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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小了一半的身子骨,最終還是沒舍得開口,咬著牙把自己的手掌舉起,哆哆嗦嗦遞到空濟面前。

看著丁蘭蘭拒不交代,空濟面上怒容更盛。

戒尺高高揮起,啪一聲狠狠抽在丁蘭蘭手心。

丁蘭蘭咬緊嘴唇不肯吭聲,幾滴眼淚掉在書桌上。

“是我告訴師姐的。”一道稚嫩的聲音有些不情不願地響起。

穆雪慢慢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師姐這也太笨了,讓她幾乎看不下去。

這時候服個軟討幾聲饒才有好果子吃,越倔責罰只會越重。

穆雪一時大意,忘記了兩界之間對某些魔獸的稱呼不同。此刻只好站起來替丁蘭蘭招了,相比嬌生慣養的丁蘭蘭,幾個手板子對她來說並不太放在心上。

曾經她和紅蓮兩人就時常相互作弊幫忙。那時候被師父發現了,挨的可是一頓劈頭劈臉的鞭子。

蛇皮所制的鞭子,還帶著倒刺,一頓下來去掉半條小命。

她和紅蓮每次都抱著師父的腿痛哭求饒,賭咒發誓。

可下次還敢。

“你?”空濟看著眼前只有六歲的小包子,不大相信。

“前幾日去藏書閣,弟子無意間找到一本《妖獸通考》,上記曰:有婦好魚,人面魚身,食之若狂。魚骨色藍,味腥,性燥熱,滋腎水助精陽,可入藥。”穆雪信誓旦旦地說道,藏書閣確實有這本書,雖然她也只是略微看了一眼。

空濟皺起眉頭,化育堂有一間對弟子開發的藏書閣,那裏依稀有幾本魔靈界流傳過來的《妖獸通考》。只因仙靈界安逸太平,少有妖獸出沒,這樣的邪書早已被束之高閣,想不到竟弟子會去查閱。

“你修習煉丹術,不先細讀《藥典》,卻何故去看那些魔道糟粕?”

穆雪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這幾日和先生初學了煉丹術,心中沈醉不已,就想看看魔靈界的那些醫修和我們的煉丹士孰優孰劣。”

空濟:“你看出什麽不同的地方來了?”

“別的弟子也不知曉,只是我看我們的《藥典》分為三科十八門,每門之下又有細細分類,道統純正。而那些魔靈界的書籍看起來似乎連個統一的傳承都沒有,零散混亂,看來是遠遠比不上我們的啦。”她合起小手拜了拜,“弟子再不敢了,先生原諒則個。”

一番無形的吹捧,正說到空濟的心坎裏去。

空濟面色緩和了許多,冷哼了一聲,“本末倒置。”

終究沒有罰得太狠,一人打了一手板,趕到門外罰站去了。

丁蘭蘭包著眼淚,站在學堂外呼著自己紅腫的手心。不時撇一眼身邊同樣紅了小手的穆雪。

穆雪也不怎麽說話,一臉平靜,如若無事一般接受罰站。

丁蘭蘭想要和小不點道個謝,卻有點落不下面子。

最後伸過手來,拉起穆雪沒受傷的那只小手,輕輕捏了捏。

學堂內的空濟看向窗外並肩站著的兩個小小身影,背起了雙手,點了點頭。

這就是那個雪裏花開的孩子?

確實是冰雪聰明,倒也有資格可入我玄丹峰。他自覺寬宏大量地想道。

第二堂課的講師正巧是逍遙峰主蘇行庭。

蘇行庭捧著一方明燈海蜃臺路過的時候,看見兩個被罰站在學堂外的小姑娘。

“這是怎麽了?”他低頭看兩個小女孩被戒尺打紅了的手心,順手施了一個潤物術。春風雨露拂過,那十分輕微的小傷,迅速地痊愈了。

穆雪對這些師長過度的寵溺十分無奈。但不得不拿出這個年紀該有的愧疚模樣,低頭感謝:“累先生費心了。是我和師姐皮了一下,合該領玄丹峰主的罰。”

看,一丁點大的小人,就這麽懂事。肯定是空濟那個老古板又犯毛病了。

蘇行庭不太高興了,那家夥大概還不知道這是我逍遙峰內定的小徒弟?

歸源宗門內的老人全都知道,宗門裏看上去最雲淡風輕,仙風道骨的逍遙峰主,其實是個錙銖必較,小肚雞腸的性子,尤其是在護犢子這一事上。

但凡他逍遙峰的弟子,必定被他像老母雞一般圈在翅膀底下,誰也不能亂動。

空濟從學堂內出來,就被蘇行庭笑嘻嘻地攔住。

“空濟老弟,下一堂課,我想給孩兒們講講體術,缺個搭子。你趕巧在這裏,幫我搭個手,也好讓小家夥們看清楚點。”

空濟瞪他:“什麽時候輪到你來教體術了,那不是鐵柱峰的事嗎?”

“誒,咱歸源宗有誰的體術能贏得了我呢?我不教誰教?”蘇行庭攬住他的肩膀往回走,“你該不是爐子守久了,連這基礎的入門之術都怕了吧?”

“胡說,我會怕你蘇行庭?”

身材魁梧高大的空濟,被看起來溫文儒雅的蘇峰主連摔了幾個跟頭。

他黑著面孔,氣呼呼地走了。

學生們看著熱鬧,興致勃勃地擼袖子束衣帶,

“先生這堂課教我們體術嗎?”

“什麽話,以武入道那是鐵柱峰主的事。”蘇行庭不緊不慢地捋直袖子上的褶皺,“我聽說你們有許多人已經學會了入靜。這一堂課,我來教教大家怎麽正確的‘呼吸’。”

呼吸誰人不知?人從一出生起,每個人每一天都在呼吸。

一聽說威風凜凜的體術不學,改學這樣枯燥無聊的課程,不少弟子頓覺大失所望。

蘇行庭打開明燈海蜃合,三棱晶的微光中出現一個盤膝而坐的人體模型。

那人雖於真人等身,但全身肌膚卻呈半透明狀態,體內的臟器,骨骼都看的一清二楚。並有藍光示意真氣流通的經脈路線。

“太上曾說過,人之所以能夠長生,皆因能奪天地正氣於己身。但如何能得到這天地間的氣呢?關鍵其實就在於這呼吸的技巧。”

蘇行庭駢指點那具模型,一一指出咽喉,心腎,山根,夾脊等人體器官和主要穴道所在。

“我們日常呼吸從咽喉往下,道中院而回。吸入的天地之精華又原樣被呼出去,不僅不能存留,甚至會還帶著我們自身體內的先天元氣漏出。直至元氣一點點漏盡,人的壽命也就到了終結了。因而學會調息之法,涵養本源,才是丹道入門的第一步。也就是被大家俗稱的練氣。”

蘇行庭的講學,極盡將高深晦澀的丹學講解得淺顯易懂,直觀明了。

便是年幼的孩童,也很容易理解,並依照他所說修煉。

夜間,穆雪打坐入靜,依照蘇行庭所授的呼吸方式。先存想山根(眉心),讓呼吸間的元氣自明堂(鼻梁)向上,徐徐通過夾脊(背腰部)再緩緩向下流入丹田。

如此數次,漸漸腹中某處微微生出一股熱流,那股舒服的暖流同呼吸相連,隨著一呼一吸自然而然游走全身。

定靜之中,仿佛看見了光,皎皎明輝,如月在水。穆雪只覺心中的一切煩惱、雜念都在那一刻忘卻,神識蘇展開來,似乎有了手腳,可以觸摸到身體一切極細微的變化,盡知盡覺,舒暢難言。

天地靈氣和身體內那一點先天元氣相互連通,融轉自如,緩緩匯聚到了身體內的某個位置。

她知道那裏就是丹田。

這一次,沒有他人強力用靈氣灌入她的體內沖開督脈,也不需要緊緊逼迫自己迅速收斂天地靈氣努力變得強大。

有的只是一種恬靜閑淡,悠然自得。

仿佛天地間不再有任何緊迫之事,一切都可以慢悠悠地,輕輕松松的來。

蘇行庭對他們的要求,是要將此功夫做到知常如始的地步。不用刻意去想,也能做到時時意守本穴,真念無念,真息無息。

因而穆雪無論坐臥還是行走,練拳還是吃飯,都無時無刻不忘維持息相,意守丹田,時時勤勉,日日用功。

這一日,她一面保持著特殊的呼吸運氣法門,一邊在開闊的廣場上練習著九宮擒拿手。

自覺動中生靜,呼吸圓融。百竅之中的陰邪濕氣隨著周身真氣流轉漸被驅逐,五臟六腑中的濁穢被洗滌一清,通體舒暢難言,身軀輕飄飄起來。

廣場前回廊的欄桿上,坐著一個肌膚黝黑,眉毛濃密的男子。此人正是穆雪入門第一日,在山門接引他們入門的那位鐵柱峰弟子。

他屈著一只腿,一手摸著下顎,“不錯啊,發現一個好苗子,這麽快就靜中生動,引氣入體了。最妙的是竟然還是個小師妹。我看她該是我們鐵柱峰的人。”

一旁靠著欄桿的葉航舟迅速拍了他一掌:“不可能,別想了,這是我們逍遙峰定下的。”

那男人撇撇嘴,“憑什麽啊,沒準人小姑娘不喜歡你們逍遙峰那荒涼冷僻之地呢。”

“不喜歡我們逍遙峰,難道喜歡你們鐵柱峰那一群肌肉怪不成。”葉航舟說話玩笑間突然皺起眉頭,“嗯,情況好像不對……”

廣場中的穆雪面色潮紅,彎下腰微微喘息,她想要直起身體再練,只覺腳步綿軟,心慌氣喘,周身不住的發冷。

那位負責帶領他們練習拳術的師兄幾步來到她的身邊,一摸額頭,“哎呀,這是病了?”

穆雪這一病來得甚急,昏昏沈沈,反覆高燒。宗門安排了一間小小的靜室,給她單獨養病。

期間,蘇行庭親自前來看她。

穆雪微微撐起身來:“弟子資質愚鈍,反累先生來看我。”

她的心中是真有些難過,這裏學習的條件如此之好,師長們耐心細致地把東西掰碎了揉開了教給他們。同門們也從沒拖過後腿,反而時有關照。

就是這般,自己還不知道哪裏弄出了岔子,修行反而把自己修病了,簡直聞所未聞,可見這具身軀的資質之差,讓她十分沮喪。

蘇行庭在她床邊落座,哄她躺下休息,溫言道:“你這不是資質的問題,只不過是渡劫而已。”

“渡……渡劫?渡劫不都是結丹之後的事了嗎?我這才到哪裏?”穆雪目瞪口呆。

上一世,她天資卓越,修為攀升極其迅速,一路順暢無礙。直到了金丹大圓滿,沖擊元嬰才第一次遭遇天劫,當場就被九天神雷劈死了。

“到了金丹才渡劫?這怎麽可能。”蘇行庭哈哈一笑,“我們修行的每一個步驟都伴隨著大小劫難。天劫,人劫,心魔劫,妄境劫,情劫,欲劫等等不一而足。如果到了金丹才渡劫,數劫合一,那威力可大得驚人,世間何人能渡?”

穆雪茫然地啊了一聲,依稀找到了自己上輩子的死因。

蘇行庭繼續道:“例如這洗心退藏的第一步。勢必要逼出你身中陳年舊疾,心內頑固執念。許多人在這個時候都要病一場的,稱為褪病劫。宗門這幾日派這麽多你的師兄師姐輪番值守在此,就是護著你們這些新弟子渡這褪病劫。”

穆雪問道:“那如果,我是說假設,我們跳過引氣入體的這個步驟,是不是就不用渡這褪病劫了?”

“確實如此。這世間自然有種種能夠避開劫難的巧門。”蘇行庭看著穆雪,細心解釋,“譬如我用自身真氣,為你們打通任督二脈,引你體內真氣融轉,這就自然跳過了引氣入體的步驟,也就避開了褪病劫。但如果我們一路都如此取巧求快,避過所有劫難,等到了天劫那一關,九天神雷積數劫之威,任憑誰也承受不住。”

原來如此啊。

上一次從來沒有人和我說過這些。他們只希望我越快越好,修為越高越好。

穆雪看著眼前諄諄教誨的長輩,眸光微動,低下了眼睫壓住自己心中波瀾。

蘇行庭正色道:“修行乃逆天改命之事,路途之上大小劫難避無可避,身為我歸源宗弟子,切不可膽怯瑟縮。不回避,不畏懼,無需多慮,直面便是。”

穆雪沈默許久,輕輕籲出一口氣,低聲道:“多謝先生,弟子受教。”

這一次沒有嬉皮笑臉,巧言令色。她是真心實意,感謝眼前這位長輩指點迷津。

蘇行庭見她聽進去了,便從懷中取出一瓶丹藥,放在她的床前,“這是我去玄丹峰討要的退燒藥,一次一粒,一日服用三次。”

穆雪輕輕嗯了一聲。

蘇行庭又道:“安心調養,痊愈了再行修煉,切記無需急躁。”

穆雪又輕輕應了一聲。

蘇行庭便起身告辭。

看著床榻上小小的一團,蒼白著小臉,乖巧地蜷縮在被子裏,他心中有些感慨。

這孩子孤身一人,離開父母進入山門,生病了不哭也不鬧,只擔心耽擱了課業。真是個過於懂事的孩子。

只是她小小年紀,為何褪病劫來得這般兇猛?

一般來說,那些年紀若大才入門修行的人,歷經世事磨難,痼疾纏身,心結重重,褪病之時才容易病發兇猛。普通的小弟子有時候一點征兆都沒有,打幾個噴嚏就過去了。

也不知道她一點點的年紀,就經歷了什麽。

蘇行庭心中嘆息一聲,背手離去。

穆雪病了之後,夏彤和丁蘭蘭等幾個素日要好的,日日前來探望。

丁蘭蘭還抄寫了先生們學堂上的講義,帶著來給穆雪補課。

“今天是清凈峰一位婁師長講學,他給我們介紹了仙靈界現有的各大門派,以及魔靈界各大家族的情況呢。”

丁蘭蘭把抄寫得整整齊齊的講義攤在穆雪膝蓋上,坐在床邊挨著她一點點給她解說。

“這裏有個特別有意思,就是魔靈界的煙家。”丁蘭蘭好為人師,說得很是興奮,“你知道嗎?魔靈界他們沒有什麽門派,比較有勢力的都是一些大家族。所以他們特別看重血脈傳承。”

穆雪:“嗯,煙家?”

“這個煙家啊,為了保證血統的純凈,歷代都是女子掌家,她家的女子每人可招數名夫侍入贅,男子卻只能打扮得花枝招展,居於內宅打理家務。以至於她們家的女兒才備受重視,男孩反而用來聯姻外嫁。你說好笑不好笑。”

穆雪心道,這有什麽好笑。這是煙家的老傳統了,當年煙家家主還差點把她的小公子硬塞給我做夫侍呢。

魔靈界,浮罔城內。

落著雪的庭院,上了年頭的陳舊大屋微微亮著燈。

屋內一燈如豆,燈下有一男子,手持精細器具,借著燈光靜靜拼接一件結構精密的法器。

屋門處,卡茲卡茲的走路聲響起,

一個茶杯大小的鐵皮傀儡,高舉著細長的手臂,溜達到了男子身邊。

“何事?”男子頭也不擡,專註手中工作。

“主人,煙家家主送來名帖,有一要緊之事請您出山相助,她們說願以上古大神東岳大帝所留魂器相贈。”

男子頓時擡起頭,轉眸向它看去。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更了五千字拉,明天請假休息一天。

☆、第 16 章

暖黃色的燈光映出半張令人嘆息的俊美容顏。

如果這時候化育堂那些女弟子在的話,她們一定會驚聲尖叫起來。

燈下的面容,正是近來受到女修們熱情追捧的話本男主角,傳說中的魔靈界第一強者,岑千山。

此刻的岑千山挽著袖子,伸出纏繞著白色繃帶的手臂,接過那封印著煙家家徽的精致名帖。

修長的手指分開扉頁,一道柔美溫和的女音從那燙金的帖子中傳了出來。

“難事無解,唯君能助。明日午時,十妙街舊址相約,願以東岳古神所遺魂器為酬,望萬赴約,翹首專盼。”

岑千山聽罷,合上名帖,放回傀儡的鐵制小手中。轉回頭拾起剛剛放下的尖頭筆刀,繼續他的做業。

小傀儡等了很久,沒有聽見任何回覆,於是軲轆軲轆的退出門去。

它跟了主人很長的時間,即便是人工制作的大腦也能總結出幾條關於主人的規律。

主人如果不同意某事的時候,會明確說一個“不”。但同意某事的時候,卻時常用沈默來代替那個“可”。

傀儡哢呲哢呲的腳步聲遠離。

陳舊的屋子恢覆了寂靜,只剩燈下那唯一的身影。

這間屋子很大,設備陳舊,屋內擺著兩個寬闊的工作臺,相比起岑千山眼前這張整整齊齊的桌面,另一張寬大的工作臺卻略顯淩亂。

在那上面擺放著一個制作了一半的法器,幹幹凈凈的尖頭鑷子和手鉗分別擺在左右兩側。仿佛它的制作者才剛剛離開片刻。

直到夜深人靜,坐在燈前的年輕男子,停下手裏的工作。他將桌面所有器具收拾整齊,站起身來,拿了抹布和掃帚,開始細細打掃這間寬大的屋子。

撣塵,抹桌,掃地,一絲不茍。

擦拭過那張擺著加工了一半法器的工作臺之時。他小心拿起上面的每一個工具和設備器皿,仔細清潔幹凈,再原樣放回原位。

他做這一切的時候神色平靜,動作嫻熟,仿佛早已做過千百次了一般。

冰冷的雪花,悄無聲息地落在庭院中。磚木結構的屋舍顯現出被時間浸泡的腐朽感。

屋門之外的街區早已經坍塌損毀多年,徒留一片寂靜無聲的廢墟。

在這樣黑洞洞的廢墟中,只有這一間院子透出唯一昏黃的光線,一點黃光之外,整個世界是黑沈沈的一片死寂。

然後,那唯一的燈光也被吹熄了。

唯有純白的夜雪無聲無息飄落大地。

……

十秒街曾經是浮罔城十分繁華的地區。

百年前的獸潮突然來襲,幾乎摧毀了整個浮罔城,也摧毀了這附近的建築。

人類的修士很快在不遠之處重修了高大的新城。如今還居住在這廢墟之中的人已經很少了。

那些荒草叢生的斷壁中,橫躺著殘缺的巨大雕塑和破碎的精美琉璃,彰顯著此地曾經有過的喧囂繁華。

正午十分,天空依舊昏暗不明,無數眼神銳利,身形矯健的魔修藏身在斷壁殘垣之後。手握著法器符咒,神色緊繃,如臨大敵。

在她們的圍護中,一塊稍微平整的空地上站立著一位容顏秀美,氣勢淩厲的女子。那女子輕輕把玩手中的折扇,似乎在等著什麽人。

她是浮罔城中大名鼎鼎煙家的掌家之人,人人都尊稱其一聲煙大掌櫃。

在她的身後站著兩三位容貌於她相近的女修,其中一人開口說道:“母親,我們煙家何時求過男人。即便再厲害,男人又能成什麽事?只要母親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

煙家家主擡起白皙的手掌,阻止了她憤憤不平的話,“你一定什麽?那地方就算是我親自去,都毫無把握。人最重要的是認清自己的實力,就算是我們煙家之人,也不應以性別論英雄。”

正午淡淡的日光中,慢慢踱步走來一個身影。那人身量修長,披著厚重的鬥篷,肩頭停著一只小小的鐵皮傀儡。

隨著他輕微的腳步聲,所有暗處的護衛都登時緊張了起來。

煙掌櫃合起扇子,站直了她的身體。

男人走到她的面前,保持了十分遠的社交距離,拉下了遮住半張面孔的鬥篷,露出了一張膚色蒼白的俊美容顏。

線條精致的眼瞼,纖長迷人的眼睫,冰原一般冷清的眸色,凝固著淡淡愁思的眉梢。明明是一副極為迷人的面容。

但在場幾乎所有的女性,面對這樣美麗的容貌時,都只流露出緊張恐懼的神色。甚至有不少人悄悄後退了一步。

煙大掌櫃迎上前,伸出手打招呼,“岑大家,多謝你特意過來。”

岑千山沒有接她的手,冷淡地說了兩個字:“何事?”

煙大掌櫃也不以為意,她自然而然地收回手,打開了扇子:“數月之前,我們發現了東岳古神神殿遺跡的入口打開。我們花了巨大的代價,探查到神殿之內有一個無生無盡池,那池水之中育有一朵碧落九轉黑蓮。”

岑千山並沒有接話,沈默地等著她說完。

煙大掌櫃繼續道:“那碧落九轉黑蓮對我煙家至關重要。只可惜我們能力不夠,無論如何也取之不得。只能請岑公子加以援手。”

岑千山淡淡道:“古神遺跡,抑制仙魔兩道,即便得證天魔,入了神道之後,也和初入修行之門的弟子無異。”

煙大掌櫃看他一眼點破其間最為危險困難之處,也就不再隱瞞:“在數月內,往那神殿去的人,不知凡幾,但大部分都只能在神道打個轉,連神殿的門都摸不著。”

神殿是屬於神靈的世界,那裏的天地法則不同,所有高深的術法,高階符箓在那裏一應無法應用。只有一些不太依賴靈力驅動的低階傀儡和低階法器,反倒略微能起些效用。

煙家家主知道請岑千山出手的慣例,她揣摩著岑千山的神色,從隨身的乾坤袋中取出一個紫金龍紋引磬。

此磬紫金缽體上繪制著雲龍布雨紋,底座四面有鬼頭托舉,下接一細長古樸的檀木手柄。另配一條上圓下扁的紫銅磬棰。

這法器一取出,正午的日光為之暗淡了一瞬,天地間隱隱傳來悠悠一聲龍吟,引得所有人心神為之一顫。

岑千山終於擡起眼來,看了那銅磬片刻,從鬥篷中伸出束著白色繃帶的手掌。那意思就是這個活他接了。

煙家家主笑道:“此神器是從東岳神殿所得,可引陰魂,聚殘魄,是極為強大的魂器。我家願以十萬靈石做訂。等拿到黑蓮之後,再將此物奉上為酬,何如?”

岑千山沒有說話,凝在空中的手掌並不收回。

煙大掌櫃身後越出一位女子。

此人單名一個淩字,乃是煙大掌櫃的長女,煙家的大小姐。

此刻她一臉怒容:“為了這個上古魂器丟了我煙家數條性命。你事情尚未替我們辦上一點,就想先拿神器?未免也太狂妄了!”

神色冰冷的男子,平靜地說,“我岑千山的規矩向來如此。你們既叫我來,事情我也接了,東西就得留下。”

煙淩大怒,“若是不留,你難道還想強搶?”

岑千山擡起眸看她,肩頭的傀儡突然一百八十度轉動它的鐵皮腦袋,有些呆萌的面孔變幻為面目猙獰的模樣。

大地突然轟鳴晃動,大部分人難以穩立,紛紛祭出了飛行法器。

冥冥間樊唱聲四起,一尊六臂三目,面目猙獰的大黑天神緩緩在半空中現出時隱時現的虛影。

魔神的威壓鋪天蓋地,直逼煙淩,壓得她幾乎站立不住,喉頭湧上一股腥甜。

煙掌櫃出手將女兒護在身後。

“有話好說,岑大家素有信譽,我們自然是信得過的。”

她想不到岑千山這個人,一言不合,說翻臉就翻臉,簡直不可理喻。

作為一家之主,煙大掌櫃極少被人這樣下過面子,心裏十足惱怒,只是她城府極深,當忍則忍。

岑千山曾和煙家結怨,以一己之力毀了煙家小半基業。是她百般斡旋才緩和至此。實在不想再一次給自己家族豎立這樣強大的勁敵。

煙淩被護在母親身後,一身冷汗直冒。

她是煙家大小姐,自小囂張跋扈得慣了。只是這一刻,對面之人比自己更為霸道強悍,蠻不講理。

看著那站立在恐怖魔神巨大虛影前的高挑身影,她心中頓時升起一股悔意。後悔當初被他人隨便挑釁一下,就得罪了這麽一個棘手又強大的男人。

煙淩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岑千山時的情形。

那時候自己還很年輕,而這個恐怖的男人也只是一個瘦弱無助的男孩。

那是在一次大型的晚宴上,素日裏一起廝混的連家姑娘把那個精致漂亮的男孩指給她看。

“看到沒,就是那個人,只是賤奴出身。我在雷家不意間瞧見了,不過是傳他到小宴上侍奉一二。他卻看不上我等,拿三作四地不肯。半路一把抱住穆大家的腿,攀上高枝,哄著人家收做徒弟去了。”

那時的煙淩喝了酒,加上年少輕狂,跋扈慣了。也顧不得什麽木大家,土大家的,帶著幾個人就把那個男孩堵進了一間無人的小黑屋。

“給我往死裏揍。弄死我擔著。”

她還記得自己當時架著腳,洋洋得意地坐著,醉醺醺地指揮幾個跟班把那個年幼的魔頭按在地上欺負。

那個岑千山其實從小就狠,三五個大漢壓不住他,越揍得厲害越拼命反抗,像是一匹瘋了的小獸。

“還挺兇的小崽子,不愧是弒父之事都幹得出來的下|流胚子。”連家的女兒站在身後冷笑了一聲,

“竟然還有人收你做徒弟?”

瘋狂反抗的岑千山突然就不動了,他仿佛一瞬間就怯弱了起來,咬住牙既不出聲呼救,也不再做任何抵抗。

“哎呦,這是怕了?”性格扭曲的少爺小姐們嘲笑著,有人彎下腰,給了他一腳,“要不要我們去告訴你那位師父,看她還敢不敢要你這個漂亮的小徒弟?”

蜷縮在地板上的瘦小身軀明顯得僵硬了。

在浮罔城內,修真者依家族血脈凝聚在一起。

對家族來說當然是子嗣越多越好,但越到了修為高深的境界越不容易留下血脈,或者得到的後代不夠優秀。

這時候有的人就會選擇領養義子義女,或是收一些小徒弟,以便迅速擴充家族實力。

在這樣的世界,父權和師尊被看得極重,比天還大。

岑千山這樣失手害死養父的人,是絕沒有人願意再收為徒為子的。

屋門被人一腳踹開,臉色鐵青的穆雪出現在門外。

酒氣上頭的煙淩這個時候才想起,這位穆大家雖然素日為人低調,卻是浮罔城第一的煉器師。即便是母親都時常交代,要和她處理好關系。

煙淩剛剛站起身,大大咧咧地同穆雪打招呼,想讓她賣自己些面子,“穆大家別在意,一個小奴隸而已,玩壞了,我十倍賠你。”

話音沒落,穆雪雙臂瞬間覆蓋上玄鐵鱗片,一拳已經轟到她的臉上,把她重重摔在墻壁,撞翻了一片桌椅。

等煙淩從一片狼藉內爬起身來的時候,她帶來的人已經橫七豎八躺了一地。

怒火中燒的煉器大家一手抱起自己的小徒弟,握緊鎧甲崢嶸的拳頭尚且不肯罷休。

煙淩怒氣沖沖地沖她喊:“你連煙家連家的女兒都敢動,就不怕我煙家饒不了你嗎?”

“饒不饒得了我不知道,但我現在就饒不了你。”穆雪的拳風遠遠沖擊過來,要不是有人拉了煙淩一把,當場就得給她開了瓢。

宴會的組織者急沖沖趕來,好說歹說,生拉硬拽,死死勸住了穆雪。

“嗨,你大概還不知道吧?”煙淩喊住穆雪,帶著點幸災樂禍,“你這樣寶貝的徒弟,其實是一個犯下弒父大罪的惡毒之人。”

周圍湧進來的圍觀者,頓時嗡地一聲,開始議論紛紛。

“大逆不道之徒。”

“忘恩負義之輩。”

“這樣的人合該處以極刑。”

“為什麽他還能出現在這裏。”

“穆大家想必也是被此人魅惑了。”

人群中的岑千山,臉色一瞬間白了。在嗡嗡一片的議論聲,和鄙視嫌棄的目光裏。他僵著瘦小的身軀,咬緊了嘴不說話。

穆雪在他身邊蹲下來,伸手摸了一把他柔軟的頭發,問道:“怎麽回事?”

或許是那一點撫過頭頂的溫度給了他勇氣,

岑千山蒼白著雙唇,開口解釋:“不是這樣的,師父。那個人他……他經常打我。”

人群中立刻有人喊道:“狂悖之徒。那是你的養父,再怎麽揍你,你也合該受著,為人子嗣,不得違逆君父。”

岑千山雙目只盯著穆雪一人,雙唇微微顫抖,“他先前只是沒日沒夜地虐待我。等我大了些,他卻總對我動手動腳,想……做些奇怪的事。我不願意讓他得逞,告訴了養母。養母和他吵了起來,爭執間養母失手將他錯傷。”

眼眶通紅的少年,死死看著穆雪,仿佛想從眼前之人最細微的表情中,看出她對自己的厭惡,

“最後,他們說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定了我弒父的罪。將我賣為賤奴。”

穆雪想起岑千山那一背深深淺淺的傷,那些是遍布在年幼身軀上經年累月的痛苦。

她嘆息一聲,不再多問,把自己的徒弟抱起來,分開人群向外走去。

煙淩不甘地喊她:“你收留這樣一個骯臟的家夥,遲早要為他付出代價。”

穆雪停下腳步,沒有回頭:“他並不骯臟,他比你幹凈得多。你母親有你這樣一個女兒,才是遲早要付出代價。”

煙淩還記得,當時那被師父抱走的小魔頭,軟得像一只清白無辜的小綿羊。

當他師父分開人群向外走去的時候,雙手抱著師父脖子的小綿羊,透過師父的肩膀看向自己,那惡狠狠的眼神,分明就是一只記仇又兇狠的狼。

穆大家還活著的時候,這個魔頭從未暴露出自己的本性。直到穆雪去了,這只野獸才露出他猙獰的面目,瘋了一般四處報覆。

收養過他的岑家自此消失,販賣過他的雷家一蹶不振。就連煙家也被他沖擊得幾乎抵擋不住。

如若不是百年前恰巧獸潮沖擊浮罔城,大家不得不放下成見一致對外,再加上母親的百般周轉,只怕至今還解不開這個死結。

煙淩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的時候,母親和岑大魔頭已經談好了協議。

他們將那東岳古神留下的上古神器一分為二,缽體作為定物留給岑千山,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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