念吧。”

“諾。”季盛上前一步,平穩地念著一道折子 :“五月十六,女真擾亂北邊,遼東總兵官耿滿協肅王領兵圍剿,深入敵境,殺移刺答獨吉,大寧府內民生雕敝,餓殍遍野,開太倉,見倉內碩鼠滿滿,無一粒糧食。肅王大怒,收參與買賣糧食的陳、李兩家商行掌櫃下獄,並鎮守太監梁中一並發落。”

“另,”季盛笑了笑,笑意卻未達眼底,“陳昌黎老學士今日上了折子,說是要乞骸骨,致仕歸鄉呢。”

“是麽... ...這老東西。”賬內的人咳了咳,忽然道:“把他們以通敵罪殺了吧,以儆效尤。”

“諾。”季盛笑瞇瞇的低下頭去,用朱筆在上面批示。

這一道朱批下去,不知要牽連多少人。

“肅王... ...我記得他的正室是你的女兒?”那人又開始劇烈咳了起來,有內侍連忙送上丹藥混合著水服用,榻上的萬歲形銷骨立,皮緊緊地貼在骨頭上,卻仍能見他年輕時威嚴的天子模樣,“伴伴,你養了個好女兒... ...”

過了半響,他瞇起眼睛,有些疲憊地道:

“著,此事應肅王全權負責,賜鎮北將軍一號,負責遼東內務,統禦北疆,阻止女真來犯,揚我大鄭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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