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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Accelerator(一方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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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寫下這篇手記之前,先來介紹一下我自己。

我是一名記者,四年前開始在這家雜志社工作,平時寫一些無關痛癢的時事或明星軼聞。記者不是個討人喜歡的職業,無論是揭發行業中的醜聞還是挖掘某個大人物不為人知的另一面,都代表著個人隱私這種東西將在我們面前無所遁形,也就或多或少會令人心生厭煩,所以我的名字並不重要,反正最後也不會有人記住。

我踏入這一行並非偶然,同業的前輩說我天性裏有種對真相近乎偏執的狂熱,舉個他曾說過的例子——正常人望而卻步只敢遠遠看著的泥沼,我卻敢跳進去,看清它究竟是何模樣。語意中的諷刺其實多過褒獎,不過我並不在意。

我寫過許許多多的人,許許多多的事,悲歡離合與人間百態是我筆下的常客,我卻時常懷疑那天所經歷的一切,以至於在之後的數天中被困於同一個噩夢:夢裏濃稠的黑色向遠方無限延伸,我的身體仿佛化成了液體,慢慢融入黑色的世界裏,孤獨與安心感一同向我襲來,我開始奮力掙紮,然後我發現,我置身的黑暗裏有無數個與我相同的人,被黑暗同化,尖叫著向上伸出手臂。

這一幕每每回憶起都讓我感到毛骨悚然,它吊詭卻混雜著美感,而真正令我難忘的還是夢境的末尾。

“天空”中出現了一雙怪物的眼睛,深紅色的瞳孔,仿佛無機質的異物般,冷漠、又充滿悲哀地凝視著我們。

這事要從十天前說起。

我在雜志社的辦公室整理著新星藝人的采訪手記,卻突然接到了遠在萬裏之外的老板的一個任務——采訪學園都市統括理事會的現任理事長。

“你不是在大學的時候就在研究二十年前的事了嗎?正好趁這個機會去問個清楚,十天之後,學園都市頭版新聞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等不及我的回應,他便像丟掉了一個燙手山芋似的掛斷了電話。

幾分鐘後,我的郵箱收到了一個采訪時間,大意是讓我準時在公司門前等候專車來接人。

我握著手機坐了許久,仍不明白為何這樣一個可以引發整個學園都市熱議的題材會落到像我這樣名不見經傳的普通記者手裏。

學園都市統括理事會理事長。

我默念了一遍這個有些拗口卻並不陌生的詞語。

提起這個不知到底是男是女的“他”,便會讓人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二十年前學園都市發生的災難。

那時我十歲,雖然當時還不能理解發生了什麽,但後來步入大學一時興起調查後也了解了其中一二,這便是我老板那番話的緣由。不過由於調查的信息大都暧昧不清或殘缺不全,所以在這裏只摘錄一部分具有價值的。

二十年前的五月,學園都市因不知名原因突然陷入對外戰爭,戰爭長達五十七天,期間一切通訊、物資、道路全部遭到封鎖,學園都市成為一座孤城。

同年七月,對外戰爭以學園都市宣布戰敗結束,前任統括理事會理事長亞雷斯塔·克勞利行蹤不明,統括理事會分裂為三股勢力,主張歸順日本政府管理的改革派、提出重新選舉理事長的抵抗派、以及希望學園都市就此解散的求和派,管理層的崩潰導致學園都市失去秩序,幾度瀕臨解體。

同年七月中旬,在日本政府正式解散學園都市前夕,改革與求和兩股勢力突然銷聲匿跡,新任統括理事會理事長上臺,學園都市也就此重新恢覆了秩序。

這簡短的兩百字概括單讀起來便風起雲湧,而仔細求證後得到的信息則更加覆雜。

不知為何,這場對外戰爭在書庫裏被賦予了另一個名字——「惑星(Pl)」。期間七名等級五能力者中的半數參與到反戰行動中並最終遭到學園都市除名(我曾經試圖查明他們究竟是誰,但書庫內部的相關資料都已被封鎖),網絡上出現大量關於超自然現象的目擊證詞,而最離奇的便是直到最後也無人知曉這場戰爭究竟是因何而起,又是因何結束。

在這段調查中我遇到過許多奇特的人,其中一個令我印象尤其深刻,他看起來大我四五歲,身高卻超過一百八十公分,操著有些奇怪的九州腔。

由於我的這位被采訪者有喜歡加“喵”這樣一個尾語的奇怪習慣,以下所寫的內容中都已做省略處理。

“情況我大概理解得差不多了。老實說你能查到「惑星」這個詞讓我有點震驚。啊,別用那種害怕的眼神看著我,好歹我是你這方面的前輩。”

“既然如此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我知道做你們這行的就希望有一天能挖出絕無僅有的驚天秘密一舉成名,但是這件事的覆雜程度遠超過你的想象,它的危險性不是曝出哪個明星腳踏兩條船之後被圍追堵截暴打一頓的程度。哎呀,我可沒在開玩笑哦。”

“要知道你之所以能在這裏問東問西多管閑事,全部都仰賴於某個人的犧牲,事情的真相對大多人來說其實並不重要,真的沒有你的命重要。也請你不要踐踏那個人付出生命才換來這一切的善意。”

他在試圖嚇退我。這樣直白的恫嚇讓我覺得愚蠢而且有點想笑,但我還是自認為十分高明地收斂了表情。

“你為什麽就是不肯聽我的話呢?”他嘆了口氣,湊到我的耳邊慢慢說出了一家店鋪的名字:“如果你有時間,我們下次可以去那裏坐坐。”

我猜測我當時的面色一定在一瞬間變得慘白。

男人說的店鋪是我常去卻從來沒對任何人談起過的,知道這個說明可能早在幾個月前他便已經知曉了我的行蹤。

“你可能以為我看不懂你在想什麽,不過我過去的一個工作夥伴是變臉高手,拜他所賜我們看人的眼光還是很準的。今天就說到這裏吧,我還有事要做。”

我目送著他離開,門外有個身穿女仆裝的短發女孩在等他。

他說“我們”,這個詞指代的對象無論如何都不會是那個看起來天真活潑的女孩,我坐在那裏,沒來由地感覺到空氣中湧現出一陣令我顫栗的惡寒。

對那場變故的調查到這裏就草草結束。

不知不覺講了些題外話,還是說回現任學園都市統括理事會理事長。

關於他,可寫的地方沒有多少,但也有很多。

原諒我用這樣模棱兩可的語句,因為事實上,放眼整個學園都市,恐怕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他究竟是誰。

他是繼“二十年”後的另外一個謎團。

人們只知道他居住在第七學區內沒有門窗及一切出口、完全密封的大樓中,通過重組的統括理事會下達命令,處理學園都市繁雜的公務。

但是除此之外,他的姓名、性別、年齡、相貌、出身全部都是空白。

二十年來各種媒體瘋狂地致力於挖掘他的真實身份,各種流言與陰謀論也始終圍繞在他身邊。

他就像一個幽靈,孤獨地徘徊在城市中心,卻沒有一個人能觸碰到他,只留下一些真假難辨的傳言,為那張隱藏在迷霧後的面孔增加一分神秘的氣息。

而如今,這層迷霧將由我撥開。

約定日期的上午九點,我準時站在公司門外,看著屋檐滴落的雨水準備措辭。

一輛所有玻璃都被貼上黑色反光膜的廂型車停在了我的面前,從車中走下兩名穿著黑色裝備的男人,一言不發地對我比了一個上車的手勢。

車廂內包括司機在內一共五人,再加上我就是六人,兩人一左一右持槍坐在後座將我夾在中間,另外兩人坐對面,黑色面罩後的眼睛平視著前方,看起來對我一點都沒有興趣。

雖然車廂內部很寬敞,但四處彌散的肅殺氣息還是讓我感覺如坐針氈。

大約半個小時後,廂型車停在了第七學區標志性建築物、無窗大樓的附近。

第一步是搜身,他們將我帶至一間沒有任何陳設的房間內,像押解罪犯一樣仔細搜查了我的身上和隨身物品,最後只給我留下了錄音筆和相機。

“其餘的隨身物品采訪結束後會還給你。”

結束工作的四人從房間內撤出,與此同時一名身穿職業套裝的紅色長發女性走了進來,兩組人擦肩而過時,四人組為首的那個微微欠身:“結標小姐。”

女人點了點頭,走向我。

“你好。”她對我說道:“我是「引路人」結標淡希。恕我失禮。”

還未等我明白她這句話是何用意,周遭的景物就驟然變得截然不同,剛才還是間空無一物的小房間,現在卻變成了沒有窗子、僅有頭頂一排慘白燈光的寬闊走廊。

“抱歉,是不是嚇到你了?”這名叫做結標淡希的女子以略帶嘲笑意味的語氣說道:“統括理事會本部的大樓只能用等級四以上的空間移動能力進入,第一次這麽做大家都會有些不習慣。”

看來這不是她第一次這樣戲耍別人。

不過身為等級四以上的空間移動能力者這點本身就足夠令人心生敬畏,我只能默許她這樣無禮的調笑。

“那麽請隨我來這邊。”結標淡希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這次我仍舊驚訝,我以為以她對能力那般純熟的應用會將我直接傳送到某個房間,然後再毫無歉意地解釋。

“啊。”她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疑問,了然地露出一個微笑:“由於一些特殊原因,如果我一天中多次對自己進行坐標移動會增加精神壓力,所以就勞煩您和我多走幾步路。”

這是座相當冷清的大樓,一路走來我與結標淡希沒有碰到任何一個活人,盡管對無窗大樓的猜測外界早已眾說紛紜,但實際見到內部真正狀態的我不免有些失望——頭頂的白色燈光、特殊材質的黑色墻壁、會發出回響的幽長走廊,陰暗冰冷的氣息深入這座建築的每個角落,與其說這裏像人們口中所說的學園都市權力中心,倒不如說這裏更像座死氣沈沈的實驗室。

途中乘過兩次電梯、又穿過數條走廊,在我已經開始失去方向感和時間感的時候,結標淡希終於在某個房間外停下了腳步:“請您在這裏稍等片刻,理事長處理完公務就會接受采訪。另外為了您的安全,請務必不要在樓內隨意走動。”

她說完正欲步出房間,卻聽走廊裏傳來一陣騷動——“禦阪小姐,您不能來這裏!理事長很快就會來的,請您稍等片刻。”

“你們已經讓我空等半個小時了!我才不管你們那位大名鼎鼎的理事長到底是誰!既然你們不讓我見他我就自己去找!”

“您這樣做我們真的很為難!”

有著過肩茶色長發、看起來像大學生的女性快步從走廊另一端走來,身後跟著小跑步跟上的男子,前者頻頻打開各個房間搜尋一番,而後者則是緊張得滿頭大汗。

離得近了,那女子一眼就看到了我們,喊道:“結標淡希!”

後面跟著的小職員想解釋一下究竟發生了什麽,不過結標淡希揮揮手讓他退下了。

“你們把我請到這裏來究竟為了什麽?”女子開門見山地問道。

結標淡希回答:“我的上司,也就是統括理事會理事長想見見你。”

“他是誰?為什麽要見我?”

“我們被叮囑過了不能說。”

兩個女人針鋒相對地互看了一眼,茶發女子突然將矛頭對準了我:“他是做什麽的?”

“記者,來采訪理事長的。”

“既然這樣,我和他一起等。”

女子對結標淡希露出一個挑釁般的笑容,撥開我徑直走入房間,坐在了沙發上。結標淡希也不生氣,貼心地將我請進房間便離開了。我與那女子各據一張沙發,她不準備和我說點什麽,我也不想主動搭話,於是便一直沈默。

不過幸運的是,公務繁忙的理事長沒有讓我等太久。

之前離開的結標淡希推開門,看起來頗為恭敬地主動退到了另一側,準備迎接某個人的到來。

我聽到有什麽東西的輪子碾過地面發出了細微的響聲,然後那個我在腦海中構想了無數次的人出現在了門外——他坐著輪椅,是名單從相貌上來看至多二十六、七歲的年輕男子,最引人註目的應該是他無比異常的脫色白發與紅色眼瞳,以及像是十幾年沒有見過陽光的、病態的蒼白皮膚。他眼尾上揚,不顯得奸詐反而有種自來的傲氣,鼻梁很高而嘴唇很薄,據說這樣的人也很薄情,他穿著一件普通的白色襯衫,肩上披著件黑色外套,雙腿上蓋著薄毛毯,身型像剛大病一場般枯槁瘦弱,露出襯衫外的手腕和脖頸上纏著繃帶。

在他進來的時候,我與房間裏的另一名女子一同起身,我是為了保持最基本的尊重和禮儀,而她,卻似乎不是。

“你——”她的話哽在喉嚨裏一句也說不出來,雙眼睜得大大的,身體不住顫抖,好像這坐著輪椅的男子是個什麽常人無法理解的妖魔鬼怪。

男子毫不介意地笑著,伸出清晰浮現著骨骼形狀的瘦弱手臂,搖著輪椅“走”了過來:“你們好。我是學園都市統括理事會理事長,一方通行。”

茶發女子後退兩步,跌坐在了沙發上,顫抖的嘴唇許久後才吐出一句話:“不對……不可能……”

我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種場面,只能走到理事長面前與他握手,並照例報上自己的姓名和來意。

我握住理事長的手時才驚覺他可能比看起來的更加單薄,連掌心都沒有什麽厚度,幾乎稍用點力就可以摸出骨頭的形狀,而更令我感到毛骨悚然的是他看向我的雙眼。

我該如何去形容那樣的一雙眼睛?在那雙顏色堪比紅寶石的眼睛裏,我幾乎找不到一點人類該有的神采和溫度,像是一潭了無生機的死水,內裏空無一物。

這時再去看他溫和的笑容,便會感覺像是提前丈量好尺寸一樣不可思議的虛假。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坐在沙發上的女子突然問道。

理事長略人性化地歪了歪頭:“因為我在這裏工作?”

他的答非所問讓女子情緒激動地大喊了起來:“我是問你!你為什麽會在這裏?!為什麽會成為這裏的理事長?!”

“理由,有那麽重要嗎?”

理事長的笑容不改,相反卻是女子想要說些什麽,最終卻一咬牙沈默了下去。

記者天生的職業病讓我想對這劍拔弩張的氛圍一探究竟,不過我到底沒忘記此行的目的。

“理事長先生?”我猶豫著開口詢問道。

他善解人意地點了點頭:“采訪隨時可以開始。”

我總感覺那和藹親切的模樣一點也不適合他。

結標淡希在我們談話的期間出去了一次,一點也不擔心自己上司的安全似的,再回來時端著待客用的咖啡,放在了我和另一名不知名女子面前的茶幾上。

“那麽采訪就開始吧。”我拿出口袋裏的錄音筆,按開開關放在桌子上:“首先非常榮幸獲得了這次采訪您的機會,在學園都市市民的眼中您一直以一種十分神秘的姿態存在,不管是姓名還是樣貌都從未對外人公布,恕我冒昧地問一下,「一方通行」這個名字,聽起來像是個假名?”

“啊,因為我沒有真實姓名。”

“嗯?”他的回答讓我覺得有些疑惑。

“從我能夠記事開始他們就用編號稱呼我,後來我的能力出現,有了自己的能力名和代號,他們就以此作為我的名字。”理事長看出我聽不懂他正在說什麽,於是便補充道:“忘記和你說了,二十年前我是這座城市的七名超能力者之一。雖然書庫曾經大幅度更新過,但沒準那裏還保存著我的資料。”

他突然將話題引向了坐在一旁的茶發女子:“這位也是當年的超能力者之一,「超電磁炮(Railgun)」禦阪美琴。”

名為禦阪美琴的女子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雖然學園都市現在的技術已遠超當年,但超能力者在總人口中的占比也只能用鳳毛麟角來形容,能一次見到當年的兩名超能力者讓我感到十分驚訝:“根據資料顯示,您從二十年前就接管了學園都市,失禮的問一下,您現在的年齡是……?”

“37歲。”理事長回答的十分坦然。

比起驚訝於他相貌的年輕,年僅十七歲就掌管學園都市這個信息更令我感到不可思議,我更願意相信他只是最近幾年剛剛接替上一任理事長的接班人。

“請問這二十年來您是出於什麽原因一直隱藏身份呢?”

“這個麽……”他難得地沈吟了片刻:“其實最初只是為了排除外界的幹擾,畢竟要整頓好一個瀕臨解體的城市實在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一旦身份暴露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後來漸漸安定下來,也沒有公開身份引起註意的必要。”

理事長說的倒是人之常情,不過鑒於我剛才的想法,實在懷疑他這番話的可信度。

“那現在又是為了什麽開始接受采訪?”

“因為陰謀論的影響力太大了。最初傳言我是某些大國派來的間諜、高級長官,說學園都市已經落入其他國家手中,後來還有說我是被創造出來的人工智能,實際上根本不存在理事長這個人。這樣下去說不定連‘理事長是魔法師’這樣的謠言都會出現。所以還是決定公開一下身份。”

理事長的聲音很好聽,是帶著些沙啞的中性,說出的話也算風趣幽默,然而我就是沒辦法跟著一起露出會心的微笑。

“魔法師嗎?沒想到您居然是為了這種理由才肯接受采訪的。那麽從今天開始您是否會更頻繁地在各種媒體上露面呢?”

“頻繁的話倒是談不上,學園都市的事務非常多,每天光是處理它們我就已經脫不開身了。”

“這麽說來的確是很辛苦。”我點點頭,切入了下一個話題:“既然提到了工作,我非常好奇您是如何從一個學生成為現在掌管整個學園都市的理事長的呢?或者說究竟是什麽樣的理由促使您登上今天的位置?”

“因為……”

理事長皺眉沈思著,然後轉過頭去看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默不作聲的禦阪美琴,後者毫不避諱地向他投去厭惡的目光。

“因為想留下一些東西。”理事長回答道:“我從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這個城市裏,雖然這期間發生的事情不見得都是快樂的,但這裏仍舊有許多我無法拋棄的事物,我想守護它們,僅此而已。”

這富有感情而詩意的回答讓我一陣高興,雖然未必就是實話,但至少省去了我在之後整理稿件時要維護公家面子而不得不編些假話的麻煩。

聽完這段話,禦阪美琴突然笑出了聲:“什麽時候你也會說這樣的場面話了?”

“畢竟人是會變的。”一方通行回答。

尷尬的沈默持續了一陣。我不得不幹咳幾聲,為了自己的工作重新開口:“您自己也有提到統括理事會的工作很繁忙,這樣高強度的工作是否會讓您有心力交瘁的時候呢?”

“說沒有是不可能的,忙碌到一連幾天無法休息是常有的事情,有時還真想幹脆丟下所有工作跑去沒人能找到的地方。”

“這麽忙碌的話會不會很長時間無法和朋友或家人溝通感情呢?”

不知為何,在我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會客廳內的氛圍突然凝重了起來,結標淡希站在一方通行身後,對我投來不讚同的目光。

我心道不妙——記者在外出采訪的時候通常會對采訪對象先進行一番周密的調查,以免問到對方不願提起的問題,但這位理事長的身份成謎,連事前準備都無從下手,踩到雷區自然無法避免。

在我將要道歉的時候,理事長卻溫和地笑了起來:“這個問題簡單,我沒有什麽朋友,家人也不在身邊,不需要為了這些事情煩惱。”

我頭一次對他露出了感謝的目光,但卻把諸如“家人都是怎樣的人”、“是否有愛人或小孩”的後續問題吞回了肚子裏。

“恕我直言,您的身體狀況看起來並不好,是工作過度操勞的緣故嗎?”

話題被轉到了其他方向,房間裏的氣氛變得稍微融洽了一點。

“這個?有一部分是。不過我本身就不太會照顧自己,早些年的時候就把身體搞垮了。看起來太瘦了對吧?”理事長擡起自己的一只手端詳,調侃道:“以前總有人這麽說我。”

“嗯……我可能還要提一個十分失禮的問題——您的腿是……?”

“二十年前發生了一點小意外。”理事長毫不介意(當然也可能是裝作不介意)地將腿上的毛毯掀開。

他右腿褲管四分之三的部分都是幹癟的,也就是說,他沒有右腿。

這還哪裏算得上是小意外。

“這……”在我這近十年的職業生涯中,第一次感到無話可說:“現在的科技如此發達,您不打算拋棄輪椅考慮一下義肢嗎?”

“裝義肢的手術一定很痛苦,我是個怕疼的人。”他的笑容一點點消失,像陽光下融化的冰雕一樣不見蹤影:“二十年前我就疼夠了,已經失去的東西既然回不來,替代品再好也不屬於我,除非——”理事長停住了話題。

可怕的窒息感一下攫住了我的神經,他沒有散發出任何憤怒、不快的氣息,只是用空泛的目光看著我,那感覺卻像被黑暗中的猛獸死死地盯著,沈重的威壓讓我感覺心臟都要停止跳動。

“請繼續提問吧,記者先生。我時間很緊。”笑容回到了理事長臉上。

“好、好的。”我沒來由地感覺自己是在深入虎穴狼巢:“那麽請問是什麽樣的經歷造就了您現在的性格?或者說在您的一生中有沒有人對您產生過很大的影——”玻璃墜地破碎的聲音將我的話題截斷。

禦阪美琴的那只咖啡杯摔在地下,裂成了許多碎片,在我們的視線都被吸引過去的時候,她無辜地聳了聳肩:“對不起,沒拿穩。”

“沒關系,等下我會收拾。”結標淡希回答。

期間禦阪美琴的眼睛一直盯著我,仿佛在無聲地告誡我別再自作聰明地問下去。

“請問你剛才要說什麽?”理事長一點都不打算為一個打破的玻璃杯浪費時間,催促我重覆剛才的問題。

我看了他片刻,最後打算放手一搏:“在談話中您曾多次提到過二十年這個時間點,而學園都市也確實在二十年前發生了一場變故,但關於這場變故的消息一直被嚴密封鎖,請問您是否知道什麽隱情?!”

這樣咄咄逼人的語氣確實不是我的風格,但事已至此也沒有計較的必要。

此話一出,結標淡希與禦阪美琴當下變了臉色,唯獨被問到的理事長沒有一點動搖:“你想知道嗎?”

“是的。”

他的神色大約是想告訴我些什麽,但在開口前就被尖利的女聲打斷:“你給我閉嘴——!”

是禦阪美琴。她像是被戳到痛處般從沙發上豁然起身,指著理事長大吼:“夠了——!給他留一點安寧吧!你可以不在乎!這些人也可以不在乎!但是我們在乎!你想看著這些流言蜚語繼續中傷他嗎?!去笑著翻別人的傷口讓你覺得很開心嗎?!”

房間在那一刻安靜得嚇人。

“結標。送客人離開。我和禦阪小姐有事要處理。”理事長直視著禦阪美琴說道。

結標淡希走在我前面,打開了房門。

盡管心有不甘,但對方已經下了逐客令,於是我便只能收起桌上的錄音筆,又拿出相機調整好角度和焦距為理事長拍了幾張照片後離開了房間。

理事長笑著揮手送別,我也對此致以笑意。

在背後那扇金屬門即將關閉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就像是撕下面具一樣,在認為我已離開後,理事長臉上的笑容一瞬間消失不見,他冷漠地轉過頭,表情再度變得空洞,那張和死屍別無二致的、冷漠的臉一點點消失在了黑暗中。

“你們這些記者膽子還真大。”結標淡希領著我一路向前走,神情較帶我來時更加冷淡:“換做二十年前……”

她自知失言,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

我跟她又走了許久,終於被空間移動送回了來時的房間,一張辦公桌上擺著我之前被收走的東西,帶我來的四人組兩個站在桌前,兩個把守著房門。

“請檢查一下有沒有缺損。”

雖然只是錢包、鑰匙一類的小物件,我還是清點了一遍確認無誤。盡管我還想等待那位看起來也知道什麽的禦阪美琴小姐出來,但四人組卻無論如何也不允許我這樣做,幾乎是半強迫地把我帶到了車上,送回了公司門外。

後來,我在書庫裏調查了理事長所說的「一方通行」這個名字,資料顯示他的少年時代輾轉於多家研究所,做過許多聳人聽聞的實驗,甚至參與過第三次世界大戰,但此後的履歷卻是一片空白。

更準確地來說,他的個人檔案後跟隨著一個紅色的詞語——已除名。

之後的幾天,我偶然得知了禦阪美琴的下榻的旅館,於是便急匆匆地趕到希望以此獲取一些有用的信息,但是卻吃了閉門羹。

隔著薄薄的門扉,她對我說:“從今天開始,再也不要和那個家夥產生一點聯系了。有些事情知道太多對人是不會產生好處的。”

“理事長他……”

我想起了那雙紅色的眼瞳,像是在無盡黑暗中搖曳的不詳燭火。

“他是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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