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辰舫回來的時候，林安還在廚房折騰湯菜。

熬了一下午的骨頭湯，鮮香醇厚的味道從廚房裏滲出來，他剛把山藥放進去就聽見門口的鎖動聲，連忙用湯勺隨便粗略地攪動了兩下，扔下一堆東西，轉身出廚房迎接吳辰舫。

吳辰舫似乎因為車程而有些疲憊，他沖林安笑笑，打完招呼後把手上的一個盒子給了林安，其他東西放在沙發上，便上樓洗澡去了。

林安看了看盒子上印的字，是一盒核桃酥。他其實有聽過這個，是隔壁市有名的特色點心，長得和一般的“酥”不大一樣，外形不算糕餅狀，反而像小個泡芙，中間夾著秘制的核桃餡心。他開盒子嘗了一個，覺得按自己的口味而言這只能算新穎，並不算好吃。

林安合上盒蓋子，心裏想：舫哥大概只是圖個新鮮買回來吧！

空氣裏氣味似乎有了點變化，林安忽然想起了廚房裏的山藥骨頭湯還沒人看著，立刻倒吸一口氣，把盒子放在桌上，沖進廚房了。

吳辰舫下來的時候，林安正在把湯舀進白瓷湯煲裏，他頓了頓，還是出聲對林安道：“林安。”

“嗯？”林安回頭，見他已經下來了，“舫哥你等一下啊，馬上上桌。”

“不是，”吳辰舫尷尬地笑笑，“我……你先吃吧，我剛剛給小劉打了電話讓他來接我，我要先把一些東西帶到公司去。”

林安楞住：“誒？”

“還不知道要整理多久，你就別等我了。”吳辰舫笑意不達眼底，低頭拿起沙發上的公文包。

“可是……”

“~——”

鈴聲直接打斷了林安的話，吳辰舫按下接聽：“餵，到了嗎？不用進來，行。”他一手拿著手機，一手夾著公文包，沖站在廚房門口的林安歉意地笑了一下，不再等他說什麽，直接開門，“我現在馬上下來……”

林安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毫不猶豫地出去了，臉上有些茫然。

他轉回來面對著鍋裏還冒著熱氣的湯，一時間無措起來。

難道是……和朱麗安那邊沒談好？

林安把原本裝了半煲的湯倒回鍋裏，蓋上蓋子保溫，決定先問問朱麗安這兩個星期他們的情況。

電話那邊等了半晌，接起來後卻是一道厲聲：“還楞著做什麽！馬上給我回去把有錯的地方改了！明天下午下班之前我要看的改好的方案發到我郵箱！”

林安被她的兇悍嚇了一跳，接著聽到幾聲惶恐的“是是是”和匆匆淩亂的腳步聲。

“哎——”朱麗安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然後對電話溫和道，“餵？平平？”

林安笑起來：“訓人呢？”

朱麗安不甚高興道：“煩死了！幾個新人什麽都不懂也不知道多問問，瞎寫一通，全是錯！”她停頓了一下，“不說他們了，你這麽會突然給我打電話？”

“我有事問啊，”林安壓低聲音，“舫哥和你們談的怎麽樣？”

“嗯？”朱麗安遲疑，“我聽說挺好的啊……算是一個很愉快合作的開始。確定成了之後，項目組的負責人和老吳他們還單獨喝了頓。”

老吳……？林安抽抽嘴角：這是什麽稱呼？

“他現在還沒回來？不應該啊，前天他就說要回去了啊！”

林安道：“他昨天好像有點事，今天才回來的。”

朱麗安道：“這麽說已經回家了？”

“嗯。”

朱麗安疑惑地問：“誒？！那你誒我打電話做什麽？你們不該‘小別勝新婚’好好溫存一下嗎？我看看——現在飯點啊！”

林安坐在沙發上，沒有拿手機的那只手輕輕按著沙發上的紋路，帶了幾分抱怨的口吻：“你當我不想啊！他就給了盒味道怪怪的點心，洗澡換了身衣服就出去了……說是先去一趟公司，讓我別等他先吃。”

朱麗安那頭安靜了幾秒，難以置信道：“不用這麽急吧，就算是開工也是明年的事……他這麽在乎這個項目？還是公司出了事？”

林安喃喃：“我怎麽知道……行為舉止怪怪的，不像他平時……”

“啊，也可能就只是單純的想放東西，會不會是你想太多了？”朱麗安頓了頓，忍不住調笑，“才兩個星期沒見，別這麽疑神疑鬼的！要是這樣，以後再有出差，讓他把你帶上啊！~”

“你別拿我開玩笑了，”林安悶悶道，“你都不知道我熬湯熬了多久……”

“哇！好可惜的感覺……別難過嘛，等他回來問問他嘛，實在太遲了就打通電話催他回家！讓你獨守空房這麽久，這可是他的失職！”她在林安開口之前，馬上又轉了話題，“啊……既然你提到老吳，我也有點想說的話。”

林安把剛剛深吸沈入丹田的一口氣慢慢呼出，好奇起來：“什麽？”

朱麗安語氣一沈，嚴肅道：“你們家老吳……是不是性子太親和了？”

“啊？”

“這樣，我跟你說：我們公司有個女接待員，整天搔首弄姿，造謠生事的——那天Mia生病我請假了，接下來這個我也是聽說，你要是想確定可以問下小劉，他當時肯定是在場的。我聽我助理說的是，那個女人送個茶水都送不好，好像是茶托裏有水沒擦幹凈還是倒茶灑出來了，她走路也不好好走，害的裏面的杯子一滑，直接就當著老吳他們一行人的面劈裏啪啦摔了一地……真的把我們公司的臉都丟大發了！結果你猜怎麽？老吳居然都沒怪她！反而說，”朱麗安清清嗓子，壓低聲音模仿，“‘下次小心，杯子碎了沒什麽，別燙到別人了。’”朱麗安恢覆聲音，難得動了些火氣，“老吳真的有夠不介意的啊！換做是我，馬上就帶隊走人——什麽接待水平？奶茶店的服務員都比她靠譜！什麽東西！可氣死我了！”

“哈哈哈……”林安幹笑幾聲，“舫哥他，確實挺大度的。”

“你知道後面那個女人出來說的什麽嗎？”朱麗安也不管林安會說什麽，直接拔細了嗓音嗲嗲地學了一通，“天啊！那個‘天宏’的團隊太有風度了，負責人撩人的技術簡直爐火純青，我差點就淪陷了，他肯定是故意對我說的！太可怕了！明明是第一次見面怎麽就這樣啊……”

“……”林安笑不出來了：這是哪屆的戲精學院的高材生？

朱麗安憤憤道：“那女人除了長得好看會發嗲什麽都不會，真是惡心死了。我跟老吳說讓他離那個女人遠一點，以後送茶都挑明了別要她來！結果老吳說不用這麽刻意，就只是幾天而已，沒必要搞得人家下不來臺——你說你男人是不是太仁慈了？”

林安：“……是有的吧，但他說的也是實話，就幾天而已，畢竟還要合作。”

朱麗安咆哮：“幾天？換做是我幾分鐘都受不了那個女人就是想釣老吳！連約飯申請都發過兩次了！老吳讓我想辦法提醒她一下註意形象，給我看了那個女人的短信，噫！字裏行間騷得流油，我直接就向上面匯報了，還當著她同事的面跟她說老吳已經結婚了，夫妻關系蜜裏調油，讓她自愛一點！——不是我說！你男人一開始就黑下臉呲她一頓的話，這臭婊子怎麽會去纏著他？”

林安聽到前面臉都黑了，一聽到朱利安批評吳辰舫，頓了頓，下意識的替他辯解：“舫哥對人是比較和善啊，這個你不能怪他啊。他在‘天宏’也是這樣，也沒出過這種情況……”

“Aiden，你必須要認清楚：性格是一回事，但是要分場合！他在‘天宏’屬於當家人，對待下屬親和大度什麽的我不管，但是他現在的身份不是當家人，”朱麗安厲聲道，“你們中國有句老話我非常喜歡：‘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老吳的身份不是什麽咖啡廳的一個客人，他不需要這麽大方！這次是我們公司的失職，他就應該嚴厲的提出來！這不是在幫我們，這是在害我們！”

“好好好，你先消消氣……我一定轉告他！”

“你別給我打馬虎眼！”朱麗安連著剛才訓人時的火氣一起被引燃了，直接進化成一只噴火龍，“你從來都不知道和他好好談談！一發生了什麽破事就嚶嚶嚶的生悶氣，你幾歲啊？連Mia都知道不高興要說出來！”

林安：“……”

“我一個旁人都看不下去了！你說他既然是那種性子，那肯定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俗話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但是不管‘蛋’好不好，‘蒼蠅’是一定該打死的！遠離‘蒼蠅’才是重點！——他能拒絕一次兩次，那十次二十次呢？萬一有個萬一，結局出了偏差，我不覺得你會願意看到那種場景，你說是不是？回答我！”

林安：“是……”

“那你就要嚴肅認真的告訴他：‘我不喜歡你對別人過分友好，那樣會給對方產生錯誤的遐想。’”

林安謹慎又猶豫：“那樣……會不會太無理取鬧了？”

“……”

朱麗安戛然而止，林安等了片刻也沒聽見聲音，緊張道：“餵？小朱？”

良久，對方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平平……”

林安結結巴巴地應了：“呃、誒。”

朱麗安無奈道：“你都不打算講講……兩個人過日子這麽難的事，你覺得光是調整自己的心態然後信任對方就好了嗎？他心裏要是真的只是把你當成責任……那你覺得一個人負重能走多久？”

林安沈默片刻，淡淡道：“那我更不能再提要求了去束縛他了，那樣只會加重他的壓力。”

“……”朱麗安安靜了片刻，認輸，“我怕是和你說不通了，橫豎也是你們自己的事。”

林安知道她也是好心，頓時覺得自己有愧於她的期望：“我會找他談談的。”

朱麗安喃喃：“我看……擇日不如撞日。”

林安咬咬牙：“也、也行，等他回來我就和他談。讓你擔心了……不好意思啊。”

朱麗安被安撫滿意了，語氣輕松起來：“其實沒什麽可抱歉的啦！反正，你們倆好好的就行。嗯，我差不多可以下班回家了，就這樣吧。”

“好。”

“有事再給我打電話吧！”

“謝謝你，小朱。”

朱麗安笑了一聲：“不客氣，誰叫我把你當好姐妹呢！”

“……”

吳辰舫回來的時候已經快九點了，林安本來抱著靠枕坐在沙發上打瞌睡，聽見鎖動聲驟然驚醒。

吳辰舫也沒料到林安還在客廳裏坐著，臉上不禁有幾分愕然。

“舫哥你回來了？”林安放開抱枕，擡手揉了揉眼，“吃過飯了嗎？我熬了湯……”

“你……吃了嗎？”吳辰舫問。

林安抿唇想了想，還是說了實話：“還沒有……”

他跟朱麗安打完電話以後，就開始坐著在想到底該怎麽和吳辰舫攤開了說，結果想到一半就睡著了。

“不是讓你先吃的嗎？”吳辰舫微微愁眉，語氣並不嚴厲，“怎麽這麽不愛護身體？你快去吃飯。”

林安結結巴巴：“那，那你……”

吳辰舫眼神一垂，沒和他對視：“我已經吃過了。”

林安覺得喉頭一阻，半晌才笑著點頭：“好……那，我先吃飯去了。”

只剩了那鍋湯還有些熱氣，其他熱菜即使蓋著蓋子也涼透了，加上被水汽泡了一層，實在讓人提不起食欲。

林安給自己盛了碗山藥，取了個小盤子，從各涼菜中夾了三兩筷子，心道：幸好舫哥已經吃過了，不然就這樣的菜讓他怎麽吃啊……

林安壓下心裏的郁結，暗暗嘆了一口氣，打算把東西端出去，背後卻響起了兩聲輕輕的敲門聲，他回頭，看見吳辰舫站在廚房門口，沖他溫柔地笑著：“要不我陪你吃吧，還有湯嗎？我也喝一碗。”

林安頓時覺得心裏的郁結散了：“有！”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他心想。

吳辰舫說陪他，就非常認真的陪了，林安吃三口，他喝一口。

一小碗溫湯喝到最後時，林安都懷疑他碗裏的湯一點熱度都沒有了。

吳辰舫見他放筷，笑笑：“吃好了？”

林安點點頭。

吳辰舫起身把自己的碗放在空空的盤子上，道：“放著我洗吧，你去洗漱，今晚早點休息。”

林安本來想說“好”的，忽然想起今天答應了朱麗安“擇日不如撞日”，鬼使神差地叫住吳辰舫，“舫哥！等一下！”

吳辰舫停下動作：“怎麽了？”

“我，我……”林安輕咬了一下口腔內壁的軟肉，在刺痛下鼓起勇氣，“我們談談？”

吳辰舫指尖動了一下，他楞了楞，勉強扯著嘴角笑：“今天不早啦，很重要嗎？要不改天？”

不，不能退縮……林安急促地淺喘了兩次，屏息在心裏告訴自己：好不容易開頭了！不能被忽悠過去，這次之後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有機會說了——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他喉頭一動，輕抖著牙堅定道：“很重要！我怕以後就沒機會了！”

以後就沒機會了……

吳辰舫覺得心口被這句話重重的打了一拳。

果然，他要說了……

他閉了閉眼，坐下來擡起頭，看著林安的眼睛，看出他眼裏的認真，心裏忍不住一陣發冷。

半晌，他笑著道：“好，你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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