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番外二】養子（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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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挑了挑細長的眉毛，隨即蹙眉笑了一聲，似乎聽到了非常無語的笑話。
吳熠見她滿眼的戲謔嘲諷，一時間噤聲不敢有更多的動作。
“哎……”女人擡起手，視線就看著自己漂亮的指甲，漫不經心道，“我都沒想到，還能遇到你。”
她移開視線掃了吳熠一眼：“其實你活著我倒是不意外，小孩兒嘛，好心人多，肯定有人看到了會幫忙唄……”
吳熠覺得心臟有些酸脹。
“反而是有我在，他們看著覺得你還有人照顧，還不容易關註到你，我說的是吧？”女人用指尖撥了一縷卷發到肩前，“你後來去哪兒了？”
吳熠垂下視線，怯聲回她：“青、‘青巢’。”
“福利院？！”她笑了一聲，伸出修長白嫩的手指挑了一下他的衣領，“喲，衣服不錯啊，領養你的人家裏看起來不差呢？挺美的嘛。”
“你在路上，明明就……”
吳熠的話破碎還沒頭沒尾，但是女人意外的聽懂了，她難以置信地嗤笑了一聲：“那誰……我不知道你現在叫什麽了，我也不在乎你叫什麽——那時候你聽話，按照我的要求做了，計劃也成功了，作為報答，我把你帶出來，我們之間互不相欠，沒錯吧？”
吳熠沒有說話，女人也不需要他給出反應，自顧自地接著道：“路上，我很怕他們會追過來，所以我必須帶上你。如果被追上了了，我會讓你過去和他們那群人碰面，然後你需要去告訴他們，我往某個方向跑的，誤導他們搜查錯誤的方向，這樣我跑走的幾率更大——你能聽懂嗎？你那時候這麽‘重要’，我怎麽能在那種情況下丟下你呢？”
吳熠覺得有有冰水從上澆下，整個頭都冰冷刺痛：“那你、你為什麽，要走……那天……”
既然我聽話又重要……為什麽還要突然丟下我呢？
女人無語地翻了一個白眼，似乎對於他愚蠢又天真的疑問失去了耐心：“難道我要帶你回我家？那多臟啊……”
吳熠臉上一白，又聽她毫不顧忌地坦白道：“我可不打算在那裏待多久——我又不是獨身女，他們沒準能接受我回去，但能接受我帶個野種回去？而且你在那裏留著，我走的時候顯得多累贅啊！”
“知道那天我看到了什麽嗎？”女人擡起視線看向遠方，回憶時的嘴角的笑容隔了這麽多年卻還有幾分真切，“我在廣場的一臺屏幕前看到了新聞——說就在我們跑出來的第三天，那個地方居然被警察查到了，全部人都被抓了！被抓了！呵呵呵，畫面裏放了那個男人的臉，我那是第一次，在看見他的臉時，一點也不害怕了，反而高興得差點哭出來！——新聞裏說這是一起特大事件，我不用再害怕他們找來了，他們全部要被判刑，一個都逃不掉，哈哈哈……”
“我可以沒有後顧之憂的大膽的回家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頓了一下，“我絞盡腦汁，想方設法逃出來了，像野狗一樣過了幾個月——而那些行屍走肉的婊子們什麽都沒做，離開那個地獄僅僅是比我晚了三天，還作為‘受害者’去接受正規的身體心理治療，得到了所有人的憐憫，社會和政府的幫助，你看，多好笑啊是不是？”
她註視著吳熠，眼神漠然：“我那時候才23歲，但我的一切都已經被毀了——我連初中學歷都沒有，八年時間被迫生了五個孩子，又醜又臟，我還能去做什麽？”
吳熠臉色蒼白，他隱約能明白女人想表達什麽，卻無法給出回應。
女人手中的小包裏忽然“嗡”了一聲，就像是斬斷了回憶，她猛地清醒過來，收斂起外露的情緒，笑起來：“不過，我對現在很滿意，起碼我現在得到的一切，這是我通過自己的努力得來的，多好啊——呵呵，你還在意那些過程做什麽？從結局來看，你不也比以前好嗎？我給你帶來的好處這麽多，還不夠兩清的嗎？”
她向前一步，半蹲下來和吳熠對視，伸手幫他理了理不夠整齊衣領，聲音低低的：“這樣吧，你不用謝我。就是以後啊，你就別再記得我了，我和你重來不認識。啊，懂了嗎？”
吳熠僵硬地站著，聞到她貼近時手腕上淡淡的香水味，不濃郁也不膩人。他輕輕囁嚅著嘴唇：“懂了。”
女人滿意地笑了，站起身：“真聽話。”
她轉身拿出手機回電話，一邊離開一邊用嬌柔的語氣撒嬌道歉，留下吳熠一個人站在過道中央，四周燈光明亮。
林安坐著一只手撐著臉，目光看著面向過道的玻璃落地窗，小聲問吳辰舫：“真不過去？”
“現在過去不好收場，”吳辰舫把一根薯條遞到林安嘴邊，“啊——”
林安張口叼住，邊嚼邊說：“那女人誰啊？”
“應該是這次和‘盛恒’合作的那個蔣先生的一個情人，我在前兩天那個晚宴上看到過她。張琳說這女人沒什麽背景，一個純粹的那什麽，不過這女人很有分寸，蔣先生背地裏的情人裏，她是跟的最久的。連蔣夫人也對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林安用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吳辰舫，猶豫委婉地問：“你……你怎麽知道這麽多小道八卦？”
“張琳說的。”
林安頓時瞇了瞇眼：“你們倆關系最近可有點近啊。”
“胡柯浩不知道怎麽的就知道她還能聯系到羅健，最近鉚勁給她使絆子，她愁得很，生怕胡柯浩哪天狗急跳墻綁架她逼她說出羅健的下落，嚇得這幾天都不敢約她那些閨蜜朋友逛街，滿肚子消息又沒人分享，只能找我了唄……”吳辰舫笑笑，把可樂的吸管插上放在林安手邊，“況且人家訂婚宴就在下周了，你還醋什麽呢？”
林安“唔”了一聲，岔開話題：“誒，蔣先生那個情兒，吳熠好像認識她。舫哥，你說這人會不會是……？”
雖然話就半句，但吳辰舫還是聽懂了他的意思，點點頭：“也沒準。不過，吳熠現在已經和她沒有任何關系了。”
林安聽到這句滿意了，坐直應和了一聲：“那是。”
吳熠站了一會兒，破碎的回憶把他的腦海攪成一團漿糊，終於在漫長的出神後，理出了一個清晰的念頭：回餐廳去，林叔叔和吳叔叔還在那裏。
他慌忙把其他思緒扔到一旁，開始對自己進行心理暗示：對！快回去！他們不是讓你看好位置的嗎？你這麽出來了？！這不行的，快回去……
回去……
他垂著視線，擡手抵著鼻子吸了一口氣，然後轉身往回走。
吳熠拉開玻璃門進去，擡頭看見林安和吳辰舫已經坐在位置上聊天了，他心裏一驚，連忙過去。
林安餘光見有人過來，停下話頭看去，見到是吳熠時笑起來：“回來了？”
“嗯……”吳熠心中緊張，生怕他們問自己這麽突然離開了，去做什麽了……他心裏問自己：我該不該撒謊呢？
還沒等他決定好怎麽開口，吳辰舫就把一盒雞塊推了過去：“還不餓嗎？都要到一點了，快坐下吃飯吧。”
“我們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就問了一下你一泓哥哥，把他推薦的都點了一通。你就按自己的口味嘗嘗？”林安一窩蜂往吳熠那邊推了推，讓後舉了一個方盒給他看，“啊，最近的活動，說是買什麽套餐送個陶瓷杯，你看看喜不喜歡，喜歡的話平日裏在家就用這個吧！”
吳熠坐在位置上，面對面前種類繁多酥香撲鼻的食物，聽著身旁兩人自然真切的關心，心裏陡然生出一陣酸楚，還沒消失的雜亂心情裏又加入了新的滋味，實在算不得好受。
他沒敢擡頭看他們，只是緩慢又認真地說了一句“謝謝”。
這頓飯無疑是沈重又枯燥的，吳熠心不在焉地吃了小半個漢堡、兩塊雞塊和幾根薯條，橙汁就只喝了兩口，全程生動地詮釋了什麽叫“味同嚼蠟”。
一桌剩下了不少，自然是打包帶走。
吳熠心情還是提不上來，任憑他們在這高樓逛幾圈都沒用。林安便提議去世紀中心周邊逛逛。
外面午後的陽光依舊燦爛，世紀中心下面的小廣場上音響震天，各種活動表演熱鬧非凡。然而吳熠興致缺缺，林安和吳辰舫也沒有多餘的精力感受別人家的快樂——這種歡快的氛圍不但沒能感染他們，反而襯得他們與環境格格不入。
林安和吳辰舫手牽著手並肩走著，吳熠同他們錯開半個身子的距離，安靜、疏遠又禮貌。
“林安。”吳辰舫忽然開口，在這嘈雜的環境裏，除了林安，沒人能捕捉到他發聲的內容。
林安轉頭看他。
吳辰舫說：“我覺得時機差不多了。”
林安心領神會：“那我們找個安靜點的地方。”
繞過充斥著歡笑尖叫和歌聲叫喊的小廣場，馬路對面的公園顯得相對冷清。
人民公園裏的小孩兒不多，估計大部分被對面廣場的活動游戲吸引去了。有幾個老人拎著拖把似的大筆蘸了自來水在地上寫字，下筆力道遒勁，筆鋒犀利，洋洋灑灑一段唐詩宋詞，吸引著路人圍觀稱讚；老年交誼舞隊的小廣播聲音不大，放著節奏感十足的音樂，供那六七組大爺大媽練習舞姿；握著一把卡通形狀的氫氣球的小販站著，偶爾有小孩情侶路過時會買一個……和活力四射的對面相比，公園這邊的氛圍，更加適合休息談心。
公園中心的小樹林外圈有長椅，長椅環形分布，面對著中間的小噴泉，三三兩兩的白鴿在噴泉旁邊時不時轉個頭“咕咕”兩聲，好像沒有飛走的打算。
景色和光線都很好，而且相對安靜，林安招呼吳熠坐下，吳辰舫意外的沒有坐在林安身邊，而是坐在吳熠的另一邊——
吳熠一下就反應過來明白了，現在才是重頭。
林安整理的差不多的話，還沒進入嗓子眼就就感覺到身邊的小孩肩膀一緊，搭在腿上的雙手不自然地握起來，連下頜的線條都因為咬牙裝鎮定崩出來了——在這麽明顯的緊張模樣下，林安那些本來沒有質問語氣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他笑著嘆了口氣，起身：“我去那邊看看買點小東西，你們先坐著。”
林安一走，氣氛稍還沒來得及回緩，吳熠又想到身邊還有一個人，剛剛松下一點的弦立刻又緊繃起來。
平日裏吳辰舫和他的接觸程度遠不如林安，如果說開口的人是林安，吳熠好歹能猜個方向範圍，但如果開口的是吳辰舫，他覺得自己更沒底了……
吳辰舫自然也看得出他在緊張在害怕，如果現在有縫，這孩子能擠擠把自己塞進去……但是，話題要開始，總要有人來第一個出聲，林安舍不得逼緊了，他這邊卻不能再退：“吳熠。”
來了！
吳熠僵著身體，一動不動，憋出一個短促的“嗯”字。
“你不用這麽緊張，我們相處也有段時日了。”吳辰舫語調和緩，聲音和藹，“你難道還覺得我們是那種會隨便發脾氣打罵孩子的家長？”
吳熠微微搖搖頭：“不是……”
“那你怎麽這麽緊張？”吳辰舫輕笑著問。
吳熠低著頭，講不出理由，良久才小聲道：“對不起。”
吳辰舫：“……”
吳辰舫：“我沒有批評你啦……”
吳熠安靜了一會兒：“嗯。”
吳辰舫仰頭看了一眼湛藍的天空，心道：這頭還真不好開。
不過既然都開口說話了，就直白些吧……吳辰舫毫不客氣地開口：“吳熠，馮院長當時介紹你的時候，提過你的情況，我和林安很清楚的。”
他感覺身邊小孩的呼吸聲頓時急促紊亂起來。
“我們當時覺得你聽話又懂事，你的身世又很可憐，馮院長也說，希望我們能好好照顧你。你是一個好孩子，應該擁有更好的成長環境，得到更多更好的選擇和可能。”
吳辰舫似乎在想下面該說什麽，就此頓住了，吳熠沒聽見他的聲音，只得強迫自己開口接話，免得場面過於冰冷尷尬，然而他說出來的也是標準的客套話：“謝、謝謝……”
吳辰舫嘆了一口氣：“真要想謝我們，就不要這麽見外了——這都小半年了還把我們當外人，過分了啊。”
吳熠慌了，下意識想反駁，卻只是“我”了兩聲，說不出別的，吳辰舫也不給他解圍，就這樣耗著。
吳熠終究抵不過，小聲緊張地說了一句完整的話：“我、我不知道怎樣才算不見外。”
吳辰舫數給他聽：“喜歡什麽討厭什麽直說，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不舒服不用強撐——在我們面前，你可以不用當傳統意義上那種乖孩子，怎麽自在怎麽來。”
吳熠咋舌：“這怎麽可以……馮老師說過的，必須要……”
吳辰舫擡起手，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打斷他：“馮院長只是你在福利院的老師，而我和你林叔叔，是你現在的監護人。”
“從你離開福利院的那天起，我們就是你的家人了，是目前與你關系最親近的人，”吳辰舫把手放在他後腦勺上輕撫，“我們會照顧你，關懷你，就算你成年之後，我們之間的關系還會是‘父子’，這輩子都是親人——你不會再被拋棄了。”
吳熠擡頭看他，囁嚅著嘴唇卻沒有出聲。
“剛才那個女人，是……”吳辰舫頓了頓，沒把那個稱呼說出來，“對吧？”
吳熠垂下視線，輕輕點了點頭，聲音低啞：“對不起，我那時候突然就跑出去了……”
吳辰舫道：“這個道歉是應該的，你又不熟悉地形，萬一在那裏走丟了怎麽辦？下次不可以這樣招呼都不打就離開了，知道嗎？”
吳熠自嘲地笑了笑：“沒有下次了……”
吳辰舫聽見他的話，大概也猜到了這次偶遇的局面不是很好，不過這種走向更合他們這兩個新家長的心意，他直白道：“那更好啊！以後你和他們，以前的人，統統沒有關系，你是你，該走出來了。”
就在這時林安拎了一袋炒米回來，打開遞到吳熠面前：“嘿！恰好看見了，我小時候可喜歡這個了。吃過嗎？嘗嘗。”
吳熠點頭：“以前馮院長給我們買過。”
“喜歡嗎？”林安擡眼看吳辰舫，“你們剛剛聊什麽呢？”
吳辰舫別有深意地笑起來：“讓吳熠告訴你。”
吳熠：“誒？”
林安坐下：“行啊，邊吃邊說嘛。”
吳熠捧著炒米，茫然：“我、我說什麽……”
吳辰舫道：“什麽都行啊，反正你林叔叔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吳熠：“啊？”
林安也不在意地笑笑：“對啊，反正我也不知道，你隨便說。”
吳熠：“……”他是看出來了，這兩人是在引他主動開口講話。
“我、我……我……”吳熠閉了閉眼，猶豫地說，“我……為今天中午的事，道歉……”
“好，原諒你了！”林安爽快道，“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吳熠抿唇片刻，開口“我以後，會好好努力學習，不會讓林叔叔吳叔叔丟臉的。”
吳辰舫：“……”
林安：“……謔，這麽嚴肅啊。”
“謝謝，林叔叔吳叔叔，對我的照顧，”他結結巴巴，大腦運轉速度開始跟不上嘴了，“我以後，會好好報答你們的……”
林安“噗”地一聲笑出聲，擡手掩住鼻下，帶著笑意道：“你才幾歲就考慮這麽多去了，說得這麽老成官方。”
吳熠紅了臉，小聲辯解：“我、我都……早就會照顧別人了……”
——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身上，最明顯的特質是“聽話懂事”和“會照顧人”。
林安心裏猶如被猛地刺了一下，他擡手輕輕捏了捏吳熠的臉頰，盯著他的眼睛，態度認真，語氣溫和：“不用考慮這麽多，你還只是一個‘孩子’。”
吳熠楞楞地看著他。
林安松開手指：“這個年紀，你該學的不是‘照顧別人’，是‘撒嬌’‘叛逆’‘和家人同學吵架’。”
“你現在是年紀最小的了。”
吳熠眼眶陡然紅起來。
在那個“家”裏，要聽“爸爸”的話，端酒、燒熱水、帶弟弟妹妹……因為他的年紀最大，所以他必須做那群孩子裏最聽話的人——他做到了，所以他也是唯一一個直到七歲還沒有被“爸爸”抓進車裏運走的孩子。
在福利院，他照顧其他小孩子，幫助老師清理衛生，搬運捐贈品。他年紀是孩子們中最大的，是所有人的“大哥哥”，要給所有孩子們做榜樣——他不再是幾歲的孩子了，他是一個“大人”，他要懂事，絕對不可以給老師們添麻煩。
現在有人對他說——你年紀最小，你是一個小孩子，不要成天這麽謹慎小心，你可以隨心所欲，這才是你們該表現出來的天性。
他一時間只覺得心裏又熱又漲，說不出道不明的委屈驀地從本以為平靜的土壤裏滲出來，瞬間就淹沒了一切。
——他既不知道怎麽會有這麽多委屈的感覺，又分辨不出它們從何而來。
還沒等大腦運轉過來，他就聽見自己的顫抖的聲音：“我，可以嗎？”
“可以啊，”林安笑笑，“以後有什麽話都可以同我們講的。”
吳熠輕輕吸了吸鼻子，嘴角帶著笑意，認真地點頭。
還帶著最後夏意的微風引得周圍沙沙作響。
吳熠語氣輕快：“謝謝林叔叔，謝謝吳叔叔。”
林安最聽不得他道謝，擡手輕拍了一下我要的頭：“又道謝……”
吳熠瑟縮了一下：“以後註意。”
氣氛就像翻過來四月的天氣，徹底擺脫了最後一絲寒意。
公園裏賣氫氣球的小販踱步到噴泉另一側坐下。
林安看著那團形狀顏色各異的氣球叢，忽然轉頭問吳熠：“要不要氣球？”
吳熠不好意思地連連搖頭：“不了不了……我……我都這麽大了。”
“你小時候有買過嗎？”
“……沒有。”
林安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拉起來：“那現在給你補回來！”
此舉殺得吳熠措手不及，被拉到小販前他倉皇拒絕：“不了，真的不了，林叔叔……我已經不適合玩氣球了……”
“有什麽關系？”林安硬生生把他推過去，“氣球上又沒寫著‘適合七歲以下兒童玩耍’，快，挑一個喜歡的！”
吳熠都要哭了，轉頭求救：“吳叔叔……”
吳辰舫笑著攤手，表示愛莫能助：“咱們家，你林叔叔做主。”
吳熠：“……”
小販把氣球向下拉了一截，氣球上印的卡通形象幾乎是貼著吳熠的臉讓他挑。
他第一次做這種選擇，看來看去，最後選了一個最普通的金色的五角星形的氣球。
吳辰舫付錢，林安把氣球線仔細繞過吳熠的手腕，栓了一個死結後又在上面打了一個蝴蝶結。
林安松開手，氣球往上一沖，吳熠心中一驚，下意識伸手去抓白線，還沒等他抓住，氣球就被拉直的白線往下一拽，吳熠楞了楞，尷尬地笑了一下，放下心來。
“哢嚓。”
吳熠回頭，引得林安也跟著回頭。
不遠處有個披著頭發的年輕女孩舉著一只白色的相機，見他們轉過來慌忙將相機放下，然而一張卡片緩緩從機身上吐出來——那是拍立得。
女孩漲紅了一張臉，把相機舉起來，抽出那張還帶著熱度的相紙，尷尬地笑起來：“我、我……我不是變態的，我可以解釋。”
她還沒等這邊發話就主動把相紙遞上開始解釋：“我剛剛是在拍噴泉，位置的緣故不小心把弟弟拍進去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這個給你們處理——”
“嗯嗯，好，沒什麽的其實……”林安幹笑著把相紙接過，上面的主體表面看起來是半側汩汩的小噴泉，但是左側拍到了吳熠顯然更加清晰。他把相紙給吳熠：“諾，拿著吧，姐姐送你的。”
吳熠茫然地接過：“謝謝……”
女孩欠了欠身：“不用謝不用謝，嘿嘿嘿……那我先走了，不好意思打攪你們一家人了。”
“等一下！”林安忽然叫住她，“請問，可以請你幫我們拍一張照嗎？用我的手機。”
女孩舉了舉手中的拍立得：“我用這個可以嗎？馬上就能直接拿到，雖然可能沒那麽清晰……”
林安笑笑：“也行，麻煩你了。”
“我才剛剛開始用這種，拿你們當練手不好意思啦！”女孩赧然地笑了兩聲，“去那邊吧，那邊光線好！”
十二歲的吳熠比兩個成年人矮了一大截，站在中間，林安在左，吳辰舫在右，標準的一家三口照站姿。
女孩似乎非常不滿意這個標準構圖裏的氛圍：“嗯……你們，隨意一點？這裏面看起來好僵硬哦……”
林安和吳辰舫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一聲，似乎都不知道該如何顯得“隨意”。
“弟弟把氣球拉下來一點吧，讓它入鏡！”女孩指揮著動作，“很好，叔叔們手靠近一點……笑起來哦！1,2,3——”
“哢嚓。”
女孩取出相紙看了看：“嗯！挺好的！”她把相紙遞給林安，“叔叔你看！”
林安道謝：“謝謝你呀！”
“不客氣！我先走啦！再見！”
女孩抱著相機跑遠，林安看了相片，笑著把相紙給吳辰舫：“你看！咱們家第一張全家福！”
吳辰舫也笑起來：“那回去路上我們買個相框把它放進去好了。”
“來，吳熠你拿著，”林安把相紙給吳熠，然後回應吳辰舫，“也行啊，擺哪裏？書桌上？”
吳熠捏著那張溫熱的紙看了好一會兒。照片上的男孩笑得靦腆，另一只手拉過一段白線，氣球剛好懸在左邊男人頭頂那邊。雖然是常見的三人構圖，但是右下角的一束陽光和身後樹林的光影，平添了幾分溫馨。
真好啊……
他想。
“誒，對了，舫哥，你說我們要不要養只寵物啊？吳熠平時在家也不至於太無聊。”
“養什麽？”
“狗吧，溫順一點的，金毛？薩摩耶？”
“咳，呵呵，咳，那大型犬溜圈的時候，吳熠拉得動它們嗎？”
“那……那就養年齡小點的幼崽？”
吳熠把照片放在手心裏，身邊兩個大人自顧自的交流沒能影響到他。
他心裏癢癢的，覺得自己該在這時候做些什麽。
對了，手機。吳熠把手機拿出來，點開了相機，選了一個暖色柔光的濾鏡，對準手中的照片。
“我覺得養貓更好吧？”
“唔……可是我覺得，貓沒有狗那麽親人……哎，其實只要不是鸚鵡都行，我對這個有心理陰影。”
“那我們還不如問問吳熠的意思呢！”
“啊，對！吳熠——”
吳熠把視線移開手機屏幕，擡起頭：“在。”
“你喜歡貓還是狗呀？咱們家再加一個成員你看怎麽樣？”
“啊？這個啊……貓還是狗嗎？嗯，我、我其實……”
“沒關系，你大膽說。”
“我其實……”
亮著的手機屏幕上，原本空蕩蕩的空間裏出現一條上傳成功的新圖片。
那是一張加了濾鏡的照片照。
下面的歸屬相冊是“家人”。
【番外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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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熠見她滿眼的戲謔嘲諷，一時間噤聲不敢有更多的動作。
“哎……”女人擡起手，視線就看著自己漂亮的指甲，漫不經心道，“我都沒想到，還能遇到你。”
她移開視線掃了吳熠一眼：“其實你活著我倒是不意外，小孩兒嘛，好心人多，肯定有人看到了會幫忙唄……”
吳熠覺得心臟有些酸脹。
“反而是有我在，他們看著覺得你還有人照顧，還不容易關註到你，我說的是吧？”女人用指尖撥了一縷卷發到肩前，“你後來去哪兒了？”
吳熠垂下視線，怯聲回她：“青、‘青巢’。”
“福利院？！”她笑了一聲，伸出修長白嫩的手指挑了一下他的衣領，“喲，衣服不錯啊，領養你的人家裏看起來不差呢？挺美的嘛。”
“你在路上，明明就……”
吳熠的話破碎還沒頭沒尾，但是女人意外的聽懂了，她難以置信地嗤笑了一聲：“那誰……我不知道你現在叫什麽了，我也不在乎你叫什麽——那時候你聽話，按照我的要求做了，計劃也成功了，作為報答，我把你帶出來，我們之間互不相欠，沒錯吧？”
吳熠沒有說話，女人也不需要他給出反應，自顧自地接著道：“路上，我很怕他們會追過來，所以我必須帶上你。如果被追上了了，我會讓你過去和他們那群人碰面，然後你需要去告訴他們，我往某個方向跑的，誤導他們搜查錯誤的方向，這樣我跑走的幾率更大——你能聽懂嗎？你那時候這麽‘重要’，我怎麽能在那種情況下丟下你呢？”
吳熠覺得有有冰水從上澆下，整個頭都冰冷刺痛：“那你、你為什麽，要走……那天……”
既然我聽話又重要……為什麽還要突然丟下我呢？
女人無語地翻了一個白眼，似乎對於他愚蠢又天真的疑問失去了耐心：“難道我要帶你回我家？那多臟啊……”
吳熠臉上一白，又聽她毫不顧忌地坦白道：“我可不打算在那裏待多久——我又不是獨身女，他們沒準能接受我回去，但能接受我帶個野種回去？而且你在那裏留著，我走的時候顯得多累贅啊！”
“知道那天我看到了什麽嗎？”女人擡起視線看向遠方，回憶時的嘴角的笑容隔了這麽多年卻還有幾分真切，“我在廣場的一臺屏幕前看到了新聞——說就在我們跑出來的第三天，那個地方居然被警察查到了，全部人都被抓了！被抓了！呵呵呵，畫面裏放了那個男人的臉，我那是第一次，在看見他的臉時，一點也不害怕了，反而高興得差點哭出來！——新聞裏說這是一起特大事件，我不用再害怕他們找來了，他們全部要被判刑，一個都逃不掉，哈哈哈……”
“我可以沒有後顧之憂的大膽的回家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頓了一下，“我絞盡腦汁，想方設法逃出來了，像野狗一樣過了幾個月——而那些行屍走肉的婊子們什麽都沒做，離開那個地獄僅僅是比我晚了三天，還作為‘受害者’去接受正規的身體心理治療，得到了所有人的憐憫，社會和政府的幫助，你看，多好笑啊是不是？”
她註視著吳熠，眼神漠然：“我那時候才23歲，但我的一切都已經被毀了——我連初中學歷都沒有，八年時間被迫生了五個孩子，又醜又臟，我還能去做什麽？”
吳熠臉色蒼白，他隱約能明白女人想表達什麽，卻無法給出回應。
女人手中的小包裏忽然“嗡”了一聲，就像是斬斷了回憶，她猛地清醒過來，收斂起外露的情緒，笑起來：“不過，我對現在很滿意，起碼我現在得到的一切，這是我通過自己的努力得來的，多好啊——呵呵，你還在意那些過程做什麽？從結局來看，你不也比以前好嗎？我給你帶來的好處這麽多，還不夠兩清的嗎？”
她向前一步，半蹲下來和吳熠對視，伸手幫他理了理不夠整齊衣領，聲音低低的：“這樣吧，你不用謝我。就是以後啊，你就別再記得我了，我和你重來不認識。啊，懂了嗎？”
吳熠僵硬地站著，聞到她貼近時手腕上淡淡的香水味，不濃郁也不膩人。他輕輕囁嚅著嘴唇：“懂了。”
女人滿意地笑了，站起身：“真聽話。”
她轉身拿出手機回電話，一邊離開一邊用嬌柔的語氣撒嬌道歉，留下吳熠一個人站在過道中央，四周燈光明亮。
林安坐著一只手撐著臉，目光看著面向過道的玻璃落地窗，小聲問吳辰舫：“真不過去？”
“現在過去不好收場，”吳辰舫把一根薯條遞到林安嘴邊，“啊——”
林安張口叼住，邊嚼邊說：“那女人誰啊？”
“應該是這次和‘盛恒’合作的那個蔣先生的一個情人，我在前兩天那個晚宴上看到過她。張琳說這女人沒什麽背景，一個純粹的那什麽，不過這女人很有分寸，蔣先生背地裏的情人裏，她是跟的最久的。連蔣夫人也對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林安用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吳辰舫，猶豫委婉地問：“你……你怎麽知道這麽多小道八卦？”
“張琳說的。”
林安頓時瞇了瞇眼：“你們倆關系最近可有點近啊。”
“胡柯浩不知道怎麽的就知道她還能聯系到羅健，最近鉚勁給她使絆子，她愁得很，生怕胡柯浩哪天狗急跳墻綁架她逼她說出羅健的下落，嚇得這幾天都不敢約她那些閨蜜朋友逛街，滿肚子消息又沒人分享，只能找我了唄……”吳辰舫笑笑，把可樂的吸管插上放在林安手邊，“況且人家訂婚宴就在下周了，你還醋什麽呢？”
林安“唔”了一聲，岔開話題：“誒，蔣先生那個情兒，吳熠好像認識她。舫哥，你說這人會不會是……？”
雖然話就半句，但吳辰舫還是聽懂了他的意思，點點頭：“也沒準。不過，吳熠現在已經和她沒有任何關系了。”
林安聽到這句滿意了，坐直應和了一聲：“那是。”
吳熠站了一會兒，破碎的回憶把他的腦海攪成一團漿糊，終於在漫長的出神後，理出了一個清晰的念頭：回餐廳去，林叔叔和吳叔叔還在那裏。
他慌忙把其他思緒扔到一旁，開始對自己進行心理暗示：對！快回去！他們不是讓你看好位置的嗎？你這麽出來了？！這不行的，快回去……
回去……
他垂著視線，擡手抵著鼻子吸了一口氣，然後轉身往回走。
吳熠拉開玻璃門進去，擡頭看見林安和吳辰舫已經坐在位置上聊天了，他心裏一驚，連忙過去。
林安餘光見有人過來，停下話頭看去，見到是吳熠時笑起來：“回來了？”
“嗯……”吳熠心中緊張，生怕他們問自己這麽突然離開了，去做什麽了……他心裏問自己：我該不該撒謊呢？
還沒等他決定好怎麽開口，吳辰舫就把一盒雞塊推了過去：“還不餓嗎？都要到一點了，快坐下吃飯吧。”
“我們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就問了一下你一泓哥哥，把他推薦的都點了一通。你就按自己的口味嘗嘗？”林安一窩蜂往吳熠那邊推了推，讓後舉了一個方盒給他看，“啊，最近的活動，說是買什麽套餐送個陶瓷杯，你看看喜不喜歡，喜歡的話平日裏在家就用這個吧！”
吳熠坐在位置上，面對面前種類繁多酥香撲鼻的食物，聽著身旁兩人自然真切的關心，心裏陡然生出一陣酸楚，還沒消失的雜亂心情裏又加入了新的滋味，實在算不得好受。
他沒敢擡頭看他們，只是緩慢又認真地說了一句“謝謝”。
這頓飯無疑是沈重又枯燥的，吳熠心不在焉地吃了小半個漢堡、兩塊雞塊和幾根薯條，橙汁就只喝了兩口，全程生動地詮釋了什麽叫“味同嚼蠟”。
一桌剩下了不少，自然是打包帶走。
吳熠心情還是提不上來，任憑他們在這高樓逛幾圈都沒用。林安便提議去世紀中心周邊逛逛。
外面午後的陽光依舊燦爛，世紀中心下面的小廣場上音響震天，各種活動表演熱鬧非凡。然而吳熠興致缺缺，林安和吳辰舫也沒有多餘的精力感受別人家的快樂——這種歡快的氛圍不但沒能感染他們，反而襯得他們與環境格格不入。
林安和吳辰舫手牽著手並肩走著，吳熠同他們錯開半個身子的距離，安靜、疏遠又禮貌。
“林安。”吳辰舫忽然開口，在這嘈雜的環境裏，除了林安，沒人能捕捉到他發聲的內容。
林安轉頭看他。
吳辰舫說：“我覺得時機差不多了。”
林安心領神會：“那我們找個安靜點的地方。”
繞過充斥著歡笑尖叫和歌聲叫喊的小廣場，馬路對面的公園顯得相對冷清。
人民公園裏的小孩兒不多，估計大部分被對面廣場的活動游戲吸引去了。有幾個老人拎著拖把似的大筆蘸了自來水在地上寫字，下筆力道遒勁，筆鋒犀利，洋洋灑灑一段唐詩宋詞，吸引著路人圍觀稱讚；老年交誼舞隊的小廣播聲音不大，放著節奏感十足的音樂，供那六七組大爺大媽練習舞姿；握著一把卡通形狀的氫氣球的小販站著，偶爾有小孩情侶路過時會買一個……和活力四射的對面相比，公園這邊的氛圍，更加適合休息談心。
公園中心的小樹林外圈有長椅，長椅環形分布，面對著中間的小噴泉，三三兩兩的白鴿在噴泉旁邊時不時轉個頭“咕咕”兩聲，好像沒有飛走的打算。
景色和光線都很好，而且相對安靜，林安招呼吳熠坐下，吳辰舫意外的沒有坐在林安身邊，而是坐在吳熠的另一邊——
吳熠一下就反應過來明白了，現在才是重頭。
林安整理的差不多的話，還沒進入嗓子眼就就感覺到身邊的小孩肩膀一緊，搭在腿上的雙手不自然地握起來，連下頜的線條都因為咬牙裝鎮定崩出來了——在這麽明顯的緊張模樣下，林安那些本來沒有質問語氣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他笑著嘆了口氣，起身：“我去那邊看看買點小東西，你們先坐著。”
林安一走，氣氛稍還沒來得及回緩，吳熠又想到身邊還有一個人，剛剛松下一點的弦立刻又緊繃起來。
平日裏吳辰舫和他的接觸程度遠不如林安，如果說開口的人是林安，吳熠好歹能猜個方向範圍，但如果開口的是吳辰舫，他覺得自己更沒底了……
吳辰舫自然也看得出他在緊張在害怕，如果現在有縫，這孩子能擠擠把自己塞進去……但是，話題要開始，總要有人來第一個出聲，林安舍不得逼緊了，他這邊卻不能再退：“吳熠。”
來了！
吳熠僵著身體，一動不動，憋出一個短促的“嗯”字。
“你不用這麽緊張，我們相處也有段時日了。”吳辰舫語調和緩，聲音和藹，“你難道還覺得我們是那種會隨便發脾氣打罵孩子的家長？”
吳熠微微搖搖頭：“不是……”
“那你怎麽這麽緊張？”吳辰舫輕笑著問。
吳熠低著頭，講不出理由，良久才小聲道：“對不起。”
吳辰舫：“……”
吳辰舫：“我沒有批評你啦……”
吳熠安靜了一會兒：“嗯。”
吳辰舫仰頭看了一眼湛藍的天空，心道：這頭還真不好開。
不過既然都開口說話了，就直白些吧……吳辰舫毫不客氣地開口：“吳熠，馮院長當時介紹你的時候，提過你的情況，我和林安很清楚的。”
他感覺身邊小孩的呼吸聲頓時急促紊亂起來。
“我們當時覺得你聽話又懂事，你的身世又很可憐，馮院長也說，希望我們能好好照顧你。你是一個好孩子，應該擁有更好的成長環境，得到更多更好的選擇和可能。”
吳辰舫似乎在想下面該說什麽，就此頓住了，吳熠沒聽見他的聲音，只得強迫自己開口接話，免得場面過於冰冷尷尬，然而他說出來的也是標準的客套話：“謝、謝謝……”
吳辰舫嘆了一口氣：“真要想謝我們，就不要這麽見外了——這都小半年了還把我們當外人，過分了啊。”
吳熠慌了，下意識想反駁，卻只是“我”了兩聲，說不出別的，吳辰舫也不給他解圍，就這樣耗著。
吳熠終究抵不過，小聲緊張地說了一句完整的話：“我、我不知道怎樣才算不見外。”
吳辰舫數給他聽：“喜歡什麽討厭什麽直說，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不舒服不用強撐——在我們面前，你可以不用當傳統意義上那種乖孩子，怎麽自在怎麽來。”
吳熠咋舌：“這怎麽可以……馮老師說過的，必須要……”
吳辰舫擡起手，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打斷他：“馮院長只是你在福利院的老師，而我和你林叔叔，是你現在的監護人。”
“從你離開福利院的那天起，我們就是你的家人了，是目前與你關系最親近的人，”吳辰舫把手放在他後腦勺上輕撫，“我們會照顧你，關懷你，就算你成年之後，我們之間的關系還會是‘父子’，這輩子都是親人——你不會再被拋棄了。”
吳熠擡頭看他，囁嚅著嘴唇卻沒有出聲。
“剛才那個女人，是……”吳辰舫頓了頓，沒把那個稱呼說出來，“對吧？”
吳熠垂下視線，輕輕點了點頭，聲音低啞：“對不起，我那時候突然就跑出去了……”
吳辰舫道：“這個道歉是應該的，你又不熟悉地形，萬一在那裏走丟了怎麽辦？下次不可以這樣招呼都不打就離開了，知道嗎？”
吳熠自嘲地笑了笑：“沒有下次了……”
吳辰舫聽見他的話，大概也猜到了這次偶遇的局面不是很好，不過這種走向更合他們這兩個新家長的心意，他直白道：“那更好啊！以後你和他們，以前的人，統統沒有關系，你是你，該走出來了。”
就在這時林安拎了一袋炒米回來，打開遞到吳熠面前：“嘿！恰好看見了，我小時候可喜歡這個了。吃過嗎？嘗嘗。”
吳熠點頭：“以前馮院長給我們買過。”
“喜歡嗎？”林安擡眼看吳辰舫，“你們剛剛聊什麽呢？”
吳辰舫別有深意地笑起來：“讓吳熠告訴你。”
吳熠：“誒？”
林安坐下：“行啊，邊吃邊說嘛。”
吳熠捧著炒米，茫然：“我、我說什麽……”
吳辰舫道：“什麽都行啊，反正你林叔叔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吳熠：“啊？”
林安也不在意地笑笑：“對啊，反正我也不知道，你隨便說。”
吳熠：“……”他是看出來了，這兩人是在引他主動開口講話。
“我、我……我……”吳熠閉了閉眼，猶豫地說，“我……為今天中午的事，道歉……”
“好，原諒你了！”林安爽快道，“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吳熠抿唇片刻，開口“我以後，會好好努力學習，不會讓林叔叔吳叔叔丟臉的。”
吳辰舫：“……”
林安：“……謔，這麽嚴肅啊。”
“謝謝，林叔叔吳叔叔，對我的照顧，”他結結巴巴，大腦運轉速度開始跟不上嘴了，“我以後，會好好報答你們的……”
林安“噗”地一聲笑出聲，擡手掩住鼻下，帶著笑意道：“你才幾歲就考慮這麽多去了，說得這麽老成官方。”
吳熠紅了臉，小聲辯解：“我、我都……早就會照顧別人了……”
——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身上，最明顯的特質是“聽話懂事”和“會照顧人”。
林安心裏猶如被猛地刺了一下，他擡手輕輕捏了捏吳熠的臉頰，盯著他的眼睛，態度認真，語氣溫和：“不用考慮這麽多，你還只是一個‘孩子’。”
吳熠楞楞地看著他。
林安松開手指：“這個年紀，你該學的不是‘照顧別人’，是‘撒嬌’‘叛逆’‘和家人同學吵架’。”
“你現在是年紀最小的了。”
吳熠眼眶陡然紅起來。
在那個“家”裏，要聽“爸爸”的話，端酒、燒熱水、帶弟弟妹妹……因為他的年紀最大，所以他必須做那群孩子裏最聽話的人——他做到了，所以他也是唯一一個直到七歲還沒有被“爸爸”抓進車裏運走的孩子。
在福利院，他照顧其他小孩子，幫助老師清理衛生，搬運捐贈品。他年紀是孩子們中最大的，是所有人的“大哥哥”，要給所有孩子們做榜樣——他不再是幾歲的孩子了，他是一個“大人”，他要懂事，絕對不可以給老師們添麻煩。
現在有人對他說——你年紀最小，你是一個小孩子，不要成天這麽謹慎小心，你可以隨心所欲，這才是你們該表現出來的天性。
他一時間只覺得心裏又熱又漲，說不出道不明的委屈驀地從本以為平靜的土壤裏滲出來，瞬間就淹沒了一切。
——他既不知道怎麽會有這麽多委屈的感覺，又分辨不出它們從何而來。
還沒等大腦運轉過來，他就聽見自己的顫抖的聲音：“我，可以嗎？”
“可以啊，”林安笑笑，“以後有什麽話都可以同我們講的。”
吳熠輕輕吸了吸鼻子，嘴角帶著笑意，認真地點頭。
還帶著最後夏意的微風引得周圍沙沙作響。
吳熠語氣輕快：“謝謝林叔叔，謝謝吳叔叔。”
林安最聽不得他道謝，擡手輕拍了一下我要的頭：“又道謝……”
吳熠瑟縮了一下：“以後註意。”
氣氛就像翻過來四月的天氣，徹底擺脫了最後一絲寒意。
公園裏賣氫氣球的小販踱步到噴泉另一側坐下。
林安看著那團形狀顏色各異的氣球叢，忽然轉頭問吳熠：“要不要氣球？”
吳熠不好意思地連連搖頭：“不了不了……我……我都這麽大了。”
“你小時候有買過嗎？”
“……沒有。”
林安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拉起來：“那現在給你補回來！”
此舉殺得吳熠措手不及，被拉到小販前他倉皇拒絕：“不了，真的不了，林叔叔……我已經不適合玩氣球了……”
“有什麽關系？”林安硬生生把他推過去，“氣球上又沒寫著‘適合七歲以下兒童玩耍’，快，挑一個喜歡的！”
吳熠都要哭了，轉頭求救：“吳叔叔……”
吳辰舫笑著攤手，表示愛莫能助：“咱們家，你林叔叔做主。”
吳熠：“……”
小販把氣球向下拉了一截，氣球上印的卡通形象幾乎是貼著吳熠的臉讓他挑。
他第一次做這種選擇，看來看去，最後選了一個最普通的金色的五角星形的氣球。
吳辰舫付錢，林安把氣球線仔細繞過吳熠的手腕，栓了一個死結後又在上面打了一個蝴蝶結。
林安松開手，氣球往上一沖，吳熠心中一驚，下意識伸手去抓白線，還沒等他抓住，氣球就被拉直的白線往下一拽，吳熠楞了楞，尷尬地笑了一下，放下心來。
“哢嚓。”
吳熠回頭，引得林安也跟著回頭。
不遠處有個披著頭發的年輕女孩舉著一只白色的相機，見他們轉過來慌忙將相機放下，然而一張卡片緩緩從機身上吐出來——那是拍立得。
女孩漲紅了一張臉，把相機舉起來，抽出那張還帶著熱度的相紙，尷尬地笑起來：“我、我……我不是變態的，我可以解釋。”
她還沒等這邊發話就主動把相紙遞上開始解釋：“我剛剛是在拍噴泉，位置的緣故不小心把弟弟拍進去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這個給你們處理——”
“嗯嗯，好，沒什麽的其實……”林安幹笑著把相紙接過，上面的主體表面看起來是半側汩汩的小噴泉，但是左側拍到了吳熠顯然更加清晰。他把相紙給吳熠：“諾，拿著吧，姐姐送你的。”
吳熠茫然地接過：“謝謝……”
女孩欠了欠身：“不用謝不用謝，嘿嘿嘿……那我先走了，不好意思打攪你們一家人了。”
“等一下！”林安忽然叫住她，“請問，可以請你幫我們拍一張照嗎？用我的手機。”
女孩舉了舉手中的拍立得：“我用這個可以嗎？馬上就能直接拿到，雖然可能沒那麽清晰……”
林安笑笑：“也行，麻煩你了。”
“我才剛剛開始用這種，拿你們當練手不好意思啦！”女孩赧然地笑了兩聲，“去那邊吧，那邊光線好！”
十二歲的吳熠比兩個成年人矮了一大截，站在中間，林安在左，吳辰舫在右，標準的一家三口照站姿。
女孩似乎非常不滿意這個標準構圖裏的氛圍：“嗯……你們，隨意一點？這裏面看起來好僵硬哦……”
林安和吳辰舫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一聲，似乎都不知道該如何顯得“隨意”。
“弟弟把氣球拉下來一點吧，讓它入鏡！”女孩指揮著動作，“很好，叔叔們手靠近一點……笑起來哦！1,2,3——”
“哢嚓。”
女孩取出相紙看了看：“嗯！挺好的！”她把相紙遞給林安，“叔叔你看！”
林安道謝：“謝謝你呀！”
“不客氣！我先走啦！再見！”
女孩抱著相機跑遠，林安看了相片，笑著把相紙給吳辰舫：“你看！咱們家第一張全家福！”
吳辰舫也笑起來：“那回去路上我們買個相框把它放進去好了。”
“來，吳熠你拿著，”林安把相紙給吳熠，然後回應吳辰舫，“也行啊，擺哪裏？書桌上？”
吳熠捏著那張溫熱的紙看了好一會兒。照片上的男孩笑得靦腆，另一只手拉過一段白線，氣球剛好懸在左邊男人頭頂那邊。雖然是常見的三人構圖，但是右下角的一束陽光和身後樹林的光影，平添了幾分溫馨。
真好啊……
他想。
“誒，對了，舫哥，你說我們要不要養只寵物啊？吳熠平時在家也不至於太無聊。”
“養什麽？”
“狗吧，溫順一點的，金毛？薩摩耶？”
“咳，呵呵，咳，那大型犬溜圈的時候，吳熠拉得動它們嗎？”
“那……那就養年齡小點的幼崽？”
吳熠把照片放在手心裏，身邊兩個大人自顧自的交流沒能影響到他。
他心裏癢癢的，覺得自己該在這時候做些什麽。
對了，手機。吳熠把手機拿出來，點開了相機，選了一個暖色柔光的濾鏡，對準手中的照片。
“我覺得養貓更好吧？”
“唔……可是我覺得，貓沒有狗那麽親人……哎，其實只要不是鸚鵡都行，我對這個有心理陰影。”
“那我們還不如問問吳熠的意思呢！”
“啊，對！吳熠——”
吳熠把視線移開手機屏幕，擡起頭：“在。”
“你喜歡貓還是狗呀？咱們家再加一個成員你看怎麽樣？”
“啊？這個啊……貓還是狗嗎？嗯，我、我其實……”
“沒關系，你大膽說。”
“我其實……”
亮著的手機屏幕上，原本空蕩蕩的空間裏出現一條上傳成功的新圖片。
那是一張加了濾鏡的照片照。
下面的歸屬相冊是“家人”。
【番外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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