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涪生一直到半夜了才回來，周芍藥也還在房裏看簿子。

“怎麽這麽晚還沒睡？不用等我。”

“也不是刻意等你，我有半年的簿子要看。”

周芍藥迎上去，理了理他的衣襟，摸到了一層濕漉漉的水跡。

“趕快換件外衣，這個時候露水重，早晚還涼著可別著了涼。”說著就麻利的去櫃子裏找衣裳。

想著晚了，又道：“這幾天大家都忙，福嬸剛才還來說，廚房裏燒著熱水，要不你直接去凈房泡個澡，驅了寒直接就睡了，都這麽晚了。”

張涪生直接脫了外袍，道：“我回來的時候看到周先生屋子裏的燈也還亮著。”

“嗯，各地的賬簿早就送上來了，周先生要看的簿子比我的多多了。”周芍藥回應，拿了他的睡衣出來催他。

“你趕緊洗澡去，我去廚房弄點吃的，回來叫上周先生一起宵夜。”

張涪生喜歡看她為自己忙裏忙外的樣子。

“行，多弄點啊，我今天跟蔣四兩個人，在大營裏和傷兵村跑了一天，就中午對付了兩口。”

“我的天！”

周芍藥也不管他洗澡的事了，趕忙往廚房裏去了。

福嬸還靠在房門後面打盹等著，周芍藥來立馬醒了。

“張副將他們回來了？”

“嗯，忙活了一天，就中午吃了口飯，我來給他們做點。”

福嬸一聽就心疼了，“那得弄點好的，白天還剩下半只小公雞，炒出來也不知道夠不夠吃。”

“別弄那個了。”周芍藥阻止了，“這大晚上的吃了就要睡，大魚大肉的做起來也慢，白天燉的大骨湯還有，你切點臊子，我來和面，給他們一人煮一碗油潑面。”

福嬸應了，拿半條五花肉出來。

周芍藥上手和面，等她搟好了面，福嬸的臊子也炒好了，想著白天沒怎麽吃，周芍藥又讓一人攤了一個雞蛋，不多時，四碗熱氣騰騰的油潑面就做成了。

大晚上的也不講究了，把四個男人叫到廚房，支了張桌子就吃了。

一碗面下肚，把瞌睡蟲都趕跑了，索性都在小花廳裏坐坐，張涪生要茶喝，周芍藥不許。

“大晚上的喝什麽茶，還要不要睡了？”

張涪生都沒得喝，其他人就更不行了，於是一人抱著個杯子喝白開水。

反正沒睡意，周芍藥又一直想著白天的事，就問張涪生。

“傷兵村的情況如何？”

張涪生自得地說道：“從西滇搬過來的有五六戶了，雷先生說，我們回來的前兩天，又有三人回去搬家了。”

雷先生是陳俊彥的幕僚之一。

周芍藥沒他那麽樂觀，面色凝重得多，接著問：“新來的這些人都入了戶籍沒？”

“入了，我今天專門看了的。”張涪生說著感嘆了一句，“陳將軍這個方法終於開始奏效了。”

“奏效什麽？”周芍藥潑了瓢冷水給他，“除去新來的婦孺，傷兵村至少也有七八百的壯勞力，開放之後，人還會越來越多，讓他們在漢昌生活，真的會安全嗎？”

一席話讓在座的人都楞住了，劉旭反應最大，“夫人說的對，我就看不上西滇人，萬一哪天他們又來攻打，誰能保證漢昌的這些人不會吃裏扒外。”

張涪生無奈了，看著周芍藥說道：“你之前不是還覺得俘虜政策很好？”

周芍藥點點頭，認真說道：“俘虜政策是很好，開放政策民族融合也很好，不好的是，我們現在的方式。”

“什麽方式？”

周芍藥肅容問道：“我們回來進城門的時候，正好碰到有傷病村的人也進城，我們是怎麽進的？他們又是怎麽進的？”

所有人都想了想，蔣四先反應過來，說道：“跟我們一樣，也是經過守兵盤查了。”

“是嗎？”周芍藥反問，“你再仔細想想，除了粗略的看了一眼他們隨身的物品之外，守兵有問過一言半句嗎？”

“好像是沒有。”周進回答。

周芍藥立刻糾正：“不是好像，就是沒有。”

“漢昌是邊城，並且現在也沒天下太平，有陌生人進城不應該謹慎再謹慎嗎？就算是天天進出的熟面孔，也應該問問他為什麽總是在這裏進出吧！”

“夫人說的對！”劉旭喝了個彩，換來周芍藥一個白眼。

周芍藥知道城門守衛一直是由張涪生負責，因此才更上心。

很鄭重地說道：“城門守衛關系到整個漢昌的防衛問題，如果真的有一天因為這裏出了什麽事，那可就不止是犯錯那麽簡單的事了。”

蔣四看了看一直沒說話的張涪生，說道：“其實這也不怪守兵，很多西滇人都不會說我們的話，我們就是想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周芍藥挑眉一點頭，看向了張涪生，問道：“老公你想到什麽了嗎？”

張涪生擡頭，很嚴肅地看過來，“我明天一早就重新整頓城防。”

周芍藥繼續挑眉，“然後呢？”

“然後？”張涪生不解。

周芍藥看了眼周進，慢慢說道：“其實吧，我總說民族融合，你們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融合嗎？”

“我們讓他們住進來，給他們地種，給他們飯吃，讓他們不再居無定所，這已經是我們胸懷寬廣了。”劉旭每次一說起這事就不滿。

周芍藥一打響指，接著問：“說的沒錯，正因為我們心胸寬廣與異族的蠻橫不一樣，那為什麽都是人，唯獨我們有如此胸懷，西滇人就不行呢？”

小花廳裏一陣靜謐。

到底還是讀書人周進最先反應過來，接口說道：“我們出過那麽多的聖賢能人，多年來，講規矩懂禮儀，自然不同於那些未經教化的異族。”

“對！這就是癥結所在！”周芍藥朗聲讚同。

接著視線從眾人面上掃過，說道：“語言不通，我們就要互相學習，不僅是進來的西滇人要學我們的話，我們也要學西滇話。這樣不僅僅是能溝通交流，也能避免他們私下交流我們不懂的東西。”

“他們沒有規矩，我們就要給他們制定，他們不懂禮儀，我們就讓人去教。只有從根上改變他們，讓他們接受了我們的思想，才能是真正的融合。”

“光是把他們搬進我們的生活圈子裏不難，難的是要讓他們從心裏接受。我們不應該只是想把他們變成大越人，而是要讓他們自己覺得，自己就是大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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