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莊裏

春兒跪著地上瑟瑟發抖，劉旭靜靜站在她背後，不知從哪裏來的冷氣一股一股地往裏灌，空氣像是要凝結似的，片刻，春兒就抖得連牙齒都咬不住。

“帶你到這裏來，是想讓你見一個人。”

張涪生站在她面前不遠的地方，說完語氣一轉，淡淡問道。

“你有什麽要跟我說的嗎？”

春兒不敢擡頭，只一味哆嗦著。

劉旭看著縮成小小一團的姑娘，心裏替她掬了一把同情淚。剛才他去參軍府帶人的時候，親眼看到她被肖清荷打罵。

除了驚訝於肖清荷溫婉外貌下的真面目之外，就是可憐這小姑娘了。

“說話！”劉旭拿腳輕碰了碰她，低沈地開口。

作為一個常年混跡與營帳戰場上的鋼鐵直男，他這已經是最溫柔的表達了，卻不想嚇得春兒身體一軟，差點一頭栽下去。

她只一味哆嗦著，牙齒咯咯咯的響，半個字都說不出。

張涪生慢慢走過來，蹲下與她平視，昏黃油燈下，他的眼睛似乎比這黑夜還黑還冷，就這麽直直的，不起任何波瀾，不帶絲毫溫度。

“春兒，我是什麽人你清楚，知道你也只是替主子辦事。只要你今天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說清楚明白了，我自不會與你為難。”

春兒也看著他，雙眼發出驚惶的光，滿頭大汗的她，整個人抖得不成樣子。

等了一陣也沒見她開口，張涪生露出一個似有似無的笑來，低不可聞地嘆息道。

“你不想說也沒關系，那就見一個人吧！”

說完，大門口響了一下，義莊的老李頭，佝僂著腰在蔣四的帶領下走進來。

“仔細看看，是不是她？”

在蔣四的逼視下，老李頭點頭哈腰地走過來，圍著春兒轉了一圈，連連點頭。

“是，她就是那青衣姑娘，我看的真真的，就是她讓那人來找的我，讓我在屍體上做手腳，要在屍體上驗出毒來。”

張涪生皺了皺眉，語氣還是淡淡的，“你看清楚了，不是說沒看見臉嗎，怎麽又這麽肯定就是她？”

老李頭又彎腰看了看，這一次還提了下春兒的裙子，將她腳上的繡鞋露出來，肯定地說道。

“錯不了，就是她，這鞋面上鑲著珠子，錯不了。”

張涪生這才又居高臨下地看著春兒，“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春兒一邊往後縮，一邊搖著頭否認，“我不認識他，我不認識他……”

“好。”張涪生又嘆了口氣，“那你這個人總認識的吧！”

說完，劉旭幾步走到一具棺材前，從裏面拎出來一個五花大綁的人來，對這人他沒有絲毫手軟，一把將他扔到春兒面前，嚇得春兒又是一聲尖叫。

“這個呢？總認識吧！”劉旭粗聲粗氣地吼了一聲。

春兒還來不及看清人的臉，老李頭就已經叫起來。

“是他，是他，就是他！就是他找的我，讓我裝病不要出案子，然後又讓我在屍體上動手腳，就是他，就是他！”

事情到了這會兒，春兒已經說不出什麽來了，剛才還勉強撐起身子的雙臂一軟，整個人都跌在了地上。

張涪生將這看在眼裏，不再逼問春兒，而是默默站起來，怒道。

“肖嶺，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春兒這才猛地擡起頭來，見到一身冷氣的肖嶺從另一端黑暗處緩緩走出來，“哇”的一聲哭著就撲了上去。

“少爺……求你救救奴婢……這不關奴婢的事……都是小姐的主意……奴婢都是按小姐的吩咐去做的……少爺……”

肖嶺一動不動，任由春兒跪在地上抱著自己的腿大哭不止，整個人又冷又硬。

張涪生面無表情地與他對視，漠然地道：“肖嶺，拋卻我們的同袍之誼外，我張涪生也打心底裏佩服你。可我早就說過，妻兒就是我的命，誰要是敢動他們一下，我絕不放過他！”

“今日我最後一次容忍令妹，不為其他，端看的是你肖嶺的面子，無論是你們誰，不要再有下一次。否則，我不會再手下留情！”

說完這話，張涪生不再看他，轉身就要走，卻被肖嶺叫住了。

“你就不覺得，是你先對不起清荷嗎？”

張涪生被他這話，問得發笑。

“我哪裏對不起她了？”

肖嶺一個大步跨過來，緊緊逼視著他。

“是你當眾悔婚，踐踏她的尊嚴，讓她的名聲毀於一旦！”

每當想起，訂親當天，張涪生當著眾人的面表明不與肖家結親，甚至寧願走刀鋒踏炭火，都要悔婚的時候，肖嶺就氣不打一處來。

“我們肖家哪裏對不起你，清荷哪裏對不起你！你不過就是一個泥腿子出身的小兵，是肖家讓你升了官，讓你有了現在的身份地位，清荷愛你敬你，從沒有嫌棄過你的身份要下嫁給你。”

“可你是怎麽對我們的？當眾悔婚，棄肖家的顏面於不顧，棄清荷的名節於不顧。張涪生，你居然還理直氣壯地說自己沒錯，還為了那麽一個粗鄙的鄉下女人，來威脅我。”

肖嶺瞇了瞇眼，面色狠厲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怕告訴你，那事就是我做的怎麽樣？你想拿我怎麽樣？你能拿我怎麽樣？”

張涪生靜靜看著他，面上平靜無波，眸子裏寒光乍現。

“原來，我拿半條命救回來人，得到的竟是這種結果。”

張涪生似有似無地嘆息一聲，他緊緊盯著肖嶺，接著說道。

“我救令妹，只因為她是大越百姓，而不是因為她姓肖。而且，我張涪生有今日這地位，是我一刀一槍拿命在戰場上拼殺出來的，而不是因為我無意中救了什麽人。”

“如果你們非要這麽認為，我可以回頭重新做起，或者，離開軍營也行，這些我都不在乎！但正如肖副將你盡心保護家人一樣，我也要拼盡全力保護我的家人。”

張涪生這一席話只不急不躁的娓娓道來，語氣不見狠厲卻堅定無比。

這令肖嶺不由想起，肖清荷最初想與張涪生結親時，他來找自己表明過的事。

張涪生從來沒有隱瞞過他有妻室的事實，也不止一次的表示過，他此生定不會拋妻棄子。是他們一廂情願，以為他會貪圖富貴榮華，貪戀權勢。

肖嶺是個正直的人，他明白，真正毀了肖家名聲的人，是他們自己，而怪不得別人。

但他骨子裏的驕傲，卻不允許他低頭，更何況，還有癡情的妹妹。

他就不信，撬不動張涪生，還撬不動那個沒見識的農婦！

張涪生最後看了他一眼，說道：“肖嶺，這是最後一次，下一次，無論是誰，我絕不姑息。”

看著張涪生一行人消失在黑夜裏，肖嶺冷冷吐出一句話。

“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所有的骨頭，都跟你一樣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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