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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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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容苑因此而熱鬧了些。

各宮嬪妃,無論是想尋些事打發常日無聊的還是想巴結這位昭容娘娘的,都在此時登門拜訪,愁眉苦臉唉聲嘆氣,亦或是哭上兩聲、以帕子拭一拭淚,勸她節哀。

傍晚,霍祁來時告訴席蘭薇:“又死了一個。”

這回還是在長陽街頭,在一家名氣不小的酒肆旁邊。聽說他剛踏出酒肆的大門就遭了暗算,並沒有過幾招就喪了命。

雖是沒有什麽證據,但大約因為對於這方面的事她只見過楚宣,便自然而然地猜到了楚宣頭上。在楚宣當晚再“造訪”漪容苑時,她就更加確信這想法了。

“新傷壓舊傷,楚公子小心行事。”凝視於他肩頭本該好些、衣襟處卻滲血顯比昨日更多的傷口,席蘭薇話似笑侃,面上卻半分笑意也無。目光上移,與他視線一觸,她的聲音更冷了兩分,“你會害死沈寧。”

“他們不會查到表哥表嫂身上。”全不在意地一擺手,楚宣籲著氣笑道,“禁軍都尉府對這樣的事都見怪不怪了。”

分明的不在意。席蘭薇只覺得眼前之人手段太可怕,行事又詭秘,不知還能同他說什麽。每每與他相見,她都渾身發冷,但心底好像又沒有過多的恐懼,無比平靜。

“楚公子突然殺禁軍都尉府的人,是他的意思?”黛眉微凝,問得楚宣一怔:“誰?”

倒是很快就反應過來,楚宣一笑:“哦,你是說越遼王?”

她仍是看著他,無暇多理會他的明知故問。

“並不是,越遼王跟這事當真沒什麽關系。”他說著睇一睇她,又笑道,“好像一出什麽不好的事,你頭一個想到的總是越遼王。”

氣息稍沈,席蘭薇眼睫微垂,算是默認了他這看法。靜了一靜,她又問了一句:“那是為什麽?”

原是隱隱約約地覺得此事大抵同自己有關,她才忍不住地追問。卻是等了須臾,才等來了楚宣的答案,只有輕描淡寫的兩個字:“解悶。”

“你殺禁軍都尉府的人‘解悶’?”她再度看向他,顯有不信。

“那幫廢物。”楚宣輕笑著,玩世不恭的態度,“沈寧行事再精明,也能被這幫手下攪得一團糟,我殺幾個格外廢物的解個悶,也算幫他個忙。”

“……”好一陣無言以對,席蘭薇很快意識到他的用詞,“幾個?!”

便是說還沒完?

“六個”楚宣給了她精準的數字。

晚風習習,在亭中梭來梭去。他掃了眼她眼前的案幾,見上面放著酒壺酒盞便行了過去,不問她同意與否就自顧自地坐下倒酒,喝了一口不由得蹙了眉頭——太甜。

“有兩個在城外,大概明早才能被發現;一個中的慢毒……”他望了望天色,“估計還要半個時辰才能發作;還有一個在城東一個荒廢許久的院子裏……我有點擔心那幫廢物能不能找到他。”

簡而言之,“六個”的意思並非“還有四個”,而是他總共已殺完了六個。

翌日清晨,“禁軍都尉府又死了三人”的消息傳進後宮,於此,席蘭薇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在霍祁來時告訴他:“城東一座荒廢已久的院子裏還有一個。”

“……”霍祁好生沈默了一陣子,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番,繼而帶著幾分心驚和不可置信問她,“……怎麽看出來的?”

平時眼光太毒,以致於他還以為是她又看見了什麽細節,自己猜出來的。

“……”席蘭薇也無言了一會兒,然後坦白道,“楚宣說的。”

“他幹的?”霍祁了然間眉頭一挑,見她頷首承認,又道,“朕有兩個不算好的消息。”

席蘭薇望著他面露不解:“什麽?”

“這五……六個人,被發現時,身上多帶著些東西。”他略一哂,“若被悄悄送進禁軍都尉府或宮正司,多半能成你通敵的罪證。不過出了這事,沈寧將這些東西呈給了朕,朕扣下了。”

席蘭薇明眸一亮,面上沁出笑意,假作不解作得十分到位:“陛下扣下做什麽?”

“朕信那是偽證。”他淡聲道。

她聽罷便松了口氣,神色輕松地又道:“臣妾以為這算是個好消息。”

原對她不利的證據如今因為另一件事而被提前搜出、暗中截下,縱使是偽證,她也省去了自證清白的麻煩。

“別急,你和下一個一起聽。”他睇著她,思量著一字一頓道,“他為了你的清白大開殺戒,朕不太高興。”

“……”席蘭薇窒息了一會兒,俄而一口氣松下來,認真問他,“哦,那陛下打算治臣妾個罪麽?紅杏出墻一類。”

霍祁面不改色:“不,朕打算在你被他感動之前,把剩下的事辦妥。”

皇帝在幾日內,連下數道旨意,對映陽、祁川兩地的軍隊又做了些許調整。接著,也不知是中了什麽邪,赫契對大夏的入侵提前了。

大軍直指祁川,未敢往映陽去,顯是對先前皇帝大舉調兵守映陽之事雖存疑惑卻仍不敢輕舉妄動。

相較可能有幾十萬駐軍的映陽而言,祁川再易守難攻……也比映陽危險小些。

前線戰事一起,後宮裏,席蘭薇自然而然地解了禁。

這便是她在等的那一天,再多的解釋也抵不過赫契的軍隊為她證清白。她是除卻帶兵將領外最知實情的人,如是她通敵,赫契此時心安理得地去打映陽便是。

廊下的陰影中,霍祁平心靜氣地擱下一枚白子,等了須臾,席蘭薇卻始終沒動。他睇一睇她的神色,看著也不像在思索棋局。

“怎麽了?”他問道,她眉心微蹙:“陛下不是信不過臣妾麽?”

既然信不過,還挑唆著赫契提前動了兵,當真有點昏君之勢了,席蘭薇自覺地開始在史書中的一眾妖妃間,給自己找個合適的位置。

霍祁思量了會兒,確信道:“朕從一開始就沒說信不過你。”

“但陛下說信不過小霜。”她提醒道,“且也確是……沒有那麽信臣妾。”

“哦……”

她是發問,他卻在“哦”了一聲之後再沒有其他的話,凝視著棋局只提醒說:“該你了。”

她仍蹙眉看著他。

“快,你若能贏朕,待得阿恬生了,許你去看看。”他噙笑催促著,甚至自覺地開出了讓她專心下棋的條件。

於是一顆黑子可算落了下來。席蘭薇舒了口氣,猶是對方才所問不依不饒:“陛下總不能是為楚宣殺了六個人來護臣妾而不忿、繼而用此舉洩憤。”

一個殺官員解悶、一個挑唆鄰邦提前動兵洩憤,她身邊都是什麽人?

“……當然不是。”霍祁輕一哂,見她非要問個明白,也就只好同她說個明白。目光一脧眼前黑白子,他笑道,“博弈麽……博個棋藝,更博人心。”

他邊是說著邊是一笑,手中棋子落下,又說:“自己跟自己博更難些,所以費了些時日,但碰上楚宣開殺戒實屬巧合。”

他是皇帝,同時被她喚一聲“夫君”,此番博弈,算是因這兩重身份生了沖突而起。若僅為帝王,他便該萬分小心此事,半步差池都容不得,又或者“寧可錯殺”,直接取她性命以保家國平安才是對的。

他誠不可能殺她,可也委實在此事上輾轉反側了許多時日。心底所掙紮的,不過是在此事上,能不能“豪爽”一把,不僅擱下戒心全然信她,還要信她所信的人。

“朕不知道你為什麽那麽信小霜。”他笑而道,“但朕覺得,在你心裏,朕怎麽也比小霜重些吧……”

席蘭薇聽得一訝:這算是哪門子比較?

“那天你很緊張。”他睇視著她又道,“你分明在擔心,那麽護著小霜,會不會惹惱了朕。”

指的是他對她說發落了小霜,此事便終了的那日。席蘭薇回思著,輕輕點頭,她那天自然是忐忑萬分的,心知他能說出那樣的話已是對她萬分寬容,但又實在無法讓小霜如此喪命。

“可你就算心知擔著失寵、甚至廢位的風險,也還是要護她。”霍祁垂了垂眸,輕一頓後覆又道,“若不是信她當真清白、不肯她受冤,你不會這麽把與朕的情分豁出去護她吧?”

他這樣問著,問得她一聲啞笑。確是如此,莫說“若不是信她當真清白”便舍不得這麽豁出去……她就是如此信小霜清白、護著小霜,心下實則也是不那麽豁得出去的。

所以聽他說要把她禁足時,她心中一片陰霾攏聚;在聽聞他說他還會來看她時,覆又雲開霧散。

爾後不許他宿在漪容苑,更是帶了幾分不講理的賭氣的。

“所以朕覺得信你大約也不會錯。”他松了口氣又落了子,“若真錯了,會麻煩些,但也不是收拾不了。”

所以就有了後來的事?

席蘭薇心中五味雜陳,無言以對地苦笑著,也又放下一子。

“還有件事要同你打個商量。”他溫聲道,遂笑容斂去,正色又說,“再過幾日,就沒有昭容了,上三嬪的位置都空著,不怎麽說得過去,你……”

席蘭薇自知其意,抿著笑容緩然頷首:“當仁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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