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了！這座堡壘城市留給我們的時間已經嚴重不夠用！”紫玥口氣肅重。

“不去不去不去！”牧夏故意躲在黑漆漆的被窩裏，用一種任性而又固執的手段刻意地忤逆對方，甚至打算激起對方心中的負面情緒。

紫玥聽出幾分微妙的玄機，便大步流星地沖進來。

凱爾將軍計劃在今晚十二點鐘，用宙斯炮對那顆遺落之境的外星隕石發動致命攻擊。

紫玥猛然間一把掀開松軟的被子，露出一顆毛茸茸的黑色腦袋，纖細如玉的手指，還有那雙充滿懷疑精神卻又總是安靜懦懦的熟悉的眼神。

暖色燈光傾瀉而下，給牧夏鑲嵌了一副少女獨有的青澀輪廓。

然而太過依賴於溫暖的女孩子，性格中總會潛藏著一份柔弱。

牧夏雙手抱膝，像往常一樣，在流放太空的三個月那段孤獨而又自閉的日子裏，她已經習慣了擺正這種自我防衛的姿勢，哪怕幼稚，只要可以求得心安，就是夠用的有意義的。

“你為什麽要強迫我？”牧夏微微仰起頭來，一眼不錯地註視著近在咫尺的紫玥。

紫玥的性格向來就是比較強勢，不願意受人操控。

“你可以選擇不去。但是你父母的救濟金呢？你有沒有替他們做過周全的考慮？”紫玥果然還是那個冷酷理智的紫玥。

可惜，牧夏卻是難得任性一回。

這樣的任性與堅持，大概在虛擬數字世界裏，也是相當奢侈的。

“你每次來找我……都是實驗系統給出的數據分析，對麽？”牧夏有點自怨自艾，便從狹小的床鋪上爬起來，麻利地穿好衣服。

紫玥瞇了瞇狹長的鳳眸，俊秀年輕的臉上凝著一抹不合時宜的淡淡感傷之色。

“牧夏，你有你的人格原型，難道我就沒有？”

“哦……你的言下之意就是，你打算利用這個實驗系統找回自我？”

紫玥緩緩地搖頭：“沒有那種必要。虛擬人格是我的自證方式。你只需要搞懂這一點，我不會害你。相反，我願意對你好，對你很好。真的。你不用老是這樣疑神疑鬼。”

如果換做另外一個人格，牧夏寧可冒著被人欺瞞、被人操控的身不由己的命運，她也要勇敢地賭一賭，在數字世界裏嘗試一下真誠而又濃烈的感情。

可惜……牧夏穿戴整齊，筆挺地站在紫玥跟前，眼中依舊藏著一絲倔強與不甘。

“有人告訴我，你一直在利用我，對不對？”

“呵！不如你直接挑明，是阿萊在刻意誘導你，不就行了？”

“你！你！你！你究竟是怎麽猜到的？”牧夏的第一反應居然是，莫非機器人阿萊並非她認定的好朋友，而是一個內奸，一個兩頭討好的偽裝者？

紫玥挑了挑峻麗的眉峰，唇邊勾起一抹冷峻與譏誚：“阿萊這個智能AI是我親手設計。它可不是什麽普通的服務型機器人。難道你以為，我會隨隨便便將一個普通機器人專門放在你身邊，替你做家務，陪你聊天，幫你解決少女青春期的煩惱？”

微弱的幽默感，像是一簇平淡的火焰，在牧夏心底陡然間一竄而過。

牧夏忽然有點釋然，板著臉回道：“你的控制欲真是太強了。我跟阿萊是好朋友。我想給自己留下一份自由的空間。足夠讓我自由思考，自由行動。”

紫玥不以為杵地聳聳肩膀，在他看來，如果女孩子熱切而又盲目地追逐自由，她的內心深處往往帶著那種無可救藥的逃避與難以描述的救贖之情。

就像有些女孩子喜歡壞男人，往往愛的不是對方的壞，而是她對這種壞的救贖可行性。

紫玥並未告訴牧夏，她向往的自由，不過是虛擬人格逐漸固化的冰山一角。

“阿萊宕機了。我無法將它修好。”不知為何，看到阿萊呆呆萌萌的外形，想到它只是紫玥手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傀儡，牧夏就覺得心中悶得慌，有點難過。

“我不喜歡這樣。”牧夏和紫玥之間的氣氛有點僵持，最終還是牧夏選擇了退讓。

倒也不是全然的委曲求全，至少牧夏已經看清楚一個真相，那就是紫玥對她的感情……果真就是虛擬世界推演出來的一個計算結果。

片刻後，實驗室裏，勞恩博士跟紫玥站在一起，不約而同地流露出相當嚴肅的表情。

這是牧夏最後一次躺在夢境監測儀的艙室裏。

鋪天蓋地的暈眩感襲來，牧夏隱約聽到不遠處傳來紫玥清冷而又堅硬的聲音：“要不要給她加點刺激？”

勞恩博士似乎有點遲疑：“不必了。我們最後再看一次幽靈那個早就隕落的世界吧。”

原來他們一直躲在旁邊觀察……

關於夢中夢，牧夏剛開始其實不太懂，只有一個模糊的籠統的印象。

牧夏只知道自己參加紫玥的虛擬人格實驗，然後在VR體感服的協助下，她可以在實驗中體驗和感知足以與真實媲美的各種模擬體感，還有那種折射到意識深處的一團電子信號雲。

在虛擬世界裏做一個夢，真是叫人匪夷所思，很容易攪亂真實與虛擬的邊界。

直到她參加幽靈世界最後一次夢境檢測，她才清楚地發現夢中夢的存在。

那顆空曠荒蕪毫無生機的星球……牧夏獨自攀越山嶺，渡過幹涸的大河，按照之前紫玥的提示，尋找幽靈生命的本源，尋找它們誕生之初的生物結構與文明發展歷程。

可惜牧夏一個也沒能記得住，她猝然間在夢境中失去了強大的記憶存儲功能，只能走馬觀花一般觀看幽靈星球的波瀾起落與誕生毀滅。

然後……牧夏的意識本體陡然間一躍而起，完全不受她的掌控與使喚，它徑直穿過幽靈星球的夢境，來到第一層夢境。

牧夏耳畔隱約響起一個熟悉的清淩淩的怯弱的嗓音：“為什麽要做這種奇怪的實驗？對，我是牧夏的閨蜜，我叫嘉雪。”

沒錯！耳畔不斷回旋的世界正是她在石城生活了足足十八年的真實世界！

牧夏輕易地判斷出來，如果嘉雪就站在她身邊跟人攀談，說明她已經來到第一層夢境，正是她參加人格實驗躺在高級VR艙室裏感知到的外界，感知到的那一份彌足珍貴的真實！

牧夏忽然有點感動，像是一顆沈睡已久的心靈終於受到了晨曦與旭日的召喚。

“你醒了。”牧夏的意識本體陡然間下墜，然後重新固定在幽靈危機的虛擬世界裏。

牧夏緩緩地睜開眼睛，她正要將自己的疑惑脫口而出，但是……看到紫玥手中拿著專門用來記錄夢境的檢測儀器，她驟然間閉上嘴，沈默地垂著頭，一語不發。

紫玥似乎對這次的夢境啟示錄非常滿意，笑道：“牧夏！走吧！我馬上就要帶你去那顆被幽靈占據的隕石。它其實就是承載幽靈的那顆已經死去的星球碎片。”

牧夏表示一臉懵逼。

勞恩博士面有難色，站在旁邊幽幽地解釋道：“根據你的夢境分析，幽靈的母星之魂早就被戰火摧毀，它們終究無處可去，無家可歸，對人類的攻擊只是出於一種本能。”

牧夏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訥訥地回道：“所以呢？人類的犧牲變成理所當然？我倒是十分讚同凱爾將軍的決定，應該將幽靈徹底銷毀。”

勞恩博士頗為艱澀地嘆了口氣：“如果常規武器有用，我們早就做到了。幽靈數量龐大難以追捕。我跟紫玥選擇凈化這條路也只是一種無奈之舉。”

牧夏故意冷著臉，故意不去看紫玥眼中充斥的期待與勃勃野心。

莫非這個舊時代不受歡迎的電影故事反倒是紫玥最為中意的世界觀？

在真實世界牧夏接受的教育體系中，對生命與靈魂的註解並非如此。

生命的逝去，終究還是塵歸塵土歸土！不管是物理學還是生物學，都會認定這種死亡就是一種徹底的消亡，在天地間不會留下任何殘存的蹤跡。

氣氛再次變得僵滯起來，直到五分鐘之後，機器人阿萊突然從門口滑行進來，笑道：“牧夏！你跟著紫玥走一趟吧！聽話！不要企圖忤逆你的造物主。”

牧夏趕緊比了一根手指抵在殷紅的唇瓣上：“噓！”

什麽見鬼的造物主，這種挑撥離間的口氣實在是太過於昭然若揭……

原本以為牧夏會生氣，會對阿萊產生那種強烈的反感情緒，結果，紫玥只是風輕雲淡地掃了阿萊一眼，他跟阿萊全程沒有任何靠譜的交流。

“牧夏！如果你實在不願意去，可以一個人留在堡壘裏等待，我會跟你通訊連接，讓你觀看現場的視頻。”

牧夏的解決手段並非簡單的忍讓，而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堅持。

“好吧！我……我願意去！”

牧夏說完這句話，轉身看向機器人阿萊：“實驗系統可以預判到我的這個決定麽？”

不知為何，阿萊突然憑空投射一抹譏笑而又憂傷的表情。

“牧夏。是我做錯了。其實是我不應該縱容這個虛擬人格的系統。你看看自己，你還是當初那個對世界一無所知的小丫頭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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