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卷棚胡同，天色不早了，大家自然就是洗漱休息。

裴文鈞倒是仍舊保持著謙謙之風，和宋秀蓮打過招呼後，又特特地叮囑了宋秀菊幾句，這才去他的房間休息。

被裴文鈞叫到一旁不知說了什麽，宋秀菊再回來就有些不高興，看到小秋給她和宋秀蓮安排在一張床上，皺著眉頭道：“我睡眠不好，夜裏萬一失眠，吵著姐姐不好，還是小秋進來睡，我睡次間吧。”

小秋把自己的床讓出來給她們睡，自己去睡木榻，結果人家還不領情，小秋自然也不勉強，笑嘻嘻地答應了，爽快地跑了兩趟，把自己和宋秀菊的被褥換過，和宋秀菊道過晚安，然後樂滋滋地摟著宋秀蓮的胳膊進屋睡覺了。

“娘，自從你有了小夏小冬，可都沒摟著我睡過了，趁他們倆不在，你就是我一個人的了，嘿嘿……”

宋秀蓮溫柔和軟的聲音從屋裏傳出來：“你呀，都這麽大了，還跟個孩子似的……”

“不管我多大，在你面前也是孩子啊……”

“再過幾年，你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再有了自己的孩子，才能真正長大吧……”

“人說養兒方知父母恩，等到我有了自己的小孩子，只會更加孝敬你和我爹啊……”

“這麽大大咧咧地說什麽孩子，也不害臊！”

“娘，這個需要害什麽臊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再說，生個自己的小孩，看著她從一點點小人兒慢慢長大，會坐會爬，學走路學說話，然後，牽著你的手去幼兒園，再大些能夠自己背著小書包去上學……多好啊！”

“你呀，這話也就在我面前說說，當著外人可不能這麽大咧咧地，人家會笑話的……”宋秀蓮笑著教訓一句，隨後又感嘆，“不過，你說的這些也不錯，有了孩子，才懂得自己的責任，也有了往前奔的動力，要掙錢養活你們啊，要掙錢供你們上學啊，要掙錢幫著你們結婚置辦啊……”

此間的木榻除了短一點、窄一點，其實也挺舒服的，小秋給宋秀菊準備的都是幹凈的被褥床單，還再三晾曬過的，松軟幹燥，帶一點陽光和肥皂混合的味道，很清爽、很舒服。

宋秀菊其實沒有失眠的毛病，但是看著裏屋熄了燈，嘀嘀咕咕說話的聲音也漸不可聞，她卻仍舊毫無睡意。

嘆口氣，她幹脆坐起身，打開桌子上的臺燈，把枕頭往背後一靠，隨手拿起臺燈旁的一本書，漫不經心地翻開來，入眼才知道，這是一本詩集，語氣溫柔、語句清新，字句之間描寫的都是親人之間的感情，歌頌母親，描寫兄弟……雖不夠磅礴，卻很打動人，宋秀菊不知不覺地就讀了下去。

嫩綠的芽兒

和青年說

＂發展你自己!＂

……

人類呵!

相愛罷

我們都是長行的旅客

向著同一的歸宿

……

不要羨慕小孩子

他們的知識都在後頭呢

煩悶也已經隱隱的來了

……

母親呵!

我的頭發

披在你的膝上

這就是你付與我的萬縷柔絲

…………

明明是平和安靜唯美的文字，宋秀菊看著看著卻突然煩躁起來，揮手將書本一丟，抱著自己的頭，蜷成一團。

她的腦子裏好像有兩方人馬對峙，一方是文鈞，他說‘你爹娘和哥哥都暗示我，讓我們結了婚就要個自己的孩子。我對孩子並不排斥，我只是擔心你，不忍心你受那樣的撕裂之痛，也不忍心你因為生孩子變得臃腫醜陋，沒了現在的美麗，你好好想想，再做選擇，無論如何，我都是尊重你的決定。’

另一方是爹娘和哥哥姐姐，他們亂紛紛說著話，你一句他一句的，但主旨都是叮囑她，讓她別犯傻，結了婚趕緊生個自己的孩子。娘還說，‘裴培再好，那也不是你親生的孩子，跟你不會一條心，說不定，將來他親媽混好了，要接他出國，他就拍拍屁股走了……’

大姐也在旁邊附和‘你可別犯傻，女人哪能沒有自己的孩子，有了自己的孩子，日子才有盼頭，也巴結著有勁頭兒，沒自己的孩子，那還叫女人嘛？你也看看，連小秋都懂的，生個孩子延續自己的生命，看他出生、長大，學說話學走路，你咋能連個孩子都不如吶……’

這些人越說，宋秀菊越煩躁，她猛地擡手將身後的枕頭扔到了地上，然後無聲地張著嘴巴，似乎在靈魂深處發出一聲吶喊：你們別說了，生不生孩子，是我和文鈞兩個人的事，你們有什麽權利指手畫腳，責難不休？

她喘息著，好一會兒才略略緩和了些，索性不睡了，趿拉了鞋子出了屋門。

幾乎與她同時，西廂的門也打開了，裴文鈞披著一件襯衣，走了出來，看見她似乎並不意外，只來到她身邊，伸手將她擁進懷裏，壓低了聲音道：“怎麽，睡不著嗎？是不是認床啊？”

宋秀菊把臉埋在裴文鈞的肩窩裏，雙手繞過他的脊背，緊緊地抱住，好一會兒，才點頭悶聲道：“嗯……可能是大腦皮層細胞太興奮了，調皮不肯休息呢……”

“呵……”裴文鈞從胸膛裏溢出一聲輕笑，胸腔微震，擁著宋秀菊，緩緩仰起頭，看著天空中一彎新月，仿似嘆息，道：“看到阿姨和大姐，我就能想象到，你若是做了母親，一定是個極溫柔的媽媽，帶孩子無比耐心細致……可是，那樣，你的愛就會被小孩子搶走，我被忽略了會傷心啊……可怎麽好呢？”

宋秀菊聽得心裏發脹發疼，她用力擁緊眼前的這個男人，滿心柔軟、不舍和心疼。

正因為他太體貼、太為她著想，她才不忍心讓他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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