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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他,心中愈發的無助:“臣妾怕……若告訴了陛下,便會生些岔子,陛下就……”她突然低下頭去,朱唇翕動須臾,才又輕緩地道出一句話來,“就不喜歡臣妾了……”

她暗忖著,只要他說一句“不會”,她就蒙著自己全然相信這話,然後把事情都告訴他。

霍祁卻是目光一凝,當即便聽她話中暗含的意思明白了:“他威脅你?”

並不是,又算是。席蘭薇思忖著,圓信所知的那件事……確實是她的軟肋,便也算一種威脅吧?

她點一點頭,霍祁神情一松,思索須臾,爾後道:“朕不問了。”

蘭薇怔然,一時摸不清楚他的情緒。

“這些事,朕應付得來。”他輕松地笑了一聲,伸手將她擁入懷中,壓音又說,“害你跟著擔驚受怕,算什麽本事?”

席蘭薇神色滯住。她明明鼓起勇氣打算不計後果地同他說了,他卻就這麽不打算問了。

“朕會加強宮中戒備、會讓禁軍都尉府接著查下去,也會讓他知道,他若取了朕的性命,下一個死的必定是霍禎。”他淺淡一笑,“先前是朕說過,你不肯說朕就不追問,方才是朕疏忽,食言了。”

感動於愧疚並生,席蘭薇冷靜下來,頷了頷首,心中思緒分明:縱使這事不能說,但其他的,關乎霍禎謀反的安排……她雖知道的並不算多,也必要竭力幫霍祁一搏。

不算他害她擔驚受怕,是她自己樂意與他同生同死罷了。

☆、88 小霜

此後再沒有任何不對之處。楚宣沒有露面、沒有其他動靜,禁軍都尉府找也找不到他,一切風平浪靜得好像新年那一出並不意味著什麽。

二月末,各地選來的家人子入了宮,等著殿選了。

家人子所住的毓秀宮並不在後宮,各宮嬪妃與她們也無甚交集。秋白掌管著教習適宜,雜事不少,偶爾抽空到漪容苑稟個話,面上總有些掩不住的疲乏。

過了半個月,席蘭薇終於見到了簡小霜。

她隨在秋白身後低垂著首,走進來時,面上分明有些好奇之色,又礙著規矩沒敢擡頭張望,見前面的秋白停了腳便也停下,恭恭敬敬地跪地施禮:“婕妤娘子萬安。”

一如上一世時,她入王府拜見王妃的樣子。

蘭薇一時失神,心中感觸覆雜,緩了一緩,頷首輕道:“免了。”

簡小霜站起身,終於忍不住擡頭四下裏掃了一圈,又很快就了下去,垂首不言。

席蘭薇笑了一笑,讓她落座。她坐下來,顯得很是拘謹,放在膝上的十指輕輕顫著,就像是在為什麽事心虛。

“你入宮晚了些。”席蘭薇抿著笑打量著她,“別的家人子,都入宮快半個月了。”

簡小霜頭低得更低了,倒是沒嚇得立時跪倒謝罪,只咬了咬嘴唇,囁嚅道:“婕妤娘娘恕罪,民女入宮途中病了一場,耽擱了。”

席蘭薇又一笑,睇了秋白一眼,又問她:“女史沒罰你麽?”

簡小霜顯是一僵。

上一世也是這樣。這簡小霜是羨城選進來的家人子,途中大病一場耽擱了進宮時日,家中施了重金疏通關系,可算是讓她進了宮。她只有十四歲的年紀,姿色不差,縱使算不上有傾國之色也能把泰半家人子比下去了。

可即便是這樣,她還是沒能中選。宮中勢力覆雜,她仍順利進了毓秀宮無妨,彼時負責家人子教習的女官也不知是受了誰的意,好一頓責罰弄得她七八日起不來身,直至殿選時都精神不濟。

便這樣被賜給了霍禎,成了越遼王府的妾室。她隨著霍禎回封底時遇到的頭一件事,便是許氏借著有孕告了蘭薇的惡狀,幾位妾室就此都對蘭薇有了偏見,唯她仍能毫不在意地一口一個“王妃姐姐”叫得清脆親熱。

而後二人交好,許氏打壓席蘭薇時哪裏會放過她,席蘭薇至今都記得,她在病故前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姐姐,我本不想進宮,來王府時覺得真是萬幸;如今覺得……當真還不如進宮去呢。”

她回憶著前世之事,眼前的簡小霜卻被她方才的發問弄得坐立不安。低了低頭,簡短的話語顯是忐忑:“沒有。”

“那就只好我罰你了。”席蘭薇銜著笑,將手中的南紅手釧交給她,“殿選那日,戴著這個去,事畢還給我。你若不照做,日後有你後悔的時候。”

殿選之日,天氣晴朗,碧空中有些許白雲點綴,藍白皆是色澤濃重,仿若畫卷。清風微拂,恰到好處地拂著家人子們顏色各異的裙裾與烏發,襯得眾女的姿色更添姣好。

霍祁已經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下午,連誰長什麽樣都沒記住。走過場麽……本就沒打算上心。

旁邊的景妃則有些心急,一連幾十人過去了,除卻挑了幾個賜給藩王以外,皇帝生是一個都未留,連帶著她出言誇了幾句的幾個,他都立時三刻尋了看不上眼的理由。理由十分不留情面,直白到“眼睛不夠大”、“脖子太長了”這般,直弄得對方滿臉委屈。

景妃沒辦法,在皇帝又否了一位在她看來很是不錯的家人子後,委婉地表露了“總得選上幾個”的意思,皇帝則似聽不懂似的淡掃了她一眼,閑閑道:“景妃若喜歡,調到舒顏宮當女官去?”

景妃噎住,啞聲說不出話來,自己什麽時候說舒顏宮缺女官了……

再之後更奇怪了,皇帝還真認真地為各宮主位挑起了女官來。

這算怎麽回事……

又是六人一並入殿,宦官唱罷名字家世,眾女齊齊施大禮問安。

禮罷,幾人起了身。這一回,皇帝的目光分明有一停。

景妃心下一喜,觀察著皇帝的神色,視線也投到那家人子身上。微微一笑,想了想方才宦官唱名的順序,問她:“你是簡氏?”

簡小霜斂身一拜,輕言道:“是,民女簡氏。”

禮數周全聲音也動聽。景妃點到即止不再多問,看向皇帝,等著他開口留人。

霍祁仍是看著她腕上那手釧,離得稍遠、又被袖口覆住了一半,看不太清楚。掃了袁敘一眼,袁敘一揖恭聽,聽得皇帝壓聲道:“去看一眼她的手釧。”

是以在其餘五人與景妃的錯愕不解中,袁敘走上前去,默不作聲地執起她的手,仔細辨別一番後又放下,回到皇帝身側,回稟道:“是婕妤娘子那串。”

皇帝“哦”了一聲,再度打量她一番,說出的決定卻是:“調去漪容苑當女官吧。”

“……”袁敘都好生無奈了一陣子,默了一默,睇了眼色給旁邊的宦官,示意記下。

殿選的結果弄得六宮咋舌。

一個都沒留,該說是皇帝眼光太高還是此次的送進來的家人子忒不濟……

各宮主位看看新給自己添的女官,倒是比往宮裏添宮嬪省事些——女官皆是直接入宮,不必再折騰一番,更免得費財費力地道賀了。

霍祁心情愉快地到了漪容苑的時候,簡小霜正將那手釧物歸原主。

揮手讓她退下,霍祁一把抓起案上席蘭薇尚未來得及收起的手釧,就勢背在背後,淡聲問她:“什麽意思?”

席蘭薇剛要去拿那手釧的手滯住,悻悻收回,喃喃道:“私下召見過一次,覺得挺合眼緣……”

“覺得合眼緣幹什麽不直接跟朕說?”霍祁睇著她,“直接撥來給你當女官不就是了?”

“殿選家人子,臣妾開口要女官多不合適……”席蘭薇反駁道,“所以就是讓陛下知道臣妾的意思罷了,能不能留……陛下做主。”

“你倒挺會說話。”霍祁薄怒,她卻擡起頭來,目光在他面上一劃,促狹笑道:“陛下在臣妾、在各位大人面前也很會說話麽……”

先前堂而皇之地把秋白弄去當了教習女官,美其名曰“她禮數周全”;理直氣壯地改了嬪妃品秩,給她晉位之餘,讓一眾朝臣都覺得這是要好生選一番,充盈六宮。

連她知道的都只是他會顧著她的心思、把她不喜歡的人先打發出去而已,末了一個未留……她還真不信他是今天突發奇想可以如此,明擺著是蓄謀已久。

席蘭薇湊近他,側坐在他身側,搭上他肩頭的雙臂柔柔弱弱的,透出些嫵媚之意,說出的話也難得的沒羞沒臊:“陛下一個都未選,是覺得她們都比不過臣妾呢、還是覺得臣妾比她們都強呢?”

“……咳。”霍祁被她這番故作嬌媚弄得不太適應,沈吟一瞬,認真道,“家人子們還都未離宮,娘子若很介意,朕現在下旨留幾個也來得及。”

席蘭薇驀地縮手離開他,神色淡泊而不屑,瞥著他迸出一個字:“嘁。”

翌日,秋白將賜給藩王的家人子、留在宮中為女官的家人子一並擬好單子呈給席蘭薇。

席蘭薇仔細讀罷,格外註意越遼王那一邊,確定一切妥當之後松了口氣。

她知道,霍祁和霍禎有許多不一樣,其中很明顯的一點……便是在霍禎眼裏,妻妾皆可利用、連帶著妻妾的娘家也可利用;霍祁則有心將爭權之事與她們分開,朝中重臣有許多是有恰在嫁齡的女兒的,從未見他主動去娶哪家的女兒,他根本不屑靠這個鞏固權力。

不屑無妨,但在席蘭薇眼裏,適當地註意一些也無甚錯處。不為有心利用,到了緊要關頭,這一層關系能幫上些忙也是好的。

是以他不在意,她便幫他在意起來。

上一世賜到越遼的幾個家人子,她不清楚有沒有霍禎主動開口要去的,但其中有三人家世很是不錯,更有一人的父親在次年成了淄沛都督。掌著兵權的人總要小心,她知道,霍禎也知道,對那一家示好明顯。

這一回,早讓秋白尋了她禮數上的錯處,在殿選前三四日,就讓她安心回家去了。

餘下兩人也沒能進王府。據說是景妃開口誇了幾句,就分到別的宮中做女官了——上一世可非如此,今世這般,大約是因為其餘姿色出挑的都早早打發了,所以襯得這二人出色了吧。

如此這般,還是有五人進了越遼王府,都是普普通通的家世,決計幫不上霍禎什麽。

簡小霜。

席蘭薇的目光又一次停在這個名字上,耳聞小霜在院中與小鹿玩的笑音,她的唇畔也沁出笑來。

能幫小霜一道自是好的,留她幾年,然後放出宮去、嫁個好人家,平平安安過一輩子。但是……留她在身邊,並不僅是為了幫她。

兩年半後,小霜家中因為一個偶然的契機發了家,成了大夏南部最大的糧商。上一世小霜未能看到那天,這一世……

她要她看到那一天,且要保證如若戰事四起,這糧商能為霍祁辦事。

☆、89 不理

能看得出簡小霜很有些奇怪席蘭薇為何留下她,只是不便出言問,她又本身性子豁達些,也不在這樣的事上多費心思。

不過幾日就已和漪容苑眾人熟絡,與兩鹿一貓更是玩得開心,席蘭薇偶爾靜靜看她一會兒,覺得真是恍如隔世。

朝臣們難免因為皇帝采選而未留宮嬪一事有些議論,霍祁答得頗是從容:“既無合適的,朕總不能隨便留兩個擱在後宮裏。”

朝臣們便也無話可說,嬪妃麽,到底還是得皇帝喜歡。

可即便是未封新宮嬪,也並不意味著采選之後的時日可以平靜。

留作女官的,難免有不安分的,加之又都是在嬪妃近前服侍,得見皇帝的機會並不算少。欣昭容身邊的那一位便在替欣昭容往宣室殿送東西時動了心思,一塊錦帕似不經意地落在了皇帝身邊,她俯□去撿,玉臂輕動,舉手投足盡是嬌媚。

席蘭薇在霍祁身邊淡淡看著,見霍祁看過去也未動聲色。

“陛下恕罪。”她抿著笑欠身一福,羽睫輕顫如翼,仿佛帶著些許不安和愧疚。

“你叫什麽名字?”霍祁問了話。見皇帝問了,她面上一喜,遂又很快壓制下去,頷首答道:“奴婢青寒。”

皇帝一點頭,覆又掃了她一眼,語中半點多餘的感情都沒有:“規矩不全,讓尚儀局教你規矩去。”

端的是一碼歸一碼、就事論事,將她的故作嬌柔視若無物。

席蘭薇仍是淡看著,欣賞著她的面色忽變,又看著她大氣也不敢出地慌忙告退,笑意淺淡:“陛下愈發沒心思憐香惜玉了?”

霍祁覷著她:“非也,只是沒心思沾花惹草。”

在席蘭薇還沒入宮、宮中從來沒有正經稱得上“寵妃”的宮嬪的時候,霍祁就偶然得知有人議論他不懂得“憐香惜玉”。彼時覺得大概確實是不懂吧,宮裏明明都是家世容貌皆好的女子,他就是對誰都不上心,如同青寒那般的故作媚態的邀寵更讓他覺得煩不勝煩。

每當遇到那般情景時,莫說“憐香惜玉”,他常是心生惱怒的時候多些,只覺脂粉笑靨下的算計真是帶著說不清的惡心。

而後遇上了席蘭薇、開始寵她了,他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也是知道……如何去寵嬪妃的。

今日被她這麽一調侃驀地恍悟,這好像還真是“憐香惜玉”和“沾花惹草”的區別。他沒心思把眼前花草全悉心侍弄一遍,不過一塊美玉擱在面前,他十分知道不能暴殄天物。

見他微微凝神發怔,俄而又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席蘭薇不知他在想什麽,暗一忖度便也沒問,徑自起身一福:“臣妾也該告退了。”

霍祁微一怔,蹙了蹙眉:“不是昏定過了?”

已經有些天了,不知什麽時候成了“約定俗成”,她用過晚膳來宣室殿、或者索性來宣室殿用晚膳,之後到了昏定的時候便去舒顏宮,而後再回宣室殿來,翌日一早回漪容苑。

二人都很是適應,今日被他這麽一問,席蘭薇才倏爾意識到,這習慣……好像不大對頭。

頷了頷首,她解釋道:“臣妾信期。”

“……哦。”霍祁應得悶悶,賭氣似的憋了一會兒沒說話,才又無奈道,“那回去吧。”

席蘭薇“嗤”地一笑,笑意斂去又正色道:“臣妾說句陛下大約不愛聽的。”

霍祁擡眼一掃她:“不聽。”

席蘭薇噎了回去,默了一瞬,還當真就不打算說了,再度福身,“臣妾告退。”

“……”這回換霍祁噎住。看她恭恭敬敬地告退,沒有再度停下來跟他說的意思,他也不好阻攔了,只好次日再問。

清晨,簡小霜打簾而入時面色緊張異常,給席蘭薇梳頭時,甚至連手都是抖的。席蘭薇沒同她計較,視而不見,耐不住顫得厲害的一下子扯住了頭發,痛得一聲低呼。

“娘子恕罪。”簡小霜猛地跪了下去,打顫打得更厲害了,簡短的四個字甚至帶了哭腔。

“怎麽了?”席蘭薇從鏡中睇著她,又看向她慌亂中丟在地上的那把梳子,“非年非節,行這麽大的禮幹什麽?起來。”

簡小霜站起來,席蘭薇轉過身去,一執她的手將她拉進了,關切道:“快說說,怎麽了?一早上就魂不守舍的。”

簡小霜緩了一緩神,清醒間眼淚反倒更忍不住,她擡手擦了一把道:“奴婢聽說……端和殿的清和,昨日被陛下發落去尚儀局學規矩,今日回了長盈宮來,就被……被昭容娘娘杖責了二十……”

席蘭薇沒有在意,輕笑一聲說:“就為這個?她自作自受罷了,那般不安分,昭容娘娘還肯留她在長盈宮都算得大度。”

“可是……”簡小霜語中一滯,眼眶紅得愈發厲害,躊躇了許久,又跪了下去,才又道,“奴婢聽說……聽說娘子您當時在宣室殿。”

席蘭薇面色一冷,打量著她,略一點頭:“我是在,如何?”

簡小霜頭也不敢擡,哭得連聲音都有些變了,竭盡力氣一般地道:“奴婢根本不想入宮,更不敢有惑主的心思,求娘子饒奴婢一命……發落去別的地方也好……”

“你在說什麽?”席蘭薇的眸色愈加冷厲,睇視著她頓了一頓,深緩了口氣又道,“說清楚。”

簡小霜一聽,更加怕了,哪還敢說實話,顫抖不已的,半天也只又道出了一聲:“婕妤娘子……”

席蘭薇自有些氣,又知如此再嚇她也沒用,揮手讓秋白清和皆退下了,伸手一扶她,聲音溫和下來:“究竟怎麽了?你說清楚,就是當真讓我發落你去別處,你也得給我個說得過去的罪名。”

簡小霜定了定神,咬著嘴唇猶豫了許久,見席蘭薇仍是要問個明白的意思,終是磕磕巴巴道:“奴婢聽說……婕妤娘子得寵是因為……容不得旁人得寵,就是此番選了留下做女官的……娘子也容不下……所以青寒才被發落了。”

嗤聲冷笑。席蘭薇自知這是有人散了風言風語下來要壞她的名聲,心中冷嘲這手段也太低、如此嫉妒的嘴臉也太難看。

“她們不得寵就覺得旁人是用了什麽手段才得寵的。就好像沒了我,陛下便會喜歡她們一樣。”又一聲輕笑,席蘭薇語中的嘲意更加明顯,“有這工夫,多做內修有甚不好?再不然,多花些心思在妝容打扮上,興許也多少有點用。偏生就不,偏生就要‘一心一意’地去嫉妒旁人去,簡直可笑。”

她都快懶得搭理這樣的明顯只因嫉妒而生、伎倆低到教人哭笑不得的事情了。

反正她覺得可笑,霍祁只會看得更加清楚;他看得清楚,便對她全無妨礙了。

霍祁被席蘭薇昨晚說到一半的話弄得一整天都不自在,直後悔昨日噎她。晚上見她沒來宣室殿,就知她這是因為信期“自覺”不來了。

用罷晚膳,散著步去漪容苑,她恰好去昏定了。等她回來,他幾乎問得迫不及待:“昨日你想說什麽?”

“……”席蘭薇被這迎面發問弄得怔住,用力回想一番,才明白他指的是什麽。沈吟一瞬,黯淡道,“沒什麽了……”

眼見霍祁疑惑更深,知道他定會追問,雖不想多提,還是知趣地徑自接著解釋了:“臣妾昨日想說,陛下已經很有些時日沒去見過別的嬪妃了,臣妾覺得頗不合適,想勸陛下去看看。”美眸輕一轉,她看向他,話語帶著幾分嬌嗔和委屈,又道,“但今日聽聞了些事,讓臣妾覺得反正有好心也不討好,就打算安心獨寵到底了。”

就算是賭氣,當著他的面敢說這話也著實有“魄力”。

霍祁聽罷一笑,思了一思,糾正道:“獨寵之事,跟你打算與否沒什麽關系。”他在她額上一吻,口吻輕卻抑揚頓挫,“這事朕說了算,所以你想‘安心’是對的,本來也不由你。”

席蘭薇基本確定他知道宮中傳的事情了,思了一思,又道:“那臣妾可背了個蛇蠍心腸的名聲。”

霍祁肩頭略一聳:“這種唬人的話,也唬不了人多久。”

清者自清,很多時候這句話很能安慰自己。

流言蜚語一時傳得猛烈,但安靜得也十分地快。好像一道大浪,被疾風卷著拍向岸邊,引得眾人一陣驚呼之後,又很快全然消退,海面上平靜得仿佛從不曾有過這道浪。

這樣的結果讓席蘭薇頗覺滿意,眼下要煩心的事本就不少,她要去琢磨那麽多細枝末節,從前生到今世,哪有閑情逸致為這些去爭。

月餘來,霍禎安靜了、楚宣也未再有任何動靜,險些讓席蘭薇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端午將近,宮中一天天地熱了起來,從嬪妃到宮人都盼著趕緊去珺山避暑,一道邊關的急奏卻堪堪打破了她們的這些盼望。

赫契內亂。

一場突如其來卻預謀已久的內亂席卷赫契,且明裏暗裏的,似乎要攪得大夏也不安穩。

聽聞此事的席蘭薇渾身僵住,她比旁人對此更多些恐懼,因為……較之上一世,這內亂提前了。

☆、90 推理

赫契內亂一時尚未波及大夏,席蘭薇倒是聽說了另一件事——越遼王霍禎再度請旨覆許氏側妃位。

皇帝猶是平平淡淡的,在呈來的奏章上有力落筆,直接書下兩個字:隨意。

不願插手他府中之事的意思,但也沒有本該有的祝賀。

許氏的身孕五個月了,胎像穩固。

聽聞此事的席蘭薇覺得心中驟然一堵,好像耳畔全是譏嘲,嘲她仗著走過一世便以為這一世能找許氏的不痛快,末了卻並不能如願。

她不論怎麽想,都還是覺得不可思議。重活一世的是她,那孩子的命數沒道理因為她的重生而直接改變。更何況許氏有孕的時日都和上一世對得上,怎麽偏生上一世保不住的孩子,目下平平安安了?

可想而知必定是有什麽不對之處,思緒百轉千回,想在這團迷霧中尋到個出路。

這一世許氏提前小心著、提前保胎了?

重生的又不是許氏,她怎麽會知道這孩子大約保不住……

那是她兩世裏境遇不同,故而影響了這孩子的命數?

思緒及此仿若在懸崖邊,再往前一步,崖下便是真相,席蘭薇卻在望了那真相一眼後就驚得又退了回去。

若是那樣……太可怕了!

當真是她上一世低估了人心險惡,許氏為了有朝一日扳倒她、不惜拿自己的孩子作為代價?

不能是這般……

席蘭薇腦中一遍遍過著這個念頭,又一次次被她狠然搖頭摒去。不可能的,一個女人怎麽能對自己的孩子下手。而且……而且後來、又過了幾年,許氏平安生子後,對那孩子那麽疼愛,連自己這恨她已久的正妃,看著她溫聲哄孩子的樣子,心都軟了些。

許氏怎麽會拿這孩子來踩她……

思緒掙紮未停,尚存的善念讓她著實無法接受這等推斷,以內心的是非評判著反駁著,可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另一個可能。

這孩子前世沒了、今生還在,若說今生才是“如常”,便只能是上一世遭了算計。

上一世,這件事根本沒有牽連什麽人啊……甚至連她也未直接遭到牽扯,直到幾年之後舊事重提了,才又給了她一擊。

但即便是等了幾年,許氏……也仍是占到了便宜。

深深地倒吸冷氣,仿佛連心都被凍住,自前世而來冷意凍得她喘不過氣。

她一直以為,許氏再爭風吃醋,也並非冷血,自然而然地相信那孩子是早死了,許氏不過是借著已死的孩子踩她而已。

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

擱在案上的丹蔻不知不覺中註了力,不受控制地緊扣下去,劃得漆案“咯咯”低啞。

是夜,窗外夏風習習,拂過後院池塘小荷,卷起淡淡蓮葉香。房內四角皆置著冰雕,一點點地融化著,解去屋中熱氣。

如此分明是不熱的,平日裏這般睡覺,席蘭薇多會添一床薄被,今日卻在煩亂中覺得燥熱不已。

脊背一陣陣地出著汗,眉頭時不時地蹙上一蹙,睡也睡不踏實。

連霍祁都覺出了她不對頭,想問一問怎麽了,又看她雖是不適但到底睡著,猶豫了一番還是沒有擾她。

“殿下,臣妾不知道她有孕。”睡夢中,她看到上一世的自己。那時她說不了話,神情惶措地在紙上寫著。霍禎沒有什麽耐心去看,只掃了一眼就起座離開,冷淡地丟給她一句:“不說了。”

那時兩人關系尚可,他即便沒有聽她的解釋,但也沒有說什麽,她根本不會想到這事會成了幾年後的後患。

“承蒙姐姐提點,臣妾自會長個記性,這孩子,定能好好生下來。”這是許氏再度有孕時,當著霍禎的面說的話。字字錐心,她無力不得,同時又因清楚自己的孩子是如何沒了的而一腔怒火。

驀地驚醒,席蘭薇睜眼定一定神,望一望眼前的霍祁,心慢慢地安了下來。貝齒一咬,心下煩極了這樣的回憶,覺得還不如沒有。

縱使許多記憶能幫得上她,但有些……與今生不該有卻堪堪發生了的變故放在一起,簡直是嘲笑。

變故……

席蘭薇腦中一木,似乎覺出點什麽,一時又未能想到透徹。

就這麽又添了一樁事……覺得更煩了。

輾轉反側地思量著,說什麽都睡不著,先是聽見了三更天的打更聲,而後似乎沒過多久……又聽到了四更天的。

又翻了個身改為平躺,席蘭薇望著幔帳,才覺思緒似乎已從方才的尚有困乏變得十分清明。

明早便又要精神不濟了……

霍祁第不知道多少次擡眼看了她,看她明眸大睜地望著上面發楞,半天連眼都沒眨一下,不禁低笑,無聲地伸了手出來,直接覆在了她眼上。

“……”席蘭薇一僵,眨了眨眼,霍祁覺得手心裏癢癢的:“想什麽呢?幾個時辰了。”

蘭薇又眨了一眨眼,自己都能覺出睫毛在他手心裏劃著。伸手把他的手拿開,她轉向他:“臣妾在想,赫契為什麽會這時候內亂。”

霍祁微一滯,俄而笑道:“怎麽琢磨起這個了?”

因為他們不該這個時候內亂……提前了將近一年。

席蘭薇將這最真實卻最不能說的一句話噎了回去,默了一默,輕松道:“就是覺得奇怪罷了,覺得……”她思量一番,決定好歹將話題往那人身上扯一扯,就算是說不通,也得把這話繼續下去,“陛下前腳查了楚宣,赫契後腳便內亂了。讓臣妾止不住地覺得,此事跟越遼王有關系。”

霍祁神色一凜,側過身去,將她攬近了些,一字一頓地問她:“你聽說了什麽?”

“並沒有……”席蘭薇低低道,“只是臣妾自己覺得蹊蹺。”靜默思量,思緒劃過上一世的回憶,她沈下一口氣,續言道,“赫契與大夏一線之隔,如若此事殃及大夏……”

話語頓住,關乎朝政之事,她一直很守規矩地不多言。於此事,雖是不能不言,也得想個委婉的說辭。

抿了抿笑,她再度開口,只先問道:“陛下可會派兵相助麽?”

覺出霍祁的目光在自己面上一劃,席蘭薇垂下眸去,壓著不安等著他的回答。

“你是想問你父親是不是要出征。”沈穩的話語傳入耳中,聽得她一窒。一直以來,都是她猜人心思猜得齊準,近來他也能猜她了。可先前畢竟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她全然沒當回事,今日驀地被猜中了這個,陡然間便弄得她慌張不已。

“是……”她猶豫著應了。沈默間,見他一時也未開口,又輕輕道,“父親年紀大了……”

“知道。”他吐出兩個字,睇一睇她,又道,“還不用擔心這個,真到了要派兵的時候,朕心裏有數。”

沈了口氣,她點了點頭,應了聲“諾”算是表示會聽他的話,卻明顯還未放下心來。

霍祁凝視著她,忖度著能將此事告訴她多少。少頃,環在她腰間的手用了些力,將她又攬得近了些:“這是大事,朕可以告訴你,你卻斷不能再告訴旁人去。”

席蘭薇一楞,立即重重點頭。

“如若不出意外,應是不用席將軍出征。”他沈緩道,見她神色一松,不禁笑了,俯首吻在她額上,“你說得不錯,是二弟的算計。”懷中的她一縮,似是雖有這般猜疑,但聽他開口認可了仍覺心驚。他頓了一頓,繼而又道,“二弟想慢慢耗盡大夏兵力,若朕不知他有反心,大概還真得由著他耗了。”

眼下卻反了過來,他知道霍禎有反心,霍禎卻不知他知道。

“那陛下……打算如何?”席蘭薇怔然問他。

“就算是他設的局,赫契之事,大夏也不得不管。”他悶聲一笑,唇角轉過些許蔑意,“至於他想要的,朕可以陪他玩一局。”

次日的陰雨仿若席蘭薇的心情。連連綿綿的全是昏暗和悶熱,直盼著下一場暢快淋漓的大雨澆熄這熱意、再在雨停後得見晴朗藍天。可天就是不遂人願,偏要如此緩緩地淋著雨滴,讓悶熱始終縈繞不絕,更見不到陰雲那邊的藍天。

霍祁說,既然知道霍禎的打算,便不會吃虧的。已然讓禁軍都尉府去查,朝中這一幹武將,哪一個被霍禎拉攏了,派去就是。

她一時甚至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直到他一笑說:“倒看看是他動朕的兵馬動得順手些,還是朕砍他左膀右臂砍得快些。”

換言之,派出去的那與霍禎交好的武將……他自有辦法讓他有去無歸。算是給霍禎添個堵,又有點他隨意找個樂子的味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只覺一把利刃直刺心中、又刺透了脊背,席蘭薇懵了許久都沒有反應過來,待得反應過來之後,便是滿心的不肯相信。

照他這般說,上一世……她的父親……

若說霍禎娶她就是為了拉攏席家,那麽與她成婚後,他與她父親的交往決計不會少,難不成……

難不成到頭來,父親並非僅是戰死沙場,而死在了他們的算計裏。那麽她上一世後來的不幸,也與霍祁……

與霍祁沒有關系!

狠然斬斷自己的思慮,長甲狠掐著太陽穴。席蘭薇銀牙緊緊咬著,一再地對自己說:“上一世的一切,與霍祁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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