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雲又如何不懂她的心思，之所以要陪著她說這些話，一是不想讓她覺得自己變了，第二，也是他想找到當初那種輕松愉悅的感覺。

做皇帝，從來不是個輕松活兒，尤其還是面臨內憂外患的皇帝。

“你千裏迢迢來到雲州，該不會就是想我跟談談禮儀的事吧！”尚雲慢悠悠抿了一口茶。

看周芍藥抿緊了唇，又笑著誇讚道：“這茶是一個月前從寒城送上來的，很好，你有沒有嘗嘗？”

“當然有，我覺得茶湯清幽，茶香濃郁，喝在嘴裏還沒有茶葉慣有的苦澀，是個好茶。”周芍藥說道。

尚雲一舉茶杯，“我也這麽覺得。”

周芍藥報以微笑，這茶葉是她在寒城的山上發現的，是她正愁沒辦法從大越移栽茶樹的時候，無意間發現的寶貝。

其實就是不常見的野茶樹，前世她的家鄉也有這種茶樹。樹能長很高，不僅春天的嫩芽能做茶葉，就算是夏秋之間的老樹葉，也有人摘下來煮茶。

發現這茶樹之後，周芍藥就知道，西滇缺的其實不是茶葉，而是制作茶葉的手藝。

她便趕鴨子上架，當即掐了嫩葉回去嘗試烘培，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次的失敗，才終於制出了勉強能入眼的，完全不同於名貴綠茶味道的茶葉。

不過，也就是因為味道不一樣，它才是西滇特有的。

跟其他茶葉一樣，今年清明前，周芍藥特意讓人采了茶葉制好，勉強成了西滇皇室的貢品。

既然尚雲主動提及了，而她的茶葉也討好了他，周芍藥就抿抿唇，試探著問道。

“我來……是想向你打聽一下，聽說肖志臨陣換將，這個將，是張涪生嗎？”

尚雲當然知道就算她隱居了，也一定有辦法打聽到前線的情況，他也不打算瞞著。

一點頭，“是，肖志將他放到了銅鑼鎮，張副將驍勇善戰，我們吃了不少虧。”

果然，周芍藥松了口氣。

但是，尚雲這話有點微妙。

“他沒有違背你們當初的約定，他一出來，立刻就去了銅鑼鎮。”尚雲緊緊看著她。

問：“你現在，要如何打算？”

周芍藥咬唇，反問：“皇上您現在又是如何想的呢？”

他們當初的約定，是等張涪生上了前線，打兩場勝仗，尚雲這邊就提出議和，議和的重要一條，就是要大越交出雲翼，從而雙方都得償所願。

不過，從這一年的戰事來看，西滇對大越的戰事，好想已經不僅僅是擾邊這麽簡單了。

尚雲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聽雨軒裏好不容易才緩和了的氣氛，又在這一刻沈下來，空氣都仿佛要凝固似的。

周芍藥垂了垂眼，輕輕吐了口氣，慢慢說道：“來雲州的路上，我一直都在想，到底該以怎樣的姿態來見你呢？”

“我們曾經是朋友，你是我能信任的人，好像你恰好也能信任我。我們也開誠布公地談過兩國邦交問題，雖然都是些似是而非的話，但我一直覺得，你是認可我的。”

尚雲鳳眼微瞇嘴角含笑，換了個姿勢靠在羅漢床上，看著閑適輕松了許多。

周芍藥很快看了他一眼，又慢慢調轉了視線。

果真當了皇帝的人是不一樣的，無論他以前如何的溫潤如玉，氣質如蘭，無論他先前表現出的意願是如何為國為民。

可當他一旦登上高位，他看到的，想到的，籌劃的，好像都不一樣了。

也許過去所有的雄心壯志，或者是被長久積壓在心底的所有不滿和抱負，都會在這個時候全數爆發出來。

就像現在的尚雲，以前跟他說話多輕松啊，那時周芍藥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有一天在面對他時，要如此小心翼翼，仔細揣測。

“我希望，您能夠遵守我們的約定。”周芍藥認真說道。

尚雲一直就那麽神色淡然的看著她，直到他的目光讓周芍藥心裏打起了鼓，才聽緩聲說道。

“我明白你是想救張副將，這樣吧，我幫你救他出來，往後你們一家搬到西滇來。張副將是個不可多得的將才，我必會以高官厚祿相待，你看如何？”

周芍藥默默看了他一陣，垂眼說道：“可是，這與我們當初的約定不一樣，您乃九五之尊，如何能出爾反爾呢？”

尚雲修長的手指慢慢沿著杯沿滑動，漫不經心的模樣。

“你的意願是救人，朕現在正是要幫你救人，如何來的出爾反爾！”

一個“朕”字，讓周芍藥心裏一酸。

她的朋友，果然是要變了嗎？

再看尚雲，他狹長的眸子幽深似海，以往的溫和已經全然不在，只有淺淡，卻不容忽視的逼仄。

周芍藥突然就笑了，或許，這才是他的真面目吧！

也好，她雖然會有遺憾，但好歹不用再去揣測“朋友”心了。

隨著她的一笑，好像撥雲見日一般，剛才還籠罩在她身上的距離感，瞬間消失了。

尚雲瞳孔一縮，覺察到心裏有什麽東西正在流逝，讓他滿是無力感。

“皇上說的對，其實我們當初的約定，就是能讓我相公有機會走出大獄到達銅鑼鎮。您答應我的，您做到了，而我答應您的，我也已經做到了。以後，我們就兩不相欠了。”

周芍藥言辭清晰，落在尚雲心上，全變成了滿滿的失落。

好一個兩不相欠！

握起茶杯抿了一口快要冷掉的茶，尚雲還是嘗到了一絲苦味。

只聽周芍藥繼續說道：“我曾與西滇皇上是朋友，我很榮幸也很開心，寒城是個好地方，皇上要是有空了，可以再回去看看。”

尚雲慢慢看過來，看清了她唇邊的微笑，捏了捏指間的茶杯，說道：“寒城苦寒，你和蓁兒住在那裏，朕實在是不太放心，雪心也經常念叨你，你們就留下來吧！”

“雲州是個好地方，朕相信，你和蓁兒一定會喜歡的。”

那日，元康帝在公主府待了不足一個時辰，漸漸有消息傳出來說，雪心公主及笄不嫁，是在等恢覆郡主身份，再入主中宮。

自那日後，公主府大門緊閉，雪心公主也多日未曾進宮探望太後。

於是乎，雪心公主要嫁入皇室的消息，仿佛一夜之間成了雲州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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