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遇到白沐風是在一個月之後。

吳辰舫剛剛把車從停車場開出來，就看見路邊有輛非本地車牌的車，旁邊站了個人。

吳辰舫在路邊停下，搖下窗戶：“沐風？”

白沐風看過去，驚訝道：“誒？你這麽早就下班了？”

吳辰舫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你怎麽在這兒？你不是說一個星期後過來嗎？”

“嘖，哎，臨時有變！”白沐風皺起眉頭，壓著聲音狠狠罵，“瑯瑯的經紀人就是個傻逼！把她的下個月的工作時間安排搞沖突了，兩方都是大品牌又不能推，只能提前安排到現在，原本說等她結束工作下周我和她一起來玩的，這下全泡湯了！她忙得不得了，壓根沒精力管我，她還在事業上升期，萬一被拍到和我一起進出就糟糕，我可不能拖她後腿……我就琢磨著自己一個人提前來這邊了！等她這陣子忙完了，風頭過去了我再回去。”

吳辰舫問：“這樣啊，找到住處了嗎？”

“酒店啊。”

“方便嗎？”

“還行吧，”白沐風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還說等你出來給你個驚喜，結果先被你看到了。太尷尬了哈哈哈……”

吳辰舫把副駕駛手套箱拉開，找出了一枚鑰匙，遞出去：“三環那邊，第六中學旁邊的臨江國際第二期，探春園五號五樓，一泓以前偶爾周末在那裏住過，水電都有，你可以先住在那邊。”

白沐風一楞，隨即表情覆雜地詢問：“宋一泓……不會隨便去吧？”

吳辰舫知道他擔心什麽，笑了一聲：“不會，我跟他打聲招呼就行。”

“那好，”白沐風把鑰匙接過，“我怕他買兇殺人。”

“你多慮了。”吳辰舫表面上安慰他，內心裏也在考慮該怎麽跟宋一泓說這段時間別去那裏。宋一泓殺人放火不一定，但是吵起來沒忍住動手還真的不是沒可能的事……

他不希望和白沐風重逢的事被宋一泓知道，更不希望鬧到林安耳朵裏。

他從沒有跟林安提過這個人，林安壓根不知道有這麽一個人的存在，“和前任保持聯系”某種程度上不亞於“出軌前兆”那麽嚴重。

白沐風完完全全是個過去完成時，句號畫的完整清晰，沒有絲毫能添成逗號的可能。

——但是要借題發揮作為一個導火索還是綽綽有餘的。

白沐風把鑰匙收好：“你什麽時候有空啊？我們喝茶聊聊唄！”

吳辰舫想了想：“明天吧，明天下午只有一個小會議，最近比較清閑。”

“那行！明天下午我們直接在……”他頓了一下，問，“呃，以前經常一起喝茶的那家……還在嗎？”

吳辰舫垂眼，感慨地笑道：“門面早就轉讓了，不過現在那裏現在是咖啡廳。”

白沐風點點頭：“那也行，就在那兒吧！——這邊變化太大了，以前熟悉的基本都沒了，我現在都快找不到路了都！”

“好，明天下午3點。”

“那行！我先去臨江國際放個行李，明天見！”

“嗯。”

白沐風是吳辰舫的初戀，比起一般人初戀，白沐風這個人對吳辰舫的意義並不止步於“難忘”這一點。他陪著吳辰舫度過了得知吳媽媽病情的那段措手不及的時光，是那時候支撐吳辰舫的一個信念——即使這個信念在吳媽媽病情最嚴重的階段就突然離開了，但是前期的作用還是不可否置的。

尤其是那時候意見分歧，先失控起來不講理的是自己，所以即便白沐風一氣之下毅然決然地提了分手，毫不猶疑地離開，吳辰舫也沒辦法真的責怪他怨恨他——留下，並不是白沐風的義務。

而今物是人非，各自成家，能像老朋友一樣聊聊天也是好的。

當初兩人經常坐著喝茶的小店已經換了歐式風格的裝潢，一進門盡是咖啡的香味。

吳辰舫環視了一圈，在角落裏看到了正在看書的白沐風。

吳辰舫在前臺點了杯藍山，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你來的這麽早啊……”

“我閑啊！我其實上午就來了！”白沐風把書放下來，指指自己面前的杯子，“第三杯了，我覺得今晚上應該可以不用睡了。”

吳辰舫下意識地搖搖頭，笑道：“不見得，你以前就算三壺濃茶下去，晚上照樣雷打不動。”

氣氛忽然詭異了一瞬。

“咳！”白沐風率先回神反應過來，連忙否認，“早變了！嗯……主要還是，瑯瑯眠淺多夢，又容易醒，我總不能一個人睡得賊香放她一個人睜眼到天亮嘛！時間久了，就……習慣了，晚上睡眠質量不比以前了。”

吳辰舫調侃他：“你是真的很愛她啊，這都能改了。”

“呵，”白沐風戲謔反問，“你敢說你沒為你現在的愛人改了些以前習慣？”

吳辰舫失笑不答，默認了。

“誒，對了，之前也是，一直都我在提我家瑯瑯，你愛人呢？聊聊唄？”白沐風喝了一口杯子裏的咖啡，砸吧砸吧嘴，“你們怎麽認識的？”

吳辰舫給送咖啡的服務生道了謝，用小銀勺往杯子裏攪了一圈，坦然道：“相親。”

白沐風：“……啥？”

“相親，”吳辰舫重覆了一遍，簡單解釋，“他媽媽和我媽是鄰居，他媽媽平時一直幫我照顧我媽。雙方都是單身，就被家長拉著相親了。”

白沐風好奇地不得了：“哦？！一見鐘情？”

吳辰舫苦笑：“怎麽可能？你小說看多了吧……”

“確實看得多啊！瑯瑯接的很多劇都是小說改編的大IP，我要和她一起看原著的，哎呦餵，你不知道有的差點狗血死我了……”白沐風及時停住，把話題引回來，“那這麽說，你們是日久生情？”

“我一開始主要是為了我媽，你知道原因的……我見她難得喜歡一個人，林安也確實沒什麽大毛病，當時覺得處處也沒什麽關系，就同意了。”吳辰舫擡手按著自己的額頭，從記憶裏挑了點細節出來，整理著用三言兩語講給白沐風聽，“他，挺內向的，不是很會主動開口講話聊天，最初我說什麽他都要臉紅半天才能憋句幾個字的回答給我……嗯，現在好很多了。”

“誒……是小白兔嗎？又軟又乖，還會叫你‘哥哥’的那種？——哇靠，便宜你了！”白沐風腦補完不禁感嘆。

吳辰舫無奈地搖搖頭：“你真該少看點小說了……”

“嘁！”

吳辰舫低頭喝了一口咖啡，語氣有幾分落寞：“他可不是什麽小白兔，我可圈不住他。”

“嗯？”白沐風敏銳捕捉到異樣，“這是什麽意思？”

吳辰舫自覺失言，沈默片刻才道：“沒什麽。”

到嘴的八卦怎麽能讓它飛了？白沐風狡黠一笑：“你幹嗎要‘圈住他’？你不‘圈’，他還能跑了不成？”

吳辰舫：“……”

“你們不是都結婚了嗎？嘖，這麽說生活不是很和諧啊……你說他這人挺內向的，應該不是什麽會發脾氣或者外面亂來的人——既然行為安分，那讓你覺得‘圈不住’的就只有‘心’了吧？”

吳辰舫：“……”

白沐風“嘿嘿嘿”地笑了幾聲，道出自己的結論：“‘半包辦婚姻’麽——他其實不是因為喜歡你，才和你在一起的。”

吳辰舫：“……你一定要這樣敞開了說出來才開心嗎？”

白沐風熟練而毫無誠意地道歉：“對不起。”

吳辰舫擡手掩著下半張臉深深地嘆氣。

白沐風小心地看著他，等他臉色從難看好轉了一點，咽了口唾沫，還是沒忍住：“其實這種猜對了的感覺，卻是讓人覺得挺開心的。”

吳辰舫：“……”這天沒法聊了！還是結束算了！

“咳咳，呃，你們結婚幾年了？”白沐風清清嗓子，壓下笑意，假裝無事發生過。

“四年多，開春就五年了。”

白沐風咋舌：“這、這麽久了啊！”

吳辰舫自嘲：“久有什麽用，有人十幾年也能離的。”

“不是……”白沐風不解，“人家都和你過四五年了，你還懷疑人家不喜歡你，你是不是傻了？——誰會白白浪費青春給不喜歡的人？這麽自虐的嗎？”

吳辰舫嘆氣：“所以，我覺得，他可能要準備離開了。”

白沐風：“……”居然這麽衰的嗎？！

白沐風：“嘶！——等會兒！這沒頭沒尾的……方便給我簡單講講麽？我給你分析一下。”

吳辰舫看向他。白沐風一本正經地和他對視，臉上就差用筆寫“信我”兩個字了。

雖然按照自己對他的認識，這人八卦的心情一定是比認真多的……吳辰舫無奈地呼出一口氣：不過，應該比一泓靠譜吧……

吳辰舫一邊喝咖啡一邊從“第一次見面”到“清水錄音”磕磕絆絆地跟他講了一遍，白沐風一開始還揣著看戲的心情，聽到後面漸漸收了說笑的心思。

等吳辰舫把想說的說完了，他才沈著臉摩挲著自己下巴問了一個問題：“阿舫，你，有讓他知道嗎？”

“什麽？”

白沐風不解：“就比如說，我們在一起的那時候吧，是因為我不會做飯才把廚房交給你的，但是，你現在把家裏的廚房給他，你在員工食堂那裏單獨一個竈……你、你幹嘛這樣啊，閑得慌？一起用一個怎麽就不行了？為什麽要瞞著他？”

吳辰舫沈默半晌：“不合適。”

白沐風詫異：“怎麽就不合適了？該做的都做過了還在乎這點虛的？”

“不是這個，”吳辰舫頓了頓，道，“我怕……給他壓力。”

白沐風：“啊？”

吳辰舫擡眼看著他的眼睛，見他一臉茫然，什麽也沒說，笑了一聲，目光回到了自己咖啡上。

白沐風楞了楞，隨即明確方向，開始往七年前的記憶裏狠掘，片刻後還真讓他掘出了點東西：當初吵架的時候，自己好像在氣頭上說過吳辰舫——“謝謝你借‘愛人’之名無微不至地圓了我從小無母的遺憾，但是把給過我的‘母愛’當做施壓的工具，妄想控制我的選擇，你想都不要想！”

白沐風：“……”難不成是這個給他造成心理陰影了？

白沐風咳嗽兩聲，尷尬地笑道：“是當年的事嗎？我、我那時候小嘛……口不擇言童言無忌哈哈哈哈！所以你不會是擔心……再把無微不至的關心表現出來，像是在威脅他——因為我對你好，所以不管你喜不喜歡我，你都不能離開我？”

吳辰舫這次揚起嘴角，坦蕩道：“恭喜你又猜對了，這次還開心嗎？”

白沐風背脊一涼：“……沒有沒有沒有。”

白沐風用食指點點桌面，心裏明了：這下知道“癥”出在哪裏了，也該“對癥下藥”了。

“阿舫啊，你現在是不是特別擔心你……誒對了你老婆叫啥？林啥來著？你還沒正式告訴我呢！”

“……咳，林安。”

“好，我重來——阿舫啊，你現在是不是特別擔心林安跟你掰了？”

“……是。”

“那你就把你對他的舍不得告訴他啊！——你有多喜歡他，你瞞著他為他做過的所有小事，對他的每一分在意，一點一點的透露給他。”在吳辰舫開口前，白沐風先做了一個阻止的手勢，“我為我當初的過激行為道歉，我沒想到我的話會對你造成這麽大的影響——況且事實證明你沒有錯，那時候是我的選擇錯了，不過因此遇到瑯瑯，我也算因禍得福了……咳，我想說，用‘愛’的名義來束縛對方，滿足自己的控制欲，這才是錯誤的——並不是讓你什麽也不告訴他。”

他雙手交叉放在下巴下：“你換位思考一下——結婚四年多，你老公對你的態度一點改變都沒有，若即若離，似有似無，雖然看起來對你很好，但是實際上真正專為你而做的事，一件都沒有……就算你喜歡他，這四年下來會覺得他喜歡你嗎？”

“……”

“你看，”白沐風把雙手攤開，“連你都不信‘他’喜歡你，那麽反過來請問——你覺得，林安知道你喜歡他嗎？”

吳辰舫失笑。

白沐風調侃他：“你都沒給人家表態，就指望人家給你反饋——怎麽，靠腦電波對話？”

吳辰舫閉起眼，沖他舉起瓷杯，也不介意他的玩笑：“好，我明白了，以咖啡代酒，表示感謝。”

“想通了？”

“想通了。”

“那就好，祝你們和和美美啊！誒，對了！我給你們帶了禮物！”白沐風也舉了下自己的杯子回應，然後從旁邊椅子上的包裏摸了個玻璃罐子出來，“當當當當！——看！老白家的傳統手藝：手工特制糖醋藠頭！”

他把罐子推到吳辰舫面前：“我記得你以前很喜歡這個的，哼哼，和超市裏別家的味道不一樣吧！上次見面後我回去腌了一罐，你拿回去給你老婆嘗嘗，如果他也喜歡的話，我可以破例把秘方傳給你，不收拜師費。”

吳辰舫看著罐子，有了種真切的時光荏苒感：他已經完全忘記這個東西的味道了。

吳辰舫含笑把罐子推了回去：“不了，你留著給你女朋友吧。”

白沐風始料未及，茫然地問：“嗯？”

吳辰舫擡手揉揉後頸，眼裏滿是溫和的歉意：“林安他，胃不太好，不耐蒜味，除了偶爾的吃川菜加一點，家裏都不動帶蒜味的佐料的……藠頭，家裏已經好幾年沒吃過了，我已經不習慣這個了。”

“啊，這樣啊……”白沐風聳聳肩，無奈道，“真可惜呢！”接著表情立刻又嘚瑟起來，“幸好我還有備用的！”

“哎，這個嘛！我其實打算過幾天給當驚喜的。”他從包裏取出兩張，放在桌上推過去，“我家瑯瑯主演的《星漢長河》首映票！下周六，不夠的話再通知我，這邊首映當天和第三天的票我已經全部買下來。”

吳辰舫：“……”這個，真的不是臨時為了化解尷尬拿出來的嗎？

“來來來，簽名海報，”白沐又拿了張卷起的海報打開給吳辰舫看，“這真的是我準備給的，不是臨時起意……諾，你看，這是導演和主演的親筆簽名！經紀人拿了十張微博抽獎，我買了三千個號來轉，中了四張，我送你一張。”

海報上，衣袂飄搖的高冷美人和英氣逼人的流浪劍客共立一只舊舟兩段，劍尖對指。舟上方皓月當空，星河燦爛。而水面的倒影裏，兩人卻是背對而立，中間的圓月倒影則被波紋震得斷斷續續，圓月倒影中則是“星漢長河”四個字。

除了男女主角旁邊的銀色手寫簽名，在影名旁還有個金色的手寫簽名。

吳辰舫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金色的簽名。

“對了，導演也非常厲害的！”

就算寫得有特色潦草，也能讓人一眼就認出是哪兩個字。

“你看！就是那個金色的！”

吳辰舫楞了楞，又低頭看了次海報最下面的名單確認。

——導演：王希

吳辰舫心道：嗯，這下還真是“不要白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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