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在房中收拾行囊，這恐怕是幾年裏最令她高興的時候了。想到可以和世民一起到府院外面廣闊的天地去，終於可以一定程度上恢覆自我，這實在是令人興奮。雖然有若芊這個有些牽絆的人在，但至少不用整日在府中規規矩矩了。

若芊也在房中欣喜的期盼著，她終於可以不在無茵身邊壓抑住自己喜歡世民的熱烈心情。她想著夫人這一招可真是高明，她和盈盈相互監視，最終都順從的是她的意願。

元吉在府中很是不服，吵嚷著也要出征去，不願意留守晉陽，也在暗暗對世民咬牙切齒，竟然帶著盈盈一起出征。麗婉進來和他說話，兩人使著性子又拌幾句嘴。

建成和鄭氏夫妻也有些年頭了，也是第一次有這麽正經的離別。兩人雖不親近，但也像模像樣的對坐，讓兩個孩子親切的依偎在父親和母親身旁。建成目光錚亮，一言不發，很明顯，他有心事，但也對這一切熱忱的期待著。

萬氏也在李淵的身旁，兩人說著體己話。她一面祝福著自己的丈夫，一面擔心著自己的幼子李智雲。李淵握緊她的手，一字一句的說，智雲也是他的兒子，他不會丟下智雲不管，會派建成去接智雲回來……

人間一個普通的夜晚。晉陽李府中的眾人卻擁有著不普通的感受。明日一到，一切將有所不同。也許改朝換代的哨音就此吹響，也許便是身首異處迎來了死期。也許是期待重逢，也許是就此永別。但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只是一個普通的，並不值得刻意記住的夜晚，屬於睡眠，屬於楔聲，屬於明月。

比如對九公主楊藜來說，這無非是無數個思念的夜晚中的一個，今夜也看不到明日將有何不同。明日，只是又一場深深淺淺的思念而已。

她已經返回了長安。

其實，在世民用隋宮紫絹提醒自己之後不久，她也接到了父皇詔令，讓她不要去往江都，而是折返長安祭拜母親。她也曾有過懷疑，為什麽父皇突然不讓自己去江都了呢。不過母親忌辰降至，的確是一個非常恰當的理由，她沒有多想。只是覺得長安無趣，先過上幾日，再南下江都尋找父皇就是了。不過，她遲遲沒有南下，想著趁此機會好好重溫一下長安的盛夏。

她心中一直在思念著世民，想著那短短的相逢，足以讓她回味很久。還有那枚透著智慧和仙氣的青梨，仿佛是一個來自遠方世界的謎語。而謎底也很簡單，在翻來覆去之間，她腦海中只剩那個高大英俊的晉陽公子。他的臉，聲音和身形永遠定格在她的心中。

簪花照水鶯對棲，空將可憐暗中啼。那一日她來到弘福寺中，想著把一切交給神佛保佑。

她為父皇祈福，也為她的相思之情找尋出口。見不到父皇，見不到世民，等不到父皇的賜婚，也不願給世民做妾……一切似乎是一個死局。她只能虔誠拜下，希望父皇康健，大隋帝祚永延，而世民，能和自己在遙遠的時空中深情的呼應……

她還不知道，就在第二日，也許是上天，也許是世民，將要用一種特殊的方式打開這僵死的棋局，為她安排一個她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的未來。

而她的父皇當然比她更加睿智。他早已深知江都朝不保夕，知道她一回來就是有來無回。他的確疼愛他的藜兒。但也只能做到讓她不必親眼目睹父皇將死的慘劇，卻對她的命運如何愛莫能助……

自上次相別，世民當然會想到楊藜。不過，實話實說，並沒有太多。無茵的溫柔賢惠讓他無法拒絕，他也的確如自己所說，非常負責、也非常真心的和無茵度過了一段新婚蜜月。

但當他們的起兵大計一點一點完善起來，在退兵突厥、收覆西河的過程中，他想到楊藜的時候就變得多了起來。他親手締造著這些征討和戰鬥的一個個結果。那些他的對手，那些失敗者，或死亡，或俘虜，或流離，或戍邊……而如今，他在踐行著一個更大的未知。

對於男人來說，無論成敗，生死，經此一事，便也算不枉在世上活過一遭，自是不當有半分怨恨。但一個長居深宮的公主呢，她要承擔的和面對的又將是什麽呢？

他不知道……

所以，他又怎麽能不因此更加擔心楊藜呢。所以，他才要不顧一切的提醒她，千萬不要去那已經敲響亡國喪鐘，被宇文化及等亂臣賊子團團圍困的江都，也最好不要前往心懷不軌的王世充鎮守的東都洛陽……

一定要回到長安。至少，攻下長安的會是他，會是他所帶領的正義之師。他會盡力地勸說父親善待隋朝宗室，他會努力的找尋她，保護她，不讓她受到任何侮辱和傷害……每到此時，他能做的，便是鎮靜下來，鞭策和激勵自己，讓謀劃更周全，讓計策更合理，讓布局更精確，要用最快的速度攻下長安。

所以，反而是這些密謀起事的日子，他倒經常向西而望……

長安，不僅代表了希望與勝利，還代表著那牽掛著的玲瓏朱顏以後的命運。

這一夜，世民為了明天的出征已是早早歇下。突然間，楊藜出現在他的面前。

“公主……”他走上前去，將公主抱住。但公主卻拼命的掙紮著：“你放開我！”

“公主，你說過，我們會再見面的。現在，你真的又在我眼前了。我很想念你，從來沒有忘記過……”

公主滿臉是淚：“你放開我，我不要跟奪取大隋江山的人有什麽瓜葛，我真是沒想到，竟然是你，要奪取父皇的天下，我也沒有想到，你勝利了，所以，你是我的敵人，你是我的仇人……”

世民大聲的為自己辯解：“公主！隋朝氣數已盡，不是我們也會是別人……是我們，至少我們是為了天下百姓，又優待你的兄弟親族。若是換了別人，恐怕有更多的人身首異處，隋朝宗室都有滅頂之災，百姓還要經歷多少年的戰亂啊！”

公主面無懼色，她絲毫沒有被世民的話打動：“對，你說的對。父皇暴政，失去民心，讓天下之人都起來反對他。不管你說的多有道理，多麽大公無私。我永遠都是隋朝的公主，父皇的女兒，我怎能不恨奪取他江山的人！”

世民繼續勸慰公主：“公主，不要再說這些好不好，從現在開始，我愛護你，好不好？你心中是有我的。我們註定會在一起的，對不對？”

“我不要，你休想奪走我……”話音未落，公主拿出一把亮著寒光的匕首，毫不猶豫地刺向他的胸膛，世民頓時鮮血橫流，應聲倒地：“公主，公主，公主……”

他大叫著醒來，原來是一場噩夢。

世民喘著粗氣，還停留在夢的驚愕之中。他搖醒了無茵，無茵嚇了一跳，緊緊地握著他冰涼的手，手心滲出汗來：“二郎，你怎麽了，做夢了？你在喊著公主，怎麽了，哪位公主？發生了什麽事……”

世民還在喘息中：“我夢見皇上的九公主，就是前日在晉陽宮遇到，又回到長安的楊藜。我夢見她竟然用一把匕首來刺殺我。說我奪取了大隋江山，是她的仇敵……”

無茵聽了，撫摸著世民的脊背，也是汗涔涔的：“沒事，沒事，是夢一場而已，我給你倒點水去。”

無茵起身，去給世民倒了杯水來，世民在她手裏喝了幾口，他顯然已經和緩了下來，自言自語道：“這難道是起兵前，公主給我托夢嗎？哎，從這個夢來看，無論如何，我們還是攻下長安了。雖然她要刺殺我，她恨我……”

無茵在一旁聽著，她一手端著水，一手溫柔地摩挲著世民：“二郎，你說些什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這位九公主，想必也不是一位一般的皇室公主吧。你跟她究竟發生過什麽。”

世民搖了搖頭，沒有說下去：“茵妹，公主的事，我們還是以後再說吧。明日出征，還是繼續睡吧。”

“嗯，二郎，我不是多問，只是想讓你寬心。那你快躺下吧。”世民將無茵擁入懷裏，感受到女子溫暖的身體，又任由楊藜那仇恨滿滿的樣子在他眼前飄了一會兒。無論如何，今晚也不是忖思這個的時候，他不想再想下去了。

這個夢也算有些好的兆頭，至少這次起義，他成功了。想到這，他漸漸寬下心來，昏昏沈沈地又睡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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