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師，李叔叔，喝茶。”吳熠把茶水端上來。

“小熠，來來來！”李成把一個盒子打開給他看，“初次見面，李叔叔我也沒備什麽好的，就一雙鞋，我向老吳打聽了你尺碼，一會兒試試合不合腳啊——”

“啊？李叔叔……”

李成打斷他的話：“就這樣啊！尺碼不對跟我說，我先給你放這兒了。”

吳熠還來不及阻止，李成的見面禮已經送出來了，他也不知道這麽處理，李成似乎也不打算再聊這個，吳熠只得強迫自己轉移話題，關註別的去。他問坐在沙發上東張西望的小姑娘，“熙、熙熙要喝飲料嗎？”

“要要要！哥哥我要喝橙汁！”熙熙坐在沙發上晃著兩條小細腿，興奮地舉手。

“不行！”楊琬沈下臉訓了一聲，緩下臉色對吳熠道，“熠熠，你給她倒杯白開水就好。”

小姑娘眼睛睜得大大的，然後皺著眉頭，深呼吸含了一大口氣在嘴裏，把腮幫子撐得鼓鼓的圓圓的，從小鼻子裏使勁“哼”了一聲——真的是又委屈又可愛，吳熠都被她逗笑了。然後她從外套口袋裏摸出了一張紙片，桀驁地仰著小下巴，打直手臂展示給楊琬：“任——性——卡！——哼！”

“……”楊琬楞了幾秒，表情變了幾回，瞪向沙發那邊已經轉過頭的男人，一字一頓，“李、成，你什麽時候給她的？”

“老婆你就寬容一下吧，”李成緊張地把女兒攬著肩膀護到懷裏，“小女孩兒嘛，喜歡甜的很正常！我給林哥說要個鮮榨，不要香精兌水！”

楊琬咬牙切齒：“你還以為我是擔心食品添加劑呢？你女兒現在不到六歲，已經有三個蛀牙了，再不控制一下，恒牙還長不出來就全蛀掉了，直接六歲體驗六十歲是不是？”

李成：“……”

“媽媽說話不算數！”熙熙叫起來，“之前說好的‘任性卡’可以允許熙熙做你不同意的事！”

楊琬壓下怒氣，她指著餐桌的方向笑問：“熙熙，看見那邊桌上的點心了嗎？林叔叔和吳叔叔特意給我們準備的——但是你只有一張‘任性卡’，橙汁和點心只能選一個哦。”

熙熙看著那邊的點心眼睛都直了：“我！我！我！——”

楊琬滿意地心道：嘁，我還不了解我孩子麽！等會兒再這樣問一次就行了。

熙熙立刻從另一個口袋裏又摸出一張紙片：“我、我還有一張！——”

楊琬：“……”

楊琬：“李！成！”

李成：“老婆，老婆老婆！你冷靜！這……來老吳家，你、你消消氣，這不是讓人孩子看笑話嗎……回去再收拾熙丫頭，你看成不嘿嘿嘿……”

楊琬：“我回去先收拾你！”

恰好這時，又是一陣門鈴響。

吳熠退出那邊的家庭戰場，連忙去開門，這次來的也是一家三口，抱著熟睡小孩的女人主動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吳熠的頭，然後笑著把手裏的一個布包的小方盒給他看，示意他伸手來接：“來，初次見面，一點小禮物。”

女人動作輕柔親切，但是話中詞語給人的感覺卻是疏遠有拗口，吳熠有些不大適應，磕磕絆絆地回應：“呃，初、初次見面……”

兩人進門的時候，恰好被吳辰舫發現，他回頭跟林安說了幾句話，交接了手上工作，出來同一家來的客人打招呼。

李成楊琬太熟了，尤其楊琬還是吳熠現在的老師，不必多介紹招呼。王先生一家，吳熠是第一次見。

吳辰舫讓吳熠站在自己旁邊，給他介紹：“吳熠，這個是王叔叔，這個阿姨你可以叫她惠子阿姨，也可以叫她王阿姨——她和王叔叔結婚後現在是同王叔叔姓。那個正在睡覺的小弟弟是小光。”

清水在預產期前終於入了國籍，雖然身份證上是日語翻譯過來的漢字，但她對於“冠以夫姓”這個事很是在乎，王先生完全動搖不了她的觀念，只好同意她入鄉隨俗給自己取了一個中式的名字，現在的清水，比起“清水惠子”，更喜歡別人叫她“王清惠”。

吳熠一一打招呼後，好奇小心地問：“可是……楊老師姓楊啊。”她和李叔叔結婚後沒有和李叔叔姓……

“這是惠子阿姨她們國家的習俗，”吳辰舫解釋，“惠子阿姨是外國人。”

外國人？！活的外國人！吳熠猛地睜大眼，看向清水的眼神裏充滿了新奇。

清水輕輕皺眉，笑著反駁：“吳先生，我現在已經入了中國國籍了！”

吳辰舫笑笑：“我當然知道，這不是孩子有疑惑嗎，我給他解釋。”

林安從廚房探出頭來：“人都到齊了嗎？最後的湯還要等一會兒。”

吳辰舫回答：“還沒有，一泓他們還沒來。”

“他們怎麽回事？這不是周末嗎？”林安摘了圍裙出來，“我給他們打個電話好了。”

林安剛剛摸到手機，門口就傳來動靜。

他放下手機往門口去：“我去開門，你們都先坐著聊啊！”

“你們幾個，”林安打開門，門口站著遲到的宋一泓蕭明月和劉宇，他也就不收斂了，“怎麽這麽晚？嗯？所有人都在等你們！反思一下，告訴我遲到原因！”

宋一泓舉起兩手立在胸前投降：“大嫂，不是我！你問你編輯——”

蕭明月抱著個紙袋，閉上眼一臉視死如歸：“我坦白！林鍋！我是給小少爺準備禮物害的大家路上堵了兩次！”

林安：“兩次？”

蕭明月：“排隊結賬一次，堵車一次。”

林安側身讓出位置：“行，進來吧，我倒要看看你花了這麽多時間是買了什麽來。”

宋一泓進門感嘆：“大嫂，說起來這還是我除了你們入住那天外，這是這麽久以來第二次進你們新家看誒！感覺有人氣了不少。”

“你這段時間不是忙得昏天黑地麽？不瞎浪費時間東走西逛才是正常的，”林安沖吳熠招手，“吳熠，過來，跟你大哥哥打個招呼。”

“哥、哥哥？”宋一泓拉住林安的手臂，指指自己，“嫂子，我、我不該是叔叔那輩的嗎？”

林安：“你和舫哥是什麽關系？”

宋一泓：“異、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林安：“還有嗎？”

宋一泓想了想：“……我爸喝醉了強行讓我認的幹爹，還錄像的那種。”

林安拍拍他的肩膀：“這輩分不就對了嘛！”

宋一泓：“……”

林安攬過吳熠，手放在他背後，輕輕把他推到宋一泓面前：“吳熠，這是你一泓哥哥，你爸爸們在沒有血緣範圍內裏最親的親戚了。”

宋一泓聽到最後那句，也不管這亂七八糟的輩分，欣然應下了：“對對對，吳熠以後你就是我親弟弟，有困難不敢找你倆爸爸就來找我，哥哥永遠是你最鐵的後盾！”

吳熠：“……”

宋一泓：“今天怪哥哥準備不周，這樣，我把我steam賬號寫給你，以後有了電腦你就用我的賬號下游戲玩。”

“去去去，吳熠還小，”林安擺手，“你少不教好的！”他看向蕭明月，“明月，來，讓我看看你帶的什麽？”

蕭明月上前一步，手臂松開，露出抱在懷裏的紙袋上印刷的“新華文軒”四個大字：“我，我特意去問了我讀師範學院去了的高中同學，讓她給我列了一份‘中小學生必讀名著’的清單，我挑了十本，還買了兩本作文大全，還有什麽《算數習題集》《每天學單詞》……”

她把紙袋雙手舉到吳熠面前：“小少爺你好，這是送給你的！”

吳熠沒想到會是這個，伸手接過是時候有些猶豫：“謝、謝謝姐姐……”

宋一泓：“……”

宋一泓：“蕭明月，你這真是個送東西的鬼才啊！我還以為送小孩子練習題這種事都是段子呢，今天看到真的了。”

蕭明月慌起來：“啊？有、有這麽差嗎？”

“沒有，”吳熠抱著紙袋，打圓場笑道，“我很喜歡書的，謝謝姐姐。”

“林總，”劉宇把自己帶的禮物拿出來，“我妹妹說小孩子喜歡吃零食，我看‘酥黃齋’挺火的，打出來的招牌也是什麽手工健康，我就只了一盒混搭，也不知道能不能合小少爺的胃口。”

吳熠第一次收到這麽多來自“長輩”的禮物，他抱著書和點心盒有些手足無措，到後來只知道內向含糊地道謝：“謝謝，謝謝……”

林安摸摸他的頭：“先把東西放房間裏吧。”

吳熠聽話地點頭，抱著東西上樓。

“熙熙吃不吃點心？甜糕桃酥還有泡芙餅幹……”

“要要要！我都要！謝謝林叔叔！”

“不可以——李熙熙你一會兒還吃不吃飯了！”

“嫂子你們繼續忙，我們知道自己找地方坐下，劉宇來！快快快！坐我旁邊！”

……

客廳裏的歡聲笑語傳到二樓，吳熠放下收到的禮物，站在臥室門口，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從來沒有遇道過這麽多大人的環境，完全不知道怎麽應對這些熱情的客人，雖然知道他們並無惡意，也十分親切好相處，但心裏還是七上八下惴惴不安，下意識地想要逃避。

要不……我在這裏待一會兒，吃飯的時候再下去？他腦海裏冒出這個想法，隨即搖搖頭，否決了：不行……林叔叔和吳叔叔還有事要做，我……我也是“主人家”，怎麽可以把客人單獨留在客廳裏……

他給自己加油打氣，終於決定踏出門，下樓。

還沒等他走到走廊盡頭的樓梯，就聽見一陣門鈴夾雜著捶門和叫喊聲。

還、還有人？吳熠腳下一頓，壓下去的退意又升起來了。

然後是林安的聲音：“嗯？我怎麽記得人都到齊了？……誒，不會吧？！”

“Aiden!——”

“幹媽！——”

“小朱？！Mia？！你們怎麽來了？朱海呢？”

“我不是說了我要來嗎？海今天不來，我攔住他了！天天管著我，煩死了！”

“你膽子也太大了吧，才幾個月啊就敢這樣隨便跑？快進來，快進來！你現在可不是一個人了……飛機是什麽時候到的，落地了怎麽也不告訴我一聲啊！”

吳熠小心的探身向下看，林安領進來了兩個金色頭發的人，一個是單手捧著肚子的孕婦，一個紮著麻花的小女孩。

他眼睛猛地睜大——外國人！

比起東方人的長相的清水，金發碧眼還是英文名字的朱麗安和Mia顯然更加符合吳熠對外國人的固有印象。

朱麗安十分敏銳地感覺到了二樓的視線，直直迎著視線看過去，把吳熠抓個正著：“嗨！~”

吳熠冷不防被被抓包，只好硬著頭皮打招呼：“哈、哈、hello……”

“沒事兒，不用英文，中文就好，小可愛快下來，讓姨姨看看你！”朱麗安沖他招招手。

朱麗安懷胎七月跨國來訪，她自己倒是隨意，林安看著她大膽利落地起坐走路彎腰，嚇得他一身身的冷汗，叮囑其他人把這金貴大熊貓看好了，臨時出門買了兩條鯽魚回來給她燉湯，順便買了些卡紙彩線回來給小孩子們玩。

大人們之間能聊工作，談時事，幾個小孩子也很快玩到一起去了，吳熠把中西式各種點心少量多次的來回添置好，讓自己不要太快閑下來。

熙熙和Mia在玩翻花繩，兩歲的小光醒了後就乖乖地坐在旁邊看她們。楊琬看著去倒水燒水的吳熠，小聲喚女兒：“熙熙，熙熙，過來！媽媽有話要對你說！”

熙熙舉著線小跑過來：“什麽？”

“媽媽有任務要交給你，你完成好了的話，今天回家不懲罰你抄古詩。”

不算朱麗安肚子裏的那個，中午餐桌也實在坐不下，於是大人們商量讓小孩們單獨分了一桌。

小光還不能自己吃飯，清水卻毫不介意的把他交給了吳熠。好在吳熠在福利院那幾年對於這種事也有經驗，照顧起來也得心應手。

Mia和熙熙就像是說好的一樣，在吳熠餵小光吃飯的時候，把盤子裏顏色形狀最好的就往吳熠碗裏夾。等吳熠把小光那邊餵好，轉身發現自己的碗已經被堆出了半個小高峰。

吳熠：“……”

他急忙攔住熙熙要把裏脊往他碗裏塞的動作：“不用了，不用了，熙熙，你自己吃好了，我這邊已經夠多了……”

“大哥哥你快吃！”熙熙無害地看著吳熠，無視他的阻止，把那筷子裏脊放在“小山”頂端。

吳熠：“好、好好好。”

一般吃完飯吳熠都會主動幫忙收拾，但是這次他一放下碗站起來，原本早就吃完了飯卻乖乖坐在位置上的兩個女孩子忽然起身，跑到他身邊，一人抓住吳熠一只手腕，異口同聲道：“大哥哥，我們去玩好不好？”

吳熠無措地看看她們：“呃、可是……”

“吳熠，”林安坐在主桌那邊喚了一聲，“你別收拾，一會兒我們來就好，你陪弟弟妹妹去玩一會兒。”

“啊……好。”

林安道：“帶他們去三樓吧，那幾個房間都可以進去，頂樓的小花園就不要去了，你多小心一點，照顧好他們。”

“嗯。”吳熠把小光抱起來，然後對兩邊的小女孩們道，“我們上去吧。”

林安看著他們幾個人慢慢上樓，表情露出一點擔憂，心還是半墜著，沒個著落。

正在喝湯的楊琬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放下碗勸道：“別擔心嘛，都不是調皮的孩子，把他們丟在一塊了聊幾分鐘就成好朋友了，不會出事的。”

林安猶豫道：“這樣就沒問題了？”

“安哥，熠熠整天整天的不出門，也沒什麽朋友，這樣可不行啊！”楊琬苦笑，“他以前在福利院接觸著這麽多小孩子，即使不愛說話也不至於一個人，現在這麽大的家裏，你們上班，連點聲音都沒有，安哥覺得換做你自己，受得了嗎？我這段時間接觸下來感覺很明顯啊……熠熠是真的很寂寞，我怕他就這樣等下半年直接去學校，反而不知道怎麽交朋友了，現在讓幾個小孩子陪他玩玩，當散心也好。”

吳辰舫垂眸：“這個確實是我們考慮不周，果然還是太倉促了，多虧楊琬細心，謝謝你關心吳熠。”

楊琬笑笑：“吳哥這話說的……我是老師呀，關心自己學生的身心健康是應該的。”

等這邊大家的聊天地點從餐桌轉移到客廳，那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了，林安把各種點心小吃裝了一盤，給三樓的孩子們送去。

林安循著聲音，在一間鋪著地毯的書房裏把人找到了。熙熙趴在地上畫畫，四周散落著彩筆和卡紙，吳熠舉著一本《中國古代神話》，在小聲給專心致志聽他講故事的Mia念上面的內容，小光已經蜷倚在他懷裏睡著了。

吳熠看著書上的文字，念得流暢，語速不快不慢，整個人也很放松，比起平日裏拘謹的模樣自然不少。即使看見林安端著點心進來也沒有多驚訝，還主動喊了一聲“林叔叔”。

從樓上下來，楊琬問他情況如何，林安放心地笑了笑：“不愧是當老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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