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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咕嚕嚕 阿淮也陪著爺爺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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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枝領著江起淮回去的時候, 男人已經不在那兒了。

咖啡館門前依然張燈結彩,行人說說笑笑,地上沒來得及清理幹凈的雪堆在墻角。

除了深色地上的一小塊體溫滾過薄雪融化掉的痕跡以外, 沒留下任何。

陶枝側頭看了江起淮一眼, 扯著他往前走。

推開門的一剎那, 店裏暖氣瞬間包圍, 空氣裏彌漫著咖啡的香味兒, 陶枝幾月沒來, 這家店沒有什麽變化, 黑膠片鋼琴曲舒緩。

這會兒剛好是晚飯時間, 店裏客人不多,店員一共三個人,也不太忙。

陶枝把江起淮拉到角落裏的小沙發前, 擡手去牽他的手。

少年的手凍得已經有點兒紅了,手指冰冰涼。

她兩只手將他的手嚴嚴實實地包進掌心裏, 捂了一會兒才問:“幾點下班?”

“十點。”

他聲音還有一些啞。

陶枝還想再跟他聊聊,但他在打工, 她也不能耽誤他太多時間,只得點點頭:“那我在這兒等你?”

江起淮看著她, “嗯”了一聲。

關於今天晚上的事情, 她一句話都沒有問。

江起淮也沒有說。

陶枝也不知道她該不該主動問起。

如果不算那個跟過家家似的處成了好兄弟的前男友的話,她其實是沒有什麽談戀愛的經驗的。

什麽話該問,什麽話不該問, 會不會有些逾越,會不會多管閑事。

她不太能掌握好,男女朋友之間的距離。

她慢吞吞地把書包裏的卷子翻出來,寫了幾道題, 又劃掉答案,腦子裏卻空空一片,總也寫不進去。

晚飯時間過去,店裏熱鬧起來了,女孩子和朋友說笑閑聊,互相展示今天在街上買來的戰利品,江起淮站在咖啡機後面點單,語速不急不緩,長身而立,氣質清淡冷冽。

明明是年級相差無幾的少年人,卻總會被分割成兩個世界。

有些人天真爛漫,衣食無憂,父母疼愛,人生中最大的煩惱也不過是考試成績和作業。

有些人一地雞毛,要操心生活開銷,要照顧老人,他在本應該受到照顧的年紀早早地長大了,然後成為整個單薄家庭裏唯一的一根脊梁。

陶枝本來是打算等到江起淮下班,結果不到九點,準時接到了陶修平的電話:“回來了嗎?”

陶枝幹巴巴地說:“還沒。”

“我就知道,我不催你你就不帶有反應的,”陶修平一副果然如此的語氣,“枝枝,說到做到啊,你答應我幾點回來來著?”

“這不是還沒到點兒嗎,”陶枝猶豫了一下,“爸爸,我能不能多呆一會兒,我朋友今天不太開心。”

陶修平:“是你朋友還是你男朋友?”

陶枝:“……”

她不出聲,跟默認了似的,陶修平就更不想松口了:“趕緊,不要在這裏跟我打感情牌,九點鐘回不來以後門禁就改到八點了啊,你可別說我沒提醒你。”

陶枝鼓了鼓腮幫子,有些洩氣地悶聲答應了。

她掛掉了電話以後擡頭看了一眼,江起淮還在忙,沒註意到這邊。

她收拾好東西,給他發了條微信,走出了咖啡館。

江起淮直到下班的時候才看見陶枝給他發的微信。

九點多的時候,小姑娘先是連著發了好幾個貓貓頭的表情給他,最後才說了句話。

【枝枝葡萄】:我先回家交個差,晚上再偷渡出來找你!

江起淮看了一眼角落裏已經被收拾得幹幹凈凈,空無一人的桌子,勾了勾唇,打了幾個字。

【偷渡違法。】

後間裏一起打工的男生走出來,站在門口催他:“阿淮,走了!”

江起淮收起手機,出了店門。

男生把門鎖好,回身勾著他的肩膀,八卦道:“今天後面跟你一起進來的那個女孩兒,是你女朋友?”

江起淮“嗯”了一聲。

“你他媽,你動作倒是挺快啊,上次你們來的時候我們問你怎麽說的來著?”男生板起臉,學著他的語氣說,“不熟,同學。”

“本來你那麽說我還尋思著等她下次來要個聯系方式交流交流來著,”男生摸著下巴,“要是你沒動作,就我這張臉,不說能讓她一見誤終生吧,怎麽也能稍微芳心暗許一下吧。”

江起淮不鹹不淡地笑了一聲,瞥他一眼:“能不能芳心暗許看不出來,臉皮厚倒是真的。”

男生勾著他的脖子使勁兒往下壓了壓,笑道:“怎麽跟你學長說話呢?”

江起淮身子往下低了低,沒什麽反應。

兩人一路往公交車站走,男生安靜了一會兒,突然想起:“對了,今天那個男的,叫你出去沒幹什麽吧?他誰啊?”

江起淮皺了皺眉,臉色難看起來,只硬邦邦說了一句:“沒事兒。”

男生看出他不想多說,點點頭:“行。”

說話的功夫走到公交車站,倆人不坐同一班車,男生的車來了,跟他打了聲招呼,走了。

江起淮站在空蕩蕩的車站牌下,手揣進外套口袋裏,盯著站牌上面貼著的一層層小廣告出神看了一會兒。

江起淮四歲的時候第一次見到江治,是被江清和帶回家的那天。

院門口,院長阿姨第一次對他笑,他牽著江清和的手,背著一個小包包出了大大的院門。

江清和要幫他拎:“重不重?”

小江起淮搖了搖頭。

是真的不重,整理起來才發現他根本沒有東西,書包裏只放了一條毛巾和一支牙刷,空空蕩蕩裝在布包裏。

他只身來,也只身走。

但是他從此以後,就有了一個願意喜歡他的人,也可以有家。

就像螞蟻一樣。

小江起淮站在朱紅色的房門前,看著那扇將會屬於他的小小洞口,眼睛發亮地想。

江清和打開了門,往旁邊讓了讓,笑瞇瞇地看著他:“進來吧。”

江起淮緊緊抓著小書包的帶子,忍不住緊張地抿著唇,小心翼翼地,無聲地往裏邁了一步。

這間屋子比他以前住的地方要小很多,也沒有大大的院子,但卻是有溫度的。

這溫度隨著一道聲音撲面而來:“太慢了吧?幹什麽去了?”

江清和表情瞬間變了,他皺著眉:“誰讓你回來了?”

“我回我自己家怎麽還不行啊。”男人拖著聲音說。

小江起淮偷偷擡眼,往裏面看進去。

客廳沙發上躺著一個男人,他手裏拎著瓶啤酒斜斜地躺進沙發裏,直起身子看過來,目光落在江起淮身上。

江治定定看著他,然後將手裏的酒瓶子放在茶幾上,散滿地開口,聲音有些嘶啞:“這誰家小孩兒讓你給帶回來了?”

江清和忍著火氣:“這是你兒子!”

“老子沒兒子。”江治說。

小江起淮低垂著頭站在旁邊,一聲不吭。

江清和看著他小小的,柔軟的發頂,忽然嘆了口氣,有些疲憊地說:“阿治,孩子我找回來了,以後你就跟那些人斷了吧,那些荒唐事兒也都別做了,你找個工作,好好生活,咱們一起把孩子養大,行不行?”

江治沒說話,只看著小小的孩子。

江起淮不安地咬著嘴唇,小小的身子不動聲色往後縮了縮,努力地想要把自己融入進背景板裏。

屋子裏沈默片刻,江治移開視線,嗤笑了一聲:“都不知道是誰肚子裏出來的,養什麽養,我自己都快活不起了,不知道你這死老頭一天天做什麽夢,愛養你自己養著吧。”

他煩躁地一把撈起茶幾上的包,轉身往外走。

他的腿擦過江起淮小小的身子,看都沒看他一眼走出去。

防盜門“砰”地一聲被摔上。

一片安靜裏,小江起淮轉過身,仰起頭來看著江清和。

老人一動不動站在原地,肩膀塌下來,似乎是在用全部的力氣支撐著什麽。

“爺爺。”小江起淮小小地叫了他一聲。

江清和深吸了一口氣,擡手抹了一把臉,蹲下來:“嗳,爺爺在呢。”

“那個是我爸爸嗎?”小朋友奶聲奶氣地問。

江清和笑著擡手摸了摸他的頭發。

小孩兒擡起頭,眼睛清亮亮地看著他:“他不要我,爺爺要把我送回去嗎?”

四歲大的小孩子,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卻連一絲難過的情緒都看不出。

江清和哭了。

他攬著江起淮,把他抱在懷裏,細細地捋著他的背:“爺爺不送你回去,爺爺說了,要陪著我們阿淮長大的。”

“讓我們阿淮讀書,工作,長大以後娶媳婦兒,變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爺爺會教給你做人的道理,會看著你成為一個好人,”老人聲音哽咽,“爺爺不會再重蹈覆轍。”

那個時候的江起淮年紀還太小,他不太明白重蹈覆轍這個詞是什麽意思。

他只縮在老人懷裏,然後輕輕地點點頭,用奶奶的聲音說:“阿淮也陪著爺爺長大。”

江治不出現的時候,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江清和會教江起淮讀書,認字,小朋友無論學什麽都特別快,基本上看過一遍的故事書,他都能完整的,一字不差地背下來。

江清和還會教他下象棋。

老人把他抱在懷裏,一個棋子一個棋子地告訴他,只是偶爾,他會對著某個棋子發呆,眉眼間都是深深的哀傷:“爺爺以前也教過你爸爸下象棋,他和你一樣聰明,學得特別快。”

小小的一團窩在他懷裏,手裏拿著木制的棋子歡快地問他這是什麽。

江清和給他起名叫江治,希望他長大以後能夠成為一名醫生,治病救人。

但他沒能看住他。

在他忙著工作賺錢,忙著各種各樣事情的時候,那顆未經修剪的小樹苗一點一點的歪了根子,從此再也正不回來了。

小江起淮安安靜靜地被老人抱著,聽他說那些往事。

他其實對江治這個人並沒有多大喜歡,因為每次提起他,江清和都會不高興。

他覺得,只要他不出現就很好。

但他還是會回來。

有的時候是隔幾周,有時候是幾個月,他回來跟江清和要錢,江清和不給他,兩個人就會發生爭吵。

他回來的時候江起淮一般已經睡了。

縣城裏的老房子隔音不好,江起淮有時候會被吵醒。

他聽見隔壁江清和的房間裏出現爭吵的聲音,以及撞擊聲,他跑出房間,看見酩酊大醉的江治一把將江清和推倒在一邊,然後不顧摔在地上的老人,瘋了似的,翻箱倒櫃地找。

他丟出了衣櫃裏所有的衣服檢查櫃底,拉出抽屜,打碎花瓶。

江起淮沖上去抱住他的腿,像只發狂了的幼年小野獸一樣不停地咬他,使勁兒地打,而高大的男人只是伸出一只手,拽著他的衣領子把他拎起來,醉醺醺的酒氣撲面而來:“你這個小野種還要反天?”

他像個小雞崽子一樣毫無還手之力,抓著他的手奮力想要掙脫,指甲摳進皮肉裏。

男人大叫一聲撒開手,狠狠地把他丟在一邊。

他只覺得頭撞到什麽堅硬的東西,然後眼前是一片暗色的模糊,有溫熱的液體順著額頭流下來,從下巴滴落,啪嗒啪嗒在地板上凝成猩紅色的一灘。

江清和撲到他面前,抱著他叫他的名字。

眼睛閉上的瞬間,江起淮聽見江治在笑,看見他終於從櫃子底下翻出了一個棕色的錢包,然後帶著滿身酒氣晃晃悠悠地走了。

……

江起淮在老家的房子裏住了兩年。

隔年,江清和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似的,帶著他搬走了。

房子被賣掉,裏面的東西全部做二手處理,房子不值什麽錢,到手的錢也不夠他們重新買一套新的住。

江清和的卡和存折早就被江治掏完了,他們換了一個城市,在房租便宜的地方租了一個小房子。

搬家以後,隔壁再也不會有爭吵和砸東西的聲音在半夜響起。

他們都逃離了地獄一般的生活。

搬了新家以後沒幾個月,江清和接到了一個電話,江治夥同幾個縣城裏有案底的小混混入室搶劫重傷兩人被捕,受害者還沒脫離危險。

電話那頭說了很多,老人始終沒什麽反應。

他拿著電話,表情木然聽著,手卻在抖,然後掛掉。

江起淮仰頭,看著老人通紅的,渾濁的眼睛絕望又悲傷地看著他。

他擡起手,用指尖抹掉他蒼老的臉上掛著的淚,六歲的小朋友用稚嫩的聲音一字一字清晰地說:“爺爺,我會照顧你的。”

江清和哽咽著嘆了一聲:“命啊,都是命。希望他有機會出來的話,以後能痛改前非吧,有機會的話。”

江起淮握著老人的手,抿起唇,眼神暗沈沈地垂下去。

江治是江清和的兒子,他舍不得,但江起淮從沒覺得他是自己的父親。

他希望江治永遠不會出來,他最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在監獄裏,用他的餘生來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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