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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村子,他便徑直去了花玉芬家。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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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七點十分。

他手上的手表是他姐送給他的,他姐說他當廠長了,不戴表會讓人瞧不起。他身上的一身行頭也是他姐給他花錢做的。藏藍色中山裝,一雙姐夫以前在家時穿的舊皮鞋,姐夫的腳比他大一碼,他在裏面多墊了一副鞋墊,穿著正好。

盡管這樣的一身裝扮,但放在村子裏,也是了不得的了,尤其是穿在他老憨的身上,便更是不得了。

要知道以前的老憨,比那街上要飯的可差不了多少。用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來形容他都不為過。

如今他搖身一變,鳥槍換炮,都讓村裏人認不出來了。

這不,他剛一進村,就被幾個當街玩耍的孩子看到了,他們開始以為他是到誰家裏串門的城裏人,便圍上去準備給他指路。這時,老憨回頭沖他們一笑,其中一個大一點兒的孩子便認出他來了。

“老憨,是老憨!”他沖著周圍的孩子喊道。

那幾個孩子也都很驚訝,他是老憨?那個平時被他們追著嬉鬧,怎麽鬧也不急眼的老憨?

這時,老憨就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糖來,給那幾個孩子遞過去:“來,叔請你們吃糖。”

幾個孩子猶豫片刻,紛紛接過糖去。

“謝謝老憨,不是,謝謝老憨叔!”大一點的孩子說。

其他孩子也學著他的樣子跟老憨道謝。

“不用謝,都耍去吧。”老憨對他們揮揮手。幾個孩子便捧著糖果一哄而散。

老憨再次擡起手腕看表,七點一刻多一點。以前這個點兒,他已經在花玉芬的院子裏幫她擔水劈柴了,想到這裏,他心裏莫名地用些激動。

他加快腳步,不一會兒來到那個熟悉的大門外。

和往常一樣,那個大門敞開著。

他深吸一口氣,邁著大步走進去,眼前是熟悉的院子,院子裏沒有人。

他又下意識地望向院角的水缸,水缸旁的兩只水桶不見了。

他想也沒想轉身往外跑,跑到門口,正看見不遠處,花玉芬挑著一擔水搖搖晃晃地向這邊走來。

花玉芬也看到了站在她家門口的老憨,不知是他的打扮讓她驚訝,還是他的突然到來讓她感到意外,或者是兩者兼有,她竟楞在了那裏。

最後,還是她肩上沈重的擔子提醒她,她正在擔著水,同時,也讓她覺得自己這樣目不轉睛地看著一個男人,有些不像話。於是她低頭避開他的目光,繼續一步三晃地往家走。

這時老憨已經三步並作兩步地迎上來,二話不說從她肩上取過擔子,挑在自己肩上。他也去看她的眼睛,只顧挑著水大步向院子走去。

老憨發現這擔水比他每次挑都要輕快,等提著水桶往水缸裏倒的時候他才發現,原來每只桶裏都只有半桶水。半桶水花玉芬挑起來都如此吃力,可想而知他不在的這些天,她一個女人家又是擔水又是劈柴的,肯定非常艱難。

想到這裏,善良的老憨不覺流下了眼淚。

花玉芬看他背對她站在水缸邊兒上半天也不動一下,就走過去,繞到他面前,剛要跟他說句什麽,就看到了他臉上的淚痕。

一開始,她還以為是他的汗水,待她發現那不是汗水而是淚水的時候,她驚訝極了。

“老憨,你咋了?出啥事了嗎?”這差不多是她跟老憨說得第一句正兒八經的話。

“是俺不好,這些天沒來幫你,讓你一個人女人家幹這些粗活兒。”老憨啜泣著說。

老憨的話深深地震撼了花玉芬,她問老憨:“你就是因為這個流眼淚?”

191女人的心思他不懂

老憨抹了一把眼淚,有些不好意思:“俺沒流淚,是風,風往眼裏吹了沙子。”

老憨說著,將水桶倒過來放到一旁,然後他將外套脫下來,搭在杖子上。又從杖子邊兒上取來斧子,走到柴垛旁劈起柴來。

花玉芬站在那裏,望著身穿白布衫的老憨揮動斧頭的背影,心裏竟湧起一股難言的情愫。

“老憨,別幹了,既然來了,不如陪我說說話吧。”她走過去,將一個濕毛巾遞給老憨。

“……好,那我一會兒在劈。”老憨放下斧子,接過了毛巾。

他在花玉芬給他搬的椅子上坐下,看到花玉芬也在他對面坐下來。

第一次這樣與心愛的女人面對面,老憨感到有些不自然。

“老憨,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想,想聽。”

於是,花玉芬對老憨淺淺一笑,開始給他說起來。

她說剛才看到她劈柴的背影,讓她想起一個人。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丈夫。

聽到這裏,老憨手裏的毛巾差點兒掉在地上,他沒想到花玉芬會提到這個。

花玉芬繼續說下去,她說她的丈夫是一個知冷知熱的男人,他從來不舍得她幹活,不舍得她受凍挨餓,一有了好吃好喝,第一個想到的都是她。

他那樣強壯,又是那樣貼心,他視她若稀世寶貝,她視他若遮風擋雨的大樹。那時的她是天底下最幸福人,她也一直以為她一直可以站在他的樹下,永遠永遠地幸福下去。

老憨低下頭去,心想自己不是也把她當做寶貝嗎?她以前男人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而且做得肯定比他還要好。

“直到有一天,我的大樹倒了,我的幸福夢也醒了。”花玉芬悠悠地說。

老憨的心一震,因為花玉芬在說這句話時,她的眼中閃爍著淚光。

“提那些傷心事幹啥,都過去了。”老憨不知道該怎麽來安慰她,只想著讓她趕緊從痛苦中解脫出來。

“是啊,都過去了。”花玉芬臉上露出一絲苦笑,“老憨你知道嗎?我恨他,恨死他了!”

“啊?你……”老憨擡起頭,不無疑惑地望著她,心說女人的心思可真讓人弄不懂,剛才那些話,明明就是舍不得她男人的,怎麽又變成恨了?

“對,我恨他,他生前對我太好了,不讓我幹這也不讓我幹那,他把我寵壞了!寵壞我也就算了,他又扔下我一個人走了,他讓我以後的日子怎麽過?我喪夫之後,總是有些男人假惺惺的來關心我,可他們都是披著狼皮的羊,他們對我不懷好意……”花玉芬說不下去了,她哽咽了,聲音嘶啞了。

她將臉別到一側,痛苦地抽泣起來,肩膀一動一動的。

老憨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僵住了。他半張著嘴吧,想要安慰她幾句吧,卻無從開口;想要伸過手去拍拍她的肩膀吧,手伸出一半兒又縮回來。他怕她說他也是“披著狼皮的羊”。

他又想到當初的自己,經常半夜去敲她的門窗,便慚愧不已。他斷定,花玉芬說的“披著羊皮的狼”,肯定就包括他一個。

“老憨你知道嗎?那個時候,還多虧了你呢,你不知幫我攆走了不少偽君子呢!”花玉芬突然笑說。

“啥?咋這麽說?”老憨摸不著頭腦。

“還記得那時你晚上總來敲我門窗吧?有些男人白天不敢對我怎麽樣,就等著晚上來騷擾我,但每次他們一聽到你敲窗戶,還在外面大喊大叫,就會嚇得屁滾尿流的跑掉。”花玉芬笑著說。

其實這就是老憨的本意啊,他看到那些壞男人總是趁著夜深人靜去她家裏,想方設法地想要占她的便宜,他又沒能耐跟他們正面沖突,只能想出這個法子來攆走他們。

老憨心裏感到莫大的安慰,原來自己的用意花玉芬是知道的。

但他還是不好意思地低頭下頭,一邊摳著手指頭,一邊說:“其實,我那時也挺對不住你的。”

“你跟他們不一樣,你心眼兒好,還總是偷偷地幫我幹活兒,也從來沒做過傷害我的事,有啥對不住我的?”花玉芬反問他。

是啊,他是因為喜歡她才為她做這些的,而那些男人,心裏只想著占她的便宜。他在心裏後悔,自己後來怎麽就退縮了,要是他能自始至終地好好保護她,她就不會受到後來的傷害了。

“後來,我變了,變得刁鉆潑辣,變得像個地道的潑婦。”花玉芬自嘲道。

“你要是不這樣,咋能鎮得住那些壞男人呢?還不都是被他們逼的。”老憨忍不住插話道。

花玉芬感激地望了老憨一眼,說:“你說得沒錯,我都是被他們逼的。可是有一件事,就是我自作自受了。”

“啥、啥事?”老憨問這話的時候,心裏已經大概想到了是什麽的,但又不敢確信花玉芬能對他說這個。

“就是跟孫長貴的事。”花玉芬直言不諱。

“都過去了,還提它幹啥……”

“不,我得說。”花玉芬固執地打斷他,又補上一句,“你應該知道。”

老憨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就“應該知道”,但是既然花玉芬非要說,他也不好再攔著,就默默地聽她說下去。

花玉芬說之前她跟孫長貴好,純粹是因為虛榮,因為他在生活上對她的照料和幫扶。

但要說到給他生孩子,卻是聽了別人的鼓動。因為有人給她看了生辰八字,說她大難臨頭,只有生個孩子,才能化解。

那時候,孫長貴和任彩霞正好也在張羅著生二胎,任彩霞又生不了。後來孫長貴就找到她,說出了他的想法。後來,她不知怎麽就鬼使神差地答應了他,給他生下了兒子孫德綠。

提到自己的孩子,花玉芬淚流滿面。

她說她這是在作孽,她對不起那個孩子,她永遠也不會寬恕自己。

“老憨,該說的我已經都說了,你走吧。”花玉芬突然站起來,不由分說地攆老憨走。

老憨的心一沈,想她果然還是攆他了。

他垂著頭,怏怏地往外走,身後屋子裏,花玉芬的慟哭聲驚天動地。

192促成好姻緣

這女人真是善變啊,剛才來的時候還是好好兒的,又是給自己讓座又是給自己將她過去的事,這怎麽講著講著就開始轟他了呢?好像給她造成這些痛苦的人就是他一樣,是不是她一傷心弄錯了人呢?

老憨剛踏出花玉芬家大門,便迎面撞上一個人,擡頭一看竟是杜昕月。

“憨叔,你啥時候來的?”看到老憨,杜昕月有些吃驚。

“一大早就來了。”

杜昕月向遠離望了一眼:“花嬸子咋哭的那麽傷心?是你惹的?”

老憨便嘆口氣,將剛才在花玉芬那裏發生的事跟杜昕月講了一遍。

末了他還一個勁兒嘀咕,說這女人的心思可真奇怪啊,真是讓人搞不懂。

杜昕月聽了一拍大腿,說:“哎呀,我的傻憨叔啊,你還不趕緊回去趁熱打鐵,過了這個村兒可真沒這個店了!”

看老憨還站在那裏不動,她便湊到他耳邊,對他這樣那樣地指點一番,老憨聽了茅塞頓開,連忙轉身跑了回去。

這邊,杜昕月望著老憨的背影,笑著搖搖頭,心想她幸好來得及時,要不然老憨的這段姻緣恐怕要錯過了。

回到農場,郭秀秀問她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說動花玉芬去鎮上了?

她說現在不用她說了,老憨會自己去說的。

在郭秀秀的追問下,杜昕月將自己在花玉芬家門口遇到老憨的事講給她聽。

“我很好奇,你跟老憨說啥了?”郭秀秀問她。

“其實,我剛才也沒跟老憨說啥,就是告訴他,花玉芬的那些話都是在試探他呢,花玉芬畢竟是有過太多經歷的女人,她心裏擔心老憨知道她的那些過去之後,會嫌棄她,不喜歡她。”

“然而老憨卻沒有領悟到她話裏的意思,這讓花玉芬很痛苦,她驚天動地的哭聲不是為了以前的丈夫,也不是為了她不堪的過去,而是為了老憨的離去。”郭秀秀接著她的話分析道。

“沒錯,花玉芬已經對老憨對了真感情。從上次她聽說老憨是鎮上廠子的廠長,便拒絕去鎮上,我就看出來了。”杜昕月笑著說。

“昕月,你啥時候又成了感情專家了?”郭秀秀調侃她。

杜昕月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哪是感情專家,不過是現買現賣罷了。”

花玉芬和老憨之間的那層窗戶紙終於捅破了,兩個人好了起來,這個消息像在村子裏投了一顆重磅炸彈,一時間,整個村子都在議論這件事。

有人說花玉芬跟老憨在一起,就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說這些話的人,是以一直以來老憨給村裏人的印象為依據的。這要是在以往,大家可能都會這樣說。

但現在不同了,現在不少人對這樣的言論持反對意見,持反對意見的人認為,是花玉芬配不上老憨,老憨如今去鎮裏當上了廠長,揚眉吐氣了,就是娶個鎮上的黃花大閨女都綽綽有餘,咋能要花玉芬這樣的女人呢?關於花玉芬配不上老憨的理由,自然也是一說一籮筐。

只有兩位當事人,對外面的風言風語充耳不聞。

花玉芬本來就是個桀驁不馴的女人,照她自己的話說,就是她什麽大風大浪她沒經歷過,難道還能靠聽旁人的話活著?

老憨自不必說,聽到外面的風言風語,他會笑著說,讓他們說去,以前他們又不是沒埋汰過他。

現在的他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跟自己做夢都想娶的女人建一個小家,好好工作,好好幹活,讓她好上日子。

不過,他們很快也聽不到村裏的風言風語了,因為花玉芬也要搬去鎮上了。

她已經同意承包下鎮上廠子的食堂,她和老憨的新生活也將在鎮上這個嶄新的地方展開。

花玉芬跟老憨在一起的消息也很快傳到了孫長貴夫婦的耳朵裏。

孫長貴和任彩霞便合計著給他們備了一份禮,一藍一紅兩個繡著龍鳳圖案的綢子被面,和一個包著一沓錢的紅紙包。他們讓兒子孫德勝去鎮上的時候給他們帶了過去。

後來,孫德勝從鎮上回來,將紅紙包著的錢又帶了回來,說他們把被面收下了,錢不肯要。

夫妻倆便大眼瞪小眼,暗自神傷。

這天,杜昕月到康莊加工廠視察工作。她看到廠子在任程實的領導下一切運轉正常,豬飼料的生產已經小有規模,現在,客戶除了農場的加盟戶外,有很多都是外村的養豬戶。

據任程實說,最近,還些客戶是別的鄉鎮慕名而來的,想要大批地從廠子裏批發豬飼料,回去進行零售。對於批發客戶,價錢當然要低一些,但是薄利多銷,跟這些人的生意做好了,將來的需求也是源源不斷的。

除了豬飼料,加工廠還開發了雞、鴨、鵝所需的飼料和魚飼料。

家禽飼料以供應加盟戶為主,另外也對外銷售,但是由於目前養殖家禽的農戶不是很多,家禽飼料的產量也受限。

魚飼料最初是為唐大鐘魚塘定制的,後來等唐大鐘的魚塘建起來之後,很多人看到了養魚的市場,於是也學著他的養子開塘養魚,這在一定程度上也促進了加工廠魚飼料的生產。

這不,在杜昕月視察魚飼料生產車間的時候,又有養魚戶來訂購飼料了。

“你們這魚飼料的價格有點兒高,我以後常在你們這裏買飼料,能不能給我便宜一些?”那個養魚戶問任程實。

“這已經是最低價了,再便宜就要賠本了,魚飼料價格高,說到底還不是魚粉的價格太高嘛。”任程實解釋說。

現在廠子裏大多數飼料裏都少不了魚粉這種成分,然而由於本地並不是漁業主產地,很多人連魚粉這個名字都沒聽說過,更被提生產和銷售魚粉了。

所以,魚粉在飼料的各種成分中,偏偏又是最難得到的。

當初為了聯系到魚粉的供應商,任程實沒少往外面跑,最後終於聯系到一家生產魚粉的廠子,還是在近千公裏以外城市。因為路途遙遠,當地廠子不願意負責給他們運輸,好容易跟他們講下了運輸的條件,他們又提升了價格,說這部分是含運費價。

193上班的日子不好過

這邊廠子急需魚粉生產飼料,任程實沒得選擇,只得答應對方的價格。

但是如此一來,魚粉的價格就高了,相應的影響到飼料的價格也要提高。

由於豬飼料中魚粉的添加量少,整體價格受魚粉價格過高的影響也就小,而魚飼料中魚粉的添加較多,飼料受魚粉價格過高的影響也就大。

魚飼料的價格高,魚的價格也要高,對養魚戶來說可不是什麽好事。

“你們能不能想個辦法降低飼料價格,比如說用什麽東西代替魚粉?”那個養魚戶問。

“就目前來說,代替恐怕不行,不過我們可以考慮自己來生產魚粉。”杜昕月說。

“自己生產魚粉?”任程實和養魚戶都不解地望向杜昕月。

“自己生產魚粉對你們養魚來說其實是件比較容易的事,你如果有興趣我可以給你聯系這方面的培訓。”杜昕月說。

那個養殖戶略一思索,說:“我小舅子倒是在家裏閑著沒事情做,秋收後可以讓他去參加培訓,不過,你得保證俺們將來要是生產出魚粉來,全部收購,要不然的話,俺們不是白忙活了嗎?”

“那是當然,我這裏對魚粉的需求量可大著呢,我可以跟你們簽合同,只要質量過關,價格合理,有多少要多少。”

“好,那就一言為定,回頭我讓我小舅子跟你們聯系。”

養魚戶離開後,任程實顯得很高興,他說自己以前怎麽就沒想到讓養魚戶自己生產魚粉呢?看來自己的眼界還是太淺了。

他還說跟杜昕月長了見識,以後還要跟她多學習。

杜昕月說:“任叔,其實是我該向你學習才對,你當初為了聯系魚粉廠家,跑東跑西的沒少吃辛苦,這些我都記在心裏了。”

任程實不無感慨地說:“跟著你這樣的老板幹活,吃多少苦受多少累,也值!”

話說苗艷樹和郭寶珍去鎮上廠子上班沒幾天,就跑回來跟苗艷翠訴苦,說那個帶他們的女師傅就是個母夜叉,她給他們定下些破規矩,讓他倆必須照做。規矩中小到他們吃喝拉撒的時間,大到他們每天的工作量,規定得事無巨細,他們稍有違反,就被她寫在本子上記過。

由於去的時候老憨廠子跟他們說過,廠子裏的規定是員工在實習期間,一天被記過超過兩次,一周超過五次,將被記入工資檔案,在將來核算工資的時候,會相應給予降檔開支。

而要是在實習期內記過總次數超過十二次,則按照實習不合格,不予錄用處理,並且還要全廠通報。

苗艷樹和郭寶珍從來沒聽過這樣的規矩,工資降檔不怕,他們可以回去找苗艷翠,找老太太說情,把工資漲上去。可要是不予錄用,還全廠通報,恐怕就沒人能救得了他們了。

被康莊加工廠開除一事已經讓他們嘗到了厲害這個“不予錄用”的厲害,他們不敢再輕易造次。

然而,一向沒規矩慣了的兩個人,又怎受得了這樣的約束?為了不超過記過次數,他們只能裝病請假,一周五天下來,苗艷樹只上了兩天的班,已經被記過四次,郭寶珍好一些,上了三天班,被記過三次。

然而,他們師傅又規定,不管什麽原因,實習期間一個月請假超過五天,也將不被錄用。

“姐,我覺得杜昕月就是故意的,那個姓段的師傅明明就是她安排來針對我們的,再這樣下去,我和寶珍非被那個姓段的給弄死不可。姐,你不能不管你弟和你閨女的死活啊!”苗艷樹拉著他姐的胳膊央求。

郭寶珍則在一旁抹著眼淚嗚嗚地哭個不停。

看到這種情形,苗艷翠心裏也不是滋味兒,自己這算是倒在杜昕月手裏了嗎?想當初她怎麽對杜昕月,現在這是報應臨頭嗎?

“艷樹,寶珍,要不然你們以後別去鎮上了,回來跟我一起養豬,這幾年,養豬也大有賺頭。”她勸他們。

苗艷翠本以為他們倆都被逼到這份兒上了,怎麽也不會再回到鎮上去了,卻不想兩個人卻異口同聲:“不,我們不回來,我們就要在鎮上幹!”

苗艷翠為難了,讓他們回來他們又不樂意,留在那裏吧,又處處受氣,這可讓她咋辦?

“要不然,我再去求求老太太吧,讓她跟杜昕月說說,給你們換個師傅?”她試探著問他倆。

“行,換個師傅行,反正不是那個姓段的母夜叉就行!”兩個人一齊道。

說去就去,苗艷翠對著鏡子捋了兩把頭發,便拔腿往外走,走到門口,卻與正往裏走的丈夫郭福走了對面。

郭福問她幹啥去,她便將弟弟和女兒在鎮上廠子裏受到的委屈跟他講,告訴他她現在要去找老太太,讓她幫忙跟杜昕月說情。

“你別去。”郭福說。

“咋,我不去你去啊?”苗艷翠問他。

“我也不去,誰都不能去!”郭福聲音中透著不容置疑。

“郭福,你啥意思嘛?”苗艷翠摸不著頭腦。

郭福心裏的氣上來了,憤憤地說:“當初求爺爺告奶奶要去鎮上上班的是他們,現在又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也是他們,昕月廠子裏的人要是都像他們這樣,那廠子還不早就幹黃了?要我說,咱是昕月的家裏人,不能幫她也就算了,咱不能老是給她添堵!你去告訴他們,能幹就繼續幹,不能幹就趕緊卷鋪蓋回來,別占著人家的窩不下蛋!”

說完,他搬了個凳子在大門口氣呼呼地坐了下來。

苗艷翠一眼自己男人這副架勢,便知道今天老太太那裏她是去不成了。

她心裏不甘,站在那裏對他大呼小叫:“郭福,你胳膊肘咋能往外拐呢?艷樹和寶珍一個是你小舅子一個是你閨女,你就忍心看著人家把他們往死裏整?”

“不過了,這日子沒法過了!”

“郭福,你今天要是不拿出個主意來,我就死給你看!”

……

可是,無論她怎麽撒潑,郭福就是不為所動。苗艷翠黔驢技窮了,她明白了,男人是鐵了心不打算管孩子們的事了。

194腳上長個雞眼就逃避上班

回頭,她抱著女兒大哭一場,一邊哭一邊罵,說什麽她男人變心了,不要她們娘兒倆了,像這種不知道裏外拐的男人,以後老了也沒人伺候等等。

苗艷樹自知姐姐在這件事上再沒能力幫忙,只得扭頭走掉了。

這要是在早先,他早就鼓動他姐跟他姐夫離婚了,但現在形勢不一樣了,他和媳婦都不是本村人,他媳婦加盟杜昕月她們的農場養豬,全靠著他姐夫的關系,如果他姐跟他姐夫過不下去了,他媳婦的豬也就養不成了,那時候,他兩口子的日子恐怕也要到頭了。

另外,他姐現在不也是秀月農場的養豬加盟戶嗎?他姐家的生活能維系下去,全靠豬圈裏的那頭速長母豬了,離開了姐夫,姐姐也啥都沒有了。

所以,聰明的苗艷樹最終選擇了息事寧人。

郭寶珍呢,她原本還想跟她爸大吵大鬧一頓,以爭取到她爸的允許,去奶奶家給自己求情。但是當她看到一向強勢的母親都敗下陣來之後,便不敢再胡鬧了,她看出來了,他爹在這個家裏已經打了翻身仗。

就是說以後這個家的大當家可能不再是她媽,而是她爸。

周一早上,郭寶珍早早地起床,收拾利索準備去鎮上廠子上班。

按說苗艷樹應該過來找她一起去鎮上的,但是她左等右等,卻沒見她舅過來。

“這個沒心沒肺的,肯定是把上班的事兒給忘了。”苗艷翠罵道,一邊催促女兒,“寶珍啊,你別等你舅了,還是過去招呼他一下吧,大周一的,去晚了的話你們又要被記過。”

“行,那我去我舅家了。”郭寶珍跟母親打過招呼,便提著行李包往外走。

走到門口,卻看到苗艷樹的媳婦急匆匆地趕過來。

“小舅母,我小舅呢?”郭寶珍問她。

“你小舅早上幫我趕豬扭傷了腳,今天去不了鎮上了。”苗艷樹媳婦說。

“艷樹扭傷腳了?嚴重不?”苗艷翠聞聲從院子裏趕出來,問道。

“沒啥事兒,養養就好了。就是寶珍得自己的去上班了,不用等他舅了。對了,寶珍你還得幫你小舅跟你們的師傅請個假。”苗艷樹媳婦對郭寶珍說。

“行,等我跟師傅說。”郭寶珍應道,又跟兩個女人說,“那媽,小舅母,我先去鎮上上了。”

郭寶珍跟兩個人打過招呼便急匆匆地趕路去了,她可不想去晚了被記過。

目送郭寶珍走遠了,苗艷翠摘下腰上的圍裙,說是要跟著苗艷樹的媳婦去看看她弟。

苗艷樹媳婦卻攔著她不讓去,說她男人傷得不重,現在出去幫她打豬草去了。

“既然能打豬草,咋就不能上班呢?”苗艷翠瞪起眼睛。

苗艷樹媳婦嘆口氣,說:“我也這麽說他,可他不是不聽嘛,他說上班比坐牢還難受,不如在家裏幫我打豬草。”

這時,苗艷翠聽到院子裏郭福的咳嗽聲,心想她和艷樹媳婦的話郭福應該都聽到了,她本來還想著好好兒跟郭福說說,讓他去跟她媽求情讓杜昕月對他們倆好一點呢。苗艷樹可好,節骨眼上給她上眼藥!

於是,苗艷翠當著苗艷樹媳婦的面兒,高聲罵起她弟來:“這個臭小子,就是爛泥扶不上墻!才上幾天班,他就覺得不自在了,是不是還得讓人把他給供起來啊?”

苗艷樹媳婦不知道苗艷翠是在罵給郭福聽,應和道:“姐,你罵的對,實話跟你說吧,艷樹根本就沒扭傷腳,他就是腳上起了個雞眼。他這人得的就是懶病!”

苗艷翠的臉拉得老長,心說這小媳婦咋就不會看眼色呢?你男人讓你瞞著的事兒,你就瞞著唄,咋就給說出來了呢?

“懶病也得治!”郭福叼著煙袋從院子裏走出來,他看也不看苗艷翠一眼,便對苗艷樹媳婦說,“弟妹啊,照我說,你以後家裏的累活重活,得指使著你男人去做,不能老是自己一個人幹,家的兩個人的,他又是男人,咋能多擔待呢?”

深受苗艷樹懶惰所害的苗艷樹媳婦,早已是滿腹委屈,如今聽到有人能體量她,她自是感動無比。

“姐夫,你咋說得恁對呢?”說這話的時候,苗艷樹媳婦的眼中閃著淚花。

苗艷翠本來心裏就窩氣,如今看到她弟妹和男人一唱一和,心裏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但她強忍住心裏的怒火,對苗艷樹媳婦說:“玉玲啊,你回去問問你男人,這個班他到底是不想上還是不想上?要是想上就趕緊滾鎮上上班去,要是不想上,趁早說,也好給人家騰地方!”

“行,我這就回去跟他說。”苗艷樹媳婦抹一把眼淚說。

等苗艷樹媳婦一離開,郭福便旁敲側擊地對苗艷翠嘲諷起來。

“看到了吧,這就是你的好弟弟,腳上長個雞眼都能逃避上班!”郭福將煙袋鍋在門口的石頭上磕得砰砰響。

“這個艷樹也確實不像話,等回頭我跟我媽說去。”苗艷翠說。

“你跟你媽說,就不怕她著急上火啊?”

苗艷翠不以為然,說:“艷樹能有今天,還不是被她給慣的,她不上火誰上火?”

對老婆的說辭,郭福也是無奈了,他撇撇嘴:“沒見過你這麽當閨女的,你媽要是被氣個好歹,還不得你伺候著?”

苗艷翠沒話說了,她琢磨著丈夫的話,覺得也不無道理。

可是這事兒要是不去跟她媽說,就得她管著,她開始後悔,當初為啥就將她弟上班的事大包大攬下來了呢?她明明就知道他不是那塊料嘛。

“還是咱閨女好,咱閨女多踏實本分,幹啥都像樣兒!”苗艷翠對丈夫誇讚道。

不管怎麽說,郭寶珍沒有在家裏裝病,在廠子裏的表現也比她舅苗艷樹好一些,這些都夠苗艷翠在丈夫面前炫耀的了。

其實她更是想在自己閨女身上找點兒平衡,好讓丈夫誇誇她會教育子女。

郭福卻根本不買她的賬,他說:“你也別在這裏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咱閨女啥樣你我都清楚,她能堅持幹半個月,我就燒高香了。”

“你咋就知道咱閨女幹不了半個月?依我看,她能幹到轉正!”苗艷翠不服氣地說。

195合謀去外面闖

苗艷樹不堪姐姐和媳婦的壓力,在家裏躲了一天的病假,第二天便早早地去鎮上廠子上班去了。

不用說,這一周對他來說又是難熬的一周,他開始後悔當初的選擇,他的一切進城逍遙的美夢都破滅了,早知道這樣,打死他他也不會來的。

他已經沒有退路了,如今,家裏所有人都攆著他罵著他來廠子上班,他都不敢說一個不字。

就比如說這一次,他本以為借腳上長雞眼可以在家閑幾天,不想卻招來了全家人的狂轟濫炸。

首先是他那個姐姐,她這次雖然沒有出面跟他發生正面沖突,卻把全部的矛盾都轉移到他媳婦和他媽這裏來了。

他媳婦為了逼他出來上班,又拿出卷鋪蓋回娘家的伎倆,他老媽一看媳婦要回娘家,自然要問原因,老媽一聽是因為兒子躲在家裏不上班媳婦才跟他鬧的,便坐在院子裏悲天蹌地地又哭又罵,好像生怕外人不知道他家裏發生了什麽一樣。

女人啊,真是麻煩!

苗艷樹沒辦法,只好乖乖地回來上班了。

“寶珍,這班我是上不下去了。你呢?”一天中午吃完飯後,苗艷樹和外甥女坐在房後陰涼處聊天,苗艷樹問郭寶珍。

郭寶珍撇撇嘴,說:“你當俺願意幹啊,但是不在這幹又能去哪幹呢?回村裏幫我媽餵豬嗎?那還不如在這裏幹呢?”

“那你想不想到外面去闖闖?”

“到外面闖?哪個外面,咋個闖法?”郭寶珍一臉迷惑地看著她舅。

“外面就是城裏唄,俺聽俺村的王廣財說,城裏可好了,滿地都是寶貝,去了都能抱金磚回來!”苗艷樹神秘地說。

郭寶珍鼻子裏“嗤”了一聲,說:“咱現在不就在城裏嗎?咋沒見得著滿地的寶貝?”

苗艷樹便一臉的不屑,說:“誒,這小鎮子哪能算得上城裏?王廣財說了,人家大地方的一條街都比咱這個鎮子大,一戶人家都比咱全鎮子的人都富。”

“那大城市得多大多有錢啊!”郭寶珍一邊感慨,一邊努力腦補著大城市的畫面。

但她腦子裏關於大城市的信息實在是太少了,所以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一二來。

“我聽說前陣子杜昕月就去過大城市,她回來咋沒說大城市有那麽大那麽好?”她問。

她所說的自然是杜昕月去城裏看望荊懷文那次,那時她還在康莊加工廠上班,杜昕月去大城市的事在廠裏是人盡皆知。

“她去的的確是大城市,但卻不是最大的城市,當然不會有那麽大那麽好了。舅要帶你去的是真正的大城市,好還是不好,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咱要是去了大城市,能幹些啥呢?”郭寶珍又尋思了一會兒,問他。

“不是都跟你說了嗎,大城市滿地都是寶貝,咱們到了那裏就一件事,那就是哈著腰撿寶貝。”苗艷樹比比劃劃地說。

“噗!”郭寶珍被她舅逗笑了,好在她舅的說話風格她早就知道,所以已經自然而然地判斷出他在誇大其實。

但是她也從苗艷樹的話裏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大城市的活兒好幹,來錢來的也快,比他們在現在這個廠子裏幹活可要美滋多了。

郭寶珍跟苗艷樹說,她得回去跟她爸媽商量一下才能決定,畢竟她從來都沒去過那麽遠的地方,苗艷樹剛才跟她說,去大城市要做一天一夜的火車呢。

苗艷樹聽郭寶珍這麽一說,當即不高興了,說:“你要是跟他們商量,就當我沒跟你說好了,這件事跟你也沒關系。”

說完,他擡屁股就要走人。

“哎哎,小舅你別走啊,”郭寶珍追上他,說,“你說我要是就這麽不聲不響的走了,我媽不得急死啊。還有我姥,她找不到你,不也得急瘋了?你總得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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