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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中,和最強大的邪神接吻。

風雨濃霧,漫山遍野,都是她能嘗到的玫瑰花香了。

格洛莉婭在次日清晨看到了莫莉嬤嬤。

這個服侍過她和母親的奶媽,雖然是布朗男爵家的傭人,卻是永遠堅定地站在格洛莉婭和她的母親這邊。她用粗糙的手摸著格洛莉婭的臉頰,掉了好久的眼淚,才以她一貫堅毅的聲線,慢慢地講昨晚的事情講給格洛莉婭。

伯爵和她的父親都去世了。

死的姿態極為殘忍,如今莊園中一片大亂,格洛莉婭沒有兄弟,只有姐妹因為這個慘痛的變故而惶惶不安。

不過那些和格洛莉婭都沒關系了。

從祖母的母親那代起,她們就被迫囚禁在莊園中,作為繁育機器和贈人的禮物,一代又一代。

莫莉嬤嬤小時候曾經被邪惡生物觸碰過,因此具備了能夠看到這些黑暗氣息的本領。她不害怕這個城堡外森林中各個奇形怪狀的生物,敢揮舞著掃帚,中氣十足地要狼人做完飯後趕緊走,免得他猙獰的頭嚇到格洛莉婭;也會大聲斥責精靈送來的蔬菜和水果沾染了黑暗氣息,會讓格洛莉婭脆弱的腸胃受傷。

格洛莉婭的祖母過世的時候,剛剛滿21歲。

格洛莉婭的母親死在她20歲生日那天。

格洛莉婭前不久過了18歲生日。

莫莉嬤嬤擔心她脆弱的小姐壽命短暫。

為了保護她,莫莉嬤嬤在這群惡魔亡靈面前表現出無畏的勇氣,而這點也成功替她贏得了那些惡魔的敬重和畏懼。

除了城堡的主人。

邪神,法斯賓德。

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昏暗的地下室看書,不需要借助燭火,也不需要氧氣。莫莉嬤嬤只進過那間地下室一次,險些被沈悶的空氣弄到窒息。

而每天晚上,他都會來到臥室,對格洛莉婭進行侵犯。

大部分情況下,莫莉嬤嬤聽不到聲音,可極少數的深夜,她能感受到格洛莉婭急促的呼吸,在哭,在不停的叫。

莫莉嬤嬤曾經是位虔誠的神教徒,在察覺到神並不能拯救她可憐的小姐逃出魔掌後,莫莉嬤嬤毅然決議退教。

可饒是如此,她也不曾求助於惡魔。

人和惡魔的結合,只會減短人的壽命。

如今正光明長大擁有格洛莉婭的惡魔,就是最好的佐證。

“即使是個小野豬,也懂得愛惜身體,”莫莉嬤嬤緊繃著臉,她在為格洛莉婭穿漂亮的、裙擺巨大的裙子,不過不再為她束腰,不想為她的身體多增添一份負擔,“你就這麽讓他做?”

格洛莉婭微微仰臉,她散開的頭發在太陽下閃著金子般的光輝“我不知道。”

她臉上有些許困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手腕上還有一點淤青,並不痛。

邪神喜歡在她身上留下這樣的痕跡,但也會在結束後為她施加安撫鎮痛。

不像格洛莉婭,每次使用咒語都要耗費無數心力。對於邪神而言,做這些事情簡直輕而易舉,毫不費力。

格洛莉婭並不討厭他這麽做。

只是她如今還弄不清楚這份情感的原因,究竟是她已經習慣了,還是——

莫莉嬤嬤拿著一把鑲嵌著綠色寶石的玳瑁梳子,繃著臉,為格洛莉婭梳理著頭發。

她說“我希望您殺死他。”

格洛莉婭微微側臉,看著莫莉嬤嬤“為什麽?”

“您不能和惡魔做那種事情,”莫莉嬤嬤繃著臉,“我說過——”

格洛莉婭展開一把精巧的小扇子,鍍金玳瑁的扇骨,護桿上有精巧的寶石,白色蕾絲的扇面。

“嬤嬤,”格洛莉婭說,“你看這扇子,我的衣服,我們吃的東西,都是他的。”

莫莉嬤嬤不說話了。

“您也知道吧,只有我們兩個出去的話,不依靠他,完全沒辦法活下去,”格洛莉婭平靜地說,“坦白來說,我不排斥現在的生活。”

且不論格洛莉婭糟糕的身體需要大量的營養,她對疾病和細菌基本上沒有抵抗能力,稍微一場風寒都能令她去見死神。

在格洛莉婭原本的設想中,在守護靈的幫助下,她還能夠去紡織工廠工作。

可惜很快現實打破了她的幻想,且不論守護靈的不馴,就是她自己的身體健康,在沒有足夠金錢和營養的補充下,也很難維持下去。

莫莉嬤嬤沒有繼續規勸,她幫格洛莉婭把金色的頭發梳好,用一枚百合花的發夾固定好。

然後,她將那枚銀質的、能夠殺死邪神的十字架穿上鏈子,為格洛莉婭戴上。

“如果他企圖傷害您,”莫莉嬤嬤吻著她的額頭,“就把這個釘入他胸膛。”

從來到這個城堡後,格洛莉婭再沒有拒絕邪神對她所做的一切,包括他的親吻,擁抱,和幾乎每日都會有的深入交流。她會學著從其中學會快樂,尋找能夠令自己更舒適的狀態。

她發現自己的守護靈似乎並沒有那麽恐怖,至少她已經熟練掌握住安撫這個男人的技巧。

有時候體力到了極限,只要她抱著他的胳膊皺眉哭幾聲,就能得到充分的休息。

想要什麽東西,只要她提,基本上沒有不能實現的——要男人除外。

幽深安靜的森林中,格洛莉婭在無人敢踏足的城堡中,終於能夠悠閑的看書畫畫。格洛莉婭曾嘗試著描繪男人的相貌,但不清楚是何原因,總是會在最後一筆落下後,整張畫重新變為白紙。

格洛莉婭只能將此認定為是某種不可思議的力量。

男人很少會在白天糾纏她,但在今日午後,邪神忽然說“我們出去散步吧。”

格洛莉婭驚愕地看了他一眼,遲疑著點頭“好。”

緊緊貼著她心臟的十字架輕輕晃了晃。

她穿的衣服很多,邪神仍為她施加了能夠驅寒暖體的小術法,避免她因為寒冷而患病。

格洛莉婭以為男人說的外出散步是去外面森林,看那些怪模怪樣但心腸極度柔軟善良的魔物,直到恍然間,邪神帶她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頭,格洛莉婭才驚覺,原來他真的想要帶自己“出去散步”。

街上的人很多,但並沒有人牽手。真正的紳士,在外出時,絕不會去牽淑女的手。

格洛莉婭原本拉著邪神的手,在看到這麽多人後,立刻松開手。

邪神垂眼看了她的臉,輕輕哼了一聲。

他們身後還跟著地獄獵犬,不再是短腿狗狗的形象,而是一個一頭火熱紅發、高挑纖細的美少年模樣。

格洛莉婭第一次見,好奇地多看幾眼,順便提出疑惑“你們都不需要吃東西的嗎?”

她從未見過他們吃飯。

地獄獵犬因為格洛莉婭的目光而害羞地紅了耳朵尖,臉紅紅“對於魔物來言,人類的食物和馬的糞便味道簡直一模一樣。”

邪神聲音涼颼颼“味道一模一樣?你吃過馬糞?”

格洛莉婭“……”

她再看獵犬的目光充滿了惋惜。

可惜了,這麽好看的臉,竟然吃過馬糞。

地獄獵犬“……”

被男人這樣拉著手走在大街上,對於格洛莉婭所接受的教育而言,無疑是極度失禮的行為。偏偏男人不肯松手,她也沒有辦法,只能任由他握住。

他的手掌心滾燙,是她渴求的溫暖。格洛莉婭的心臟跳動的速度有些快,她不得不暫時停下來。

“我想休息,”格洛莉婭捂著胸口,“有些不舒服。”

邪神帶她進了最近的一家酒館。

地獄獵犬沒有被允許進入,他蹲在外面,無聊地玩著手指,冷不丁看見幾個熟悉的人影,驚的幾下跳過去,壓低聲音問“你們做什麽?不怕嚇到人類嗎?”

“保護公主啊,”亡靈法師嚴謹地穿著燕尾服,帶著一頂禮帽,戴著珠鏈的眼鏡,有花白的胡子,只看臉,完全是一個溫和的老人,他嚴肅地問,“我精心偽裝過,難道我看上去不像人類嗎?”

旁邊的狼人也握著手杖,表示不滿“不像嗎?”

地獄獵犬恨鐵不成鋼地戳著亡靈法師的膝蓋“首先,沒有人類能長到五米高!其次,狼人,人類是不會長尾巴也不會有獠牙的!別沖我搖尾巴!收起來!”

“最後,沒有人會在在自己衣服後面縫上‘我是人’這三個字,你們的腦子是被莫莉嬤嬤打壞了嗎?”

酒館中人不多,大家更傾向在晚上、結束一天勞作後過來喝一杯。

格洛莉婭坐在最裏面的位置,在喝了一杯邪神為她變出來的奶後,終於冷靜下來。

她從出生以來就不曾離開過莊園,外面的這些對她而言都是新奇的。

酒館中的桌子離得很近,格洛莉婭清晰地聽到隔壁桌正在談論布朗男爵一家人的離奇死亡,他們感嘆布朗男爵的猝然過世,感嘆一個莊園如今徹底荒廢、傭人四下離開。

“……可惜了男爵的女兒,據說,有著‘雪白女巫’的血脈,”有個人喝的醉醺醺,他壓低聲音,“聽說,睡上一次那個小姐,就能爽上天。一個公爵一個伯爵——”

他剩下的話沒有說,甚至沒有再發出多餘的聲音,喉嚨上忽然憑空出現一道傷口,鮮血濺了坐在他對面的人一身。兩秒安靜後,他大睜著眼睛,直直倒下,砸亂了桌椅和酒杯,朗姆酒撒的到處都是。

整個酒館才爆發出劇烈的尖叫和動亂。

格洛莉婭臉色蒼白,被邪神握著手,離開酒館。這一次她清晰地看到了死亡,輕而易舉制造死亡的人正用力地握緊她的手。

莫莉嬤嬤口中的惡魔,輕視人類性命,肆無忌憚收割靈魂。

她仰臉,邪神臉上沒有絲毫表情,淡漠涼薄。

他和人類並非同一物種,正如人類的孩子會踩死昆蟲,他也不會對人類心慈手軟。

酒館中的尖叫聲和血液仍在噴湧,方才在語言上褻瀆過格洛莉婭的人,接二連三的暴血而亡。在邪神動怒的瞬間,他們的靈魂被碾為灰粉。

地獄獵犬和亡靈法師已經被嚇傻了。

他們聽說過邪神先前墮落的時候,曾經屠殺過一整座城市的生靈,不單單是人類,還有黑暗生物。整個城市只剩下植物,至今仍舊是鬼城。

沒有人敢惹怒邪神,也沒有人敢在他憤怒的時候勸阻他。

墮落的神明之怒,唯有宣洩欲、望能夠平息。

殺戮的欲、望,再或者……的欲、望。

對於邪神如今唯一的女人格洛莉婭而言,今日等待她的,要麽是被邪神無差別地當作人類殺死,要麽就是被生生x死吧。

地獄獵犬的尾巴已經焦急地露出來,搖成花——

格洛莉婭還在他身邊。

萬一邪神現在就弄死她怎麽辦?

想到這裏,地獄獵犬忍不住朝格洛莉婭示意,讓她快點遠離邪神。

墮落的邪神不會有理智和道德這種東西。

即使是睡了多日的家夥……說到底,也不過是個人類。

他嗅到了格洛莉婭的生命味道,最多不過一年。

邪神都沒有延長她的生命。

在不悅的情況下殺掉一個人類而已。

格洛莉婭無視了地獄獵犬的手勢,她仰臉,看著邪神。

格洛莉婭第一次見識到邪神動怒。

他眼睛原本是一片暗紅,如今沈的猶如深沈夜色,幾乎變為純黑。蒼白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凸起。

在驚慌的慘叫聲中,格洛莉婭伸手,按住邪神的手,撫摸他手背上的青筋。

“別這樣,”格洛莉婭聲音低低,“你這樣,我很害怕。”

地獄獵犬已經急的要變狗了。

狼人嘆息“到底是小女孩,說這些有什麽用?以為撒個嬌就能平息神明大人的怒火?”

地獄獵犬底氣不足“……不一定吧。”

亡靈法師搖頭“神明大人不會聽的,他要能聽,明天我和你一起吃馬糞。”

話音剛落。

酒館中的殺戮停止。

邪神緩慢低頭,看著格洛莉婭放在他手臂上、微微顫抖的手。

格洛莉婭綠寶石的眼睛安靜註視他,她試探著反客為主,主動握住他的大手。

“別給死神增加負擔了,”格洛莉婭說,“我們回家吃飯好不好?”

“嗯,”邪神俯身,將格洛莉婭抱起來,他的尾巴從黑色的衣襟下探出,從裙擺下,死死地纏住她的雙腿,讓她無法動彈,他的眼眸仍舊是濃郁的黑色,“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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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點六夜

格洛莉婭不清楚如何安撫盛怒的非人類。

更何況她連憤怒的人類都沒有安撫過。

不同於之前任由她揉搓,這次深深糾纏的尾巴勒出紅痕。

在她制止中停下殺戮的邪神,甚至都沒有看目瞪口呆的地獄獵犬、也沒有看和酒館幾乎同等高度、巨人般的亡靈法師以及露出大尾巴和獠牙的狼人,他抱著格洛莉婭,消失在慌亂的街頭。

狼人痛心疾首地看著地獄獵犬“看來你又要吃馬糞了。”

地獄獵犬不幹了,叫“我剛才又沒答應!”

“比起來這個,”亡靈法師皺眉,他緩慢地說,“小公主能承受的住神明大人嗎?”

地獄獵犬和狼人齊齊沈默。

他們都知道邪神在沈睡前的那場屠殺。

在此之前,邪神與其他陣營始終處於井水不犯河水的地步。但在那一次,屠殺全城,無一個活物殘留,令他殘暴嗜血的名聲遠揚。

在他沈睡後,很多黑暗生物都松了口氣。

沒有人知道上次是什麽事情激怒了他,也或許,他本身就是這樣喜怒無常。

“我先前提議,等小公主生命結束後,將她的靈魂附著在洋娃娃上或者布偶上,”地獄獵犬說,“或者重新給小公主找一個貌美健康的少女身體,讓她能好好地陪著神明大人,結果被拒絕了。”

亡靈法師陷入沈思“可能符合神明大人審美的少女不好找?”

狼人沒有說話。

格洛莉婭的身體狀況瞞不住這些黑暗生靈的眼睛。

她的靈魂是健康的,只是缺乏一個完好的身體。以邪神大人的能力,完全可以每隔幾年給她尋找一個漂亮的身體來儲存靈魂。

邪神大人並沒有這麽做。

或許他愛的也並非格洛莉婭的靈魂,只是格洛莉婭貌美的軀殼。

大家一致這樣認為。

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們喜愛和尊敬格洛莉婭,無論是靈魂還是軀殼,都是她啊。

“……現在,只希望神明大人不要弄壞她,”地獄獵犬說,“願主保佑。”

狼人冷靜地提醒“小狗狗,我們是黑暗生物。”

“哦,”地獄獵犬停下在胸口畫十字的動作,改口,“願邪神大人保佑。”

願邪神大人保佑他自己不會因為沖擊而傷害到可憐又可愛的格洛莉婭。

沒有回到家中。

沒有柔軟的被褥,也沒有溫暖的枕頭。

格洛莉婭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邪神竟會在神殿的穹頂天窗邊緣處與她結合。

拱形的堂頂,藍磚白灰,梅花玻璃窗中是斑斕的彩色,邪神坐在窗子邊緣,陽光透過彩色的窗戶落了他一身,他逆光而坐,英俊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格洛莉婭坐在他身上,她兩只腳都已經垂下去了,晃晃悠悠,下面是四十三米的懸空,使者在引導虔誠的信徒唱讚美詩,悠揚的樂曲傳上來的時候,邪神按住她的腰。

格洛莉婭不是信徒。

可這是神殿,是神棲息的地方。

這座邊塞小城有他們自己供奉的神明,傳說中這位英勇又仁慈的神曾從黑暗生物中拯救出無數被拐走的少女,讓許許多多的家庭得以與他們的女兒團聚。

民眾自發地為這位神建造神殿,虔誠地祈禱。

這樣的神聖的地方。

他們卻做著褻神的事情。

為什麽明明知道這種地方不能做、卻還是不受控制地想要擁抱他。

格洛莉婭不知道他何以如此震怒,眼睛因為過度撞擊而流出淚水。

邪神的眼睛仍舊是那種黑色,完全瞧不見紅,如寒冷的潭。

格洛莉婭有點心疼。

心疼惡魔。

她想自己應該是瘋了。

格洛莉婭忍著酸澀和奇怪快慰交織的淚水,主動伸手抱住他。

“不要生氣了,”格洛莉婭摟著他的脖頸,第一次主動親了他的唇,“你這樣,我很疼啊。”

第一次被她主動親。

第一次聽她用這樣溫柔中帶著些許嗔怪的聲音撒嬌。

第一次被她擁抱和接納。

按住腰部的手一僵。

邪神垂眼,看著格洛莉婭。

他那如墨般的眼睛,終於有些些許退散的跡象。

邪神中止動作,嘗試著去吻她。

他的手背上,格洛莉婭的身上。

主仆契約的烙印閃著金色的光芒。

信徒唱完了讚歌,樂曲聲停止。

邪神親吻著她金子般、聖潔的頭發。

他說“你該屬於神。”

格洛莉婭在他的懷抱中和漫天的日光下溫柔地再度開啟。

神殿中的信徒已經離開,她胸口的十字架烙印的發疼。

陽光隔玻璃窗而入,暖而柔和的光芒曬得她發熱,在神殿高高的窗邊,兩人在光芒中溫柔接吻。

格洛莉婭垂下的腳背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在日光大盛之時,腳背緊緊弓起,血管清晰可見。

如果喜歡魔鬼是罪過的話。

她認罪。

罪無可赦。

地獄獵犬等黑暗生物在森林中焦灼不安地等待到晚上降臨,才終於等到邪神抱著格洛莉婭回來。

她趴在邪神肩膀上,已經睡著了。

在確認她還有呼吸之後,地獄獵犬終於把心放回腹中。

莫莉嬤嬤也放下了手中的掃帚。

她對邪神帶格洛莉婭單獨出行這種事情仍介懷於心,而這種壓抑在為格洛莉婭洗澡時達到巔峰。

莫莉嬤嬤看著她身上的痕跡,重重又疊疊。

她完全不知道為了安撫邪神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更不知此時這般已經是邪神收斂後的結果。

在格洛莉婭陷入沈睡之後,莫莉嬤嬤拎著掃帚,怒氣沖沖地去找邪神。

神明不需要休息,黑暗生物更不需要,對他們而言,白天才是最適宜活動的時候。莫莉嬤嬤抓住狼人,在威脅要拔光對方的毛搓成線紡織做狼毛地毯後,狼人才瑟瑟發抖地捂著獠牙表示,邪神在地下室裏閱讀。

莫莉嬤嬤對那個黑暗的地下室有心理陰影,她揪了亡靈法師過來,拿對方發光的後腦勺當路燈,又捉了幾只胖嘟嘟的黑暗精靈當引路蟲,期間還打跑了試圖阻攔的地獄獵犬,惡狠狠地打開地下室的門。

看清楚暗室中的東西後,莫莉嬤嬤楞住了。

整個地下室中,擺滿了洋娃娃。

綠寶石做眼睛,分不清是何材質做的肢體,泛著玉的溫潤光澤。這些娃娃過於栩栩如生,以至於莫莉嬤嬤看到的瞬間疑心自己看到滿屋子的女人。

而在這些精致的洋娃娃中,邪神端坐其中。

他感受到背後的冷風,轉身,赤紅的眼睛中像是蒙著一層黑霧。

與此同時,地獄獵犬飛撲過去,擋在莫莉嬤嬤面前,被空氣中看不到的東西猛烈撞擊。他倒在地上,哇地一聲嘔出鮮血。

因被獵犬擋住而揀回一條命的莫莉嬤嬤心有餘悸,她手裏的掃帚跌落在地,面色煞白。

邪神說“滾。”

莫莉嬤嬤沒有撿掃帚,地獄獵犬強撐著站起來,劇痛讓他只能在地上匍匐,艱難地抓住莫莉嬤嬤的衣角,示意她離開。

莫莉嬤嬤第一次見識到他的恐怖面。

她驚魂未定地往外走,亡靈法師撓了撓脖子,缺了一半的後腦勺閃閃發光“哎……嬤嬤,您不該去激怒神明大人。”

——就算您是格洛莉婭的奶媽也不行。

那可是曾經屠殺過一個城市的墮落神明啊。

黑暗精靈嘰嘰喳喳,勸她“嬤嬤,那些洋娃娃可能是神明大人給格洛莉婭小姐做的新身體,您這樣突然過去……”

它們為莫莉嬤嬤科普了這些。

想要格洛莉婭小姐永久陪著邪神的話,只能為她換掉殘破的身體。要麽用洋娃娃,要麽就去尋找同樣年輕貌美的少女,驅逐她們的靈魂,使用軀體。

當然,使用洋娃娃寄生靈魂也有缺陷。

她不會再具備人類的五覺,即使有術法提升,頂多也只有人類感受到的五分之一。

人才是世界上最覆雜、最脆弱也最精細的生物。

莫莉嬤嬤雙手合十“感謝。”

她可憐的小姐,終於能夠繼續活下去了嗎?

“先別感謝,”走在最後面的地獄獵犬咳了兩聲,從肺部裏吐出鮮血,他垂著耳朵,已經很難再保持人類的形態,“邪神大人剛剛把那些洋娃娃全毀了。”

莫莉嬤嬤停下腳步。

地獄獵犬又咳了幾聲,他在擦從嘴角流出的血“神明大人……好像並沒有為格洛莉婭小姐保存靈魂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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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夜

格洛莉婭沒有和邪神談過關於諸如“永生”的話題。

人類所認為的永生和惡魔心目中的永生未必是同樣的概念,而格洛莉婭並不羨慕永生長壽。

如果要一直用這個不完整的身體永生下去的話,格洛莉婭寧願選擇健康地只活一個月甚至一天。

邪神能夠治愈她受傷的膝蓋,能夠接上她因為過度用力而脫臼的胳膊,但不能讓她擁有一個健康的、活力滿滿的身體。

她其實能夠感覺到身體在一點一點變壞,譬如大把大把掉落的頭發,手臂用不上力氣的時候越來越多。

格洛莉婭越來越容易陷入昏睡,身體上的不適連帶著靈魂也遭受嚴重影響。

邪神已經有很久不曾與她親密過。

這種情況也不允許過度的親熱。

格洛莉婭汗水落的越來越多,她喜愛潔凈,嬤嬤為她清洗的次數也從以往的每日三次增加到五次。

這樣的狀況下,秋天剛過,她就已經能夠感覺到死神正在悄悄接近。

死亡大概是有味道的,格洛莉婭撞見過莫莉嬤嬤在捂著臉無聲痛哭,地獄獵犬和其他的黑暗生物對她愈發小心翼翼,看她的眼睛也充滿了憐憫。

但邪神不一樣,他和往日一樣,白天在昏暗的地下室中,晚上偶爾會與她同寢。

不過兩人連接吻也少了。

格洛莉婭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結果。

莫莉嬤嬤和地獄獵犬曾多次提醒過她,無論神明或者惡魔,都不會對人類產生什麽深刻的感情。就像人再怎麽喜愛一只小貓小狗,也決計不會在小貓壽命將盡時,以身相殉。

她只是稍有遺憾。

稍有。

一點點。

畢竟人本身不該愛上異族。

某日深夜,格洛莉婭在黑暗中驚醒,胸口悶到無法呼吸。在仿佛置身河流的窒息感中,忽然有雙大手將她從溺亡的洪水中拯救出來。

格洛莉婭睜開眼睛,看到邪神坐在她床邊,眼睛是濃郁的黑色。

從那天他暴怒之後,他眼睛的顏色就沒有再變回來。

他問“醒了?”

邪神手在她身上輕輕一拂,格洛莉婭感覺氧氣重新灌入肺中,從死亡邊緣回來的感覺還不錯,她大口喘著氣,點了點頭。

黑暗中,格洛莉婭看到邪神手背上的契約圖案閃著紅光,幾乎要把他燙傷一般地閃爍著。她遲疑片刻,問“你的手背——”

“沒事,”他將自己手掩好,垂眼看格洛莉婭,“還是難受?”

“嗯。”

格洛莉婭閉上眼睛,她還是困,縱使每日從清晨睡到晚上,那股困意仍舊驅除不掉。她現在就像是一個破掉的罐子,大量的水灌進去,都從下面迅速地流失掉。

邪神在黑暗中安靜地看她“睡吧。”

格洛莉婭卻不想睡了。

能夠呼吸到的空氣越來越少,邪神伸手,在她身體上方輕輕一揮,那種窒息感終於得到些許減緩。

“聊些天吧,”格洛莉婭說,“我睡不著。”

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挽留,邪神楞了片刻,才緩慢點頭。

“好,你想聊什麽?”

格洛莉婭笑了笑。

或許平日裏過度倨傲,他並不喜與人溝通,也不擅長。

“明天天氣怎麽樣?”格洛莉婭問,“會有雪嗎?”

格洛莉婭從小到大沒有觸碰過雪。

冬天的時候,她就被禁止出門。她的母親死於落雪那天,再加上“雪白女巫”的傳言,父親篤信雪花會讓她過早夭折。

格洛莉婭其實很想摸一摸,碰一碰,想知道雪花摸起來是什麽感覺。

這個念頭剛剛在腦海中浮現,那種窒息感又上來了。

“嗯,”邪神將手貼在格洛莉婭胸口,驅散著她的那些不適感,“馬上就會下。”

——事實上,明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不過沒關系。

邪神安靜地召喚烏雲與寒風,讓它們大團大團地聚集在城堡上空。

無數黑暗生靈發現月光被烏雲遮擋,意識到了不妙。

落雪需要一段時間,那些水汽和寒風的催化也耗費心力。邪神無暇加快這個進程,他的手貼在格洛莉婭的心臟處,她佩戴的那枚十字架隔著衣衫燙著他的手心,手背上主仆契約的烙印的光芒已經轉變為血紅,他在試圖讓格洛莉婭的身體多堅持一陣。

格洛莉婭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綠寶石般的眼睛在逐漸失去光彩。但她仍舊註意到邪神的手背,註意到那個烙印。

在這個時候,她終於記起了一件事。

一件重要的事情。

主仆契約連接主人和契約者的生命,一旦主人過世,契約者也會消亡。

格洛莉婭後來忽略掉了這點,因邪神雖與她簽訂契約,但他強大的能力能夠令他不按照這個契約做事、甚至可以不必聽令於她。

她只當這個東西不會對自己這個強大無比的守護靈造成傷害。

可現在——

邪神蒼白的肌膚就像被灼燒,烙印的邊緣發黑,速度和格洛莉婭此刻喘不上氣的感覺相同。

格洛莉婭問“我死後,你會怎麽樣?”

她終於和他談論生死,在這個等待雪花落下的深夜。

“不知道,”邪神淡淡開口,“沒經歷過。”

他說謊了。

主仆契約效用最大的一點,就在於連接生死。同生存,共滅亡。

即使是神,也不例外。

格洛莉婭笑了笑,她閉了閉眼睛,眼皮發燙。

她輕聲問“我聽說,可以用洋娃娃或者別人的身體來寄存靈魂。”

“但那不是你,你會變成一個魔物,不再是人類。”

“那樣也太悲慘了,雖然人類壽命短暫,又這樣脆弱,”格洛莉婭由衷地說,“還是做人類好。”

永生只有孤獨。

壽命有限才能令人更加珍惜。

“給我講睡前童話吧,”格洛莉婭仍舊閉著眼睛,呼吸微弱,“還沒有人給我講過呢。”

邪神右手貼在她心口處,手背上的肌膚已經被烙印侵蝕的千瘡百孔,手心也被十字架燙的焦黑。

他左手捧著書冊,低頭為她念,聲音很輕,輕到像是怕驚擾她的靈魂“很久很久之前,在深深的海底,有一個快樂的人魚公主……”

格洛莉婭無聲地念著咒語。

邪神的手背上,屬於主仆契約的烙印停止侵蝕,一點一點消失。

契約解除了。

他不必跟隨她一同消亡。

房間中安靜地燃燒著蠟燭,碩大的寶石將房間中照的明亮如白晝,柔軟溫暖的床榻上,格洛莉婭閉著眼睛,嘴唇的血色在一點一點淡去。

蠟燭流下的眼淚順著鎏金雕花的燭臺往下落。

邪神放下被他捏穿的書,那些書頁的粉末從他指縫中往下落。

窗外。

冬天的第一朵雪花飄然落下。

邪神對她說“小可憐,下雪了。”

潔白的雪花落在大地上,融入泥土之中。

室內一片安靜,再沒有人會回應他。

作者有話要說這不是結局。

後面還有,會he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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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日

雪下了一整夜。

冬天的法蘭克福像極了童話中的國度,無論是房子還是街道,都變得白白胖胖圓圓滾滾,洛婭坐在靠窗的房間,看著外面的老師艱難地將車子上的積雪清除幹凈,忽而俯身觀察了一陣車牌,直起腰,一手重重地拍在額頭上。

繼而去清理旁邊的車子。

今天上課的老師是位風趣幽默的先生,上了年紀,身材高大的德意志男性,與傳統認知中冷漠的德國人不同,他極為熱情,講課時也博古通今,信手拈來。他從路易十四世的洛可可風建築一直談到神殿建築風格,又談到當時的神明崇拜,以及幾乎席卷了整個中世紀歐洲的“獵巫行動”。

“牛津大學博物館中有一件關於女巫的藏品,是1933年從約克郡搜集而來的,”老師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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