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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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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後。是夜。

一場大雨來得突然, 時至凜冬的天氣, 夜雨侵襲, 街上空蕩蕩的, 顯出幾分蕭索。街市之中, 沿街商鋪都關了門, 唯有一家客棧還點著燈,隱隱透出些溫暖的光亮來。

客棧的門被推開,一人裹挾著風雨而來。

那客棧掌櫃靠在櫃臺上昏昏欲睡,見有客人來了也依舊耷拉著眼皮,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抱歉客官,小店客滿了。”

那人帶著一身的寒意,墨色鬥笠掀起, 露出一張清俊帶笑的臉。

他道:“我不住店。”

“那你來……”那掌櫃剛要出言詢問, 卻只覺眼前寒芒一閃,脖間傳來一絲涼意。

“別動。”那人聲音極輕,眸子裏透著幾分慵懶。他手中握著一把銀制匕首, 正架在那掌櫃脖子上。

忽然,從暗處湧出數十名黑衣人,手中長刀出鞘,將他團團圍住。

“咦, 你們就這麽點人?”他看似語帶驚訝, 眼中卻是波瀾不驚,並無絲毫驚訝之意。

那掌櫃聲音已經有些顫抖:“你究竟是何人!”

“世道真是變了,你們連我都不認識。”他嘆息一聲, 道,“我是誰不重要,只要我知道,你們是誰就好。”

他話音落下,一道銀光閃過,那掌櫃已經偏頭倒下,沒了氣息。在他脖頸間,一道血痕泊泊流出鮮血,與緊接而來出現在他頸側的血色紋路融為一體。

殺戮發生這間看似平凡的客棧當中,借著風雨聲的掩蓋,悄無聲息。在場的人還未反應過來,便只覺頸間一涼。只消片刻,所有人便均已葬身在他的匕首之下。

客棧的門被重新打開,那人悠悠踏過一片屍身,重新戴上鬥笠,步入了凜冽的風雨之中。

清凈雅致的閣樓內,窗戶忽地被風雨吹開,坐在桌案邊斂眸閱讀之人卻連頭也未擡。

窗戶自動合上,淩忘淵拿起手邊茶杯,抿了一口,道:“你什麽時候才能學會走門?”

一襲黑衣的不速之客倒是絲毫沒有愧疚之意,他掀開墨色鬥笠丟到一邊,順勢坐在桌旁為自己倒了杯茶。

暖茶入喉,方才消解了一身寒意。

沈棠不滿道:“淩忘淵,要不是你百般求我,我又怎會重出江湖來幫你的忙。你現在這是什麽態度?”

他的語調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經心,嘴角似乎時時帶著笑意,但眼中卻不經意顯露出幾分淡漠與疏離。那原本柔和的五官輪廓被打磨得更加淩厲,周身氣質都沈穩下來,叫人更加看不透徹。

淩忘淵挑眉反問:“我求你了麽?”

沈棠嘴角彎出一個淡淡笑意:“沒有求麽?那你寫給我娘的信怎麽說?”

淩忘淵斂下眼沒有答話,沈棠停頓一下,又正色道:“你的消息遲了,客棧中只剩些散落雜兵。”

“猜到了。”淩忘淵點點頭。

自從魔教餘孽在瓊靈谷現身之後,魔教即將卷土重來的傳言不脛而走,幾乎在仙門中引起恐慌。

各家仙門連忙派出弟子四處搜索尋覓,試圖對魔教之徒進行剿滅。然而,卻始終並未找到絲毫蛛絲馬跡。魔教餘孽在那次侵襲瓊靈谷之後,便仿佛人間蒸發一般,從此銷聲匿跡。

各家仙門幾經搜索,均一無所獲。

漸漸的,不少人開始質疑這些消息的真實性,對魔教的尋找也隨之擱置。這其中,也只有墨幽谷和萬劍宗,還並未放棄對其的暗中搜尋。

瓊靈谷之事於外人而言是個秘密,參與過瓊靈谷一役的兩派弟子,均被要求對此事嚴格保密。兩派都明知魔教藏匿中原,卻苦於沒有證據,又不得提及魔教曾經在瓊靈谷的所作所為,兩派只好默契的保持緘默,暗自調查。

而同樣被保密的,還有沈棠的下落。

自從沈棠殺了白蘅蕪,從萬劍宗出逃之後,他便徹底消失在了大眾眼中。一兩年不出現,或許是為了避風頭。但足足七年不見人影,那便有些蹊蹺了。有人猜他是死了,也有人猜他是害怕與天下為敵,躲到了一個無人找得到的地方。

沈棠失去蹤影,對他的一紙通緝,便就成了笑話。這數年間,也不是沒人提出撤了那無用的通緝令。但又有人擔憂,沈棠那禍害若是真的死了,倒也無妨。但若是他沒死,這通緝一撤,他再出現為禍修真界怎麽辦?

熟識沈棠的人自然明白,想憑一紙通緝令就威脅到沈棠根本無稽之談,可事實擺在眼前,沈棠的的確確失去了蹤影,個中究竟有何隱情無人知曉。各方觀點爭論不休,最終,誰也說服不了誰,就此也擱置下來。因此,各大仙門對沈棠的懸賞並未撤銷,但也徹底沒了下文。

這通緝令於沈棠來說雖然無關痛癢,但卻也著實為他行走江湖帶來了些不便,這不,還特意去搞了個黑衣客的行頭。

沈棠使了個術法烘幹衣服,又道:“不過話說回來,魔教那幫人還真是沈得住氣。我這麽個殺法,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淩忘淵意味不明道:“就怕還魔教沒有反應,正道倒已經開始盯上你了。”

根據墨幽谷接到的消息,魔教的勢力如今已經悄無聲息的滲透進入中原,借以商賈武行客棧等,人員龐雜密集之地作為藏身之所,隱沒於市井當中。他們甚至猜測,上至達官貴族,下至販夫走卒,均有魔教的勢力滲透。

江湖中事一旦牽扯進官宦權貴之士,便會格外棘手。而墨幽谷在對魔教一事的調查上,又近乎到了孤立無援的境地,淩忘淵因此才會選擇向沈棠尋求協助。

墨幽谷在江湖中行走多有不便,但沈棠就不一樣。他行事無需顧忌,也懶得與魔教之人周旋,便提出以最極端的方法,找到就殺,殺到對方出面為止。

可不曾想,這一殺,魔教中人是損失不少,但該按兵不動的,照樣按兵不動。反倒是沈棠的行為,竟引起了正派的關註。

只因他所挑選的,盡是在江湖中有些地位聲望的商行武行下手,所謂打蛇七寸。外人不知那些商行武行背後的真實身份,只道近日有神秘勢力襲擊中原,大肆屠戮百姓。短短三個月以來,淩忘淵不止一次接到消息稱,中原各地內屢有商行武行遭到滅門之禍,死者都是一刀斃命,死前並無反抗。有目睹了滅門慘案之人稱,對方乃一位神秘黑衣客,武藝高強,深不可測,從始至終只有一人,並無同夥。

尋常死傷爭鬥可能是江湖恩怨,但像這樣神出鬼沒,又修為高深,甚至以一人滅了整個滿門的,便不得不讓人懷疑到仙門中人。

沈棠不以為意:“盯上了才好呢,新仇舊怨一塊報。”

淩忘淵眼眸微動,卻對此未置一詞。沈棠再次出山,雖然是他親自向師父南燭夫人請求,讓沈棠出面協助,但實則是沈棠自己的意思。

淩忘淵摸不透對方沈寂七年又突然想要回返仙門的真正目的,但他卻明白一點,若沈棠不希望別人知曉他的身份,滅門案乃一黑衣客所為這件事,是絕不可能被傳出去的。

淩忘淵思索片刻,道:“此事不必著急,只要他們還在,遲早會露出馬腳。”

沈棠點頭應允,正要說什麽,卻覺門外忽然傳來外人氣息。他警覺道:“還有誰要來?”

淩忘淵淡淡朝他看去,道:“很多人。”

不用他說,沈棠也立即感應到,閣樓外忽地出現數名修為極深之人。他忙道:“沒義氣,有人來你也不提前告訴我一聲。我走了,再見。”

沈棠說著就要跳窗離開,淩忘淵卻是不緊不慢地站起身,悠悠道:“大多都是老朋友,不見一見?”

沈棠回頭怒道:“見個屁,我還被懸賞通緝著!”

“來不及了。”

淩忘淵說完這話,閣樓大門便被人敲響。來人已至門前,再從這裏出去一定會被發現。沈棠埋怨地看了一眼淩忘淵,心道又被他坑了,隨後迅速翻身上梁,小心地隱去自己的氣息。

接著,房門被推開,有數人陸續步入其中。

沈棠從房梁上往下看去,正巧能將所有人映入眼底。這一看清來人,他心中也不免有些驚訝。眼前的人,有相熟的,也有陌生的,但無一例外,都是現今各大仙門的首領。

只是,卻獨獨不見祁承軒。

這七年間,中原仙門局勢風雲變幻。

修真界發展越發繁榮,大大小小的門派如雨後春筍般接連湧出,經歷了不斷的吞並與融合,逐漸趨於穩定。而眾多資歷較深的仙門,也並未停下發展壯大的步伐。如萬劍宗、墨幽谷之流,影響力不減反增。只是比起過去一家獨大的場面,如今的仙門,則更呈現多元發展。

而這其中,唯有一家例外。

落霞城身為過去三大仙門之首,在幾經變故之後,已是徹底蟄伏下來。只是,這種蟄伏究竟是衰敗頹喪,還是休養生息,外人卻不得而知。

只是,曾經盛極一時的落霞城,最終還是如同晚霞一般,稍縱即逝。

沈棠思緒一時悵然,勉力將自己的註意力調回眼前。他繼續低頭看去,進門的人有結伴同行的,也有單獨前來的,但到場之後,不約而同對淩忘淵在此地表現出了些許驚訝。不過,這驚訝之色也是一閃即過,眾人便各自寒暄開了。

淩忘淵的目光在眼前人的身上一一掃過,道:“諸位,別來無恙。”

“淩谷主,近來可好?”率先說話的,是太華山的玄鴻道長。玄鴻道長白發童顏,年世已高,但修真之人壽數較長,歲月倒似乎沒有在他臉上印出些什麽痕跡。

淩忘淵點點頭,還未及開口,便有一女聲插話進來。眾人順著聲音看去,率先望見一抹紫衣翩躚。

雲柒兒似乎並未有何改變,只是氣質出落得更為絕艷出塵,一雙眼靈動悠然,比起過去,更多了幾分歲月沈澱之後的風韻。她問:“淩谷主,不是萬劍宗召集我們前來的麽?怎麽會是你?”

“萬劍宗的人,隨後就到。”淩忘淵淡淡道。他說這話的時候,有意無意朝沈棠所在的方向望去一眼。

後者如今完全隱於黑暗之中,就算他知曉那裏還藏著個人,卻也絲毫察覺不到那人的氣息。短短七年間,他的修為,竟是又提高了不少。

沈棠此刻趴在房屋橫梁之上,將下面的寒暄議論聽在耳裏,內心卻是思忖起來。

淩忘淵行事雖然有時看上去讓人覺得摸不著頭腦,但從不做莽撞無用之事。他明知今晚沈棠會有行動,卻並未提及他今晚會與這些仙門首領會面,可見他並不避諱沈棠看見和聽見這些。

難不成,是與魔教有關麽?

須臾,房門方才被再次推開,沈棠偏頭看去,一個素白的身影緩步踏了進來。來人卻並非是萬劍宗的宗主謝景離,而是副宗主江子煥。

江子煥走進屋內,房門在他身後悠悠合上。他嘴角銜著幾分淡淡笑意,打量了在場眾人一眼,一派沈穩淡然的模樣。

這幾年間,在謝景離與江子煥二人的掌管之下,萬劍宗的實力壯大是最為迅猛的。這多少要歸功於江子煥的治理有方。在這幾年,這位副宗主越發顯示出自己統領門派的能力,原本收斂的鋒芒盡數展露,令人驚嘆。

江子煥道:“抱歉,派中臨時有些急事,這才來晚了些。”

見是江子煥到來,在場不乏有人露出些許失望的神情。雲柒兒眼神微暗,還未及說話,便聽見一個男子聲音插了進來。

“原來是你發的消息,我還以為,會見到謝宗主呢。”聲音是從房屋一角發出來的,眾人聽了這話,紛紛朝那處望去。

沈棠也跟著偏頭看過去,說話的正是一個年輕男子。那人一身輕簡勁裝,懷中抱著把配劍,眉目語調卻是十足的高傲。此人從進門之後,便只尋了個安靜之處等待,若非此時突然開口,沈棠甚至沒有關註到他。

只是他這話說得不太客氣,就連淩忘淵也忍不住微蹙了眉頭。

江子煥卻是神色未改,坦然自若道:“蕭少閣主莫怪,宗主如今有要事在身,無法前來。”

眼前這人正是在近期剛剛興起的門派中,風頭最盛的一位,斬月閣的少閣主,蕭驚羽。

斬月閣如今風頭正盛,而少閣主蕭驚羽,雖然年紀尚輕但天賦過人,一手劍術更是出神入化。因其容貌俊朗,且同為劍修,時常被拿來與萬劍宗宗主謝景離相比。

沈棠此前從未見過這人,自然不知此人來歷。但見那蕭驚羽一派桀驁不遜、目中無人的個性,倒也對不由其產生了些興趣,當即就多朝人看了幾眼。

畢竟,敢這麽對江子煥說話的人,如今已經不多見了。

江子煥耐著性子解釋了一句,但蕭驚羽卻絲毫不放在眼裏,他輕笑幾聲,意味不明道:“到底是如今的仙門第一人,劍聖大人,怕是不屑與我們這些人相見吧。”

這句話裏,到底有幾分真意,幾分不屑,就連外人也能看得出來了。

自從沈棠離開之後,仙門第一人的位置便始終空缺。這七年間,謝景離率領的萬劍宗走向鼎盛,而他自身的修為境界亦是突飛猛進,一躍成為當之無愧的仙門第一人。

只是,蕭驚羽這話中帶刺的模樣,已經足以可看出他對此事的怨氣。沈棠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到底還是年輕人,性子高傲,口不擇言。

江子煥還未有所反應,雲柒兒卻是已經皺眉道:“蕭少閣主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就是有些好奇。謝宗主這整日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你們萬劍宗事務就如此繁雜?”蕭驚羽道。

他這話語氣不好聽,其中怨氣更是顯而易見,但內容所說,卻是實話。

這蕭驚羽從小便是天之驕子,可以說是被人捧在蜜罐裏長大的,從小阿諛奉承、甜言蜜語聽得數不勝數。可當斬月閣在江湖中嶄露頭角,他也被眾人關註之後,卻總與一個名字脫不開幹系。

那就是謝景離。

二人從出身家世,到為人品行,到修為身法,再到樣貌氣度,就沒有一樣不被拿出來指摘對比的。然而,最讓蕭驚羽不滿的是,無論從哪一方面對比,他總是弱了謝景離幾分。樣樣都被對比,而又樣樣都比不過,就算是個脾氣再好的人,也是會心有怨氣的。

何況是蕭驚羽。

蕭驚羽難以接受這個結論,他不止一次前往萬劍宗,以各式各樣的方式,想要與謝景離一較高下。可每每,都被對方事務繁忙打發離開。這一來二去,他對謝景離乃至萬劍宗的怨氣,都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程度。而今天他會應約而來,也是為了能夠見到謝景離,可不曾想,那人索性就沒有出現。

聽了蕭驚羽的話,江子煥自然也明白他心中怨氣,當即笑道:“萬劍宗近來的確事務繁多,讓蕭少閣主見怪了。不過這件事情,倒與在下今日召集諸位,有所關系。”

“那江副宗主召集我們到此,究竟所為何事?”在場有人問道。

江子煥卻並未回答,他擡頭看了一眼淩忘淵,方才不緊不慢道:“諸位可知,近來中原之中,出現了一名神秘黑衣客?”

沈棠聽了這話,險些驚得從房梁上摔下去。

這是什麽意思?感情這眾仙門之首不聚在一起倒好,只要一聚到一起,討論的必然是他的話題,且都沒什麽好事!沈棠內心腹誹著,當即又暗罵幾句淩忘淵的心黑。明知這些人聚在一起是要討伐他的,還偏偏讓他留在這裏旁聽,這人什麽時候變得如此惡趣味了。

沈棠在心中將淩忘淵好一通暗罵,便聽江子煥繼續道:“據說那黑衣客修為極高,行事殘忍,動輒滅人滿門,以一己之力屠戮數十人,如入無人之境。”

沈棠挑眉,心道江湖傳言不可信,他什麽時候殺人滿門了,老弱婦孺無辜百姓,他可從來不碰。

屋內沈默許久,太華玄鴻道長方才開口:“此事,貧道也有耳聞。”

“可不是?”又有一人接話,“死的都是些在當地極有勢力的商行鏢局,動輒就是滿門被屠,那些勢力又與官宦之家聯系緊密,若這事真與仙門有關,恐怕有些棘手啊。”

蓬萊島主徐清澤嘆息一聲,悠悠道:“我曾派人前往探查,的確在現場找到了有關某些高深修為仙術的使用痕跡,究竟是不是仙門中人,還需進一步證實。不過……”

他欲言又止,似是斟酌片刻,又道:“你們可曾想過,那人為何要做這些事情?”

玄鴻道長又問:“島主這是何意?”

徐清澤道,“我暗中調查過被害的所有商行鏢局的背景,他們之間看似並無糾葛,但實則勾連甚密。恐怕,那黑衣客的行動,並非表面看上去的那麽簡單。”

此言一出,屋內忽地顯現片刻寂靜。眾人面面相覷,須臾,江子煥幽幽開口:“徐島主所言,也正是我想說的。”

“我懷疑,那黑衣客的目的,恐怕是以殺人,來找出某個藏在暗處的人,或是東西。”他話語沈穩淡然,不緊不慢,娓娓道來,卻讓人覺得隱隱不安。

雲柒兒思索片刻,回答道:“按照二位的意思,那他究竟要尋的是什麽?”

二人不約而同沈默起來,場面一時寂靜,不多時,卻聽見一聲淺笑。

蕭驚羽連連笑了幾聲,不屑道:“只不過一個小小的黑衣客便將你們嚇成這樣?什麽高深修為,什麽牽連甚廣,不過都是你們的猜測和臆想罷了。要我說,這不過就是江湖尋仇罷了,莫要在此危言聳聽。”

眾人啞口無言,只因此事他們得知的線索實在是少之又少。那名隱於暗處之人,不僅行事極為小心,從不留下任何線索。就連如今他們能夠掌握的些許線索,都是半真半假,無法考證。

江子煥斂眸思索片刻,道:“蕭少閣主所說,也不無道理。如今我們證據欠缺,此人身份未定,貿然揣測,恐會略有武斷。”

蕭驚羽滿意點頭,道:“這才對嘛。”

江子煥接著道,“會造成這等場面,也是因為那黑衣客並未留下多少有價值的線索。今日召集諸位前來,便想讓各位為此事出個主意,若此人當真仙門中人,我們又該如何應對?”

有人出言詢問:“可我們並不知曉對方的行動,該如何防範?”

“這有何難?”蕭驚羽卻在此時豪爽道,“他殺了這麽多商行鏢局之人,可見其行動軌跡。只要召集各家仙門,在可能之處多加防禦,何愁不能將其阻攔?”

他說完這話,卻是笑道:“其實,我倒對他究竟是誰,不感興趣。只希望他當真如傳言中所言的深不可測,我的斬月劍,可好久沒碰到值得一戰的對手了。”

蕭驚羽說這話時,毫不避諱地看著江子煥的方向。言下之意,自然還是對那位不肯與他一較高下的萬劍宗宗主心懷不滿。

江子煥並未在意蕭驚羽所言,而是接著道:“根據萬劍宗的消息,近日遇害的眾多鏢局,都與塞北一富商之家有所關聯。”

提及塞北,就連沈棠也不由皺了眉頭,便聽有人已經出言問道:“那不是落霞城所管轄之地麽?”

“正是。那處名為昭玄山莊,乃是塞北一大商賈所居之所。占據交通樞紐,掌控整個塞北的往來經貿。”江子煥斂眸道:“這次聚集眾派,我也曾發函告知落霞城祁城主,可惜,對方卻以事務繁忙拒絕前來。”

接下來之事,沈棠卻已經沒有在意。他眼神稍暗,已是明白淩忘淵為何要他留下,在此聽見這些。

各仙門之首你一言我一語,開始商議是否要派人前往昭玄山莊,又該如何對付這傳說中的神秘黑衣客。淩忘淵在這過程中始終一言不發,仙門之首們還不知道,他們如今正在議論之人,如今正躺在橫梁之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須臾,各大仙門商議完畢,眾人也不便久留,告辭之後,便也陸續離開。

所有的仙門首領都相繼離開,原本狹窄的屋中忽然寬敞了許多。江子煥走到淩忘淵面前,揚首看他,目光中卻帶了幾分狡黠的笑意。

江子煥道:“全程一句話也不提,那黑衣客不會與你有關系吧?”

聽了江子煥的話,沈棠神色一斂,當即去觀察淩忘淵的反應。後者卻是垂下眼眸,微微搖搖頭,未置一詞。

淩忘淵道:“其實我也一直在懷疑,是否與你有關。”

他擡起手,似乎想要碰一下江子煥的頭發,卻被他淡淡偏頭躲過。江子煥幽幽道:“外人或許不知,但我不會不明白。那些被屠殺之人,分明都與魔教脫不了幹系。”

“這也是我懷疑你的原因。”淩忘淵正色道。

淩忘淵的話顯然還不足以取信於人,江子煥神色中閃現一絲異色,他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再繼續追問。江子煥道:“總之,若此事是當真與你沒有關系,那恐怕是敵非友。”

淩忘淵點點頭:“正有此意。”

江子煥又道:“有關昭玄山莊,你有什麽看法?”

淩忘淵道:“恐怕,還需派人前去查探一番。那昭玄山莊與落霞城,應該沒有這麽簡單。”

“不錯,落霞城這數年間休養生息,現在究竟是何等模樣,你我都無從知曉。但最近塞北局勢動蕩,卻是不得不防。”江子煥從懷中拿出一封信箋,遞給淩忘淵。他接著道:“這是昭玄山莊旗下一些商行武行的名目清單,不過昭玄山莊背後勢力未明,還有許多蹊蹺之處。在沒有弄清楚之前,最好不要與其有正面對抗,以免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淩忘淵接過那信箋,點點頭:“我明白。”

江子煥已經將需要傳達之事告知完畢,便道:“也罷,我該走了。”

淩忘淵眉頭皺了皺:“這才剛來,怎麽就要走了?”

“沒辦法啊,還有不少事情要做。”江子煥淡淡笑道,還未理會淩忘淵想說些什麽,便已經離開了屋子。

他剛關上門離開,沈棠就已經從房梁上一躍而下。他輕盈地落到地上,目視著江子煥離開的背影,意味不明道:“你們倆這是怎麽了?看上去,怎麽讓我想起一詞叫做……貌合神離?吵架了?”

“有功夫操心我的事情,倒不如關心關心自己。”淩忘淵淡淡道。江子煥出門之後,他的神色便冷了下來。他朝門外的方向凝視片刻,轉頭擡眸瞥了沈棠一眼,道,“怎麽,沒見到自己想見之人,心裏不舒服了?”

沈棠眉頭一挑,不以為意道:“這些個仙門中人,誰不是想將我徹底殲滅,我能想見什麽人?”

淩忘淵問:“你當真什麽都不記得了?”

沈棠反問得理直氣壯:“我應該記得什麽?”

淩忘淵斂眸不答,沈棠自從回來之後,他的某些變化淩忘淵是看在眼裏的。雖然看在眼裏,卻也並未出手幹涉。很多事情,應該讓沈棠自己去發現。

不過如今的沈棠,卻是不知道淩忘淵內心思忖,而是將註意力全部都轉移到了眼下要繼續調查魔教之徒一事上。他的目光落在對方手中的信箋之上,問道,“昭玄山莊之事,你為何從未向我提及過,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昭玄山莊乃是一個富豪商賈出身,在中原地位聲望極高,似乎與朝中權貴有關。先前我曾接到消息,昭玄山莊之下的眾多武行鏢局,行蹤詭譎神秘,因此才委托子煥替我調查。我猜測,整個昭玄山莊,恐怕也與魔教脫不了幹系。”

沈棠垂眸想了想,低聲道:“那魔教若是當真與權貴扯上關系,事情可就沒這麽容易解決了。”

仙門中人向來遠離江湖朝堂,更是不屑於參與進那些利益紛爭。若是如今魔教有了權貴支撐,雙方矛盾激化已是可以預見。

淩忘淵說:“但就算是如此,魔教的根基也不得不除。有關昭玄山莊的消息我還需進一步調查,這段時間你便先老實幾天。你剛剛也聽到了,這麽多人聚眾想要抓你,若是被抓住,可不是件容易處理之事。”

“這就是讓我留下來旁聽的原因?”沈棠不以為意地笑笑,目光中卻更多的是難以置信。他道:“這麽久不見,你不會當真以為,我還會怕這些什麽所謂仙門追捕吧?”

若是說過去修為盡失之時,他或許還會對仙門有所忌憚,但到了如今,他卻是絲毫不懼了。

“總之,最近行事小心一些。”淩忘淵冷言道,“你若是不小心被擒,我可不會出面保你。”

“沒義氣的家夥……”沈棠嘟囔一句,窗外雨聲漸漸停息。他認真思索片刻,內心已是另有打算。他可不會這麽乖乖聽話,越是這麽說,他便偏想去討教討教。

塞北風光與中原截然不同,白雪皚皚覆蓋了整座山嶺。凜冽的寒風吹拂著,茫茫大雪中,有一支送鏢隊伍,正在山中緩緩行進。時至嚴冬,向他們這樣冰天雪地中依舊趕路的,倒也不多見。

走在那隊伍之首的人,卻是突然擡手一揮,停下了整個隊伍。

在他們的面前,不知何時竟出現了一襲黑衣的身影。那身影清瘦纖長,負手而立,面帶幾分笑意。只是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之地,遇上這麽個人,怎麽看都不像是件好事。

那為首之人下了馬,走到沈棠面前問:“敢問閣下何人,為何阻攔我們去路?”

沈棠的目光悠悠打量眼前之人片刻,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你們這東西,可是往昭玄山莊送去的?”

他的語氣淡淡,卻透出些危險的意味。聽了他的問話,隊伍中的人不約而同將手壓上了腰間的刀柄。

來往押鏢,遇上打家劫舍的,倒也不算是什麽陌生之事。只是他們背靠昭玄山莊,往日江湖中尋常之徒,通常忌憚這個名號,不敢與之抗衡。而如今,路遇個來者不善,卻直接向他們打聽昭玄山莊,倒是有些讓他們奇怪。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那為首之人同樣並未回答沈棠的問題,而是周旋道。

沈棠輕笑一聲,半真半假道:“若是如此,那你們恐怕無法活著離開這裏。若不是……你們見過了我的樣貌,我也留你們不得。”

他此言一出,眼前數十人的鏢隊,當即就要抽出腰間的武器。沈棠卻是隨意擡手一揮,眾人只覺一道強勁掌風,剛剛出鞘半分的武器竟轉瞬間就被推了回去。

沈棠道:“哪有話說到一半便要動手的道理,你們還沒回答,究竟是不是昭玄山莊之人?又或者說……”他的眸光中閃現一絲冷意,冷言道,“究竟是不是魔教之人?”

人群中,忽然有人出言道:“你、你就是傳聞中那黑衣客?”

他這話激起眾人警覺,黑衣客侵襲中原各大商行鏢局之事,早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有人說是為了打家劫舍,也有人說是為了尋仇,但只有少數人知曉,那背後的真實原因究竟是什麽。

在沒有人察覺到的暗處,隊伍中幾名並不起眼的成員,眼前中突然閃過一絲紅光。他們靠著寄居在此隱藏身份,自然也是知曉眼前人的目的。

他分明並非簡單尋仇,他是在將魔教滲入中原的血脈一點點拔出。

那為首之人已經心生退意,面上仍裝得從容鎮靜。他坦然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沈棠偏了偏頭,似是有些無奈。他惋惜的搖搖頭,道:“那就沒辦法了。”

他手中銀光一閃,幻化出一把匕首,身形一晃便上前沖去。而就在這時,寂靜的山嶺中陡然出現一聲清脆聲響。仿佛龍吟一般,那一聲劍嘯響徹天際,在白雪茫茫之間更顯清冷。

一道白虹從天而降,落在沈棠面前。那白虹之中,顯出一個人影。

那是一張讓人見之難忘的臉,一別經年,他似乎未有太大變化,只是那透亮出塵的眉眼中,沈澱出幾分穩重。穩重,卻也漠然。那人周身籠罩著極致的清冷,一襲素白的衣衫勾勒得更顯氣質出眾。

他斂下的眼眸中透著些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淡漠,而卻在擡眼看見眼前之人的瞬間,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你……”謝景離握著流魄劍的手不著痕跡地顫了顫,神情有些恍惚。

眼前的人容貌依舊,只是,那張臉上卻多了幾分陌生與疏離。

謝景離在原地停頓了許久,心口仿佛被一只手扼住一般,腦中一片空白,竟是有些茫然無措。

當初的不告而別,沈棠應該是會怨他的。而這麽多年,他也不是沒有生出過前去找他的念頭。但萬劍宗的事務讓他無法走開,而歸根結底,他也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謝景離心中思緒煩擾,已經恍惚著走到對方眼前。他垂眸看著眼前熟悉的眉眼,還未及開口,卻被對方接下來的一句話,驚得僵立在原地。

沈棠道:“你是誰?”

你是誰……

謝景離沒有回答。他想象過無數次他們的重逢,但他獨獨沒有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情景。他設想過無數次沈棠會與他說什麽,但他獨獨沒有想到過這一句。

沈棠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劍上,泛著極寒氣息的長劍生出幾分熟悉之感。沈棠來回打量了他許久,方才悠悠道:“這是流魄劍吧……所以,你就是萬劍宗宗主,謝景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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