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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周師兄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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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登基以來還沒有下過這樣不問青紅皂白的“暗令”,蔚州一線的主事人接令後,從那三字裏讀到了“錯殺一萬,不縱一人”的森冷,不敢怠慢,晝忘餐夜廢寢地忙碌起來,把所有可能的情況全設想遍了,整條線上的人手全部運轉起來,連蔚州大營重犯牢裏都混了人進去,從進到出,一路押班,就這樣滴水不漏的安排,竟還差點除了岔子。四千軍伍外加一整條的蔚州暗線,押送一名人犯,事先還探了無數次路,清了好幾次場,行經青州時,仍舊遭遇一群數量不明的敵手。這些敵手個個好手段、有謀略,且極擅配合,進退掩護有法度得很,從某方面來說,這些東西已近乎“妖”,刀子在皮肉上拉開那麽長一道口子,都不知道疼的,狂吼一聲直接撞上囚車,空手拗折精鐵制的牢籠柵欄,摣開五指就要搶人!

劫囚劫到這個份上,真有些唬人了。

當時蔚州暗線的主事扮成一員兵卒,就守在囚車旁,眼見著那群妖明目張膽地從官道上殺過來,眼見著他們從外殺到內,離囚車越來越近,不一會兒,四千軍伍的防護成了擺設,再一會兒,整條蔚州暗線的人手都被拖住,連主事人自己在內,沒有一個能恰到好處地攔下發生在眼皮子底下的“劫囚”。若不是囚車上那人不肯讓他們劫,後事如何就不好說了。但苦果子是吃定了的——把皇帝讓“保萬全”的人給弄丟了,他們蔚州這條線上的人難免命染黃沙,牽一發動全身,整個攤子說不定都要來場大清洗,這一清洗又是無數條性命橫遭災殃。饒是看慣了生死,見夠了血腥,心腸如鐵、江湖老道,蔚州主事人仍然讓丟了人的“後果”驚得冷森森汗淋淋。人沒丟,不是他們人多勢眾,也不是對方手段不高明,而是被劫的那個穩穩當當坐在囚車內,不言不動,安心把牢底坐穿的架勢,誰也別想將這“入定”了的死囚弄出去。每每思及當時險況,蔚州主事人總忍不住要念兩句佛號,謝一謝諸天神佛,謝他們讓這人最終“萬全”著進了皇城,“萬全”著等來了皇帝親赴監牢裏“驗看”。

關於是否親赴監牢探人,皇帝與呂相有過一番爭執。呂相說九五之尊到那等不祥之地探人怕是不合適,一來牢裏鎖著的那位畢竟背負著一樁人命官司,雖然得了蔚州知州張晏然的奏報,事實究竟如何尚未審斷清白,皇帝此時往監牢裏鉆,難免落下口實;二來,這麽張幟揚旗地過去,皇帝站哪頭一目了然,日後還有誰敢去接這樁官司!

皇帝關隴舊族出身,西北的粗獷豪放是天然生成,那股擰巴勁頭也是天然生成,粗話自然也是天然去雕飾的,當場就讓呂相“去毬!”、“老子愛上哪就上哪,誰攔著誰找死!”。皇帝絕大多數時候冷靜自持,不用說話光使眼神,也相當看不起那些三兩句話就兜底的“狗肚子”,但那是“絕大多數”時候,不包括“瘋魔”的時候,一旦瘋魔,說話做事如同劈雷打閃,不幸挨上的往往燒得“焦臭難聞”,且“裏外不是人”!

又難聞又不是人的呂相想來也不是凡品,天子都怒成這副模樣了,下一步不定就要血濺五步了,只見人家不慌不忙地迎上去,牽住皇帝袍袖一角,說:“來來來,坐下談坐下談,別氣別急,有話好好說,有事慢慢理,好主意都不是急出來的。”

怎麽說呢,呂相是當真不怕皇帝。這不怕也是有根由的,早年間他跟著劉建忠從被官軍剿得四處亂竄的山匪做起,那條件真叫簡陋,常常的找不到東西吃,尋不著地方睡,偷雞摸狗都成了老手,夜裏黃鼠狼似的出沒,往人家雞籠旁邊一鉆,用點兒前幾天省下的餿飯做引,藥翻了看家狗,幾雙餓急眼了的手掏掏摸摸,揪住雞脖子一擰,好,叼上就躥,飛快,隨便尋個地兒把剛死不多久的雞開膛破肚拔毛去雜,架在火上烤,還沒燒熟就上嘴了,啃得一臉血一臉毛。流竄的年月,人手是絕對不夠使的,地方是絕對不夠用的,就這麽的,他與後來的“忠皇帝”常常一鍋裏吃,一條炕上睡,一床被子一起蓋,對“皇帝”這類“物事”基本沒有神秘感,別人或許會敬神一樣供著“皇帝”,五體投地的,話說得大聲點兒都怕招雷劈,他不,他知道皇帝其實就是頂著個“神”的名聲,實際吃喝拉撒與凡人無異,也打嗝放屁摳腳丫,荒郊野外出大恭了,沒得手紙,一樣就地取材,有樹葉拿樹葉擦擦,沒樹葉一塊光凈點兒的石頭也能將就。山匪做得不景氣時,飽一餐餓一頓的,吃壞了肚子照樣和凡人一般“一瀉千裏”。這樣知根知底的一同過了十來年,熟得都忘了怕了。

對眼下這位也一樣,別人不敢諫的他來諫,別人不好勸的他來勸,說到底就是因為他把皇帝當凡人,沒當成什麽花不拉的“天子”。也守好了“勸諫”的底線,該說的說,該做的做,皇帝聽不進去,到時候吃了癟,反正賴不著他,怕怎的!

呂相想得挺開,他知道皇帝這三年多的打熬不容易,看看陽和一面之後皇帝挑揀“枕邊人”的品味吧——往後宮最受寵的那幾位的臉上找找,基本能找出點兒底子影子,要麽眉眼,要麽一縷神態,要麽是臨軒小坐的那面側影,總之,逮著個有一兩分相似的就可著勁的“寵幸”,那幾位偏又是“肥田好地”,一沾身就有了“動靜”,轉年就是“添丁進口”的大喜事。三年多來後宮裏熱鬧不斷,皇子皇女添了四五位,加上前頭三個,再加上後頭可能的“動靜”,周家江山從此不愁後嗣。這樁周朝最大最重的煩難事都解決掉了,其他的事都不算個事!

既然都不算事了,見個面有啥大不了呢?!

皇帝急急視完朝理完政,換身衣衫就往監牢趕。

監牢的的確確是“監牢”,只不過不是關押重犯的“天牢”罷了,但也不是關押普通牢犯的監牢,是個中不溜秋的牢獄,是皇帝與呂相扯皮之後的結果。

原本皇帝是想把人放進最幹凈最有“人味兒”的東獄的,往那兒關的不是大官就是宗室,住的是單間,床褥啥的隔天一輪換,若是打點妥當了,每日好酒好菜供著,都不能叫“犯”,該叫“爺”!最要緊的是,那兒的囚室與囚室之間相互隔斷,絕不會出現“雞犬相聞”的狀況,皇帝想要說點什麽做點什麽,不會有十幾閑雜在旁礙眼。但呂相這回頂住了,死活不答應,他說陛下您眼下這樣響動就夠大的了,又是聖旨又是軍隊又是暗令,再往下還有什麽?!這回“厥了”的是趙相的親侄兒,不是什麽幹親、濕親、姑表親!一條藤上結出的果子,同氣連枝,打斷骨頭連著筋,老趙能善罷甘休?!打虎打了八年多了,這東西剛要入彀,此時出差池,前邊的怎麽算?後邊跟是不跟?!更要命的是,萬一叫這東西瞧出什麽端倪來,陛下,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爛船還有三斤釘,陷阱裏的老虎比山林裏的老虎兇多了,一不小心一手好牌就成了爛子兒,啥都玩完了!

老流氓一氣兒說完,眨巴著一雙豆豆眼,等皇帝的“間歇性瘋魔”發作幹凈,拿出個像一國之主的決斷來。果然,皇帝鎖了一會兒眉尖,揮揮手讓他去辦。老實說,他就喜歡皇帝這點,要瘋魔就好好瘋魔,正經事兒來了也能攏得住心火,聽得進勸。

於是呂相就把人放在了不上不下的一處監牢,裏頭有重犯輕犯慣犯初犯、這犯那犯,條件不是最好但也不能算最差。當然,得單間!

老流氓這麽安排可是費煞一番苦心思的,皇帝做師兄的“人情”頂多到這兒,然後?沒有然後,通通打住!再往下就不是師兄能做的了,那是“怒為紅顏”的風流坯子才能做下的!

安排完畢奏報回去,皇帝仍舊鎖了一會兒眉尖,一副橫是不滿也只能暫且將就的模樣,說一句:“他身上帶著傷,飲食起居務必清淡幹凈……還有……”

還有啥?老流氓哈著腰等下文,沒曾想皇帝“還有”的後邊又沒有了。揮揮手叫去,去安排晚上那一場師兄弟廝見。

見面的時間先得選好,不能大張旗鼓但也不該藏著掖著,全照著“師兄弟”的路數來。酉初起駕,酉中駕臨,免去繁文縟節,能剩個把時辰好好敘話。為了這次“廝見”,牢頭揣摩著聖意把“刑房”空出來,讓皇帝進去“審”(其實應該是“會”)人犯。整個監牢找不出比那兒更“隔”、更“靜”、更“古井不揚波”的地方了,過幾趟大刑都無聲無息,人打得皮爛血流,拖回去照樣神鬼不覺。這揣摩不能說不準,皇帝就愛“僻靜”,但太靜了也有不好的地方,九五之尊的一顆心“怦怦”、“怦怦”、“怦怦”,跳野了,快得數不出脈數,心蹦跶得快了,連喉根也跟著枯渴,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唿嗵”一聲,還挺響,響得連跟在後頭的呂相都聽得一清二楚。老流氓當時就是一通苦笑,嘆一聲“天地造化”,忒也磨人!以前從某本閑書上看到過,說是男子要討女人歡心,關鍵是得有“潘驢鄧小閑”(他估計倆男的也差不離)。“潘”是貌比潘安,“驢”是那/話/兒跟驢馬似的長而且大,“鄧”是有錢如鄧通,“小”是指肯做小伏低,“閑”是說要有閑暇工夫兜搭。這幾樣,皇帝不能說全占,起碼也占了四項——容貌上沒得說,龍睛鳳目,高鼻隆準,生來就是帝王家的“大氣”;至於那/話/兒麽,瞧他“開枝散葉”的速度,料也差不到哪去;錢就更不用說了,家天下的天子,一定是富到頂了的;做小伏低麽,若是那位肯了,皇帝還不得把人放到眼皮子上供著,做小伏低算什麽!就是“閑”字上缺了一點,兩邊幾年碰不上一次面,所謂“相思刻骨”,所謂“一日三秋”,所謂“思之如狂”,那都是久久不見久久見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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