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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到我家裏看電視嘍

老太太開了金口,大家心裏都松了一口氣。

石頭喊著要看電視,邢建國就笑話他,說電視就放在這兒呢,你就看唄。石頭撓撓頭不明所以地笑了。

杜昕月知道,石頭其實並不知道電視是用來做什麽的,他只是從他們的談話中聽到了“看電視”這個詞兒,所以便好奇地吵著要看電視。

不管怎麽說,石頭是幸運的,至少他將是這個村子裏最早看到電視的孩子。

“石頭,別聽你哥瞎說,”郭秀秀笑著瞥了丈夫一眼,又問杜昕月,“昕月,這個電視要咋看?”

現在還不存在有線電視,電視機不是一買回來插上電就可以看的,想要接收到電視節目還需要做一些事情。

“我們得做個天線,掛到高一點的地方去接收信號,這樣就可以看電視了。”杜昕月告訴他們。

“你說都需要弄啥,我去弄。”邢建國自告奮勇。

杜昕月笑了說:“別說,這活沒有小姨夫你還真不行。”

杜昕月讓郭秀秀去找一根粗鐵絲和一塊薄鐵皮。在郭秀秀去找這些東西的時候,她指導邢建國用木板條訂了一個大大的“王”字形。

等郭秀秀將鐵絲和鐵皮拿來後,她又讓邢建國用鉗子將鐵絲彎曲成兩個“U”字型,然後把“U”形鐵絲和那塊鐵皮並排在“王”字形木板條上固定。

她告訴他們,這個東西就可以當做天線用了。

然後,她又在後院的燒柴中找了一根沒有鋸開的整根松木,她端詳了一些,這根松木大約有十米高,用來做天線桿應該沒問題。

她讓邢建國把剛才做好的天線固定在松木的頂端,然後找一根長電線與天線連接,電線的長度需要比松木長一點,能夠垂到地面,這樣便於與電視連接。

做好這一切之後,一根天線桿就完成了。

杜昕月沒弄過這東西,只是在前世小的時候看到別人弄過,所以她不太敢確定它是否有用。

不過,大概的原理她是知道的,所以覺得基本上也應該差不了。

不然也沒辦法,這裏面除了她,其他人連見還都沒見過呢。總不能買回來電視放在那裏當擺設吧?

邢建國找來幾個幫手,在房子旁挖了一個深坑,幾個人將天線桿子立在坑裏填埋固定。

杜昕月將從桿子上扯下來的天線從窗戶扯屋子裏,插到電視後面的相應位置。

“噢,我有電視看嘍,都到我家看電視嘍!”石頭拍著手滿街跑著,他身後很快跟了一群孩子,也都跟他拍手叫喊。

於是杜昕月她們家買電視的消息不脛而走,大家夥都懷著好奇心跑過來看新景兒,院子裏大人小孩很快就了十幾個。

杜昕月小心翼翼地調試這電視,她偶爾一擡頭,才發現屋裏窗外已經有十幾雙眼睛在緊張地盯著自己。

她知道,外面那些看熱鬧的人都是石頭的功勞,剛才石頭滿街喊的時候他們幾個都聽到了,還在笑他呢。

不過,這大家夥也來得太快了吧?

“這就是電視嗎?個頭還不小。”

“是電視,我見過一回的,但是沒這個大。”一個見過世面的知青說。

“這電視能幹啥?”

“裏面有人兒,會講故事。”

“就跟收音機一樣唄?”

“不一樣,都跟你說了這裏面有人兒,跟咱們一樣會走路會說話的人兒,收音機裏沒有。”那知青不耐煩地解釋。

“不明白。”那人搖搖頭。其他人看上去也一臉懵。

“咋跟你們說呢?對了,就像看電影一樣,只不過以前是在外面看,現在是在家裏看。”

“在家裏看電影?用這東西看?不信。”

“算了,不跟你們說了,一會兒你們看到就知道咋回事了。”

杜昕月聽著大家的談論,心想要是她今天不把電視裏的人兒調出來,可真對不起大家夥的熱情呢。

不過,她對這種老式電視機還是了解得太少了,調試起來未免生疏了一些。

調試了半天,電視機屏幕上還是一片雪花。

“天線都連上了,怎麽就是不出人呢?”杜昕月自言自語地嘀咕,不知不覺,她額頭上已經浸出了汗珠。

“昕月,別著急,先擦把汗。”郭秀秀將一塊濕毛巾遞過來。

杜昕月擦了把汗,目光突然落在天線跟電視的連接處,呀,是天線插錯了位置!

她連忙把天線拔出來,又插入另外一個插孔。

可是,電視機裏依然沒有畫面。

“這電視不會壞了吧?”外面有人說。

“不會的,電視是新買的,不會壞的!”郭秀秀跟那人理論。

杜昕月突然一拍腦袋:“哎呦,這大白天的,哪有電視節目啊!”

可不是嘛,她只當是前世了,每時每刻打開電視機都能看到想看的節目,這個年代,只有固定的時間段才播放電視節目。

“大家夥晚些時候再過來吧,到時候就有電視節目看了。”杜昕月對窗外的人說。

但是她看到人們還是依依不舍的不願離去。

杜昕月心裏感慨,心說什麽時候讓大家夥家裏都能看上電視就好了。

會的,她發誓要讓電視更早地進入這些農戶家。

傍晚,院子裏再次聚滿了人。

這一次,他們早早地就把電視搬到了院子裏。這樣大家夥就不用擠擠巴巴地湊在窗戶前看了。

他們還在院子裏擺放了很多小凳子,供來看電視的人坐。

等人來得差不多了,杜昕月把電視機打開。

只見電視屏幕一閃,現出一組畫面,那是農民在地裏收割麥子的情景。

“來了,出人了!”人們發出歡呼。

“這匣子可真神,居然能放電影!”

“這是啥電影,演員在哪兒?”

“不是電影,是新聞。”

“帶人帶圖的新聞,真好。”

這天以後,只要是不下雨,差不多每天晚上,大院裏都會聚滿人,大家夥圍坐在電視機下面,津津有味地看著。

老太太的院子就像一個放映場,大家夥勞累了一天,這裏成了他們最重要的消遣娛樂之地。

127旱情問題

再看這些來看電視的人,有的懷裏抱著孩子,有的手裏端著飯碗,有的納著鞋底。

有的來晚了院子裏沒有了位置,幹脆爬到院墻或是門樓上面去看。

大家夥看電視的熱情比下地幹活可要高多了,不管看什麽節目,每天必定要看到節目結束,電視屏幕上出現“再見”兩個字才罷休。

老太太平日裏那麽節省,連電燈都不舍得點太晚,但是在看電視這件事上,卻一點兒都不含糊,大家夥願意看多久她就讓他們看多久,一點兒都不心疼電字兒。

石頭就不用說了,肯定每晚必看,而且仗著他小主人的身份,一定是坐在最靠前的位子看。

郭秀秀和邢建國也愛看電視,但是無奈農場裏的活兒多,他們騰不出功夫去看。唯獨杜昕月對電視沒啥興趣。

一來她覺得這臺電視機太小,而大家夥卻都說它是全鎮最大的一臺,據宋金武說,他去鎮政府開會,鎮政府會議室裏那臺都比她家這個小兩圈兒呢。高叔說鎮政府那臺跟她這臺一起買的,她這臺是十四寸的,鎮政府那臺只有九寸。

這臺電視機在杜昕月眼中不僅太小了,還是黑白的,沒有顏色,看著不舒服。另外就是電視節目太少,只有兩個臺,而且播放的時間有段,沒等大家進行,就“再見”了。

反正,她是從來不看電視的。

她知道小姨和小姨夫喜歡看電視,就在晚上活兒不多,她一個人能忙活過來的時候,讓他們過去看。

一開始,他們不好意思把杜昕月一個人留在這裏幹活自己過去看電視,後來看到杜昕月是真的不愛看電視,才放心地過去看。但是臨走的時候,他們會囑咐她把一些活兒留下來,等他們看完電視回來之後再幹。

今年農場的主要活計就是蓄水。今年雨量不足,旱情嚴重。農場外雖然挨著一條河,但是由於不下雨,河水也快幹了,現在只剩下了很小的水流。

好在邢建國提早遇見到了缺水的問題,一早就帶人挖渠蓄水,才使得農場基本上沒有被旱情所影響。

這天晚上,邢建國和郭秀秀沒看完節目就回來了。

郭秀秀跟杜昕月說,放在院子裏的電視機搬回屋子裏去了。

杜昕月問她搬屋子裏大家夥能看到嗎?郭秀秀說就那麽幾個人看,屋子裏也能坐下。

看電視的人不是都擠破頭了嗎?她還聽說鄰村的人聽到信兒都大老遠的趕過來看電視呢,怎麽又說沒幾個人看呢?

後來杜昕月知道,原來今年鬧旱災,大家夥都在為今年的收成煩心,哪還有心思來看電視?

“農民靠天吃飯,收成也得看著老天爺的眼色。他們的收成來就不夠吃飯,再一鬧旱災,不是要逼死人嗎?”邢建國郁郁地說。

“年初雨水少的時候,咋就沒人考慮到缺水的問題?”郭秀秀問。

“宋金武跟孫長貴提過這事兒,他也想組織人修水壩了,但沒人願意幹啊。他們還說寧可在家裏養豬。”邢建國無奈地嘆口氣。

“隊裏又不給工錢,要我我也不幹。還是跟咱們一起養豬賺錢更實在,是不是昕月?”郭秀秀語氣中透著得意。

“可是豬肉畢竟不能當糧食吃,年底打不著糧食,大家都得喝西北風去。”邢建國話裏有話。

“小姨夫,你是不是在外面聽到什麽了?”杜昕月問他。

“他們說,是咱們讓農民養豬害得他們騰不出時間修水壩,他們吃不到糧食也怨咱們。”

郭秀秀急了:“啥,這也怪咱們?他們還有沒有良心?”

邢建國瞥向杜昕月,問:“昕月,這件事你咋看?”

杜昕月心裏像推到了五味瓶,啥滋味都有。

她說她不是老天爺,自然不能為旱災背黑鍋。可是農民一心養豬忽視了土地,忽視了旱情,她有推脫不掉的責任。

“咱讓他們養豬錯了嗎?”郭秀秀問。

“養豬沒錯,咱們也沒錯。錯的是當下的生產方式。”她頓了片刻,吐出幾個字,“應該改一改了。”

“咋改?”邢建國脫口問道。

“先解決當下的旱情問題要緊,咋改過後再說。”

“要是咱一個農場的用水問題還好辦,可這是整個村子的用水問題啊。”邢建國憂心忡忡。

杜昕月想了想,說這也好辦。然後,她把自己的想法跟他們說了一遍。

邢建國和郭秀秀聽了都覺得可行。

不過,這件事還需要去找大隊長宋金武商量。

事不宜遲,他們決定當晚就去找宋金武。

杜昕月和邢建國來到宋金武家,一進院子就聞到一股濃重的旱煙味兒,原來宋金武正坐在院子裏吸旱煙。

“宋大哥,你還沒睡啊?”

“建國,昕月,你們來了,快屋裏坐。”

“屋子裏悶熱,就在這裏坐吧。”邢建國和杜昕月各自給自己搬了一個板凳,圍著宋金武旁坐下來。

“你們不在家裏看電視,跑我這裏來幹啥?”

宋金武的話裏透著難以言說的意味,像是諷刺,又像是羨慕,又像是無可奈何。

杜昕月知道,他心裏一定在說:“看看你們日子過得多滋潤,又是蓋新房,又是買電視機,而我呢,卻在這裏為旱情操心得睡不著覺。”

“我們來問問村裏旱情的事。”邢建國說。

“唉,你們也看到了,這連著好幾個月不下雨,莊稼眼看著都要幹死了,今年的收成又別指望了!”宋金武嘆息著說完,將煙袋嘴放在嘴巴裏,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咳咳咳……”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都抽一晚上了,還抽!”於淑芬端著一壺茶水從屋子裏走出來。

她跟客人打了招呼,又數跟他們抱怨起來。說連日不下雨,地都幹的裂開了,大家夥眼看著收成指望不上,連地都不願意下了。今天一早宋金武挨家挨戶張羅了半天,結果就那麽三五個人跟著他一塊兒去下地。

“地雖然旱了,但莊稼也不能不要啊。”杜昕月忍不住說。

“我也是這麽跟他們說,可是他們說啥,說收成不好,掙的工分換不到幾個錢,還不如……”宋金武說到這裏,沒再往下說。

128開壩借流,打井灌溉

但他就是不說,杜昕月和邢建國也已經猜到他下面的話了,老百姓說:不如在家裏養豬。

宋金武不說下去,是怕傷到他們的面子。

杜昕月心裏不是滋味兒,自古農民養豬只是副業,土地才是他們的根本,養豬確實可以增加一些收入,但是農民還要吃飯,還要交公糧,沒有糧食怎麽行?

她說:“宋叔,再難,地也不能放棄。我和小姨夫今天來找你,就是想跟你商量一下解決旱情的事。”

一聽說他們要幫忙解決旱情,宋金武的來了精神:“你們有主意了?快說出來聽聽。”

邢建國說:“主意是昕月想出來的,讓她說吧。”

杜昕月就說出八個字:“開壩借流,打井灌溉。”

她解釋說,“開壩借流”就是跟從沿河上游村商量,讓他們將截流的水壩打開,洩一部分水給他們村用。因為上游村的蓄水池蓄水量也有限,不足以補充全部的農田用水,他們可以再利用“打井灌溉”補充哪些遠離河床的田地。

“打井這主意倒是可行。”宋金武將煙鍋裏的煙灰在鞋底上磕了嗑,說,“不過從上游村借水的事,恐怕不成。”

“為啥?”邢建國和杜昕月一起問他。

“去年因為交公糧的事,咱村支書跟上游村的村支書發生了口角,雙方鬧得挺僵,居然說他倆現在見面都不說話。現在咱村過去借水,他們能願意嗎?”

孫長貴跟上游村支書發生口角的事邢建國和杜昕月也知道,因為糧管所給上游村的糧食定的等級比他們村的高,孫長貴去找糧管所的人理論,恰好上游村的村支書也在那,兩個人就嗆嗆起來了。

本來也沒什麽大事,但是兩個村支書肚量都不大,這個矛盾就遲遲沒有緩和。

“不管怎麽說,那條河流下來的水也不是上游村自己的,憑啥讓他們都截下?”杜昕月不服氣地問。

宋金武說:“上游村這麽做其實也沒有錯,這事兒要怪也只能怪孫長貴。”

宋金武告訴他們,那次孫長貴跟上游村村支書鬧翻後,曾跟對方約定,今後平行流經兩個村的兩條河,一村用一條,各不相幹(之前兩條河都是歸兩個村共同使用,但因為上游村處於兩條河的上游,他們更有說話權)。

孫長貴大概想獨立擁有一條河的使用權,以便不再看上游村的眼色,於是以放棄另外一條河為代價。上游村村支書為了跟他撇清,也答應了。誰知道現在,幹涸的恰恰是他們村的這條河呢?

現在,他們的河幹了,幹到水庫裏都存不下水,而上游村的那條河,雖然不如以往那樣豐盈,卻也能存滿水庫,讓村裏田地得到澆灌。

“原來是這樣,這個孫長貴,倒是他害了大家!”杜昕月憤憤然。

想想她又說:“解鈴還須系鈴人,他孫長貴闖下的禍,還得他自己去收場。”

“你是說讓孫長貴出頭借水?他不會情願的。”宋金武搖頭說。

邢建國說:“不管咋樣,咱也得去試試,要不然就真得等著旱死了。”

宋金武尋思了一會兒,一拍大腿,說:“中,我這就去找孫長貴,跟他商量借水的事。”

“宋叔,今天太晚了,還是明天吧。”

“不行,這件事不放在心裏我睡不安生。”宋金武說著拎著煙袋鍋往外走,邢建國和杜昕月連忙在他身後跟上。

杜昕月原本不打算搭理孫長貴的,上次他舉報她們農場的事,她還沒跟他算賬呢。

但是想到村裏用水的事才是大事,她要是因為自家的小事耽誤了大家夥的收成,那就太不應該了。

所以,她打算大人大量,暫不跟孫長貴這種人一般見識。

三個人來到孫長貴家院外,他家的大門已經從裏面拴上了,但東面的一間屋子裏還亮著燈,他們估摸應該有人還沒睡。

“孫書記,孫書記!”

宋金武一喊,孫家東屋的燈突然關上了,緊接著,西屋的燈打開了。

宋金武站在院外喊了好幾聲,屋門才被推開一條縫,孫長貴的老婆任彩霞探出頭來問是誰?

聽到是宋金武,她說:“金武啊,你長貴大哥已經躺下了,有啥事明天再說吧。”

“嫂子,麻煩你叫一下長貴大哥唄,有急事哩。”宋金武說。

任彩霞似乎還在猶豫,裏面卻傳來孫長貴的聲音:“讓金武等一下,我這就來。”

不一會兒,宋金武披著衣裳走出來,經過任彩霞身邊時,外面的人聽到她不樂意地跟男人嘀咕:“啥急事兒非大半夜的說?真是的。”

“你回去睡吧,我們在外面說。”孫長貴跟妻子說。

孫長貴過來打開大門,看到院外除了宋金武還站著邢建國和杜昕月時,他楞了一下。

那次因他舉報秀月農場被查封一事,讓他好長時間都沒臉跟農場的人見面,也就是他那個沒心沒肺的兒子還依舊在農場裏幹活。

現在什麽什麽的都在平反,杜昕月和郭秀秀開農場,帶著大家夥養豬,也不是違背政策了,相反,她們的行為居然還受到了縣裏的表揚,聽說還要請她們上表彰會,發獎狀,戴紅花。

白的變黑,黑的又變了白,現在,他這個村支書也明白不過來了。

今天宋金武大半夜的突然帶著邢建國和杜昕月來敲他的門,該不會是來找他算秋後賬的吧?

看到孫長貴發楞,宋金武連忙解釋:“我們幾個大晚上來找你,是為了旱情的事。”

“是這樣啊,那快進來,進來說。”孫長貴連忙將幾個人讓進院子。

院子裏本來放著板凳,孫長貴也招呼大家夥坐下說話,但他們都不坐,說事情說完了就走。

提起村裏今年的旱情,孫長貴也忍不住嘆息。

他說能想的辦法他都想了,現在他也沒辦法了,所以他們要是想找他解決問題就算了吧。

宋金武說:“我們合計了幾個辦法,不知道是否可行。”

孫長貴眼睛一亮:“你們有辦法了?快說來聽聽。”

129孫長貴拒絕借水

宋金武便將他們剛才討論的事情說出來給孫長貴聽。

孫長貴聽了果然鎖緊眉頭,說:“打井灌溉我支持,但開壩引流這事兒,還是算了吧。”

“為啥算了?”刑建國著急地問。

“我不想跟上游村的人打交道。”

“就因為你跟他們村支書鬧過矛盾?”

“不是鬧不鬧矛盾的事兒,反正這一條我不同意。打幾口井還是可行的,恰好上面撥給咱村一筆救災款,可以用。”

“可是只打井也不夠啊,咱村的地那麽多。”宋金武無奈辯駁。

“你總不能因為一點兒個人恩怨就不顧全村人的利益吧?”刑建國憤憤地反問道。

不想他這話將孫長貴徹底激怒,他指著刑建國質問:“刑建國,你這叫什麽話,我什麽時候為個人恩怨不顧村裏人的利益了,啊?我不是給你們錢讓你們打井嗎?你非要我去跟上游村借水,我就是能腆下那個臉,他們也得願意借咱們才行!這時節,哪個村不把水當寶貝護著,你說,他們憑啥借咱們?”

刑建國一時無話可說,孫長貴說的不是沒有道理,這時節,哪個村也不會嫌自己存的水太多而願意出借給別的村,因為誰也不知道旱情會持續到什麽時候。

“我認為,先別管他們願不願意借咱們,總得去試一試吧?”宋金武用商量的口氣跟孫長貴說。

“你們誰愛借就去,反正我不去!”孫長貴沒好氣地說。

“這借水的事是大事,我們去像啥話嘛……”

孫長貴根本不想再聽下去,沒等宋金武說完,便說句:“不說了,我困了。”轉身就往屋子裏走。

杜昕月在一旁聽得又急又氣,急得是宋金武在孫長貴面前說話咋這麽不硬氣?氣的是作為村支書的孫長貴太不負責任!

“孫書記你等下,我還有話說!”她在孫長貴的手伸向門把手的那一刻叫住了他。

聽到杜昕月的聲音,孫長貴的身子明顯的一顫,說實在的,經過幾次事情之後,他每次看到這個小丫頭心裏都犯悚。

他故作鎮靜,回頭漫不經心地問她:“什麽事?”

“你是一村之主,理應出頭去為大家夥借水!”杜昕月迎著他的目光說。

“我剛才不是說了嘛……”說到這裏孫長貴稍一停頓,繼續說,“今天太晚了,這事兒放到明天再說吧。”

說完,孫長貴做出了送客的手勢。

宋金武和邢建國互相看了一眼,說那他們就明天再來。

既然孫長貴沒將話說死,杜昕月也不好再跟他辯駁什麽,她跟著宋金武和邢建國一起從孫家走出來。

宋金武和邢建國一邊走,一邊罵,他們說看今天孫長貴的態度,就是到了明天,也不會有什麽改變的,沒有人比他們跟了解孫長貴這個人,他這個人豬腰子可正了,打好的主意沒人說得動。

只有杜昕月只顧走路不吭聲,心裏琢磨著剛才她在孫長貴停頓的那一瞬聽到的聲音。她聽到屋子裏隱隱傳出一陣嬰孩的啼哭聲。孫長貴之所以這麽著急攆他們走,應該就是因為這個吧。

“昕月,你想啥呢?咋不說話?”邢建國問她。

“我在想任彩霞是不是快生了。”

“嗐,我還當你在琢磨主意呢。”邢建國一陣失望,孫長貴不肯出頭借水,他本指望杜昕月能有啥好主意呢。

“淑芳說,她在下月初生,還有一個禮拜。”宋金武說。

杜昕月笑了一下,說:“她恐怕要早產了。”

她這話把宋金武和邢建國都逗樂了,樂過之後他們又像長輩那樣責備她,說就算是孫長貴不肯出頭去為村裏借水,也不好這麽咒人。

第二天一早,杜昕月還在睡夢中,被一陣敲門聲叫醒,然後又聽到邢建國和宋金武在院子裏說話的聲音。

不用說,一定是宋金武跑來找邢建國和她一起去找孫長貴談借水的事。

杜昕月連忙穿好衣服跑出去,看到宋金武和邢建國兩個正要往外走,他們看杜昕月還睡著,便尋思不招呼她了,就他們倆去。

杜昕月讓他們等她一會兒,她洗了把臉,一邊將頭發捋在腦後,編著麻花辮,一邊走出來。

她周圍的女孩子們都喜歡紮兩只麻花辮,她不喜歡紮兩只,單紮一只。因為紮一只麻花辮會讓她看起來更成熟一些。

幾個人一起往孫長貴家裏去,路上,杜昕月聽宋金武說,打井的事他一早就布置下去了,現在就等著借水了。邢建國聽了很高興,說等打井的時候他把村裏的民兵都招呼過去幫忙,人多力量大。

快走到他家門口時,遠遠地看到孫家大門敞開著,兩個村裏的婆娘從裏面走出來,她們臉上掛著笑容,邊走還邊交頭接耳地說著什麽。

“大勇娘,剛子媳婦,你們遇到啥好事了這麽高興?”她們經過他們身邊時,宋金武跟她們打趣道。

“彩霞嬸子生了,生了個大胖小子!”剛子媳婦高興地說。

“不是下月初才生嗎?”邢建國問。

“提前了,昨晚就生了!長貴盼了這麽多年,也算是老來得子了,我們這是為他高興呢!”大勇娘笑著說。

“不跟你們聊了,我們還要幫彩霞去請聾婆子去。”

聾婆子別看耳朵聾,她還有一項特殊的本領,就是會起名。早些年,不管是村裏哪家生了孩子,只要找到她,她都能根據生辰八字給出一個得當又好聽的名字。村裏好多後生的名字都是她給取的。

說起來,她已經好多年不給人起名了,動亂年代,這種根據生辰八字取名的形式一度被視為封建迷信活動,聾婆子還差一點因此被揪出來批鬥,但因為鬥她的人的名字也都是她給起的,他們擔心殃及自己,便不了了之了。

大概這些年她也給誰取過名字,但那都是背地裏的事了。

自從某幫被打倒後,大家夥便又開始找聾婆子幫著起名。

兩個女人美滋滋地走遠了,宋金武上下端詳著杜昕月感慨:“昕月,想不到你還能掐會算!”

130任彩霞生了

“可不,她昨晚還說任彩霞要早產,這當晚就生了。”邢建國也不無感慨地說。

“我那就是瞎說。你們別說出去,讓孫家人聽到了不好。”杜昕月連忙提醒他們。

“放心吧,這事兒就咱們三個知道。”宋金武笑著說,又不無顧慮地說,“既然孫長貴家裏生了孩子,咱們現在過去跟他說借水的事兒,恐怕不太好吧?”

宋金武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按照這裏的規矩,家裏要是有人生孩子了,非親近的外人是不能隨便進入的。大勇娘和剛子媳婦都是跟孫家沾親帶故的人,她們不算是外人,所以可以出入孫家。

而宋金武、邢建國和杜昕月就不一樣了,他們中又沒有誰跟孫家的人能扯上親戚。

另外,就算是有親戚關系,這個時候過去不是幫忙和道喜,而是說這些跟生孩子沒關系的事,好像也不太合適。

然而現在旱情嚴重,借水的事一天都耽擱不得,難道還能因為孫長貴家裏生了孩子,就不去找他商量這個事兒嗎?

“要不咱們就在這裏等吧,等孫長貴出來咱們跟他說。”宋金武提議。

“孫家咋沒有人進出了呢?”邢建國邊說邊左右環顧,嘀咕,“早知道剛才就叫那兩個婆娘幫忙進去叫他了。”

幾個人在外面等了一會兒,並沒有見到孫長貴的人影兒,更奇怪的是連進出的人都沒有了。

“德勝不是在你們農場做工嗎?”宋金武問邢建國和杜昕月。

“孫德勝前幾天出遠門了,不在家,要是他在倒也好了。”邢建國說。

“孫德勝怎麽這時候出遠門了呢?”宋金武嘀咕。

他的話大概有兩重意思,一個意思是,孫德勝要是在,肯定會樂意幫他們,可他偏偏不在;另一個意思是,孫德勝的娘生孩子,家裏忙翻天,卻讓他出去躲清閑。

只有杜昕月知道,通常孫德勝出遠門,都是他父母為了讓他回避某件事情特意支開他,比如他上次出遠門,就是他父母為了以此來切斷他對杜昕月的念想。

這一次呢?當然是為了讓他避開任彩霞“生孩子”這個關鍵時刻。至於為什麽要讓他避開,杜昕月心裏已經明白了大概。

又等了差不多二十分鐘,大勇娘和剛子媳婦回來了,她們兩個人不是自己回來的,中間還攙著個聾婆子。

“大娘,你身子骨還硬朗吧?”邢建國跟聾婆子打招呼。

“好,好。”

“大娘,你是來給長貴小兒子起名的吧?”宋金武問。

“好,好。”

杜昕月在旁邊忍不住笑,心想聾婆子耳朵背,估計誰跟她說啥她回答的都是這兩個字。

“婆婆,我姥想你了,讓你去串門。”她走到聾婆子面前,看著她的眼睛笑著說。

“好,好,我回頭就去。”

杜昕月得意地對宋金武和邢建國扮鬼臉兒,兩個大男人一臉懵,心說,嘿,敢情這老婆子就對串門的話感興趣。

寒暄完畢,大勇娘攙著聾婆子往孫家院子裏走,邢建國便將剛子媳婦截下來,問她能不能進去幫忙把孫長貴叫出來。

剛子媳婦搖搖頭,說孫長貴現在對任彩霞寸步不離的,她都見不到他,咋幫忙喊出來?

他們就奇怪,問她孫長貴不是在家呢嗎,怎麽還見不到了?

剛子媳婦便告訴他們,任彩霞是高齡產婦,說道跟普通的年輕產婦不一樣。比如說不能攪擾,見不得一丁點兒風,不能見生人。

所以,任彩霞和孩子的房間只有孫長貴能進去,其他人都進不去。孫長貴一個人照顧任彩霞,忙得不可開交,哪有功夫出來見客?

“長貴不出來,那誰招呼你們?”宋金武問。

“是我長貴叔的一個遠房表妹,今天一早趕過來的,起名什麽的都是她在張羅。”剛子媳婦說。

“還折騰個表妹過來,倒不如讓孫德勝留在家裏了。”邢建國嘟囔。

剛子媳婦就笑了,她瞥一眼杜昕月,對邢建國說:“你也太擡舉德勝了,他能張羅這事兒?”

也是,孫德勝說話辦事都不利索,哪能張羅這事兒呢?

幾個人正說著話,大勇娘從裏面急匆匆地跑出來,嘴裏嘟囔著:“這可咋辦,這可咋辦?”

“大勇娘,你這是咋地啦?”宋金武問她。

“聾婆子聽不見,我和香草說這個她答那個,根本合不上拍,這可咋讓她給孩子起名兒啊,真是急死個人。”

原來,聾婆子一進孫家就做到了飯桌前,她竟誤以為她們是請她過來吃飯的,無論別人說啥,她都回答跟吃有關的事兒。

聽大勇娘這麽一說,幾個人都忍不住樂。這起名和吃飯,咋就弄到一塊兒去了呢?真不知道這兩個女人請聾婆子來的時候是怎麽跟她溝通的。

“呦,這吉時可都快過了,起名的事兒得趕緊的啊!”剛子媳婦看了一眼腕上白色表盤的舊手表說。

別看她這塊手表舊,可是上海牌的呢,在她周圍的婆娘中,也就她手上有表。

“剛子媳婦,不行你進去試試?”大勇娘問她。

“我可不行,我跟聾婆子半句都聊不到一塊兒。”剛子媳婦連連搖頭,說,“你忘了剛才咱們去叫聾婆子的事了,我跟她說了十多分鐘,她一句都不聽懂,最後,她還不是聽了你說的話才跟來的?”

杜昕月聽著她倆的話,心裏明白過來,為啥從這裏去聾婆子家才兩三分鐘的路程,她們二十多分鐘才把聾婆子請回來,敢情是交流不通。

“我也沒跟她說啥,我就是跟她比劃了幾下,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我的嘴巴。她就跟著我來了。”大勇娘說。

“指外面還有情可原,你指嘴巴幹啥?”剛子媳婦問她。

“她起名不得用嘴巴說啊?”

“可這嘴巴用處最多的除了說話還有吃飯啊,這聾婆子,真是越老越饞了。”剛子媳婦憤憤地說。

“也不知道這長貴是咋想的,叫誰起名不行,幹啥就非要讓這聾婆子來呢?還說是看好了時辰,錯過就不靈了。”大勇娘忍不住嘆息。

131孫德祿還是孫德綠

“現在說這個也沒有用,還是想辦法去跟聾婆子把話說明白吧。”剛子媳婦說著就往裏面走。

“你去吧,我可不去了!”大勇娘抱起胳膊站著不動。

“人是你請來的,你不去誰去?”剛子媳婦也退回來。

“我能跟聾婆婆說明白,你們要是願意……”

杜昕月剛說到這裏,大勇娘和剛子媳婦便高興地跑上來,她們一邊一個拉住她的胳膊往院子裏扯,早就顧不得那些生孩子外人不能隨便進的規矩了。

剛才聾婆子跟幾個人說話的過程她們都聽見看見了,也確實只有杜昕月跟她說話,她才正兒八經地回答,這說明什麽啊,當然說明只有杜昕月能跟她說明白話了!

邢建國和宋金武面面相覷,他們不知道杜昕月是玩心太重還是孩子心作祟,都這個時候了,還想著幫孫長貴兒子起名字。不過他們本來也沒指望她能在借水的問題上幫什麽忙,畢竟她又不是村幹部,沒有義務管這個。

但是杜昕月進去之後,兩個人又合計了一下,覺得杜昕月不是那種不知孰輕孰重的孩子,她去孫家應該另有原因。她可能是為了親自進去把孫長貴給他們叫出來呢?

說到這一點,兩個人有興奮起來,覺得見到孫長貴又希望了。

他們便在孫家大門口各自找個地方蹲下來,宋金武掏出煙袋鍋,裝了一袋煙,讓了讓邢建國,邢建國擺擺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包香煙,倒出兩支,遞給宋金武一支,自己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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