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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籌備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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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很久之前開始、在霍祁第一次提起要立她為後時,她就想著必要有一場昏禮。

那時想得十分簡單,因為不止她不曾有過昏禮,霍祁也是沒有大婚過的。所以這要求,他大抵會答應。

然則自此事正式提起之後,這念頭便從她心中驟然消失,消失得無影無蹤,讓她真心實意地覺得,沒有昏禮才是對的。

原因同樣十分簡單——此事已鬧出了不小的動靜,滿朝文武皆有不滿。如今雖然成了,可但凡識相點,便知還是從簡為宜。

反正沒有昏禮也總還有冊禮,她照樣住著長秋宮、執掌著鳳印,這皇後仍是當得名正言順。

是以在安玉生辰過後,就這麽等著禮部擇定的吉日到來了。少一場昏禮就少了許多事,她沒什麽要多操心的。

四五日後,袁敘在她午睡時前來拜見。熟睡中被人叫醒,席蘭薇有些說不出的不快,待聽得是皇帝傳召後,又很“通情達理”地將這份不快全記到了霍祁頭上。去自是要去,晚些再跟他算這賬便是。

擾人清夢,也忒不厚道。

坐在步輦上,午後的陽光和和暖暖,就連嚴冬的寒意都被驅散了許多。席蘭薇以手支頤,另一手在鬥篷中攏著只手爐,溫暖縈繞間,不停地犯困。

走進宣室殿前著意緩了緩神,霍祁還是在她入殿的瞬間就瞧出了她精神不濟。

“夜裏又沒睡好?”他笑問道,細一回想又說,“明明看著睡得不錯……”

且還比他睡得時間長些,她還是日日犯困。

“沒辦法……”席蘭薇一邊說著一邊打哈欠,“常言道‘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

“嗤……”他壓音一笑,“早知你又困,就不讓你來了,讓她們過去便是。”

……什麽?

席蘭薇這才稍清醒了兩分,擡眸看過去,目光定在殿中的幾個女官身上。

“……這是?”她疑惑道,其中一人上前欠身說:“夫人請一步寢殿。”

帶著點不解看向霍祁,他未言,只是徑自朝著寢殿去了。她就不再追問,隨著他一並走進去。反正他也不能是要害她,問那麽明白幹什麽?一會兒就知道了……

入了寢殿,霍祁止步而未坐,她同樣站著等。片刻,幾個女官隨了進來,看看她們拿進來的幾件東西,席蘭薇短短一怔。

眼瞧著是要量身量尺寸,原因自不難猜,席蘭薇斟酌須臾,仍覺得不妥,有些為難地開口道:“陛下……算了吧……”

“什麽算了?”霍祁正擡起雙臂等著宮人來量,聽言眉頭一皺,側首看向她。

“已引了這麽多議論,昏禮就……”她沈了一沈,續言說,“從簡為宜,畢竟樹大招風……”

“已經引了這麽多議論了,又何必擔心再多一點?”他輕一笑,大有不屑之意,睇一睇她,又說,“樹大招風,但凡你當了這皇後,該起的風還是會起的,和這昏禮關系不大,還不如讓自己心中舒服些。”

她咬了咬唇,內心中自是期盼這昏禮,卻難免還有點猶豫。他放下手來,踱著步子走近了她,雙手重重地在她雙肩上一搭:“有禮部尚書德爾例子在前,旁人不敢說什麽。再者,你樂意委屈自己,朕還不願意這唯一一次娶妻就敷衍過去呢。”他說著一頓,面色沈了兩分,嚴肅鄭重地又道,“你若不肯……朕娶別人了?”

“……”席蘭薇登時面色一白,翻著眼睛狠一瞪他,又在察覺旁邊尚有宮人時將目光收了回來,頷首一福,恭順無比地應了聲,“諾。”

午後的殿中,安靜而溫暖。尚服局的女官們對此輕車熟路,全然不需要多言,只在量完每一樣後有幾句簡短的交談。

是以在這樣的安靜中,席蘭薇忍不住地擡頭去看他,他正巧背對著她,頎長的背影在她眼前,看著看著,就讓她露了笑意。

正為她量著袖長的宮娥擡了擡眸,見她笑著,也不禁一笑,又繼續做自己的事。

片刻,霍祁稍偏了頭,餘光一掃,正好從面前的鏡中看見她的笑容。想了一想,他回過身去,掃視著她雙眸微瞇:“笑什麽笑?”

席蘭薇一懵,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斂去笑意恭肅道:“覺得陛□材俊朗、神采奕奕……”

面前被誇獎的人沒反應,靜了一會兒,又往前走了兩步,打量著她,似有幾分思量。

他是有意的,看得十分認真,讓她分明地覺出視線朝哪個方向劃,忍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怎麽了?”

“嗯……”他沈吟著,緩緩道,“自你生了阿玉之後……不,自你有孕之後……長得就……”

她面色一黯,不自覺地擡手撫臉,低語呢喃:“知道胖了……可也努力恢覆了不少了……”

甚至自己已不覺得比當初胖了,但聽他這麽說,看來還是……

宮人們悶聲靜聽著——這皇帝當眾調侃準皇後身材不好的場景可不多見。

擡了擡眸,羽睫下的明眸中帶著些許委屈,席蘭薇蹙眉道:“臣妾再用心調養就是了……”

“自從生了阿玉之後長得就更漂亮了。”他語速突然變快,笑意分明地一口氣說完了方才停在一半的話。

“……”席蘭薇滯了一瞬,少頃,忍不住再度瞪他一眼。

就這麽互開玩笑地量著婚服——興起之時,偶爾還伸手打鬧一番。如此一來自然量得慢了,宮人又不敢催促,生生拖到將近傍晚才了事。

“直接傳膳吧。”霍祁活動著胳膊笑道,席蘭薇想了想,搖頭說:“臣妾得回去用膳,阿玉這幾天都不肯乖乖吃東西,謹娘哄也沒用。”

天色已暗沈,來時的暖陽已然落山,寒意重了許多。席蘭薇回到悅欣殿中,讓小霜吩咐傳膳,繼而屏退旁人,毫不顧儀態地倒在榻上,大覺這麽量了一下午衣服也是很累。

窗戶輕一響,似是有人在上面輕輕叩了叩。席蘭薇眉頭一蹙,睜眼看過去,過了會兒,再度被叩了一叩。

實在無力起身,又怕他此時造訪是有甚要事。掙紮須臾,還是撐身起來、開窗戶去了。

人影一晃,楚宣躍窗而入,回身關好窗,看一看她,笑嘆了句:“好冷。”

“這月份,自然冷。”她稍一笑,轉過身去沏暖茶,“大人有事?”

壺中的水緩緩流入杯中,熱氣騰騰而起,卻是直到一盞茶倒滿了,都沒有聽到他的答覆。

席蘭薇怔了怔,擱下茶壺側首看去,見他只面色平靜地站著卻一語不發,有些不安道:“怎麽了?”

“我該走了。”楚宣淡漠道,說得她又一怔:“又去哪裏辦差?”

“辦差?不是。”他笑了一聲,“不想再在禁軍都尉府做事了——我本也不是他們的人,你知道的。”

是的,他是江湖中人,最初是為了除佞臣而隱進霍禎府中,而後……是為她,才始終沒有離開。

“今天看到尚服局為你量婚服了。”楚宣的笑聲有些發幹,“我比較小氣,到底不想看你穿上婚服行昏禮。”

他向她走了兩步,睇視著她,靜默了一會兒,旋即又笑說:“所以大概會在你昏禮前走吧,眼不見為凈。我也實在……很想念江湖的樣子。”

能聽出他話說得艱難,席蘭薇垂眸靜聽著,心頭一片酸澀中,似有千言萬語想說。卻又不知該從哪一句說起,只輕輕道了一聲:“哦……”

“所以……那件事……”他仍睇著她,眼中含了兩分不耐煩,“我幫你安排妥當了,你想去辦,隨時可以。若是方便,在吉日之前可好?若再拖下去……我就幫不到你了。”

“好……”她輕應了一聲,語聲有些無力,思了一思,又低低道,“我盡快……挑個合適的日子。”

“嗯。”楚宣稍點了下頭。之後,安靜的殿中只有離她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仍然清晰。

“蘭薇。”他在她面前停下,忽地這麽喚了一聲,喚得她略有一亂,驀地擡起頭,倏爾被他擁入懷中。

“你……”她心中驟沈,自然立刻拼盡全力去推他,到底掙紮不過,反被他鉗住手腕,強放下去,動都動不得。

“放開!”她低斥一聲,繼而又道,“我剛吩咐了傳膳,你這般……”

很快就會被人看到的。

“就這一次。”他平靜道,扣在她腕上的手仍未松開,“就這一次,這輩子都再不會了。”

席蘭薇突然無力掙紮,雖然至今都尚不知楚宣對她為何上心至此,但……既是即將永別……

“……蘭薇?”他又喚了一聲,這回,語中仿佛帶了點疑問。

“嗯?”她回了一聲,像在反問他怎麽了。

“你……”他楞了一楞,扣在她腕上的手指稍一緊,少頃,松開了手,退開半步,蹙著眉問她,“你……近來讓禦醫請過脈麽?”

“沒有。”她如實搖頭,繼而因不知自己出了什麽事,神色有些慌張,“幹什麽……為何要傳禦醫?”

“你可能……”他躊躇著,神色又些不自然地靜了一會兒,告訴她說,“你可能有孕了。”

☆、171 有孕

一時,二人間有點消不去的尷尬縈繞了起來。

方才楚宣明明告別得大顯沈痛,誰知就這麽……把出了喜脈。

各自沈默不言,席蘭薇更是把目光轉向了窗外,強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就會點皮毛……”楚宣沒話找話道,俄而輕一咳嗽,“你該傳禦醫來看看。”

禦醫自然要傳,楚宣這“沒話找話”並未能一解尷尬,席蘭薇在應了一聲之後仍是不知還能說什麽,思了一思,又補了句:“多謝……”

末了,是前來布膳的宮人解了這圍。楚宣聽得腳步聲近了,一語不發地去開了窗戶,一躍離開。

簡小霜領著宮娥們進來時,席蘭薇正在關窗戶。闔上後還稍緩了口氣,好像方才只是在開窗透氣。

她如常地落了座,看著宮人們將各色菜肴依次布開,待得眾人施禮退下後,輕言道:“小霜,去宣室殿一趟,讓陛下傳禦醫來。”

“諾。”小霜頷首一福先應了下來,繼而又有些擔憂:“夫人……您怎麽了?”

“沒事。”席蘭薇搖了搖頭,稍作一頓,又說,“去傳來便是,先不必多問。”

簡小霜便依言去了,禦醫在一刻後到了翊祥宮,簡單地問了一問後,又請了脈。安靜須臾,禦醫含笑稟了聲:“恭喜夫人。”

還真是有孕了。

席蘭薇稍稍一喟,心下短暫地感慨了一句接下來又要辛苦十個月,很快便又被喜悅所覆。笑了一笑,她向禦醫道:“有勞去稟陛下。”

於是又過了不足一刻,霍祁趕到了翊祥宮。

顯是來得很急,未坐步輦,明明是嚴冬,額上卻都要汗珠了。

席蘭薇定神看了他一會兒,抿唇一笑,蹙眉嗔道:“陛下急什麽……這孩子又跑不了。”

“你居然……”霍祁的喜色溢於言表,好似不知該說什麽地慌了好一會兒。席蘭薇美眸微翻,忍不住地白他:“還不是陛下……這下好了,當真要大著肚子喝合巹酒。”

其實這麽算起來,到元月冊禮時應該還不怎麽顯形,遠不至於“大著肚子”。

“昏禮還是免了吧……”席蘭薇沈吟著,手撫上小腹,黛眉輕輕蹙著呢喃道,“那會兒也還是胎仍不穩的時候……冊禮已難免勞累,再加上昏禮,如是累壞了讓這孩子出了什麽閃失……”

那還不如不辦,甚至寧可先不當這皇後。

霍祁自也明白,思量片刻,卻只告訴她說:“朕想想,你先歇著便是。”

於是席蘭薇繼續用她的晚膳,霍祁滿腹心事地出了悅欣殿。有點拿不準這事要怎麽辦才好——如是不辦昏禮,覺得虧了她;如是辦昏禮,又當真怕那孩子有點什麽閃失。

反過來說,單是冊禮也並不輕松了,一並推後又決計不行,他們還想讓這孩子是嫡出呢……

晚膳後,席蘭薇先將此事告知了安玉,對她說:“阿玉要有個弟弟或是妹妹了。”

安玉雙眼一亮,大是興奮:“真的?”

“嗯。”她抿笑點頭,又問她,“阿玉想要弟弟還是妹妹?”

“弟弟……”安玉認真道,話一出又頓住,想了想改口說,“妹妹……”再度頓住,有過一會兒,改了回去,“弟弟……”

小小的眉頭越皺越緊,一副難以取舍的樣子。席蘭薇看得笑出來,伸手一摟她,哄著說:“不怕,若是個弟弟,日後娘再給你生個妹妹;若是個妹妹,就再給你生個弟弟。”

“嗯!”安玉眉頭舒展,愉快點頭,大覺了卻了一樁讓她十分困擾的心事。

一壁陪著安玉玩著,一壁囑咐宮人了些要註意的事情。比如叫人專門照看著貓、這些日子別讓它進殿,再比如熏香一類都收拾妥當,一丁點都不再用。

其實算起來,後宮也消停了好一陣子了——爭風吃醋的事還有、看她不順眼的也還在,但到底沒鬧出過什麽正經的大事,這麽神經緊繃似乎並無必要。

可反回來說,既然那些人還在,她有孕,便恰好是個“鬧出大事”的時候。總之小心為宜,決計不能因為一時的疏忽失了這孩子、甚至連自己的命也搭上。

晚上要就寢的時候,聖旨突然而至。

彼時剛剛吩咐了宦官去闔宮門,就聽得由遠及近的通稟來得響亮,一聲聲“聖旨到——”撞入耳中,宦官的聲音雖則尖細,但仍舊很有氣勢。

“這麽大陣仗?”席蘭薇聽著直蹙眉頭,不知是什麽旨意偏趕在此時下下來、又似乎格外興師動眾。

搭著小霜的手下了榻,因著準備就寢,身上已是只剩了一身中衣,但若要更衣顯是來不及了。

只得披了件大氅先迎出去,想著到底是自己宮裏,誰也不能同她計較這個、霍祁更加不會。

伏地下拜,席蘭薇心中暗呼一聲地上好涼,很快,卻被聖旨的內容驚得顧不上涼了。

“上諭,惠妃席氏,懿範性成,徽音素著,宜承光宸極,顯號中宮。以金冊金寶,立為皇後。因有孕在身,吉日著禮部另擇,待平安生產,再行冊禮、昏禮,入主長秋,欽此。”

袁敘念罷,連謝恩的話都沒等她說完,便忙命宮人扶她起身,連連笑揖:“陛下的意思,旨意中說得清楚。皇後娘娘好生養胎,臣告退。”

“……多謝袁大人。”席蘭薇道謝時尚有點怔神——就這麽……已是皇後了?雖然算不得“出乎意料”,也還是突然了些。

霍祁很有自知之明地沒在晚上再來見她,獨自躺在榻上,席蘭薇想著先前霍祁埋怨她一有孕、他就要忍將近一年的事,止不住地發笑。

——這可不是她的錯,六宮嬪妃在那兒放著,他非要自己忍著,是他自己的事……

這麽想著,十分心安理得。席蘭薇側過身去,給安玉蓋好被子,一看她仍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自己,笑道:“快睡。”

安玉又望一望她,就往裏睡了,好像有意在躲,弄得她一蹙眉:“……怎麽?”

“會踹到娘……”安玉喃喃道,很乖順的樣子。言罷再度往裏縮了縮,自己睡著又覺少點什麽,四下看看,將旁邊多餘的一只緞枕拿到懷裏抱著。

“……”席蘭薇抿笑看著她,她有所察覺後也又睜了睜眼睛,認真對她說:“娘快睡!”

突如其來的冊後旨意仿若一道驚雷,在夜晚的天空中炸開,讓眾人一下子便都知了。不管這一夜她們是懷著怎樣的心思過去的,翌日,都得和和善善地來翊祥宮道喜、拜見新後才是。

此番,席蘭薇未將人擋在外面,自己不想為此勞心傷神也沒去見,只讓小霜替她應付著,連帶著特意入宮向她道喜的羋恬也就此被“拖下水”。

清凈下來後,羋恬當然是要埋怨她的。杏目一瞪,羋恬毫不見外地在她榻邊坐了下來:“皇後娘娘悠哉哉地歇了一天,妾身替娘娘忙了一天,有賞沒有?”

“嗯……”席蘭薇嚴肅地思索了一會兒,目光投向不遠處一起畫畫玩的兩個孩子,指了指,道,“喏,你看……”

羋恬回過頭也看了一看,又看向她,不解:“怎麽?”

席蘭薇一笑:“咱是親家,不見外的。”

讓人家勞累了一天還自己厚著臉皮說“不見外”,直弄得羋恬氣結到無話可說。

正了正色,羋恬索性起身一福:“罷了,不打擾皇後娘娘,妾身跟陛下討賞去。”

羋恬到了宣室殿,當真惡狠狠地跟霍祁告了席蘭薇一狀——當然,本來也沒指望著霍祁替她出這氣。

“蘭薇又有孕了,表哥平日裏忙著朝政,妾身得時常進宮陪著不是?”她悠悠問道。霍祁擡眸看看她,一點頭:“可以。”

羋恬一笑,又說:“可妾身也有兩個孩子呢,總不能一並帶進宮來,擾皇後娘娘安胎,對不對?”

“是。”霍祁又點了頭,遂直接道,“你想說什麽?”

羋恬見他直言相問,索性上前一步,快語如珠地說了根本的目的:“妾身進宮來陪皇後娘娘,兩個孩子得有人照顧吧?光有下人妾身不放心,陛下您讓沈寧歇一陣子可好?”

什麽為蘭薇、為孩子都是借口,主要是為沈寧……

霍祁擡眼一瞥她,斬釘截鐵:“不行。”

“……陛下!”羋恬一惱,忍了一忍,又道,“您……昨天連夜叫人傳旨讓沈寧去辦事。寒冬臘月的,眼下又沒什麽要緊的大事,差旁人去就不行麽?事事讓他這指揮使親自做,禁軍都尉府那麽多人,可是擺設麽?”

這話也就羋恬敢說,言罷還一副氣惱不已的樣子,完全沒有收斂的意思,只想讓對方把她的怒意了解個分明才好。

“此事……必須他監督著。”霍祁長長一喟,“單交給旁人,朕信不過。”

羋恬怒意未消,聽言自然而然地脫口追問:“什麽事?”

“找暨山神醫。”霍祁淡聲又道,遂翻了本冊子推給她,平靜道,“蘭薇的脈案,你自己看。”

她近來身子並不太好,這胎懷得可以說並不是時候。雖則按理只是調養上的事,但看禦醫那樣子似乎並無十足的把握保她母子平安。

“讓他找到暨山神醫,保蘭薇平安生下這孩子。你就是要用一年半載跟他四處雲游去,朕都不管。”

☆、172 神醫

為讓席蘭薇不擔憂太多,霍祁暫未將此事告訴她——左不過就是先按禦醫的吩咐好好調養罷了,告訴她也不會有甚幫助。

直過了一個多月,席蘭薇自己都覺出了不對。不論怎麽睡,身上都虛弱得緊,好像就是解不盡乏似的,當初懷安玉時不曾如此。

於是自己心裏便有了數,愈發小心地養著,連想事都不敢多想,過得謹慎到極致。

霍祁當然還是常來翊祥宮的——但只是白日來,生怕晚上前來會“一不小心”傷了她。

她頭次有孕的時候,因為張家的事,二人假作翻臉,各自忍了數月,直至她生產當日他才終於顧不得那些。而後雖則皆知是不得不如此,霍祁心中仍覺得虧欠。

這回,恨不能推開一切事守著她。

“陛下在臣妾這兒耗這麽多時間,朝臣聽了又要說臣妾的不是。”席蘭薇眉頭緊鎖著,倚在榻上望著他道。

“不會。”他淡淡挑眉,只告訴她說,“朕沒誤正事。”

左不過就是每天少睡一兩個時辰,把該料理的事料理妥帖,既能安心陪著她,又不怕朝臣說什麽。

“其實臣妾覺得自己身子也沒那麽差……”她撫著小腹輕輕一喟,“再說,臣妾自己也小心,禦醫不讓吃的東西半口不吃、不讓做的事情一回不做,不會有什麽事的,陛下也不必太憂心。”

他隨口“嗯”了一聲,端起案上已晾溫的安胎藥,舀了一勺在嘴邊碰了碰確定不燙,繼而遞到她口邊,溫聲道,“與你身子如何關系不大,懷胎十月到底辛苦,上回已是委屈了你,此番能多陪陪你,怎能不來?”

席蘭薇將他送過來的藥抿進去,苦得登時又皺了眉頭。看看藥碗,直接伸手接了過來,一飲而盡,又道:“若是個皇子呢?先前可是陛下親口說,如是皇子便不能寵得太過,還指望著他治國呢。如今還沒生下來就這麽寵著……”

他一挑眉頭,索性傾身吻了下去,將她剩餘的話全阻在了裏面。如此等著她啞了一會兒才離了開來,平淡道:“兩回事。還沒生出來知道什麽?目下是寵他母親。”

“……”席蘭薇翻了翻眼睛,心中腹誹怎麽說都是他有理,不再繼續跟他爭。

安玉對於母親有孕這件事十分好奇,不知從哪聽說的“肚子會大起來”,就日日盯著席蘭薇的肚子。目下已經“盯”了一個多月,還是沒顯形,安玉大是著急,每天一個勁地問,連霍祁都覺得頭疼。

“……沒有這麽快!”霍祁無奈地解釋,“要過十個月才能生下來,阿玉知道十個月是多久嗎?將近一年……”

“哦!”阿玉點點頭,“可是為什麽肚子還不大?”

“……”霍祁一悶,繼續耐心道,“因為要慢慢長大,到十個月的時候正好長得足夠大,就生下來了。”

大概還是能覺出父親有點著急,安玉也很著急:“我知道我知道!”她皺著眉頭頓了一頓,“可是肚子為什麽不大呢?”

“……”席蘭薇和霍祁都無言以對。

不知道是卡在了哪一環上想不明白,總之,此時的安玉將小孩子的執拗體現得淋漓盡致。

末了,席蘭薇只能一本正經地告訴她“等你有孕的時候你就知道了”來了結這番爭論。

一家三口談笑頗歡,更因有安玉這尚不懂事的小女孩在增添了不少笑話。一派溫馨間,忽聽外面有宦官帶著萬分的驚意疾呼“大人”。殿中一靜,霍祁和席蘭薇都往外看去,接著,連候在旁邊的宮女都有些好奇地也看過去。

因為除卻那宦官的疾呼聲,還有一老者的聲音能聽得很清晰:“我不去!你放開我!你這逆徒……”

寂靜中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來者終於邁進殿來——一個邁進殿來,一個被前一個“拎”進殿來。

楚宣手上仍未把人松開,看看霍祁和席蘭薇,蹙眉勸那人說:“師叔!您來都來了,這麽回去多不合適?”

“是我想來的嗎?”暨山神醫掙紮著要走,無奈年事已高又有陳年的腿疾,根本不是楚宣的對手,“你這逆徒……你知道我不為皇親國戚看病!逼我做這等事,你師父在天之靈不會放過你的!”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師叔。”楚宣仍在勸著,誠懇的神色和他不恭不敬地“拎”著暨山神醫的手反差明顯,“皇親國戚的命就不是命?皇親國戚怎麽招惹您了……”

“我不管!”暨山神醫腳下蹭著地要往外走,“我不管!說什麽都不管!”

“師叔啊……”楚宣勸得直打哈欠,“您想想,先前若不是這二位‘皇親國戚’尋了您來,侄兒就魂歸西天了。算起來,侄兒欠他們一條命是不是?您就當替侄兒把這債還了……”

他說得不疼不癢,直聽得暨山神醫氣結,不甘示弱地跟他理論:“你……你傷成那樣,還不是為了救他妹妹?怎的就是你欠他們一條命了?”

“師叔!”楚宣都想當場給他拜一個了,又怕一松手他就跑了,只得這麽僵著。

“神醫。”竭力回過神來的霍祁好生平心靜氣了一番,站起身來走了過去,“可否有勞……”

“不可!”暨山神醫拒絕得幹脆,掃視他一番,又道,“虧得你是個當皇帝的,當朝天子。先前就騙過老夫一次,這回你就是把天說破了,我也不管你的事!”

指的自然是霍祁之前連蒙帶騙地讓他給席蘭薇治了嗓子——此事霍祁確實不占理,一時啞了聲。沈默一會兒,又很是平靜道:“神醫,那也不能算朕騙了您啊,您怎是為朕才施救的?您是為了那本醫書。”

他這麽一提,席蘭薇也想起來,當時是拿了本書做交換的。

暨山神醫臉上一白。

“上次那《醫訣》朕只尋得上半卷,後來尋得了下半卷,想在神醫您治好楚少俠之後也交給您,誰知您走得那麽急,沒給朕這機會。”他說罷輕一笑,“這回神醫又不肯配合,就不能怪朕拿這原打算拱手奉上的東西再‘要挾’神醫一回了。”

常言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常言還道:“大丈夫能屈能伸。”

這回,兩位“大丈夫”碰在了一起,霍祁先“能屈能伸”地當起了小人,暨山神醫神色覆雜地躊躇了半天,終於敗在了下風,沒能做到“威武不能屈”……

“罷了罷了。”暨山神醫一擺手,“老夫給皇後調養身子,事畢後,你把下半卷給老夫?”

霍祁平淡:“只能是謄寫本。那醫書珍貴,朕還想留下讓太醫院學著呢。”

“你……”被氣得夠嗆的暨山神醫面色發紅,滯了滯道,“你有沒有上半卷……”

“給您的上半卷也是謄寫本。”霍祁誠懇道,“閑來無趣,著人做了個舊。原想著這本就不做了,不過您若是在意,也教人去做就是了。”

席蘭薇躺在榻上聽得目瞪口呆,眼看暨山神醫也一把年紀了,生怕被他們合力氣得背過氣去。

好在,暨山神醫適時地平心靜氣,繼而一咬牙道:“罷了!謄寫本就謄寫本!你且著人抄仔細了……不能有錯字!”

霍祁滿意一笑,承諾說:“保證半個錯字都沒有。”

縱使滿心的不情願,答應了為席蘭薇診治之後,暨山神醫也還是盡心盡力的。

神醫和宮中禦醫大不一樣,有許多奇方,很多用法他們聽都沒聽說過。為方便他時刻能為席蘭薇調養,霍祁大大方方地破了宮規,直接在翊祥宮給他騰了個宮室出來住。

而後……闔宮都得知了,皇帝不知從哪弄了個神醫來給皇後娘娘保胎。

嬪妃們議論一起,一貫的口無遮攔。什麽“江湖郎中”之類的詞都說了出來,傳到神醫耳朵裏,他自然不高興。

本就是“被迫”留下的,聽了這般言辭,連那醫書也不想要了,立時三刻就想走。

霍祁恰在永延殿議事,席蘭薇開口央求他也不聽。直弄得楚宣忍無可忍要動手打人了,這邊小霜拉著楚宣、那邊有旁的宮女拉著神醫,十分尷尬。

一同來看望蘭薇的羋恬和荷月在門口嚇了一跳——在宮中,見過的大事小情也不算少了,倒是頭回看皇後寢殿裏劍拔弩張地要動手。

羋恬連忙把沈彬護在身後,荷月楞了一會兒,小心地詢問道:“這……這怎麽了?”

“都說‘醫者父母心’,救人的事,鬧什麽脾氣!”楚宣氣盛,看似解釋,卻是說得毫不客氣。

“沒有這麽得了便宜賣乖的!”暨山神醫被宮人拽著,還是奮力駁道,“一邊求著我救人,一邊又說我是‘江湖郎中’?”

聽了此言,荷月差不多明白了始末,懵了一懵,想著總是先勸住為好。便緩了緩神,銜笑上前道:“神醫何苦為這個生氣?”

暨山神醫一個眼風掃過去,端的是尚在氣頭上。

“……江湖郎中有什麽不好的?”荷月笑吟吟地又道,“醫書高明又自由自在,可比那些個禦醫太醫來得瀟灑多了。要是我,我也寧可信‘江湖郎中’,不信禦醫——日日就悶在太醫院裏,能有什麽大本事?哪比得上神醫您行萬裏路啊……”

☆、173 醉翁

暨山神醫雖則脾氣古怪,但尋對了門路倒也好哄。荷月恭敬認真地說罷,笑吟吟地看了暨山神醫一會兒,暨山神醫還真就……消氣了。

就此不再鬧著離開,平了平息,冷哼了一聲,大搖大擺地出去煎藥。

雖還是冷著張臉,人到底是留下了,席蘭薇長舒口氣,朝著荷月長公主深深一頷首,意思是:多謝。

“我出去看看。”荷月動著口型,指了指外面,便隨了出去。

楚宣仍對此切齒了一會兒,側首睇了眼仍在發楞、手還抓著他的小霜,略顯窘迫地輕咳了一聲便被放開,躍窗而出,消失不見。

“表哥也真是……”羋恬一壁走近她榻前一壁抱怨,“找這麽個人來給你安胎,還不夠提心吊膽的呢。”

“噓——”席蘭薇連忙制止了她的話。眼見著楚宣功夫這樣高,這暨山神醫雖則腿上有舊疾,但誰知是不是也“內力深厚”,萬一再叫聽了去,又是麻煩。

“虧得長公主會說話……你可少說兩句吧。”席蘭薇壓聲道,說罷一喟,哭笑不得,“這些江湖中人,也是‘規矩’嚴得很。”

荷月近來很少進宮,此番明明是和羋恬一同進宮看她的,卻隨著暨山神醫出去就沒再回來。席蘭薇差人去問了兩次也請不回,直到傍晚要關宮門、羋恬不得不先告退了,都沒見她人影。

這廂傳了膳,有禦前宮人來稟說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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