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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又撿了倆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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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日一日過一日,飛快的,一轉眼他們就要從興田去蔚州了。這兩天那倆尾巴倒是消停了,不再到營門口站崗,索性連面都不露,不知是找著別種營生了呢,還是自個兒先出興田了,反正就是沒見著人。說實話,尾巴知情識趣地自己跑路,他們都松了一口氣。何敬真那邊是讓鷹嘴口那一仗打磨怕了,怕與任何人過分親近,親近了,養出情感了,到時候真出了什麽事,雙方都沒個收梢,還不如彼此遠遠隔著,良心也一同遠遠隔著,各自相安無事。四位隨從的一口氣“松”在了護衛上,那倆孩子雖然只是孩子,但許多事不能只看表面,對於來歷不明的,最好多留幾個心眼兒,免得出了差錯沒處覓後悔藥。

這幾人的心松了沒兩天,弦板又上緊了——那倆尾巴不知從哪問到他們的去向,跟過來了。兄妹倆沒錢雇船,走的陸路,早幾天就上路了,就為趕山路與水路差出來的那一段行程。他們在陽和下船,換旱路走,倆尾巴恰恰掐著節點追上來,就好比守株待兔,他們守在一處特別微妙的地界等著,說微妙那是因為這地兒實在尋的好——不遠,剛好夠讓那幾位看見他們;不近,保持一段距離,不討嫌,說不定還能討點兒可憐。馬上就要入六月了,日頭毒得很,這處小渡口附近連個亭子都沒有,沿途長著幾棵歪脖兒柳,幾只知了黏在樹幹上,半死不活地扯著嗓門幹嚎,聽著都覺得熱!

倆尾巴趕路趕得滿面風塵,尤其是小的那個,住大車店睡大通鋪,飲食將就,沒地兒梳洗,頭發都起了婁子了。大的那個一身舊衣叫汗水塌出了一層汗堿子。一大一小貓在一顆歪脖兒柳下邊躲日頭,四只眼睛一眼一眼地往他們那邊瞄,待他們當真轉過來看了,倆尾巴又忙不疊地擺頭四望,想裝作是碰巧遇上的,然而這手畢竟太嫩了,糊弄得了誰呢?

何敬真嘆了口氣,讓人送了兩份飯食過去,順便問問他們這是要去哪,順路的話可以捎他們一程。倆尾巴眼見著那邊過來一人,兩顆心緊懸著,滿懷希冀,還以為那邊肯容留他們了呢,誰知不過是送來兩份飯食,問他們去哪,要不要捎他們一程。倆尾巴一聽,眼裏的光瞬間就滅了,也沒要送來的飯食,喪魂落魄地挪了窩。

傍晚時分,幾人到了雍州與汴州交界的一處小鎮,看看天色將晚就停下住店。挑了間看上去精潔規整的客店進去,都安排好了,正準備隨店小二上樓,又見那倆尾巴站在店門外邊,畏畏縮縮地往裏邊探頭,掌櫃的把他們當叫花子了,嘴裏叫著:“去去去!瞧這一身臟的!你們站門口還有誰敢進來住店!”。何敬真一個眼色,過去一個人和掌櫃的簡單說兩句,人家馬上就熱乎了,朝著倆尾巴拱拱手道:“小的沒眼色,不知您二位和那幾位爺是一道的,言語上沖撞了,二位多包涵!”。這是見生意上門了,好面色都是沖著錢去的。那就多開一間房安置這倆吧,可沒等他們安排,倆尾巴又跑沒影了。

轉天起來一瞧——好麽,那倆尾巴在街角宿了一夜。

有骨氣吧?你不願容留我們,我們也不敢求你,但就死跟著你,戳你眼窩子裏,一路戳,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難不成你還能不許我們跟著?

骨氣倒是鐵錚錚的,奈何身子骨不爭氣,那見風就倒的細妹子餐風宿露的跟了幾天,到底沒頂住,病了。所謂“病來如山倒”,妹子來勢洶洶的一場熱傷風把哥哥折騰得夠嗆,求醫幾趟,那十兩銀子的節餘就光了。要錢沒錢,要啥沒啥,還帶著個病糊塗了的妹子,還要追麽?追了一段不得不停下,走不動了。這一停就落後十幾裏的路程。

再看看何敬真一行,五人,一人一騎走在前邊,後邊還拖著輛空馬車,本是預備好給那細妹子坐的,然而人家莫名其妙的不領情,車馬都備好了,一轉眼,倆尾巴又不知去哪了!

人的習慣就靠養,十幾天的路程,走著走著他們就習慣帶著兩條尾巴了,若是一時半時沒見著還要掛心呢。這天到了雍州的萬山,日暮,幾人前頭走著,時不時有人回頭去看看那倆尾巴跟上沒有。沒跟上就走慢些,然後這幾人越走越慢,然而越走越不見後邊有人隨著,停下等了一會兒,還是不見跟上,何敬真蹙眉,打馬回身去尋,回頭路走了好大一圈,終於在十幾裏開外尋到了那倆—— 一個病得小臉蛋蠟黃蠟黃,一個端著個豁了口的破碗,碗裏盛的也不知是藥汁還是泥漿,滿頭大汗地想往病糊塗了的那個的嘴裏灌。

一見這景況,“事兒爹”十幾天來一直崩著的“惻隱”,這時“啪”的一聲斷了,二話沒說,先把那倆一通打掃,破碗破罐破衣爛衫打掃一番,全摜上馬車,人也弄上去,馬不停蹄地往最近的鎮集跑。到了地方先找醫館,再找住處,還找估衣鋪子,幾人分頭行事,何敬真帶倆尾巴去醫館,那四位,一位去找住處,一位去估衣鋪子買幾身半新不舊衣衫(想是知道買新的也沒用,那倆尾巴舊的都不定願意要呢,何況是新的!),剩下兩位跟著何敬真走,聽候差遣。熱傷風不好治,好在送的及時,醫館裏的坐館醫師忙活了幾個時辰,又是灌藥又是紮針的,好歹把細妹子身上火燙的熱度給降下去了。接下來細細調養幾日,好粥好飯餵著,伺候好了,人也就緩過來了,緩歸緩,那副隨時倒斃路邊的細小身板經過一路風塵,又經過一場大病,越發薄得透明,太陽底下一照,一張臉明晃晃無血色,看得人膽戰心驚。這麽個細條人,抖索索地“追隨”,命也不要地墜在後邊,拖住了後腿,“事兒爹”還走得了麽?走不了了,索性停下,問問這倆到底要弄什麽,究竟要不要他們搭把手照應照應。

應當說倆尾巴“戳眼窩子”的計策用的好,窮途末路了還守著骨氣不肯棄的“窮講究”也用的妙。惻隱之心人人皆有,能力所及,解囊相助是最簡便易行的,也沒指望受接濟的那個來報還,助過後便撒開手,轉眼就忘。想要那惻隱長久,必得將惻隱化為“不忍”。不忍了,總是要軟下來的,一軟再軟,豈不萬事好商量?

“事兒爹”顯然已經朝著“不忍”那頭去了,這幾天中間覷了個空,找來那男尾巴問話,“你們到底要去哪?”。他不問“你們做什麽一路跟著我們?”,知道問了也白問,也知道這倆尾巴是少見的好面子,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層皮,越是清寒的人家越是看重面子,一旦拆穿,倆人無地自容了,死的心都有呢!然而不問也不行,這麽不上不下的摽著,摽出人命來怎麽辦?!

男尾巴人高馬大,換上一身從估衣鋪裏倒騰來的半新衣衫,看著怪順眼的,可這家夥真怪,老愛自慚形穢,老也挺不直腰身,像是怕站直了顯出自個兒的蠢大粗黑,和“事兒爹”說話的時候老愛微駝著背,低垂著頭,不敢拿正眼瞧人。

“……去、去蔚州……”他羞眉臊眼地縮著身,半天才吐出三個字。

“好,我們也去蔚州,你們先隨我們一道走,到了蔚州有落腳的地方再另說。”“事兒爹”當即決斷,帶上兩條尾巴一起走。

聽這說法,想人家容留還是沒影的事兒,男尾巴這又黯淡了,但也由不得他不答應,從萬山往前,快要入蔚州的時候,到處都是險山惡水,他一人也就罷了,還帶著個細妹子,碰上毒蛇猛獸或是山匪流民,哪裏應付得來!

決斷定下,接下來就好辦了,馬車有了,多備些幹糧和水,帶上藥草、藥罐子,上路!

萬山到蔚州還要走十來天,十來天當中,倆尾巴真是“懂事”到了讓人揪心的地步。吃飯從來等他們吃完了才肯過來撿剩,夜裏從來比他們睡得晚,大清早起來,男尾巴淘米燒飯,女尾巴顫顫巍巍地跟著她哥,拾幾根幹柴、一把幹樹葉,準備一會兒引火用。燒飯用的罐子是倆尾巴自帶的,土罐,外邊看著挺胸凸肚的傻氣,裏邊倒還好,能盛不少料。許是怕遭嫌棄,男尾巴把那土罐洗了又洗、涮了又涮,這才把米放進去熬,準備熬稠粥,因妹子胃口不好,吃不得幹飯,單燒粥麽,又怕他們幾人吃不慣,幹脆燒成糊糊狀的半飯半粥來調和眾口。火引好了,女尾巴瑟縮著坐在火邊守著,守兩堆火,一堆熬稠粥,一堆燒洗臉水,不必說,水不是給他們自個兒預備的。

何敬真認床,一路行來幕天席地,睡眠淺,他們一動他就醒了,出來一看這倆的“懂事”,頓感愁慘,也不知從何勸起,就跟過去讓他們別弄了,待會兒他自己動手,小孩子家家的,就該眠足睡飽,今後好長個頭。不說還好,他一說,倆尾巴登時無所適從,垂頭喪氣地縮回馬車裏去了,然後一整天無精打采。瞧那倆愈更畏縮的做派,“事兒爹”一時覺得自己造了個大孽。

其實這事兒簡單,倆尾巴就怕“沒用”,就怕因了沒用,被他們半途拋下,說遠點兒,這是為將來掙點兒好印象,他倆想:這十幾天如果能派上用場,是不是就“容留”有望了呢?

本來想著好好掙點兒好印象,結果人家不要,人家要自己動手,一句話就把倆人的希冀殺得幹幹凈凈,“事兒爹”也真是好本事。

當然,這是誤會。

當然,“事兒爹”也明白這是個誤會。

當然,倆尾巴壓根不明白這是個誤會。

於是“事兒爹”決定管住自個兒那份不合時宜的“愁慘”,隨他們去弄,愛怎麽弄怎麽弄。

於是倆尾巴覆又早起、熬粥、燒水,他們五位裝睡、裝不知情,起身以後熱水洗臉,熱粥下肚,還得裝心安理得,有多難受只有他們自己個兒知道。十幾天的路程,只要一見有客店,他們五位奔得飛快,面上不露,心裏雀躍——謝老天爺!謝老天奶奶!今兒“良心”可算能歇會兒了!

都說了萬山到蔚州山窮水惡了,這樣的路程能經過多少客店?大多數時候還是得“裝”,還是得良心受折磨。好在只有十幾天,十幾天後,蔚州總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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