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夏其實很少跟琥珀賭氣，因為對方的身份是一個智能系統，雖然琥珀這家夥擁有自主思考和行為的能力，但是……牧夏從一開始就對它缺少身份上的認同感。

紫公司下班時間到了，牧夏立即起身離開亞紀的辦公室，來到候車專區，通過個人終端將巡航車召喚到自己跟前。

那個服務型機器人小智則是留在原地，並沒有跟著牧夏出來。

牧夏坐在巡航車裏，下意識地掉過頭來，透過車窗掃了一眼紫公司的蛋殼狀大廈！

石城的天空有點陰沈沈，黑雲摧城一般壓抑！

但是牧夏的視野之內，數以萬計的燈光在昏暗的天色中像飛魚一般升騰，溫柔地咆哮！將偌大的石城籠罩在光與影的巨擘中！

在這種宏大而又隱沒的真實中，牧夏突然覺得個人看起來是多麽微不足道！！！

她以前那些覆雜而又糾結的小女生心思，琥珀跟紫玥之間的糾葛，甚至包括亞紀跟紫玥之間的感情經歷……在時光長河的奔騰湧流之中，驟然間變得不值一提起來。

唯獨她自己的感知世界，每一寸每一秒的經驗知覺，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活在真實世界的唯一證明吧？

作家會將它們傾訴於筆端，音樂家會借助於音符來表達，畫家則是瘋狂地揮舞畫筆……甚至那些喜歡玩鬧的小學生，也會通過積木游戲或者小火車來表現這種經驗與知覺……

個人與世界的交融與對峙，此時此刻，在牧夏的心底變成一種具象的存在，她閉上眼睛的時候，甚至可以關照到那份徹骨的真實與冷酷！

偏在這時，一只小飛蟲從巡航車的裝飾品上飛起來，輕飄飄地落在牧夏纖弱的肩膀上！

“誒？”牧夏的冥想被對方突兀地打斷了，她驀然間睜開晶亮的雙眸。

小飛蟲就是琥珀：“餵！又在胡思亂想啦？我們現在去一趟醫院吧！”

“什，什麽？”牧夏一時有點呆滯。

“之前我寄宿在小智的身上，已經幫你拿到植物人設備的授權。我已經吩咐紫公司某個員工將設備放在車子的後備箱裏。如果你覺得可行，我們現在就去醫院準備實驗吧！”

牧夏這才猛地回過神來，這貨居然替自己打點好了？她之前根本沒有半點心理準備呀！

牧夏遲疑地打開隔間，果然看到車子的後備箱裏裝著一臺小型設備。

原來那臺設備就是……亞紀提供給自己的實驗品？

拿自己的植物人母親做實驗……怎麽看起來有點不太妥當呢？

沒等牧夏考慮清楚，琥珀就頗有靈犀地笑道：“你別想太多。你母親的生理組織在車禍中遭遇嚴重損害，尤其是大腦。如果想讓她餘生過得快樂一些，不妨給她制造另外一個腦部生存空間，讓她的意識體能夠獲得不亞於現實世界中的快樂與滿足。”

牧夏頓時微微一楞：“可是……我媽早晚有一天會發現那個世界的虛假。”

琥珀沈默片刻，才回道：“關於這一點，我有辦法替你遮掩或者修飾一下。”

出於對琥珀的那份信任，牧夏終究還是點點頭，算是同意了。

片刻後，巡航車順利抵達郊區的醫院。

這家醫院專門收容那些重殘的病人或者植物人，應該算是福利醫院的一種類型，跟城區那些豪華闊綽的名流醫院，當然沒得比。

福利醫院的資金來源並不豐厚，所以植物人的家屬照樣也要支付一定數額的醫療費。

牧夏通過前臺的電子掃描，順利通過安檢程序，然後來到母親居住的病房。

琥珀現在是一只小飛蟲，牧夏下車之後就沒有找到它。

牧夏在病床旁邊安靜地坐了片刻，母親蒼白消瘦的身軀窩在同樣蒼白的被窩裏，她身上依舊插著一些很細很細的透明管子，大概是隨時輸送維系身體機能的營養液？

母親的臉頰變得愈發瘦弱了，幾乎看不到昔日豐盈嬌美的模樣！

床頭櫃上擺著一束鮮花，鮮花是專門負責照顧母親的護士在醫院的大花園裏采摘來的，並不需要花費半毛錢，也算是醫院的一個小貼士。

不知何時，護士帶著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走進來。

“他是醫院的助理醫師，叫寒楓，他可以幫助你調試設備。”護士公事公辦地笑道：“至於其他的輔助器材，寒醫師已經讓我打點妥當。”

牧夏微微點頭，猶豫了幾秒鐘才問道：“我可以留在房間裏？”

“隨便你。”甜美可人的護士小姐笑道：“但是等會兒寒醫師調試設備的時候，你不要打攪他，也不要插嘴，畢竟紫公司的這一款設備，一直跟咱們醫院有合作呢！”

“……我早該猜到的。”畢竟紫玥的生意貌似一直做得很大？

於是牧夏默默地挪開腳步，跑到病房的陽臺上，隔著一扇玻璃門，一眼不錯地盯著母親和連接她腦部神經中樞的設備！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寒醫師沖著牧夏招招手：“進來吧！”

牧夏立即小心翼翼地滑開自動感應門，大概是近鄉情怯，她居然有點不敢正視此時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的母親。

“這臺微型電腦可以隨時接收你母親的活動畫面，當然醫院有一套加密程序作為對病人隱私的保護。”寒醫師利索地摘下防菌手套。

“這麽快？”牧夏覺得有點意外。

“嗯，紫公司這套產品的技術已經很成熟了。基本上不需要耗費太大的功夫。而且你的家屬腦部活動比較穩定，應該是控制得當，並沒有出現任何反常現象。”

牧夏當即表示感謝。

等寒醫師和護士離開房間，牧夏好奇地揀起電腦旁邊一副VR眼鏡。

然後牧夏試探地戴上VR眼鏡，依偎在沙發椅子上。

不知何時，牧夏聽到一個溫馨的系統提示音：歡迎進入紫公司的虛擬時空。

原來這裏就是所謂的缸中之腦的世界？

牧夏環顧四周，看到規劃整齊的街道，綠蔭蔥蘢，房屋大多數是那種花園小別墅，門口圍著一個寬敞的院落，天空呈現出一種明麗如洗的蔚藍色……

不遠處有一群稚童正在打彈珠，男孩子趴在地上瞄準彈洞，女孩子則是站在旁邊好奇地圍觀！樹梢上有一只灰撲撲的喜鵲沿著屋檐的線條飛快地掠過去！

牧夏正要走過去，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一個驚喜的叫聲：“小夏！真的是你？”

“媽媽！”牧夏差點喜極而泣，她居然利用那個神奇的VR眼鏡跟缸中之腦的世界完成對接，她居然可以在虛擬時空中與久違的母親交流？

趙黎穿著居家服，手中拎著一只菜籃子，她剛剛從超市裏回來，買了牧英喜歡吃的水果蘿蔔和上好的新鮮西冷牛排！

面對喜形於色的牧夏，趙黎的心情卻是有點微妙。

“你之前說要出去旅行，會去海邊玩？”趙黎試探地問道。

牧夏急忙斂去臉上的狂喜之色，這次她反應極快，按照系統的提示音，遲疑地回道：“我正在準備出發！但是半路上遇到堵車，我就先回來探望你一眼。”

趙黎這才消去心中的猜忌和疑惑，頗為溫婉地笑道：“那就跟我回家吧！晚上做點菜，你爸可能要喝點酒，我忘了買你最愛吃的牛肉丸子，你不會介意吧？”

牧夏親昵地挽住對方的手臂，笑道：“不介意啦！媽媽！你看著好年輕！”

系統自動提示：現在的時間軸是2050年，也就是十年前。

十年前？那豈不是……正巧碰到父母婚姻破裂的那一年？

這份機緣居然如此巧合？

牧夏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和穿著打扮，果然，早在系統對接的時候，她已經變成一個毛都沒有長全的小豆丁啦！

一路上，牧夏跟趙黎有說有笑，談到很多生活上的事，畢竟趙黎的身份是家庭主婦。

傍晚，暮色西斜，倦鴉還巢。

趙黎在廚房裏忙活，先是煮了一鍋湯，然後煎牛排。

牧夏主動上前幫忙，替趙黎將水果蘿蔔切成片，然後配上自制的醬料。

趙黎不經意地回過頭來，恰好看到牧夏將醬油之類的調料按照合適的比例調配得當。

不知為何，趙黎突然覺得有點發楞。

“媽，你怎麽了？”牧夏將水果蘿蔔和醬料小心翼翼地擺在精致的組合碗碟裏。

“你……你什麽時候學會的？這個配方，我昨天才從美食雜志上學來。”

“哦，我在網上學到的，網上有個吃貨聊天室，我經常去玩的！”

好吧！這個理由勉強合格？趙黎不再繼續追究。

牧夏不禁暗暗松了口氣，對她這種老實人來說，撒謊的技術還真不是什麽強項？

晚上吃飯的時候，牧夏終於看到久違的鼎盛時期的父親！

牧英跟以前並沒有什麽兩樣，但是比現實世界中看起來要顯得稍微豐腴一些，而且身上的氣質很明顯變得更加銳氣張揚？

牧英在家裏很少開口，他跟身為家庭主婦的趙黎貌似沒有什麽共同語言？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吃完飯，牧夏猶豫了一下，便跑到二樓書房裏，跟牧英單獨見面。

果然，牧英手中拿著一張電子版離婚協議，正在用個人終端跟律師視頻咨詢離婚事宜。

“爸！你不能再一次犯錯啦！”

牧英微微一震，轉身看向牧夏，然後臉色陡地一沈。

“誰允許你進來的？真是沒規矩！”

“爸！我知道你打算跟媽媽離婚，但是……你以後不光是失去她，你還會失去很多失去很多很多！”牧夏想起現實世界中父母遭遇的苦難，便忍不住潸然淚下。

牧英放下手中的工作電腦，俊眉緊鎖，唇角下墜。

“小夏！不是我不想挽留這段婚姻……這一切真是太枯燥太無聊了！你大概不知道吧，你媽上個月跑到公司去找我，非要監管我的工作，還說要在我的終端設備上安裝共享程序！當時我正在開會策劃新的項目，你媽在大庭廣眾之下讓我出醜……”

“爸！這些都是借口！”牧夏激動地打斷對方。

牧英壓下眼中的異色，頗為冷靜地問道：“然後呢？你打算用這門婚姻捆綁我？”

“爸！為什麽你不能試一試呢？重新開始，重新認識一直陪伴你的那個女人。”

跟牧英交涉一番，牧夏靠著自己女兒的優勢，成功將牧英離婚的念頭遏制住。

回到自己房裏，牧夏立即召喚缸中之腦的系統：“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就不能選擇一個更好的時間點？就非要讓我媽再次經歷離婚失去丈夫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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