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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Sunset(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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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5日18時56分。

結標淡希坐在一家咖啡店以隔斷單獨分開的卡座裏,房間的裝修風格溫馨宜人,擴音喇叭裏是富有情調的小提琴曲,不失為一個約會情人或者尋找藝術構思的好地方。

不過結標淡希出現在此處並不是為了約見任何一個人,更準確來說,她是為了躲避某樣東西來到這裏的。

滯空回線,在亞雷斯塔死後交由新任理事長管理的監視兼情報收集工具,正是結標淡希亟需回避的東西——照常人的思路來講,若是想要躲避監視應該藏到無人的角落裏才對,但深知滯空回線運作方式的結標淡希知道,空無一人的地方反而是這套裝置狀態最佳的時候,因為只有單一個體,無論進行何種活動都能不錯一眼地監控一舉一動,這時反而是人來人往、人群密集的地方能更好幹擾這些無處不在的機器的眼睛。

結標淡希將背包裏攜帶的學園都市地圖鋪開在桌面上。

因為預付了可觀的費用,店主絲毫不在意結標淡希想要利用這裏做些什麽,過往的情侶或學生雖然有些好奇,但也都只看一眼便匆匆走過。

結標淡希看著地圖,難得的大腦裏一片空白。

那天夜裏所見的一切一直在她的腦海裏揮之不去,事發後她獨自一人處理了五具屍體和現場的痕跡,唯獨留下了那臺顯示著指令源代碼的通訊設備。

疑似與魔法有關的倒三角符號和依照理事長指令秘密行動的暗部,一切都開始朝著撲朔迷離的方向發展。

結標淡希也想過或許是一方通行早已知悉魔法師的行動,開始著手清理學園都市內部的“異常”,但如此一來暗部的滅口與自殺行徑卻完全講不通,更何況這件事本身沒有一點隱瞞結標淡希的必要。

思來想去仍得不到答案的結標淡希只能開始自己調查,她找到了學園都市的詳細地圖,並將所有已發現倒三角符號的地點在地圖上標示出來,希望以此找到某些線索。

最後她還是跨出了這一步,二十年積累的信任感頃刻化為烏有,至此之後便只剩下了猜疑。

標志大量分布在學園都市的東北、西北與南方,構成的圖案形似一個倒三角,但其中又引出許多旁支,結標淡希嘗試著去理解它的構造,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一點頭緒。

的確如佐天淚子所說,大部分標志都刻在這二十年中新建成的設施或建築上,其中一部分工程結標淡希也有印象。

這幅地圖的標志愈多,她便愈是心驚——這已經不單是暗部組織單獨行動的程度了,簡直就像是……學園都市正在依照某個人的想法變成另外一種道具。

窗外的夜色已經深了,結標淡希匆匆收拾好自己的物品,走出了店門。

“理事長,結標淡希小姐回來了。”

一身黑衣的男人將書房的門打開一個縫隙,報告著剛剛收到的情報:“「地圖」大概已經被解析出了百分之七十左右,不過還不完整。”

一方通行將手中在看的書籍合上放回書架,沈默了幾秒鐘後說道:“按原計劃行動。”

“那最後……?”

“交給我。”

“是。”

結標淡希走回理事長辦公室的時候正遇上從未見過的屬下抱著一大摞文件從房間裏出來。

“等一下。”對方順從地聽她的指示停住步伐,接著結標淡希問道:“這是什麽東西?”

“沒用的文件。理事長說不需要了,讓我處理掉。”

“交給我。”

“咦?可是……辦公室裏還有很多……”

“全部交給我。”

對方對結標淡希的強硬態度感到不知所措,卻還是點了點頭,將懷抱中的文件全部交給了她。

待男人走遠後,結標淡希以最快的速度將手中的文件放在辦公桌上,在門口的小型儀器上操作了幾下,門鎖“哢嚓”一聲落定的聲音讓她感到既安心又無力。

這間不足二十平米的小房間如一方通行本人一樣充滿冰冷又無趣的氣息,頭頂的白熾燈讓其更顯單調,除了桌子上的電腦和擺滿了各種專業書籍的書架,就只剩下地面和桌子上堆積著的大量已經沒用的文件。

最有問題的也就是這些文件。

這間擁有足以左右整個學園都市動向的資料的房間放任任何結標淡希從不認識的人進入本身就說明了一方通行對她有所隱瞞。

“像這樣相互背叛到底算是什麽……”

她笑自己,也笑一方通行。

但要做的事情還是需要做,這一點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改變。

如果一方通行真的做出了一些無法想象的事情……

結標淡希搖了搖頭不再想下去,拿起文件中的一頁看了起來。

只一眼,結標淡希便感覺渾身有如被冰水浸透般寒冷,她無意識地喃喃自語道:“這是什麽……”

這張紙上並非傳統墨水打印的枯燥文書,而是一整頁莫名其妙的算式,中間夾雜著更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奇異圖案。

結標淡希一連拿起幾張紙,上面的內容都與之類似。

並非是傳統的1+1=2或者2×2=4計算式,而是以日本任何一本教科書中都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另類符號書寫的、混雜大量異質的公式,強行想要理解大腦便會如撕裂般疼痛難忍。

若是將房間各處的資料收集起來,大約至少可以壘起兩公尺高,於是結標淡希放棄了這樣大海撈針的行為,直奔最重點的辦公桌而去。

在桌面最高的一摞文件最上層,她摸到了有別於一般覆印紙的觸感。

那是一張折疊了兩次的學園都市地圖,以紙張的顏色和質地來看似乎是二十年前的產物,上面印刷的也的確是二十年前學園都市的詳細地形,地圖的邊緣毛毛糙糙的,因為被經常翻動的原因已經有些破損,而地圖上面則被密密麻麻地做上了各種各樣的標記,邊緣處還有另外一些算式,其中便有結標淡希最熟悉的倒三角符號。

結標淡希放下地圖時,一支卷軸從文件堆裏滾出來掉在了地上,她將其拾起,入手後沈重而粗糙的觸感一點也不像現代印刷產業的制品,倒有些像本應陳列在博物館裏供人觀賞的文物。

結標淡希將卷軸拉開了一小部分,內部所描繪的是看起來莊重又充滿神秘氣息的圖畫與常人難以理解的奇怪符號,她正欲繼續看下去,卻突然感到太陽穴一陣撕裂般的疼痛,鼻腔裏有溫熱的東西流淌出來,滴在結標淡希手上。

是魔道書!

結標淡希腦海中閃過這個詞語的時候瞬間將手中的卷軸丟了出去,身體也無意識地撞在了辦公桌上。

只是那不經意的一眼,她的大腦便有如被蟲蛀般感到鉆心劇痛,實在很難想象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可以將這卷軸從頭至尾讀下來。

但是,學園都市為何會有魔道書?

這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卻又叫人不敢相信。

這時,結標淡希發現辦公桌上的電腦屏幕亮了起來。

它一直保持著休眠模式而沒有真正關閉,而剛才的輕微顫動使它正常運作了起來,就像冥河彼岸指引亡者的微弱燈光一樣,散發著幽藍色的惑人光芒。

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幅已經完成的覆雜魔法陣,主體是圓形與倒三角的組合,內部還囊括了無數個小型魔法陣,單是其中加寫的文字列就讓人眼花繚亂,更遑論法陣之間精妙的銜接,簡直堪比一件藝術品。

魔法標記、魔道書、魔法陣。

所有的要素都已湊齊,證實了自己想法的結標淡希卻無法感到一絲一毫的高興,她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自己背後升起,被背叛的和自己所背叛的都叫她感到絕望。

但還有事要做。

結標淡希從口袋裏抽出手機,給一個最陌生的號碼去了電話。

等待音大約響了四五下才被對方接起:“啊……這裏、這裏是茵蒂克絲。請問你是……”

“茵蒂克絲小姐。你現在在哪裏?”

“我剛下飛機,正在出租車上。”

“叫司機掉頭,現在立刻離開學園都市。”

“為什麽?”

“有魔法師在學園都市活動。”結標淡希說完後呆楞了一下,隨後苦笑了出來——時至今日,看來我仍想替你隱瞞。

電話那端的女人也認真了起來:“如果您能提供線索的話,我也許可以推測出對方究竟是什麽流派的。”

結標淡希打開了免提,將錄像鏡頭對準了電腦屏幕。

茵蒂克絲大約端詳了幾秒鐘,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氣:“太亂來了。”

“怎麽樣?能分析出來嗎?”

“這根本不屬於任何一個魔法流派!完全不考慮各個魔法體系之間的斥力,強行把它們拼湊在一起,不如說只有門外漢才會弄出來這種東西。”茵蒂克絲停頓了一下:“但是術式與術式的組合很精準,還巧妙地把相沖突的部分化為自己的力量,太奇怪了……怎麽可能有這種事情。”

“我在這裏還找到了一本魔道書。”結標淡希將剛才失手扔出去的魔道書撿了回來,展開前半部分,忍著無意中瞥見時大腦裏的刺痛為茵蒂克絲錄像。

“這是《阿尼紙莎草》!”茵蒂克絲尖叫道:“現在應該陳列在大英博物館裏!為什麽會在學園都市?!”

“內容呢?”

“《阿尼紙莎草》也叫《死者之書》。描繪的是死者在來世獲得永生所需要的咒文和約定,它記錄的是古代埃及人的‘覆活之路’。”

覆活。

結標淡希聽到這個詞語時如遭雷擊,她單手扶著手機,卻再也聽不進茵蒂克絲說的一句話。

“不止如此,這個法陣裏還包含了阿茲特克活人獻祭與基督教中獻祭的元素,有可能是施術者自身的魔力達不到要求所以求助外……”

聽筒裏突然傳來尖叫和一聲巨響,隨後便中途掛斷。

此時,結標淡希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何會對那魔法陣有種熟悉的感覺,她丟下了手機,從自己背包中摸出學園都市的地圖,將兩者放到一起對比後淒哀地笑了——這個學園都市,已經被改造成了一個巨大的魔法陣。

二十年前一方通行那癲狂又野心勃勃的笑容浮現在眼前,如今看起來竟然令人毛骨悚然。

“那你的目標是什麽?”

“這座學園都市。”

他做到了。

布局天翻地覆的街道、嶄新的樓房、拆毀的廢棄設施,二十年裏這座城市的每次改變,都是為了向這個終點邁進。

這個怪物在黑暗裏摸索前進,以長達二十年的痛苦與絕望為餌食,沒有任何人發現,沒有任何阻攔,直到它睜開雙眼,足以吞噬萬物。

覆活。

他的夙願是如此清晰,清晰到結標淡希甚至不需要去苦心猜測。

二十年前這個世界從他身邊奪走的,如今將以更加慘烈的方式償還。

一方通行已經瘋了。

瘋得如此徹底,如此令人悲痛。

正因為如此,結標淡希才不允許他繼續錯下去。

盡管知道無論如何自己的行動都在那個男人的謀劃之中,她也要阻止這一切。

不是為了別的什麽,她僅僅如此相信著。

——6月25日23時15分。

一切都和二十年前一樣,也和二十年前不同。

結標淡希是二十年後第一次看到一方通行裝上義肢雙腿站立的模樣。

“怎麽?很不習慣嗎?”他笑著問。

“是啊。看來你已經準備好了。”結標淡希也笑。

“你知道了?”

一方通行雖然有些訝異,但並沒有任何慌亂,就像早已做好準備迎接她的質問。

“我不該知道?”

“怎麽會,我準備等一切塵埃落定後就和你講的。”

“講什麽?你的大計劃?”

“是啊,你不想聽聽嗎?”

結標淡希沒有回答。

“詳細的情況給不理解魔法的人講也沒用,那我就簡單地說吧。你知道沙盤游戲嗎?”

“……”

得不到回應的一方通行只得聳聳肩,繼續說下去:“我想過好多次,上條當麻究竟是因何而死。是不幸?善良?還是別的什麽。想來想去,我覺得只能怪他自己,他總把別人的性命想象得比自己還要重要,所以即便到了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的世界,那裏也沒有他。”

“所以我想,既然如此,那就創造一個只為了他的幸福而存在的世界好了。”

“由他做那個世界的「主人公」,萬事萬物都將為了他生存,不需要他去拯救任何人,不需要他為別人犧牲,沒有任何人的生命比他更加重要,沒有痛苦,沒有戰爭,沒有傷害,沒有不幸,一切都為他存在,為他的幸福存在。”

“那個世界對他將會是完全無害的,那名英雄將再也不用去拯救世界,就算有一天衰老死去,也會在下一刻以一個噩夢的方式結束、醒來。只不過這樣做有一個缺陷,沙盤游戲的世界裏只能存在一個「主人公」,換種說法就是除了被指定為施術對象的那個人,其他的一切生命和物體在被放入這個世界之後都是游戲數據一樣的東西,被剝奪了生命,只有當「主人公」開始運作,他們才能開始活動。”

“也就是說,為了他的世界,我將謀殺所有有形和無形的生命。”

結標淡希突然問道:“那你呢?”

“我?”一方通行淺笑了一下:“如果做世界的創造者,就不能做其中的角色。我無法創造我。”

“所以你會永遠被拋棄在他存在的世界之外。”

“也有可能在魔法發動的一刻我就會被世界的變動撕碎,也有可能被卷入未知的空間,也許會因為其他魔法的副作用痛苦地活著。不過你說的沒錯,我永遠也無法與他在新世界相遇。”

“停手吧。”結標淡希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我做不到。”一方通行一字一頓地回答道:“我等這一天等了二十年。”

“你會死的。”

“我本可以去死。那天在天臺上,我本來可以去死的。但我不甘心啊。”一方通行皺著眉頭,露出了一個厭惡至極的笑容:“我不甘心啊。為什麽他們的希望可以把我僅存的希望奪走?明明有個人……用死亡才換來了這一切。為什麽在那之後世界還是一如往常?”

“你沒必要那樣去做,停手吧。”

“我說我做不到啊——!”

一方通行突然發出了狂怒的嘶吼:“我已經停不下來了!這個噩夢永遠沒有盡頭!沒人給我回答!沒人拯救我!沒人阻止我!我只能錯下去!如果這世界上真的還有希望!那就來阻止我啊——!“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了整個房間,結標淡希用悲哀的目光看著他,手指慢慢攥緊。

那名叫做上條當麻的少年死了。

二十年,旁人的悲傷轉眼已經雲煙,生活仍要繼續,哭過後太陽仍會照常升起。

然而,這世上有種人是無法放下的,過去的每個瞬間都將深深鐫刻在他們的骨血中,無法抽離。

於是最終從那個人身上得到的一切都成為了詛咒。

善意的、最溫柔的詛咒。

“你已經不需要這麽做了,我來阻止你,讓一切都重新開始吧。”

結標淡希緩緩走近那名仿佛隨時都會哭出來的男人,將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已經不需要背負什麽悲願了,這場噩夢是時候結束了,從現在開始讓一切——“重新開始吧。”

一方通行說。

有些冰冷的器械抵在了結標淡希的小腹上,然後槍響了。

被擊中的那一刻,結標淡希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被抽走了全身力氣的她擡頭看著一方通行,最後鮮明地烙印在她的視網膜上的是那樣一張臉:沒有剛才的歇斯底裏,仿佛撕去了偽裝的面具,全然不帶任何感情一般空洞地看著她。仿佛他是一塊冰,一塊連熔巖也融化不開的堅冰。

那個被逼到絕境退無可退的幻影已經消失。

他將槍口對準結標淡希的額頭,扣下了扳機。

在那個瞬間,結標淡希笑了,悲哀而喜悅地笑了——這個男人不只是最完美的陰謀家,還是最完美的演員。

她天真地以為二十年已經足夠她了解一個人,但卻從未想過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她也沒能看懂他。

這個男人的雙眼啊,自始至終只追逐著已經不屬於他的光芒,就算像是柔弱的飛蛾撲向熊熊燃燒的烈火一樣,即使身體灰飛煙滅,即使翅膀支離破碎。

一方通行用兩秒殺死了一個陪伴他走過二十年的人。

第一槍打中了她的腹部,讓她失去了引以為傲的空間移動能力。

第二槍打碎了她的頭顱,這是他從自己敵人身上學到的東西。

血液從頭部已經殘缺不全的屍體中汩汩流出,在冰冷的地板上不斷蜿蜒擴散。

“去找個人把這裏清理一下。”

他的聲音在空蕩的房間裏回響,只是這次再沒有一個人給予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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