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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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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宿?天帝,且慢。一則妾身有孕在身,藥君曾言不可侍寢;二則天嬪黛絲剛入宮,誠然天帝該是去陪陪她,又或者都北海公主處。”鳳欒曦急急喚住他欲要跨過門坎的腳步,她抿了抿嘴隨口扯了個謊言,然則這記逐客令下得不甚高明,仿若在控訴他與她除卻床笫便無別事。

“原是天後待本天帝存了此等念想,當真人不可貌相也。”天帝嗤嗤一笑,顯然是故意在仙娥、仙吏跟前生生構陷她一番。

“無聊!”鳳欒曦臉頰一紅,不待他跨過門坎便徑自擠了進去。今夜他驀地留宿已讓“琉璃宮”的仙娥雀躍不已,加之他驀地出言調戲,明日不知會以何其香艷的版本傳出去。

女兒家本就善妒,縱然如大咧咧的元安陽也曾因天嬪單柔的細問而心生悶氣,而她這個準下堂妻已無這心思去應對那些有的沒的。天嬪黛絲初到天宮這心思難免會多慮,萬一招惹到他的心肝尖哭哭啼啼,她反倒落得個欺壓的罪名。

“本天帝與你本是夫妻,何來無聊之說?左右也是會人盡皆知,你又何苦尋思著如何遮擋。”天帝跟追她的身後,借著自身腿長的優勢他三步並兩步追上了她的倩影。待得兩人皆是入了屋,他才顯露出有點沒撤的神色,隨著日子的漸長,她有孕的反應只會越來越明顯,屆時她再敢用跑的,他定必好生修理她。

“妾身拒絕,妾身不管天帝到底在玩何種把戲,妾身雖久居深宮卻也非毫無能力養育,妾身曾有過需要天帝陪伴的日辰,但已是過去非如今。天帝若要彌補,最好的法子便是放過彼此,往後好生照料你的此生最愛。”鳳欒曦不懂也不願去弄懂為何他變得這般執拗,她已有心成全,他又何必驀地反水。

小產後的一個月裏,人前她依舊是高高在上的天後娘娘,人後她每日除卻躲在床上偷泣別無他法,這九重天宮中除卻青鸞,她任何人也不願再相信,也沒人能讓她相信。她會跟天帝乞討撫養怡樂元君,乃是不欲再多一個無辜的孩子毀在東海公主之手,而天帝的決策已然是生生地給了她無聲的一個巴掌。

她以為兩人縱然無情可也尚算是夥伴,原是在他眼中,她鳳欒曦乃是個歹人。

他愕然看著鳳欒曦此刻頗為幼稚的行徑,別的天妃、天嬪乃是巴不得昭告天下懷了天族的子嗣,還去替母族掙幾分榮光。而她這個天後卻是這般遮遮掩掩,執著於仳離之事,莫非這腹中孩兒當真如玄水真君所言那般非他的?

須臾間,他的笑意僵在了臉上,莫非她再次有了意中人?想到她的心房再次被他人進駐,甚至在他眼皮底下早已珠胎暗結,他就有一種受了奇恥大辱的怒意。她出嫁前曾有過一樁桃花,他姑且當作過眼雲煙,只因他才是她此生唯一讓她疼痛之人,可如今她又豈能再次傷害他?!

天帝難掩怒意地扳過她的身子把她一雙藕臂分別鉗制在兩側,一雙眸子除卻嚴肅更多的乃是陰鷙。“若你幹出有違婦德貞節之事,別怨本天帝把你闔族之仙元取盡!”

因著兩人的臉靠得太近,他想起與她新婚之夜的情景。僅有五萬歲的她穿著純衣纁袡低著頭坐在喜慶的床褥之上,不過八萬歲的他有點不知所措地伸手輕擡她的下巴,入眼便是她不絳而紅的櫻唇,那般嬌艷欲滴地誘惑著他一親芳澤。

想到此後他是她唯一的天地,他傾身向前,一個淺淺的啄吻印在她的唇上。往後的親密程度自是要比這個啄吻深多了,將來他們有更多的親昵。毫無意外,他與她互為彼此的第一個良人,他摟著她綿軟的身子入眠,胸腔之內難掩圓滿的喜悅。

“天帝要挾妾身?!這般多年,縱然我非你所愛,你也無需以婦德之事羞辱我!”鳳欒曦不知哪來的力氣掙脫了他的鉗制,反手便朝著他的臉上賞了一個響亮的巴掌,她難掩怒火中燒,兩道淚痕簌簌劃過臉頰。

她早就知曉黛絲是他的心肝尖兒不錯,他又何須以有違婦德之名羞辱她?!這後位她已然拱手相讓,他們就非得逼她至流產才舒心麽?

“鳳欒曦,你這是要謀殺本天帝麽?!”天帝捂著被她打痛的臉頰,她的力道著實打得他牙關也發痛,天帝實情沒有因為這個巴掌而動怒,若她還能像典範那般才會讓他覺得惡心。

兩人雖是夫妻多年奈何接觸的日辰並不多,是以他也差點忘卻她曾是朱雀星君的人選之一。誠然,此事怪不得鳳欒曦狂傲,因著當屬他出言不遜在先。

“是,如今妾身乃是巴不得天帝跳下誅仙臺!褚曉神君因你而死,我的第一個孩兒也因你而死。你走吧,我不要見到你!”既是要兩清,她也不想繼續欺瞞下去。許是她過於激動,竟覺得胸口一悶,一口氣兒怎也提不上來,她覺得昏昏沈沈身子一軟向下墜。

“慶諾,宣藥君,快宣藥君!”天帝眼疾手快地一手摟緊她的身子,以防她重重墜到地上。他把她改摟為抱,著急地從前廳把她抱到床上。

急急喚來“淩霄臺”的掌事神官——慶諾神君,這位神官原身乃是來自於西荒北海之內的玄鳥,這北海之內尚有一座幽都之山,此山之內有玄鳥、玄蛇、玄豹、玄虎,玄狐蓬尾。老天帝瞧其與天帝同歲,且慶諾神官做事頗為謹慎,自天帝被冊封為天族太子之時便被老天帝撥給天帝,如今已是侍奉了將近九萬年。

慶諾神官見狀便領旨支了人去請來藥君,藥君領著仙童踩著著急的步伐前來。天帝的俊臉染上不安的嚴寒之氣,他凝重地坐在床沿細看鳳欒曦,藥君難掩額上的薄汗,他也是頭一回見到天帝呈現這副陰寒的模樣。

聞說不過是氣急所致,天帝的臉容才稍微有了血色。摒退了一屋子的閑人,他終是能靜下來好生照料鳳欒曦,誠然也不過是細看。

夜闌人靜之時,他支頤看著睡在床上的鳳欒曦,適才沐浴更衣後他已在左臉塗上活血化瘀的雪蓮玉珀膏,那五指痕擱在臉上他並不感到疼痛,皮肉上的痛豈能與心傷的痛相較之。挑眉擡手戳了戳她睡得安穩的小臉,他鮮少在這兒睡是以也不曾留意過她的睡顏。

看見她睡得香甜,他又止不住地臆想她當真要休了他,堂堂天帝淪為下堂夫,著實可笑吧?適才著實是他有錯在先,縱然他再如何生氣也不能口出狂言。這個孩兒的未來全在他身上,他輕飄飄的一句便是永生斷了這個孩兒的生死。

他的大手很自然地輕撫著她仍舊平坦的小腹,若非這個孩兒來得及時,興許他也覓不到由頭挽留她。當日聽到她再次提出和離之時,他連執筆的手也抖動不已,他自問待她也算不得差勁,可她這般迫不及待的反應著實傷了他的顏面。她越是執意這般越是顯得他不是個東西!

那日他一時之間被她氣得不輕是以才作錯決定,正如青鸞所言,她委曲求全的事兒做得太多了,既是相看兩生厭,他也不再這般蹉跎她的姻緣。

他摟過她的身子沈沈睡在她身側,錯過了,興許還能遇上別的仙子,可這失落與愧疚卻永生不得補償,她罵得不錯,他確實沒當好過夫君一職!當日他不過是嘴硬罷了,並非真心要與她仳離,他終是理清了自己的反常,他待她並非無情甚至情根深種得讓他不欲就此生生錯過彼此。

她情竇初開之時正值五歲萬,遇上的乃是足智多謀的褚曉神君;而他情竇初開正值八萬歲,傾慕的是新婚之夜初見的鳳欒曦,只是那時的她心系褚曉神君,他氣不過便從了黛絲。

“對於後宮,我以為賜個宮闕當個罐子養著便是,可養著養著她們又提出子嗣,賜了子嗣她們又要位份,甚至忘卻自己的身份妄圖那遙不可及的天後之位。該想的,不該想的,猶如揮之不去的夢魘般悉數湧來,我氣不過便出走到東荒,在我煩心之際卻在東荒之境遇見了性子溫順的黛絲——”

“可否莫再細說?妾身無意聆聽天帝的□□。”鳳欒曦驀地張開雙眸迸出一句,嚇得天帝一臉微窘地瞪著她。“天帝莫要誤會,妾身無意聽墻角,不過是腹中饑餓難耐罷了。煩請借過,妾身去竈房做些吃的。”

她本是睡得半夢半醒卻聽到天帝在旁綿綿絮絮地說著話,初時她以為他在夢囈,直到她腹中饑餓得無法入睡才真切地知道天帝原是不曾睡下。她化作一縷青煙下了床榻,從衣架中取下披風正欲出門,卻見天帝早已披了件披風。

“如今夜深,加之外頭風大且路黑,本天帝陪你吧。”天帝不容置喙道。

兩人鬼鬼祟祟地溜到竈房內,天帝杵在竈臺旁,一時間顯得手足無措,從小他便只需兼顧課業乃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鳳欒曦輕輕推開他,她火速從架子上覓來面片,正是準備下鍋之際又想起天帝在此,是以隨口問了句“要麽?”,不想天帝也不推拒。

鳳欒曦適時地添加柴火又或是以鏟子按壓面片,看著她如行雲流水般的操作,他竟覺得自己很是失敗——堂堂七尺男兒卻連生個火也不懂。天帝覺得自己當真對這位天後一知半解都不如,“你你不是下任的神官長麽?這廚藝也委實不錯。”

“元鳳一族本就雕零,是以妾身與族人從小便要學會自給自足。”像是看懂天帝的不惑,鳳欒曦狀似無心地解析,從籃子裏挑了三顆雞蛋,天帝見狀隨即慌慌張張地覓來一支鍋子,不想卻招來鳳欒曦的不屑。“何須這般麻煩,直接下鍋便是。也不知天帝在東荒之事與天嬪黛絲如何作伴的,該不會滴水不沾吧?”

“黛絲與本天帝不善庖廚,加之有侍從,無需煩心。”天帝看著碗裏的兩顆半生熟的雞蛋,那雙劍眉蹙得更緊,“此物尚未熟透,能下口麽?”

“不吃拉倒,此等人間美味,天帝這般公子哥兒自是不懂欣賞。世間美味之物不少,並非只得鳳髓龍肝又或是鮑參翅肚。”從前褚曉神君時常這般笑話她,一道天旨兩人各奔東西,四百年前遇見,兩人早已冰釋前嫌,他兒女成雙,而她只得滿頭珠翠。

“他教你的?”天帝口中的“他”指的是褚曉神君,自褚曉神君戰死,他與鳳欒曦之間便平白無端地多了一樁禁忌。每當他說起褚曉神君,她的眼眸總是難掩落寞,這四百年來更是有種孤傲的疏遠。

天帝看著鳳欒曦以勺子把其中一枚雞蛋摞到自己的碗裏,不知為何想到她最美好的時日裏相伴的是旁人,這胸口處總會湧現一種前所未有且難掩的醋意。他不甚情願地咬了一口,半熟的蛋液飄著奇香,蔓延至面湯之中,喝了一口更是覺得“人間美味”四字所言非虛,“適才那個還於本天帝,可好?”

“後悔了?”鳳欒曦笑意盈盈地把那枚雞蛋重新摞回天帝的碗中,“我元鳳一族雖呈日落西山之兆,可絕處逢生乃是鳳族天命,□□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天帝也無需憂心和離後妾身活得落魄,沒了天後仙祿,妾身尚有產業在。”

幸好她已未雨綢繆地在南荒開了一家飯館子,這繡春閣乃是她六萬歲之時便瞞著父母籌建的,初時不過是為了存私房錢,如今卻早已成了一處老字號。她燒菜好吃便是她阿娘耳提面命所致,本是想著讓她抓牢夫君的胃,如今卻成了她生財之道。

“若你不曾出嫁於天族,此刻你又會是何種光景?”天帝覺得自己的閱歷著實淺薄,縱然他是天資受上蒼眷顧的奇才,可閱歷之事仍舊多有不足之處。就如此時,他分明想問她可是記恨他間接害死了褚曉神君,奈何出口卻成了不痛不癢的問題。

“興許會個是兒孫滿堂,而非這般形單只影。作後位者,後宮雕零是錯,後宮繁盛亦是錯,唯獨沒有神皇之錯。”她鳳欒曦縱然出嫁天族,卻也算是看透了這後宮爭鬥。

怡樂元君之事,除卻天帝與黛絲傷心欲絕,她這個天後也不好過,這麽一個漂亮清白的孩子卻被歹人教導得如此不堪入目。

元安陽這帝後當得如何,她尚且不敢評論,可她容得下西海公主的癡心妄想已然是很是大度,奈何西海公主人心不足竟不時挑動她退位讓賢。招來殺身之禍乃是咎由自取而非元安陽容不得她之錯!

她撂下筷子之時,天帝正為她的話而惆悵著,她徑自收拾了碗筷拿去涮洗。天帝看著她的背影,覺得尋常的夫妻興許便是這般,離不開餐米油鹽。他與黛絲不曾有過這種相處,因著兩人不善庖廚,更是因著他是天帝,這些事兒自有仙吏去擔當著,是以兩人不曾經歷過人間煙火氣。

“往後若是腹中饑餓便讓青鸞去做食的,莫要這般操勞。”天帝幽幽一句,他似乎有點明白為何勾陳帝君從不在旁人面前稱讚元安陽,原是免去了她被人差遣的使喚。那頓家宴便算是他老人家的好意提醒,一個女子心甘情願洗手作羹湯不過是為了所愛之人樂意去操勞。

“小事一樁何須勞師動眾?你等皆是以妾身作養育孩兒的罐子。也罷,妾身定會把自身將養好,妾身腹中的孩兒才會長得好。話說,安陽的肚子這般快就顯露了。”鳳欒曦嘴裏說著別人的孩子,可眼光卻是透著母愛地看著自己的小腹。

“元安陽是腹懷日月,是以比旁人要顯露些。褚曉神君之死,本天帝很是抱歉。”天帝伸手握著她微微發涼的柔荑。

他自覺元安陽乃是個福星,四百年前雖是折了一個帝姬,如今再次有孕卻是腹懷日月。他也折了一個女兒,何以不見得上蒼這般眷顧他呢?不,誠然已是很眷顧,他與鳳欒曦如今便是因著這個孩兒而和離不得。

“罷了,人固有一死,神仙也未必當真能日月同輝。”這聲遲來的抱歉不該跟她,而是要去跟褚曉神君的子嗣們。

誠然,即便天帝不曾下旨,依照褚曉神君的性子,他仍會這麽去做。他本就是把職責看得很重的男子。她不自覺地擡手撫摸著自己的小腹,那日藥君的神色並無任何稀奇之處,一雙日月固然極好,但一個也有一個的福氣。

天帝撫了撫臉上的胡子,想來這些年他也確實年歲長了不少,他已褪去了八萬歲之時的稚氣,他就如凡間的二十七、八歲的青年般乃是更具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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