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夕有孕，皇後便按慣例照拂於她，世民前去探望了一次，但也都是禮儀上的事，未見有哪些特別。盈盈從素夕眼中看得出她對世民那種近乎於癡的愛。她看得夠多了，楊藜，若芊，還有不少後來的美人下嬪。她也從銅鏡之中看到過自己的，那種不得不藏得很深的，甚至都藏得丟了，或者遺忘了的愛。

但她又能獲得多少呢？懷孕七個多月的時候，素夕又受到一次韋貴妃的責難。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從一開始，韋氏就看她不順眼，那麽多嬪妃，也不見得韋氏偏偏要難為誰，卻只有素夕她就怎麽也不能心平氣和的容下。

無非還是因為《柘枝舞》。這一舞成名後，素夕哪怕就是挫成灰燼也不得不和扮演過胡姬這件事聯系在一起了。

一日，韋貴妃喚了素夕來，問道，“素夕，這《柘枝舞》裸腹束腰的裝扮，是如何想出的？”

“回貴妃娘娘，《柘枝舞》本在胡地流行，聽聞西域胡姬喜歡裸腹束腰，就便和當地一樣設計的舞服。”

“哦，我聽聞胡姬有孕後依然能作舞，不用旋起，只用披帛做長袖就很是好看。你可聽說過？”

素夕一聽，韋貴妃不會是想讓自己挺著肚子跳《柘枝舞》吧。她便陪笑道，“臣妾才疏學淺，不曾聽過。”

韋貴妃說道，“如今宮裏唯你有孕，你可願試試看？”

素夕聽聞很是生氣，連自己懷了龍胎這麽大的事，韋貴妃都敢拿來做兒戲。她當然不能跳了，“貴妃，臣妾今日怕是不能了，臣妾雖然曾經是低賤的舞伎，但如今也是陛下的嬪妃，又有身孕，需要休息，便告辭了。”

韋貴妃說道，“欸，你等等，不跳也可，你便換上這裸腹束腰的舞服，讓大家看看，也算是一飽眼福啊。”

說完便笑了起來。素夕很是惱火，就算是拿著舞伎取樂，也不見得有如此不給人臉面的，便說道，“恐怕臣妾不能奉命，臣妾告退”，便要離開殿中。怎奈心中有氣，沒有走穩，竟然徑直被門口的臺階閃了一下，摔倒在地……

她感到腹中一陣疼痛，連忙大叫，韋貴妃也慌了神，連忙傳了禦醫送素夕回去，照看龍胎。

素夕也是薄命，早產下一個女兒，還沒看上一眼就離開了人世，連世民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

長孫皇後聞訊趕來，聽得事情的來龍去脈，十分生氣，怒斥韋氏，“韋貴妃，你在陛下身邊不是一日兩日了，又位列貴妃，自當德行貴重，以身作則。素夕有什麽地方做的不是，你教導她便可，如此幾次三番的出言折辱，究竟要幹什麽？你難道不知道她有孕七個多月嗎，竟然還要喚她前來言語譏諷。雖然是她不小心摔下了臺階，但若無你的刺激，她也不至於早產而死。這件事你如何擔待的起。”

韋氏也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也著實嚇著了，低聲聽著皇後的教訓。但她也算是天大的幸運，畢竟素夕只是一個才人，死便死了，好在公主平安降生。她便知道自己應該還是能逃過此劫。

只爭辯道，“臣妾也只是怕素夕孕中寂寞，便和她玩笑幾句，誰想惹惱了她，一時激動就……這並不是臣妾的本意，臣妾只是想叫她來說說話的。”

長孫皇後滿臉怒容的喝道，“你便在此閉門思過，等陛下回來，再行責罰。”

世民回來聞得了此事，只覺得一陣氣惱。想到在洛陽葉園之中初見韋氏，也不是這麽輕佻之人，還因為和宇文昭儀的故交之誼而忍氣吞聲的為自己盡力。這些年不知怎麽了，明裏暗裏難為盈盈不說，這次太有些明目張膽了，想來是子侄官位頗高，家族勢力顯赫，越來越亂了心性的緣故，的確該給些教訓。

無茵對世民說，“陛下，韋貴妃明知素夕有孕，還出言難為她，實在應該重罰，否則後宮如何安定。”

世民說道，“是該懲罰。朕的後宮不允許再發生這等事。但算韋貴妃僥幸，公主無恙，素夕又是下等宮嬪。朕暫不降她位分，罰閉門思過一月，罰薪俸半年，韋氏之子李慎朕暫不加封，所生公主出嫁之前朕不許封號，如何？”

皇後本來聽得處罰太輕了，但後面兩條關乎皇子和公主的前程，對於嬪妃來講算是嚴懲了，便說道，“就依陛下之意。此外，臣妾想親自撫養素夕留下的女兒，也算給她一個交待了。”

世民點點頭，“皇後仁善，你既要收養她的女兒，那朕就封十五公主為豫章公主，如何？”

無茵笑了笑，“那臣妾就代豫章公主多謝陛下恩典。”按照定律，繈褓中的公主一般不加封號，若是庶女則更無此殊榮。且才人所生的女兒被皇後收養，就有了半嫡出的身份，更不多見。足見皇後對這遺孤是多麽恩寵有加，而相反，世民對韋氏之女不加封號的懲戒，的確是給她一個不小的警告，告誡她不得在後宮中再做無德之事。

一半是韋氏的確不喜素夕出言為難，但也並無鬧出人命的本意，一半是素夕命薄，她上次與盈盈說的話一語成讖，她這一生也真的只是這三五日的恩寵，也不知她在天有靈，到底覺得值是不值。

盈盈也嘆息著素夕的命運，但又想到這宮廷代代，這樣的事哪裏又少見了？世民的愛，哪裏是那麽容易獲得和維系的，如今便更難了。朝夕溫存，也不過是這些女子的幻想，恰好吻合了一頭雄性獅子捕獵時放出的暗哨，不費吹灰之力的一把奪了回來。若想挑釁他那驕傲的身姿，恐怕只能留下些驚恐，接受他幾乎不再出現的宿命。好在世民和無茵仁慈，厚待豫章公主。素夕應該也能得到安慰了。

後宮中人總算都還守著規矩，這件事後，再沒有什麽逾越的事情發生過。但無茵卻能清楚的感受到這些年來後宮發生的變化，她感到自己應該更有些作為。

無茵想到兩件事，一件便是準備撰寫一部《女則》，收集古代婦女得失的故事加以匯編。讓後宮眾人修德自持，成為德行貴重、品性高潔的人，只有這樣的人侍奉陛下，才能為世民免除後顧之憂，不讓他在國事繁忙之餘，還要為後宮之事所累。第二件事，她越來越覺得世民身邊缺乏一個像盈盈這樣全心全意，毫無所求，又合世民心意的人服侍。

妃嬪之中，楊藜算是最好的，但這些年不是和世民生了些什麽嫌隙，不似以前如膠似漆。韋氏姐妹不提也罷。燕氏雖然也周到，但也是依著鞏固家族勢力的需要進宮的，世民對這樣的妃嬪似乎都不怎麽感興趣，厚賜封賞，情意上自然無法相通。陰氏自打入宮便不是一路之人，更是難以托付。

剩下的下嬪、美人動則幾十人，且入侍時間尚短，無茵也很難一個一個去熟悉了解。她現在是真心有些力不從心了，世民卻似乎愈發的挑剔，調性也越來越高。她想著，怎樣才能讓世民身邊，至少能有一個讓她可以放心托付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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