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順的發絲在朝陽下發著熠熠的微光，仿佛穿越了時光，回到最初那一天。

那時女生莫名地退出開學典禮的演講，抱著書站在櫻樹下，微笑著對遲到的他說，“早安，仁王君。”

他們認識很多年了，卻都沒有看清彼此。

仁王雅治這樣想著，伸手拂開了女生被風揚起的長發。

千佳沒有笑，忘記什麽時候起，她已經不需要笑容來掩飾一些東西。

她只是靜靜的看著仁王突如其來的動作，眼睛裏流動著清澈而透明的光芒。曾經讓他片刻驚艷的臉龐已經完全長開，像清晨的玫瑰一般美的凜冽而鋒芒畢露。

仁王無言的笑了，輕聲說，“早安，千佳。”

似乎等在這裏就是為了說這一句話，還沒等千佳反應過來，他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千佳後知後覺的望向他的背影，依舊瘦削而單薄，校服衣擺被風吹起，幹凈的白色在陽光下有些刺眼。

少年的笑顏不斷在腦海裏回放，像老舊的黑白默片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落在眼裏演變成時光停駐的滄桑與概嘆。

她還沒來得及回一句“早安”，腦海裏的影像已經漸漸褪去。

“千佳？”幸村精市背著網球包遠遠走來，疑惑的看著女生仿佛定格般的身影。

結成千佳緩緩回頭，一字一頓道，“我覺得，你有必要跟我坦白一些事情。”

幸村精市左顧右盼了一會，最終指了指自己，無辜的說，“我？”

千佳顯然沒有欣賞他的表演， “你昨天跟仁王說了什麽？”

幸村斬釘截鐵的否認，“什麽都沒說！”

“最近對網球部的經費有什麽不滿嗎？”

“……你的手伸的真長。”幸村皺起眉頭不滿的嘀咕。即使最後沒有成為學生會會長，但結成千佳在初等部的影響力只高不低。

幸村整理好情緒道，“我只是陳述了客觀事實。”

“恩？”千佳直直的盯著他。

“例如，你不打算直升本部、岸本前輩跟你表白以及他打算去東京。”看著千佳越來越冷凝的神色，幸村尷尬咳了一聲，“……只不過換了一下順序而已。”

似乎發覺自己的視線過於逼人，千佳垂下眼瞼：

“搞不好我真的會去東京。”

幸村精市一楞，沒有再說話。

風越來越大，海邊的浪花拍打在沙灘上，仿佛能聽到嗚嗚的聲音。

不知道誰在路過的時候看了看天色，發出抱怨。

“又要下雨了。”

雲影漸漸移來，將晨曦擋在密不透風的烏色裏。門衛室的收音機傳出“暴雨預警”的消息，路上行人腳步匆匆，狂風刮起了他們的風衣。

這裏是校園的南邊，已經廢棄的老校區，空曠的風呼嘯而過。

仁王雅治倚著布滿綠藤的墻面，不知道在看什麽。

鞋子與蔓草接觸的聲音細微而突兀，他懶懶的擡眼，又一次看到學妹的身影。

“這次也是巧遇麽？”

少年瞥了她一眼，很快就移開視線。

女生站定在他面前。他比她高了一個頭，需要微微仰起臉才能對上他的眼眸——那雙冷漠的、看人時永遠帶著一份欣然的眼眸。

每次對上他的視線，腦海裏仿佛出現了一個冷清的觀眾席，只有仁王雅治坐在中央，事不關己又津津有味的看著舞臺。

她順著仁王雅治的視線望去，了然道：

“那個方向是結成前輩所在的班級啊。”

仁王雅治終於分了一絲註意力給她，似乎在期待她接下來會說什麽。

“前輩，說實話，我曾經努力把自己變成你喜歡的樣子，幹凈，溫柔，低調，無論什麽時候都平靜而小聲的說話……”女生擡起頭，“後來我發現，這些詞組起來拼湊成某個人。雖然很不甘心，但是——”

“其實前輩您早就做出了選擇，對嗎？”

視線朦朦朧朧，隱約能看到仁王雅治俯身遞給她一張紙巾。

她沒有接，想問既然如此為什麽要對她那麽好，發聲卻哽在喉嚨裏。淡淡的香味逼近，紙巾輕輕的蓋在臉上。

女生詫異的擡頭，看到仁王前輩無奈的笑容——他極少出現這種表情。

“知道嗎？”仁王雅治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像是在安慰她，“——你真的有一點像那個人呢。”

在眼眶裏打轉的眼淚終於決堤。

她望著仁王雅治，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少年竟然可以將溫柔和決絕融合並完美的表現出來。

風越刮越大。

仁王雅治走近教學樓，站在屋檐下靜靜的等待著。

下課鈴打響，卻沒有多少人下樓。

天光隱去，山色深沈，雲影壓抑的籠罩在頭頂，大雨即將傾盆。

千佳抱著書走出樓道時，第一眼就註意到那個在暗暗的背景中依舊耀眼的身影，然後是隨風飄過來的，淡淡的薄荷味。

“音樂課？”仁王雅治明知故問。

千佳沒有接茬，她走到他身後，望著暗沈的天色感慨，“今年的天氣真多變啊。”

“下午大概就會全部改成自習課吧。”仁王雅治向前走了兩步，回頭，“曠課嗎？”

千佳看著仁王雅治在前面自得其樂的身影，第三次反思自己為什麽會答應這個荒謬的邀請。

仁王做事完全可以用‘無所為而為’概括，興至則做，興盡則止。

說是曠課出來玩，結果真的沒有多說一句題外話。

從游樂場出來，天色已經陰沈到似乎隨時會潑墨的地步，兩個人的表情都被籠罩在陰影之中。

保持著同樣的默契，他們禮貌的道別，各自走向回家的路。

“千佳。”

風聲帶來的幻聽，隱約而模糊，千佳的腳步微微一頓，搖搖頭苦笑的繼續走。

“結成千佳。”

她終於停下腳步，回身而望。

仁王雅治收起習慣性的駝背，直直的站在街道盡頭。

很真實，落在眼裏卻好像更模糊了一些。記憶中的少年，寒風中的少年……她好像已經不能給他們的現在與過去找到任何一個交織點。

“為什麽要去東京？”仁王雅治隔著長長的距離問。

千佳想了想，還是將昨天發生在飯桌上的事情簡略的說了一遍。說完後，仁王雅治似乎改變了什麽主意，擡頭凝視著她，目光深邃。

“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走向千佳，仿若正從空曠寂寞的觀眾席走向舞臺中央。

出乎意料地，仁王雅治順著原路走回了立海大。

千佳跟在他身後——她發現少年沒有想象中的瘦削，至少，他細心的替她擋住大半風沙。

放學時間過去很久，因為天氣原因校園裏沒有一個人影。

仁王雅治突然牽起她的手，“前面有個坑。”

千佳看了一眼，補充，“一個原本可以繞開的坑。”

“可我繞不開啊。”

千佳沒有說話，任由他牽著自己繞了立海大一圈，最終停在矮矮的灌木叢前。

一條石子鋪成的小道，蜿蜿蜒蜒，直到叢林深處。

她知道那是什麽地方。

這條路他們走的很慢。

互相揣測著對方的心情，卻都無法探知分毫。

古舊卻莊嚴的大禮堂聳立在眼前，終點到了。

千佳感覺到相握的手緊了緊，擡頭望去，少年的臉上一派淡漠。

“你還記得這裏嗎？”仁王停下腳步。

千佳思索了一會，搖頭。

“開學第一天，我們也站在這裏。”仁王雅治笑了笑，對上千佳的視線，“但你一直看著那邊。”

少年指著主席臺的位置，“像現在這樣。”

“你想說什麽？”

仁王雅治沒有回答。

他註視著眼前的女生，平直的嘴角看不穿情緒。

一陣白光劃破天空，遠遠傳來悶聲的驚雷。

等待了一整天的大雨，終於要落下。

路燈昏暗，木門咯吱作響，禮堂黑漆漆一片，什麽也看不清。

仁王雅治不知道在哪裏摸索了一會，一盞明晃晃的燈在主席臺之上亮起。許多人佇立過的講臺被擦拭的很幹凈，發出微微的反光。

“抱歉。”

黑暗中，仁王雅治輕聲說：

“你原本有機會站上去，如果不是我的話。”

“沒關系。”

“走吧。”

閃電的頻率越來越頻繁，照亮了眼前一級一級的階梯。

外面的叢林被風吹得簌簌作響，但是兩個人之間卻湧動著不同尋常的安靜。

黑暗中千佳不小心踩到遺棄在座位旁的易拉罐，幸好仁王及時扶住她。兩個人的氣息貼的很近，甚至能看到對方根根分明的睫毛。

仁王扶著她到座位上，蹲下來在她的腳踝上揉了揉，“痛嗎？”

千佳點頭。

“即使這樣，你還是想站到那個位置，對嗎？”仁王雅治意有所指的問。

他的眼眸像隱藏著巨大的漩渦，一不留神就會被吸引進去。

千佳突然啞口無言。

“不用回答。”

仁王雅治勾了勾薄唇，笑容有些蒼涼的意味，“這樣，就不用說謊了。”

直到千佳站在聚光燈之下，她才遲鈍的問，“為什麽？”

“你想聽哪個理由？”

“真的和假的。”

“你真狡猾啊。”仁王雅治笑，想了想說，“一個是我不希望你在你姐姐的陰影下生活一輩子。”他頓了頓，“另一個是——”

“我希望你能留下來。”

狂風呼號。

他的聲音卻那麽清晰，仿佛刻在骨髓。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