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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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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靈谷入口的空地上, 沈棠與淩忘淵對峙著。輕風揚起, 枯葉飄落, 二人許久對視, 卻遲遲沒有人率先出手。

沈棠道, “你應當知道, 論身手,你打不過我。”

“我的確打不過你。可如今你體內蠱毒未解,離了謝景離,你又能堅持多久?”淩忘淵反問道。

“堅持到打敗你。”沈棠懶得再和他廢話,提槍便朝淩忘淵沖過去。

淩忘淵不躲不閃。他口中輕輕吹出一聲急促的調子,半空中無數靈蝶瞬間匯聚到淩忘淵身前,竟是要將沈棠生生攔下。

沈棠似乎早就預料到他這一招, 他輕笑一聲, 身影一晃,破塵槍在半空中劃過一個幾近虛無的弧線。再凝神看去,他的身影已飛快從靈蝶中間的縫隙中掠過, 而那破塵槍尖,卻是不偏不倚地刺向淩忘淵的咽喉。

匯聚而來的靈蝶們驟然分散,沈棠的槍尖距離淩忘淵只有不到半寸的距離。

怪就怪在他們之間實在太熟悉。雖然淩忘淵以招數變換詭譎著稱,但他主修蠱術, 身法較弱, 這些本質上的缺陷是無論如何也很難彌補的。沈棠太過了解他,了解他的優勢,更了解他的缺點。

而沈棠的厲害之處, 便是最會利用他人的弱點。

不過這短暫的交手下來,沈棠卻似乎有些詫異。他偏頭看過去,納悶地問:“你就是想故意讓我,也不用做得這麽明顯吧。”

若是在往常,他們二人少說也得戰上個數百回合,方可分出勝負。今日他這行為,不是故意想讓是什麽?

背後的墨幽谷弟子們也面露疑色,開始議論紛紛。

淩忘淵恍若未聞,說道:“你走吧。就算打敗了我,還有眾多墨幽谷弟子在場。瓊靈谷,如今的你是保不住的。”

“不試試,怎麽會知道呢?”沈棠挑眉,“既然你不想和我打,那不如,便留下來敘敘舊?我還想好好和你聊聊。”

淩忘淵道:“正有此意。”

他話音剛落,口中再次傳出一聲尖銳的哨音。方才散開的靈蝶,此刻瞬間重新圍聚起來。目標不再是沈棠,而是他身後的墨幽谷弟子。

靈蝶花粉灑在幾人身上,那幾名弟子身影微晃,瞬間倒地,已是昏睡過去。

沈棠圍著那幾個倒黴蛋走了幾圈,嘖嘖稱奇:“被自家少谷主的靈蝶迷暈,這些人恐怕日後見你都得躲著走了吧。哦不對,現在應該稱谷主了。”

“少谷主。”淩忘淵糾正道,“老谷主屍身並未尋到,還無法確定生死。”

沈棠不以為意:“得了吧,別以為我不知道。老谷主身中劇毒這件事情,就算不是你做的,也一早就在你的計劃內吧。”

淩忘淵冷冷道:“不過是有人搶先一步罷了。”

沈棠想了想,又道:“所以,你受決明控制是假,想借他之手殺淩逸松是真?”

“你可以這麽理解。”淩忘淵道,“不過我先前並不知道決明的行動。我本意是要先將決明抓獲,再想辦法除掉淩逸松,讓他做那個密謀造反的替死鬼。可他動作很快,竟然已經一早便給老谷主下了毒。”

沈棠稍稍詫異,又拉過淩忘淵,“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

他說著,將淩忘淵拉入谷中。

淩忘淵是南燭夫人的唯一親傳弟子,因此就算並非聖巫族人,瓊靈谷也從未對他有所防備。不僅如此,族人中與他同輩的,還會稱其一聲師兄。

瓊靈谷的中心便是祭壇,也是谷中守衛最為森嚴,靈氣最充盈之地。沈棠帶著淩忘淵落到祭壇外圍,遠遠可見,眾多族人已經在莫桑的安排下,盡數進入祭壇中躲避。

沈棠將淩忘淵放開,“行了,此處沒有你墨幽谷之人。說吧,你與決明到底怎麽回事?”

淩忘淵回答:“很簡單,他想要利用我得到瓊靈谷所在,我拒絕了。”

“這麽說來……”

“並非我洩露了瓊靈谷的所在。”淩忘淵道。

“所以,果真是有人背叛?”沈棠皺了眉,“我要怎麽相信你?”

淩忘淵淡淡道,“你信不信無所謂,你可知道,為什麽決明要攻入瓊靈谷?”

沈棠垂眸思索片刻,“決明費盡心思制造黑霧,當初又設下陷阱抓我,目的不就是為了利用聖巫秘術煉魂麽?如今他將盯上了瓊靈山谷,多半是將那目標落在了我娘身上吧?”

“不錯,但還不完全是這樣。”淩忘淵道,“此事並非決明一人策劃,在他背後,還有一個人。可惜,我不知道那人是誰,也不知目的何在。”

“還有一人?”沈棠驚訝,“這瓊靈山谷……還有什麽是值得那些人惦記的?”

二人沈默片刻,他們身旁不遠處卻突然傳出一陣喧鬧。祭壇外,有正欲進去避難的族人突然神情大變,開始攻擊身邊的同伴。

沈棠連忙閃身上前,使了個禁足咒將那人定在原地。只是對方卻已經進入癲狂狀態,不僅意識全失,甚至開始變得狂躁暴怒,拼命地想要掙脫沈棠的束縛。

“這——”沈棠稍作停頓,他突然覺得眼前這族人的情況有幾分熟悉,似乎似曾相識。

淩忘淵道,“並非蠱術所致。”

沈棠還來不及回答,更多的喧鬧和尖叫聲從祭壇內部傳來。

二人對視一眼,連忙沖進去,卻發現眼前已經是一片兇險萬分的煉獄。無數的族人開始異變,攻擊並未狂躁化的同伴。

異變如同感染一般迅速蔓延,很快,所有人都已經變成這副模樣。原本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族人,紛紛變得無比英勇,速度與力量都有所提升,就連守衛都已經阻攔不住。

“少主,淩師兄?”負責召集族人的莫桑艱難從人群中擠出,見到淩忘淵面露幾分驚訝。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急切問道,“這、這究竟怎麽回事?”

他的話沒有說完,眼神突然變得恍惚。

莫桑的眼中閃現一絲紅光,似乎就要異變。

沈棠未做遲疑,將人一把推入祭壇中。接著,他手中幻化出破塵槍在門前一劃,一道火光竄出,阻隔了祭壇的出路。

他方才已經看出,異變之後的人並不會攻擊同類,只會攻擊沒有異變的尋常人。現在,只有將這些異變的族人留在祭壇內,才是最穩妥的。

“沈棠!”淩忘淵出言喚道。

可沈棠已經沖進祭壇,而他,卻被那道火光阻隔在了外面。

淩忘淵正想強行突破,可很快,祭壇外圍的守衛也開始異變,並不由分說朝他攻擊。淩忘淵只好先放棄進入,轉頭操縱蠱術與對方纏鬥起來。

而另一邊,沈棠剛一進去,便遭到攻擊。數名異變後的族人瞬間朝他撲來,他飛快躲閃,咬破指尖朝對方額頭一點,便將人定在原地。

可眼前人數眾多,場面近乎無法控制。很快,更多的族人圍聚上來。經過方才那番打鬥,沈棠的體力已經有所下降,稍有不慎,竟已經被逼向了死角。

“嘖,這下麻煩了。”

沈棠被逼至祭壇最內部的角落,身後墨色石壁上鐫刻著詭譎覆雜的花紋,乃是瓊靈谷中隨處可見的神秘圖騰。若是在往日,此處除了聖巫後之外,是沒有別人可以進入的。而如今,族人已經徹底失去理智,沒有人再會顧忌這些。

眼前是目露兇光的人群,沈棠不敢傷害族人,只得一步步後退,直到背靠石壁,退無可退。

人群朝他一擁而上。

忽然,一道劍芒泛著寒氣落在沈棠身前,震開了朝他撲來的人群。

刺眼的光芒照亮著整個祭壇,沈棠不滿的聲音從光華中傳出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抱歉,來晚了。”謝景離低聲回答。

謝景離一身素色衣袂翩躚,他執劍擋在沈棠面前,挺拔而堅決。

失控的族人被謝景離的劍氣擊退少許,不消片刻又重新圍聚上來。他將流魄劍化作無數白色劍芒,在二人身前支起劍術結界,暫且抵禦攻擊。

沈棠搖搖頭,看著眼前失去理智的聖巫族人,嘆息一聲,“不過你來了也沒用,不過是換成兩人一起被困罷了。”

“那便一起被困。”

謝景離認真答道。他轉頭看著沈棠,目光中滿是堅定。沈棠略微失神,偏頭躲開謝景離的目光,卻無意間看見了什麽,面露一絲訝異之色。

他二人身後的石壁中,鐫刻的是聖巫族遠古時期傳下來的符文。方才此處太暗,他未曾註意到,如今接著流魄的劍影,倒是能將其中的文字看得清楚。

沈棠認真端詳片刻,將手放在上面,似乎正在思索著什麽。

“你能看懂?”謝景離問。

“大致能明白意思。”沈棠回答,“這上面是說……族人以血為祭……可通生門……”

“生門?這裏還有別的出路?”

沈棠道,“試試就知道了。”

他說著,擡手在掌心劃開一道血痕。

鮮血瞬間侵染石壁。石壁上,鐫刻著某種藤蔓植物的花紋將血液盡數吸收,那鮮血沿著植物莖葉流動,竟使那植物變得如同活物一般。

與此同時,祭壇開始猛地震顫起來。

地面震動不已,外面沙石飛濺,整個瓊靈谷都開始搖搖欲墜。

面前的石壁仿佛石門一般豁然打開,而裏面,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穴。二人站在洞穴前看著眼前漆黑一片的洞穴深處,遲疑片刻。

謝景離問,“這裏面是?”

沈棠聳聳肩,“我怎麽會知道,我以前從不到祭壇來。”

謝景離還想再說什麽,沈棠卻滿不在乎道,“既然說是生門,那應當不會是什麽太差的地方吧。快走吧,這門很快就會合上,而且,你的結界撐不了多久了。”

他說話間,流魄劍光又暗了幾分,而結界的外延也在不斷縮小,二人的可活動範圍被一再限制,若不從這裏離開,只能硬生生打出去了。

而此時,石門也開始逐漸縮小。

已經不能再遲疑了。

“走!”謝景離點點頭,拉過沈棠便跳入其中。在二人跳入的一瞬間,劍氣結界瞬間消失。失控的族人們紛紛朝石門沖來,而石門也在此刻被徹底關閉,眾人紛紛被攔在外面。

祭壇外陡然傳來一聲尖銳的聲響,所有族人瞬間都停止了動作。

祭壇外,與淩忘淵纏鬥不休的族人們此刻也紛紛停了下來。

他偏頭看去,兩個人影從樹叢裏走出來。

“厲害,果真是厲害!”決明對身邊之人說著,猙獰的面目帶著些不難察覺的興奮。

他身旁之人年紀尚輕,面容俊秀,看上去十分無害。

那人回答,“長老見笑。”

此人正是當初沈棠他們在墨幽谷外遇到的年輕人,楚零落。

楚零落如今換上了一襲白衣,一改往日溫吞,卻依舊是沈穩內斂,不露鋒芒。

二人走到淩忘淵面前,決明道,“淵兒,我告訴過你不要亂跑。你要是一直這麽不乖,難保我不會對江子煥做出什麽事情。”

淩忘淵眼底閃現一絲怒氣,“你到底把子煥藏在哪裏?”

“少谷主莫要著急,決明長老不過是說笑罷了。”回答他的,卻是楚零落,“萬劍宗副宗主現在十分安全,只要少谷主乖乖聽話,他不會有事的。”

“你是何人?”

楚零落回答:“在下不過是個普通的江湖人。”

淩忘淵又問:“我要怎麽相信你,讓我去見他。”

“這可不行。”決明長老道,“仙門中誰不知道,那江子煥出了名的詭計多端,若是讓你見他,難保不會出什麽亂子。”

楚零落也悠悠道:“少谷主執意要見也不是不可。不過,為了確保穩妥,在見面之前,恐怕免不了要勞煩那位萬劍宗的副宗主服用些藥物。只是,那位副宗主似乎天生體弱,我這藥性子極烈,也不知,他能不能熬得住。”

“你——”淩忘淵臉色大變,他雙手在身側緊握,一字一句道,“我聽你們的,你別動他。”

“這才對。”決明笑道,“放心,江子煥如今在我那裏,好吃好喝照顧著。只要你不壞我的事,待事成之後,我會讓你見到他的。”

“你們想要我做什麽?”

“少谷主爽快。”楚零落道,“在下到瓊靈谷有一物所求,只是,至今為止都並無所獲……”

另一邊,謝景離與沈棠落入祭壇之下。

祭壇下深不見底,沈棠和謝景離二人沿著峭壁滑下。謝景離一手攬住沈棠,一手幻化出流魄劍刺進峭壁,直指滑行了數百米後,二人方才落地。

謝景離擡頭朝上望去,此地極深,似乎已經到了瓊靈谷的最谷底。如今上方出口已封,想要再爬上去恐怕不太容易。

他問,“沒事吧。”

沈棠回答,“當然沒事,我能有什麽事?”

“不生我氣了?”

沈棠沒有回答,謝景離說,“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你願意,等此間事了,而你的蠱毒也解除之後,我便卸去萬劍宗宗主之位,移交給子煥,他會比我更適合執掌門派。”

他的聲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帶著些許局促,卻十分堅定。

謝景離停頓片刻,繼續道,“然後……我們一起離開此處,尋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就像流雲塢一樣,永遠不問世事,不受世俗所控。你可願意?”

黑暗的洞穴中寂靜無聲,沈棠只覺喉口發幹,他轉頭看著謝景離,對方的臉完全隱沒於黑暗當中,看不清神色。

沈棠怔怔的看了對方許久,直到後者從黑暗中再次開口喚了他一聲,他方才回過神來。

“什麽時候了,還有工夫說這些。”沈棠有些局促地移開目光,“還不趕緊想辦法逃出去。”

他拿出一張符紙,用法術點燃,一道火苗在手心燃起,照亮了不算寬敞的山洞。

火光映出沈棠臉上精致的輪廓,他嘴角微微勾起,目光滿溢著柔和的光。

等逃出去之後……

謝景離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嗯,先逃出去再說。”

沈棠點點頭,站起身。若非他照亮了整個山洞,他們還沒有發現,前方不遠處竟是一個狹窄的通道。通道極為窄小,只能容納一人經過。

謝景離走過去,“此處靈力似乎極盛。”

沈棠饒有興致地說,“看樣子,陰差陽錯找到個好地方啊。”

“這是何處?”

沈棠說:“如果沒有猜錯,這裏應該是瓊靈谷所有靈力之源。”

他們通過祭壇入口到此,入口如此隱蔽,此地定然也不會簡單。這山洞中格外靈氣充盈,沈棠方才剛進入其中時,便覺得自己渾身靈力大漲,疲倦瞬間消失殆盡。

瓊靈谷之所以會在上古之時,便被聖巫族人尋找到,並作為定居之所,自然也是因為此地靈力極盛。看樣子,瓊靈谷靈力極盛的源頭,便是這個山洞了。

謝景離又問:“那這裏面,會是什麽?”

“還不確定,不過,進去看看就知道了。”沈棠說著,緩步踏入其中。

狹窄的洞穴只能容納一成年男子通過,二人在洞內走了沒多久,便看見不遠處傳來的一絲亮光。

循著那亮光走過去,原本狹窄的巖壁突然開闊,視野豁然開朗。竟是一個寬闊的石洞。

石洞內亮如白晝,凝神看去,所有的清幽光芒,均是從一件事物上散發出來的。

在幽靜的石洞中,一棵大樹淩然挺立中央。

那仙樹通體如寒冰般晶瑩剔透,形狀奇特,只有枝條沒有樹葉,只在其中一根枝條上結著一朵花苞。

“這是——”謝景離驚嘆一聲,眼前的仙樹不僅極美,且靈力充盈。它深深植根於地脈之中,源源不斷地朝地脈輸送著靈力。

沈棠同樣面露驚訝,他緩緩走近,“這是……瓊靈樹?”

那仙樹似乎察覺到有人接近,卻並未顯示出敵意,而是輕輕抖了抖纖長的枝條,又覆而舒展開。

“瓊靈樹?”

沈棠道,“我曾在族中典籍裏看過,瓊靈樹乃聖巫族的守護聖物,也是族人靈力的來源。瓊靈樹的花朵,可解世間一切劇毒。而孕育果實,則可幻化成靈。”

謝景離驚道,“可解世間一切劇毒,那不就是說——”

沈棠笑了笑,“是啊,蠱毒,應當也是可解的。”

謝景離出言抱怨,“有這麽好的東西你不早說?”

“我哪裏知道。”沈棠顯得有些無奈,“那種冗雜枯燥的典籍少說都有數十本,我能耐著性子讀完已經不容易了,哪裏有機會去考究。若非今日遇到,我根本想不起來。更何況,那古籍中對瓊靈樹的描述也太玄乎了,誰能想得到它竟然就在祭壇之下?”

謝景離毫不留情地戳破,“借口。”

沈棠撇撇嘴,不想再與謝景離討論這個話題。他來到瓊靈樹下,饒有興致地打量它。沈棠突然問,“如果瓊靈花真能解百毒,是不是說明它也能解聖巫族人體內的毒?”

“你確定,聖巫族人體內乃是中毒?”

“瓊靈谷有特殊氣場控制,生活在其中的族人不會被任何幻術或巫蠱之術迷惑心智,只能是毒。”沈棠道,“況且,你不覺得,他們的情況其實似曾相識麽?”

“你是說……赤焰獸?”

“沒錯。”沈棠道,“外面的族人不僅是變得兇狠殘暴,且力量瞬間提升,勇猛無比。比起人,更像是受人操控的野獸。”

“的確十分相似。”謝景離點點頭,“當日,我與子煥商議時,曾覺得刺殺你的,與給靈獸下藥的,可能並非同一人。現在已經證實,當初刺殺你的乃是白蘅蕪。難不成這次,是那下藥之人?這麽說來,難道那人的藥物已經研制成功了麽?”

“不管怎樣,只要是毒或者藥,應當都可以用瓊靈花解除。”沈棠說著,斂眸思索片刻,突然問道,“那日你來聖巫族請我娘出山,可見過什麽行蹤詭異之人?”

“為何突然問這個?”

“瓊靈谷的結界可以隔絕一切瘴氣毒物,無法從外部投毒,除非是從內部……”沈棠的話沒有說完,謝景離已經恍然。

如果真是下毒,那便只能是瓊靈谷的族人所為。

謝景離道,“蘇聆。”

“蘇聆?”沈棠道,“她現在不在谷內?”

“應該不在。”謝景離道,“那日我問她為何到此,她說是要回來拿些東西,便要去與楚零落匯合,再探墨幽谷。”

沈棠冷哼一聲,“那多半就是她了。”

“可是,她為何要背叛瓊靈谷?”

“跟在她身邊那個楚零落,你覺得會是什麽來頭?”

“看上去只是個普通的江湖人。”謝景離道,“只是現在想想,短時間內便接近了一名聖巫族人,並博取其信任,又敢單槍匹馬擅闖墨幽谷,恐怕不是什麽簡單角色。”

“我也是這麽想。”沈棠道,“不過,這些猜測也只能當面向他求證了。”

他說著,便朝石壁走去。那些石壁在瓊靈樹光芒的照耀下,同樣顯出些晦澀難懂的文字。沈棠一邊看,一邊抱怨,“要是知道還有這麽個地方,當初就該好好學一學聖巫族符文……”

他對於聖巫族的文字也僅限於能夠粗略了解大概意思的程度,要是碰上這樣長篇大論,又晦澀難懂的,也止不住頭疼。

沈棠站在石壁前認真端詳,謝景離也不好打擾,安靜坐在瓊靈樹下。不知是不是錯覺,這樹似乎極通靈性,見他來到身邊,仿佛討好般朝他舒展著枝葉。

謝景離伸出手,輕輕觸碰一下樹幹。那瓊靈樹貌似冰晶,卻絲毫不覺寒冷,纖長的枝條在他的觸碰下微微顫動。

忽然間,有一個聲音鉆入他的腦中。

“你在說話?”謝景離驚愕地問。

沈棠轉過頭來,奇怪地問,“我哪有說話?”

謝景離搖頭不答,他的手依舊留在瓊靈樹幹上。瓊靈樹的枝葉抖了抖,似是在對方才謝景離的問話表示回答。

看樣子,方才說話的,果真是這瓊靈樹。

沈棠繼續回過頭去研究墻上的符文,謝景離認真地看著瓊靈樹,有一個聲音斷斷續續地鉆進他的腦中。

謝景離神情變得驚訝,他想要開口叫沈棠過來,然而卻看見對方已經凝神註視眼前石壁上的文字,難得嚴肅認真的神情叫人不願打擾。

他耐著性子等待許久,沈棠方才將整個山洞中的文字都閱讀完畢,回過頭來。

沈棠笑道,“我明白了。”

“上面說什麽?”

“這上面,大半的篇幅,都在記錄聖巫族與墨幽谷的一些往事。”沈棠指著其中一個區域,解釋道,“上面說,瓊靈山谷乃聖巫族一直以來的居住之所。聖巫族人體質特殊,血肉中天生蘊含靈力,不需後天修煉。這一天賦來源於聖樹,若聖樹被毀,則後人體內靈力會漸漸消失。因此族中規定,族人必須留在瓊靈谷守護聖樹,不得輕易離谷,否則必遭霍亂。”

“那聖樹,指的就是瓊靈樹?”

“沒錯。”沈棠道,“這上面還說,聖巫族原本是巫術與蠱術並行修煉,後來,族人中對於兩種術法產生分歧,衍生出兩派。巫蠱兩術之間產生罅隙,提倡主修蠱術一位先輩離開瓊靈谷,並將蠱術傳到外界,一手建立了墨幽谷。”

“這麽說,墨幽谷和聖巫族,本屬同源?”

“不完全是。墨幽谷中,唯有淩姓一族,與聖巫族有所淵源。不過,墨幽谷獨立出去之後,那位先輩對聖巫秘術極為排斥,不僅將其視作邪術,也不允許再有傳人修習。漸漸地,淩氏後人也就失去了能夠操縱使用聖巫術的力量。”

謝景離問:“那後來,聖巫族又怎會依附於墨幽谷?”

沈棠道:“在最近的這數百年中,中原修真大能層出不窮,不乏懷有異心之人。聖巫族休養生息數百年,從不參與外界爭鬥,卻遭來外界覬覦。聖巫族幾經天災人禍,竟很快衰落下來。那時的聖巫族長權衡之下,決定依附於墨幽谷,尋求庇佑。有墨幽谷的保護,聖巫族至少不會再受到外界的危害。”

謝景離道,“所以,直到十年前,聖巫族再次與墨幽谷產生爭執,遭到驅逐。南燭夫人方才帶著聖巫族人回到了這裏?”

沈棠點點頭,“不錯。”

若非是出了這個變故,聖巫族也不會回到這個被族人遺棄數百年的舊居。

“我娘應當是意識到,祖上留下的遺訓並非有假。聖巫族人擅自離谷,果真是會帶來災禍的。”沈棠斂下眼,“看樣子,這次的災禍,多半也因我而起。”

若不是他前去墨幽谷招惹決明,也不會讓決明將目標落在南燭夫人身上。而若非是南燭夫人為他離谷,也不會任由瓊靈谷結界被毀。

“別這麽想。”謝景離道,“災禍源於人心的貪念,而非某個人。”

沈棠說,“我明白。不過知道了這些,我倒是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什麽?”

“忘淵先前對我說,決明並非此次行動的唯一主導。那個藏在幕後的人,也就是那個給族人下毒之人,他想要的,恐怕就是這棵瓊靈樹了。”

謝景離凝神想了想,又問,“這上面可有提及瓊靈樹的力量?”

“有。”沈棠點點頭,他走到石壁的另一邊,指了指上面的文字,解釋道,“上面說瓊靈樹根連接整個瓊靈谷地脈,源源不斷向地脈輸送靈力,保證瓊靈谷靈力運轉不滅。瓊靈樹每數百年才會結出一個花苞,開出一朵花。瓊靈花能解百毒,且可孕育靈種。不過那靈種能有什麽效用,這上面未曾提及。當然,也可能是我沒看懂。”

沈棠聳聳肩,不過能夠得到瓊靈花的信息,對他來說便已經足夠。

謝景離又問,“那這上面有沒有說,要如何催生瓊靈花?”

“這就是最無奈的地方了。”沈棠苦笑一聲,指著石壁上最後一塊區域,可那上面的文字已經變得模糊不清。“也不知是誰這麽壞心眼,竟將最重要的部分抹去,這可如何是好?”

謝景離轉頭看了看那瓊靈樹,又道,“我可能知道該怎麽做。”

“嗯?”

“以心意相通之人的血澆灌,方可催使花開。”謝景離回答。見沈棠面露詫異,他又解釋道,“是它方才告訴我的。”

“它?”沈棠挑眉,不滿道,“明明我才是聖巫族人,為何它偏偏只告訴了你?”

“這……”

沈棠繞著瓊靈樹走了兩圈,自言自語道,“都說這瓊靈樹有通靈之能,它活了少說也有數千年,不會當真修煉飛升,通人性了吧。”

未等謝景離作何反應,沈棠已經一臉嚴肅道,“我告訴你,雖然我家景離長得好看,但你可不能隨便打他的主意,就算你是聖樹也不行。”

“你——”謝景離哭笑不得,“你這是哪裏話,這樹怎麽說也是你族中聖樹,不可不敬。”

“難道我所說有錯?”沈棠斜著眼睨他,“還是說,就這麽一會兒,你已經護上它了?”

“當、當然沒有!”謝景離連忙反駁,“我——”

謝景離滿臉局促,沈棠見他這模樣,忍不住輕笑出聲,“逗逗你而已。同樣的招數,到你這裏怎麽百試百靈?”

“餵!”

“好了好了,”沈棠連忙安撫,拉過謝景離站在樹邊,思索道,“你方才說,要心意相通之人的血,才可催生那瓊靈花?”

“是。”

沈棠狡黠一笑,開口問他,“可是,我如何確定,你是與我心意相通之人呢?”

“這……”謝景離見他這模樣便知,此人心中不知又有什麽謀劃,也不去計較,謙遜問道,“那你說應當如何?”

沈棠說:“不妨你來猜一猜,我現在在想什麽?”

謝景離斂眸思索,沈棠又道:“方才那石壁上,我還漏了一句。瓊靈樹既是聖巫族的守護之樹,亦是姻緣之樹。若相愛之人有緣得見瓊靈樹,並在樹下虔誠許願,瓊靈樹便會守護他們,相守一生。”

未及謝景離開口回答,沈棠已經掀起自己衣服下擺,面對瓊靈樹跪了下去。

沈棠笑道:“都說男兒此生只跪天地與父母,這瓊靈樹乃聖巫族靈力之源,算得上對我族有養育之恩,今日我拜它,倒也不虧。”他說完這話,轉頭看謝景離看過去,“景離,你覺得呢?”

謝景離楞了楞,隨即嘴角微微上揚。沈棠正偏著頭認真地註視他,眸光柔和,仿若盛滿了滿天星辰。某種微妙的情愫在二人之間蔓延開來。

他掀起下擺在沈棠身旁跪下,柔聲道:“的確不虧。”

一拜,二拜,三拜。二人之間沒有交流,動作卻出奇一致。

最後一拜之後,沈棠立起上身,偏頭看去,身旁的人依舊雙手合十,神色虔誠無比。許久,謝景離才睜開眼。

沈棠問:“你與它說什麽呢?這麽久。”

謝景離回答:“說出來,就不靈了。”

沈棠聳聳肩,道:“也罷,反正你已經是我的了。可是……”他說及此,又忽地皺了皺眉頭,神色陰晴變幻,一副苦惱的模樣。

“怎麽?”

沈棠嚴肅道:“我忽然在想,我就這樣將你拐跑了,日後該如何面對你那群傾慕於你的女修?好男不跟女鬥,我從來不打女人的。”

謝景離:“……”

“無妨。”謝景離道,“反正,我只傾慕於你。”

沈棠只是笑:“就會撿好聽的說,你敢在那些女修面前說這話?”

“有何不敢?”謝景離想也不想地回答。

他看著沈棠,一字一句說道,“莫說是女修,就算面對天下人,我也不怕。我謝景離堂堂正正愛你護你,只要能與你在一起,哪怕遭全天下背棄,我也絕不後悔。”

謝景離的話,堅定而鄭重,如同敲擊在沈棠心中。山洞內的一切仿佛都不再存在,偌大的天地間,唯有他二人跪立的這方寸之地。他心頭一顫,眼前不由自主變得模糊。

接著,一滴溫熱的淚珠落在他的手背上。

沈棠低下頭,呆呆看著自己的手背,似乎有些詫異。

他哭了?

哪怕所做的一切到頭來都徒勞無功,哪怕受盡這麽多的不公和誤解,總能一笑置之的他,如今卻因為謝景離這一句話落淚了?

沈棠移開目光,試圖說些什麽掩飾這片刻的失態。然而,什麽都沒有。他渾身顫得厲害,謝景離的話一遍遍回響在腦中,所有的甜蜜與酸楚侵襲而來。

他什麽也說不出。

謝景離似是理解他的想法,他的手覆了上來,目光柔和,“不必,你什麽都不必說。只要記住就好。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

不會再讓他一個人。

這便是他的承諾。

在這淒清寒冷的山洞中,對著聖巫族最神聖威嚴的靈樹,堅定不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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