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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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材當天就可以拉到,而壽衣的訂做需要好多天,如果人死後再準備壽衣,必然來不及。

這種情況下,但凡是個人也能看明白,三兒媳用意何在。

卸下棺材擡進院裏,劉秀梅便打發送棺的人走了,按他們送棺的規矩,是要擡進屋裏的,並且,會幫忙找位置放好。

可屋裏頭東西各兩張床,根本沒有地方放棺。

棺材一入院,屋裏的妯娌看見全出來了,只有躺在炕上的長琴奶奶尚不知情。

田秀娥驚聲道:“誰訂的?”但她壓低了聲音,屋裏的老人絕對聽不見。

知情的三人還沒說話,劉英就板著臉道:“我,你們準備壽衣,我備棺,公平著來。”

田秀娥埋怨:“他三嬸,你不能這樣,這算怎麽回事?等他們兄弟幾個回來…………”

“我為什麽不能這樣?人家備棺的多的是,怎麽到了咱們家就不行了?”沖著田秀娥大聲說完,擡頭朝屋裏喊道:“娘,我把棺材給你買來了。”

田秀娥立即制止:“他三嬸!你這是幹什麽!”

劉翠翠白她一眼,“切。”

劉英瞪著她:“我說你們好奇怪,別人能備咱就不能備了?興你們做壽衣不興我買棺了?你們是功我就是罪是吧?憑什麽?我好意買了棺到你們這成臭狗屎了?”

劉翠翠不說話,該她幹的事她不落下,不是她的事,她也不摻和,總之,只要別燒到她家“房子”,愛咋咋地。

沈麗是嫁出去的閨女,沈家家事縱然有意見也不能隨便插嘴多說,她理解劉英失子之痛,就算在南莊,也傳言是他爺爺帶文傑上坡出的事兒,這事永遠改變不了。

不管和爹有沒有關系,他都逃脫不了這種非議。

假若劉英因痛發瘋非要強加到自己爹頭上,她也無言可辯,根本辯不清。

摔那一次,屋裏的老人雖然行動不便,可耳朵不聾,劉英喊的啥她可都聽見了,加連拖拉機聲,送棺人的說話聲,放棺聲,她聽的一清二楚,也基本,聽明白了。

田秀娥也不敢朝她說重話,急的拍大腿:“我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怎麽了?”找尋沈現平的兄弟幾個前後進門,炕上的老人掙紮起炕。

幾個兄弟一見棺材,臉難看的很,“誰弄來的?”沈緒言問。

劉秀梅朝長琴使了個眼色,長琴才想起一個人在炕上的奶奶,接著朝屋裏跑。

劉英:“我。”

沈緒安對她壓制的火氣再次湧上,“你什麽意思?”朝她靠近。

劉英幾分挑釁的語氣迎上他:“沒什麽意思,我還能有什麽意思?準備壽衣,準備棺材,不是正常事兒嗎?我要不做點什麽,省的你再嫌我偏心。”

“你給我搬出去!”沈緒安指著棺材吼道。

劉英反問:“我要是不搬呢?”

沈緒安擡手一巴掌,嚇得旁邊幾人紛紛上去拉開二人。

沈麗氣道:“三哥,你幹什麽!”說完,把沈緒安用力朝後推,“既然送來,那就放起來,總有地方放,為啥要動手?”

沈緒安:“她就是欠揍!”

劉英臉上火辣辣的,一縷頭發擋在臉上,眼眶裏布滿了血絲,她歪著頭,情緒逐漸失控,“你才是欠揍的那個人!我恨不得刮了你,刮了你們全家!都去死,去給我兒子償命,去陪葬!他活不了,你們也甭想活!沈緒安,我這輩子跟了你就是瞎了眼,下輩子,就算死,我也不想再看你一眼,你給我滾,從我眼前滾!”

“三嫂,三嫂,別罵了,他混蛋,一會我替你罵她,你別生氣,好好回家呆著,去看看文星文明,他脾氣就這樣,別管他。”沈麗拉著劉英勸。

田秀娥和劉秀梅也幫忙。

沈緒安火冒三丈還要往上打,“你要再胡說八道,你信不信我今天揍死你!”

劉英:“那就試試,我告訴你我會掀你家房,我說到做到!在這怨誰?一個大男人你朝我動手,你兒子怎麽死的?我為什麽這樣?你想過嗎?沒良心,狼心狗肺!”

☆、河壩

“這口棺材我放定了!誰要敢給我搬出去,我就死誰家!你記住了,這事兒是你惹的,打我?你拿我當個人了嗎?我嫁了你這麽多年,給你生了三個孩子,到頭來不把我當人看?娘你聽著,我沒了兒子,你兒子打我?你養的好兒子!”

“你們沈家一個吃裏扒外,一個沒良心沒心沒肺,都不是好人!一個個的什麽人!”

沈緒安拉不住,三兄弟拖著他,劉英越罵越火大,喊的啞了嗓子,恨不得撕了沈緒安。

她越罵,沈緒安越想揍她,他越想動手,她火氣越大全然崩潰。

人在絕望時,往往可以為了什麽,做出一些讓人難以置信超出想象的事,她撒潑掙開兩個妯娌,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搬起棺材板。

老人半個身子用不上力,全憑另一半身子支撐著動彈,長琴穩穩扶著她,給她另一只手,塞了根木棍拄著地面,一老一小艱難地步步朝門口挪。

“三嫂!”

棺材板亂揮,劉翠翠拔腿朝後退。

田秀娥在另一側,也被板的邊緣甩出去,“別碰我!都別碰我!滾!”

劉英搬著棺蓋朝自個兒男人上拍,可搬不動,整個人搖搖晃晃,棺蓋也胡亂的扔。

男人力氣大,一旦抓住板就能控制當下場面,劉英也心知這點,不給他們幾兄弟任何機會,也是因為這點,她抱著板亂撲亂打,前後左右,只要有人要過來,就把板甩出去。

板的重力不小,一時,揮起來後的力道連她自己都收不住。

沈緒亭趁機撲到她身後逮住,老二一把奪下板子扔在地上。

劉英瘋了一場,已累癱,在那大喘著氣一動不動。

“他三嬸,這事是不是沒完了?鬧什麽鬧?整天的讓人看笑話!”

田秀娥朝沈麗低聲道:“你和他六嬸,看看把她送回去,讓她回家吧。”

沈麗點個頭,這話劉秀梅也聽到了,和沈麗同時走向劉英,一左一右摻著她往大門走,這一次,她倒沒掙紮,只是擡著頭朝天哭:“我的兒啊……”

長琴扶著奶奶站在門口,已經看了一會兒,這種局面,院子裏的紅棺材,老人看在眼裏什麽也沒說。

讓長琴扶著她走下來,田秀娥忙上前幫忙,“把蓋拿上來,蓋上,扔地下幹啥?”

老人一說話,沈緒言不情不願,從地上搬起棺材板兒,拍拍上面的土,和老六老三兩個弟弟一並幫忙,蓋在了棺材上。

蓋上還殘留著些許灰土,長琴奶奶艱難地走過去,把上面些許灰土用手清掃幹凈,若無其事的對眾人說道:“早前兒,我跟他三嬸商量好了,我說我和你爹,算算也沒多少年頭,你們幾個要是有空,就幫我們置辦些壽棺放在家裏囤著,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咽不咽氣就好像吃頓家常便飯那麽容易,說不定哪時用上了,一下就能拿出來,也不用急著再去置辦。我們還晚,你們爺奶那個年頭,但凡有些閑錢,上了四五十就開始置辦,這有啥呀,一個個的那麽大人,三兩句話就上脾氣,就不能好好說?問問我?”

兒子兒媳沒說話,誰都清楚,她這話什麽意思,唯獨長琴還在想著,奶奶什麽時候竟和三嬸商量起這件事了?

老人挪挪拄棍,轉身要往屋裏走,留了話:“把西頭放草的屋拾掇拾掇,放進去,用不了多久我就用上了,去年賣糧的錢,在屋裏頭北墻掛的黑包裏,緒言去拿,問問你三弟多少錢數給老三,還有壽衣,一共花了多少錢?你們算計算計,把錢拿出來分一分,我手裏有,就不拖累你們。”

沈緒言只好帶頭照辦,那麽口棺材,總不能就放院中間這麽擺著。

西屋屯的草,冬天用來餵牛,兄弟幾個拿叉挑了挑,騰出棺材的位置,便把那口棺,擡了進去。

之後沒說什麽,沈緒言低著頭走了。

老六勸解老三,“哥,三嫂這樣你也別跟她鬧,她愛幹啥幹啥,依著她就是了,又不是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孩子還在天上看著呢,那孩子不心疼他娘啊?不稀罕他爺奶啊?你讓孩子怎麽過?”

老五:“緒亭說的對,我三嫂這樣,她說啥你也別跟她犟嘴。”

老三心正煩著,沖老五就道:“上一邊兒去,把你自己破事兒跟小升娘掰扯明白再說!”

“我……”老五扶扶眼眶,扭頭走了。

沈緒亭撇眼瞪了他一會兒,又道:“一個大老爺們,能和娘們一般計較?有事好說別動手,一動手事兒就不好辦了,行了我不跟你瞎扯,沒事你呆著,幫幫忙,有事就走,我累了,得回家歇會。”

沈緒安正跟著老六身後要走,屋門口,劉翠翠出來了,“三哥,娘讓你進來,有事跟你說。”

沈緒安又拐進了屋。

………………

夜幕垂臨。

沈麗去菜園裏拔了些韭菜,又從樹根下的雞窩裏拿了三個雞蛋,炒巴成一盤菜。

田秀娥和劉翠翠已經炒了兩盤菜,可長琴奶奶放心不下劉英,也不知道兩個孩子放學後吃飯了沒?特意讓沈麗再炒一盤菜,拿幾個玉米蒸得窩窩,去給劉英和孩子送去。

一下午,老人訓叨了老三很多話,他能不能聽進去老人不知。

讓沈麗過去送飯,也有意看看這兩口子在家是否和氣?

幾個嬸都在,長琴閑著無事可做,便跟著沈麗一起去三嬸家,沈麗拿燈端菜,她端著窩窩。

一路上,和四姑之間,沒說幾句話,各自懷著心事。

三嬸家的門關著,沈麗推門進去,屋裏頭亮著燈,可以看到文星和文明,正面對面寫作業。

沈麗:“文星,你爹和你娘呢?”

文星一看是四姑,站起來回道:“我爹一直就沒回來,我娘剛才還在院子裏頭,這會兒……也不知道去哪了,從那會兒我就看她在那裏倒騰黃紙,嘟囔著我弟弟,估計……是上墳頭了吧。”

沈麗臉一沈,“那麽晚她上墳頭幹啥?你倆吃飯了嗎?我炒了點菜,你二嬸蒸的窩窩,給你倆拿來了,要是沒吃的話就趁熱吃。”

長琴把沈麗手中的菜接過去,放在了離他們倆不遠的桌子上。

文星:“我倆吃過了。”

沈麗:“那就繼續寫吧,你倆別亂走,一會要是你爹和你娘沒回來,就上炕睡覺,明早還得上學早起,我去找找。”

長琴立即道:“我也去吧,黑不隆冬的天兒,正好和你做個伴兒。”

沈麗點點頭,“嗯,那走吧。”不放心,出了門回頭又囑咐文星姐弟,“你倆別出門,昂。”

文星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又感受了下跳了一天,此時仍在跳動的眼皮,總覺得哪裏不對勁,扔下未寫完的作業,就跟著往外跑,“等等我。”還不忘回頭對文明喊道:“你在家等爹。”

三人摸黑去了文傑墳頭,墳土旁連一絲方才燒過香紙的痕跡都沒有。

“不在,可我明明看她拿了很多紙,就念著我弟,這會兒不見,我覺得她肯定來這兒了呀?”文星撅著嘴到處看,看來看去,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見。

沈麗拿燈照了照周圍遠處,也看不到半個人影,“那咱們再去河壩找找,要是沒有的話,咱就回家,說不定你娘回去了。”

長琴:“走吧。”

河壩離沈現平家的地不遠,越過石堆往下走,再順著小路往嶺上走,所謂的西嶺河壩就在嶺中央。

到了那時,沈麗手裏的燈光,聚集在河壩邊緣寬闊的路上。

那兒有一個人,正望著河面筆直站著,是劉英。

文星擡腳朝那跑,喊著:“娘。”

劉英沒有回頭。

沈麗和長琴也相繼往那兒走,一直走到跟前,劉英也沒回頭,就站在河壩路邊,雙腳一半在邊緣懸著,一步邁下去,就是河壩的斜坡面很難收腳。

沈麗輕輕地道:“三嫂,天不早了,咱回家吧,孩子在家等著你呢。”

劉英神色恍惚的道:“他是等我呢,可我不知道他在哪?”

沈麗低下頭:“三嫂,一年了,咱得往前過,咱不能讓文星和文明看著,咱還得給兩個孩子好日子呢,你說是嗎?”

劉英:“說的簡單,可你沒有夢見過他,我天天夢見他,夢見他光著身子在河裏撲騰,夢見他跟我說,娘,我在這裏憋的慌,他在底下憋的透不過氣,被魚咬,被蟲子咬你知道嗎?他出不來,我也不知道怎麽把他救出來?”

“怎麽會呢?三嫂是胡思亂想了。”

“我跟你哥說,你哥不理我,他怨我,生我的氣,還打我,怨我占了你家宅子,我娘說,你跟他鬧,甭怕他,咱劉家還能怕了他沈家不成,可我不想讓他們二老操心,就什麽也不跟他們說,可是一個人憋著,你知道有多難受嗎?我要是不瘋出來,還不如死了算了。”

實際上,是劉英爹煩了家事,上次劉英對她爹娘說,她爹借著酒勁直接吼出一句:“行了,少給家裏惹點事!”

文傑出事那麽久,她爹娘一句好話也沒在她面前提過,相反,把她哥家的孩子整天掛嘴上誇。

劉英這心,對沈緒安涼了心,也漸漸對爹娘做法寒了心。

沈麗:“三嫂,你要是心裏難受,你就去南莊找我,或者,你捎個信兒,我來跟你住幾天,和你說說話,我哥脾氣就那樣,你和他這麽多年了,也不是不知道,咱不聽他的,他說什麽咱就當他放了個屁。”

文星和長琴在一旁聽著,一言不插。

不提沈緒安還好,一提他,劉英索性哭了起來,腳懸在邊上身子搖搖晃晃:“我跟他過夠了,真的夠了,我得和你哥離婚,要是不離,我這輩子沒法過,我一眼都不想看見他,就因為個宅子,見了我就黑臉,不是吵就是鬧,他有脾氣別人就沒有脾氣嗎?不過拉倒!”

☆、遺憾

“三嫂,瞧你說的,我知道。我和青青他爹也這樣,有時候,恨不得趕緊走人不跟他過了,可再想想,誰家日子不是這樣?況且,還有文星和文明,文星就在跟前,咱不能讓孩子聽見這話,這樣,我站在這,給你照著燈,你小心從那邊回來。”

劉英不回應,也不動彈。

長琴:“三嬸,奶奶怕你沒吃飯,讓四姑做了點飯端過去了,我們一塊回去吃點飯,行嗎?”

文星:“娘,回去吧,別站在這兒了。”

劉英:“我不回去,要回你們自己回吧!”

沈麗:“現在日子好了,咱好好過,不行,你就跟我去黃城,不見我哥就是了,我也生他氣,咱好好幹,賺了錢供他倆上大學,將來有了文化走出去,咱跟著去外面看看。”

“娘擔心你,把我三哥關家裏好一頓說,你要是心裏不舒坦,就跟我說說,跟娘說說,都行,咱們是一家人……”

沈麗邊說邊靠近劉英,足以夠到她時,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朝後拉。

其實,劉英的情緒,在沈麗這番話後,已有些緩下來,可一想起沈緒安白日喊著要打死她,便生活無望。

被沈麗這麽一拉,那股倔勁猛地沖上頭,和揮著棺蓋的她一模一樣,“別拉我!你放開,她姑,你別勸我,日子是我和你哥的,你再勸也沒有用!”

“娘。”

沈麗不松手,一旦松手,她可能框到河壩邊緣失足滑下,只能拉到路中間穩妥之後再松手。

可劉英身胖體壯,比沈麗要重個幾十斤,沈麗拉她根本不容易。

“三嫂,咱得回家了,孩子在家等著呢。”沈麗喊道,順便朝在兩旁幫忙的長琴和文星喊:“你倆別伸手,讓開,小心下面的壩子!”

她一說,長琴才想起腳下方向。

“娘,你別再犟了,我們回去吧?”文星在河壩水岸邊緣,長琴剛好在壩子邊緣,壩子很高,下面是石堆,一片土壤也沒有,每逢暴雨滿壩,大隊部的人都會拿開河壩的通水板,開壩放水。

“別拉我!”她掙脫起來亂打亂甩,長琴和文星只好退到了劉英身後,把她交給四姑。

劉英的情緒越來越激動,怕造成更嚴重的後果,沈麗只好妥協,逐漸嘗試松手,“好,你別動,三嫂你別動,站好了我就松手。”

劉英聽後,情緒逐漸平緩,慢慢地不再掙脫。

沈麗把手松開,但仍不敢離她太遠,喘著氣道:“咱們回家,太晚了,等明兒個,我再陪你來,想坐多久我都陪著,好嗎?”

劉英緊緊抿著嘴,欲哭無淚,未來的生活是何種模樣無人知曉,眼下日子已毫無盼頭。

那些未知的幾十年,是否就這樣煎熬的過?

她不想,答案那般堅決。

轉身面向河壩水面,表露出不想回家的決心,朝河壩邊緣邁步。

好不容易把她拉回來,怎能讓她再邁回去?沈麗連忙拉住,“三嫂!”

劉英扒著她的手,用力從自個兒手臂上往外推,可沈麗抓得緊,哪肯輕易松開,“你別再往前走了!”

劉英見扒不掉,變地不耐煩,想要把她推開,“松開,別抓我,把手拿了!掉下去正好,我得跟文傑做個伴,死了好,死了就不愁了!”

“那他們倆呢?你不要了,就讓他們沒娘了?有後娘就有後爹,想過嗎?”

“我不管!他們有你們有他爹,可文傑有誰?一個人還不知道怎麽被人欺負!餓了凍了有沒有衣服穿?晚上睡哪誰知道?”

“你跟我回去,想來明天再來,我肯定陪你來,坐一天我都陪你。”她推著沈麗連連後退幾步,都沒有松開,手電筒的光晃來晃去,長琴和文星只能依靠光碩照過的地方分辨路子,緊跟著拉拉扯扯的二人往前挪。

離河壩邊緣越遠,她的理智越是錯亂,就好像文傑回來了,在看著她,而她,卻被人強行拖出他的視線。

兒子的哭、笑,包括想要對她說的話,她皆不見。

她想告訴兒子:“你若不喜歡上學咱就不去,娘不會打你,不會逼著你去地裏幹粗活受累,”

即便他選擇了一條“面目全非”的路,她身為母親,也會無私地給與呵護和支持。

可這一切,都被埋進悔恨的包袱裏,不見天日。

她憋了一股勁兒,包袱裏的所有無形中推動著這股力量,從千瘡萬孔的枯心迸出,順著血脈湧沖到手上,致使她猛地推開沈麗。

終於,解脫了。

“呵!”長琴和文星抖肩驚呼,手電筒的光脫離河壩直照夜天,很快,連那天上的光也沒有了。

緊接著,壩子下一聲沈悶的聲響,沈麗掉下去了……

“四姑!”兩個女孩急聲叫喊。

僅有的手電筒,隨著沈麗掉在壩子下面,本該明亮的月光被天神潑墨,長琴摸索著曾經走過的路子,輾轉從北側莊稼地裏,一次次跳下石頭壘起的地邊,跑到沈麗跟前。

“四姑,四姑,四姑!”她晃著沈麗身子,可沈麗躺在那一動不動,手電筒就掉在旁邊。

長琴立即摸起手電,用光去照四姑的臉,見她的頭動了動,身子抽搐那般,可隨即,又一動不動了。

“四姑!”長琴帶著哭腔,未涉世少女的恐懼在這一瞬間襲滿全身。

壩上的劉英縮著身子胡言亂語:“不是我幹的,跟我沒關系,她自己掉下去的,不是我幹的,不是我幹的……”

瘋瘋癲癲的說著,朝東頭跑了,文星緊跟著追上去。

怎麽辦?

女孩看看周圍,山坡嶺地沒有一戶人家,遠處,村戶燈火雖然一眼可望,但來回,也是很遠的一段距離。

文星和劉英的聲音越來越遠,已經聽不見,周圍黑漆漆一片,沈麗又一動不動躺在這,是死是活不知,女孩有些害怕。

但她還是扶起沈麗的上半身,先讓她保持坐著的姿勢,然後,再慢慢把她背到自己的後背上。

長琴先是拽著她兩條手臂從前面拉,可沈麗的頭往後垂,要不然,就是往一側耷拉,沒有支撐根本坐不住。

又走到她身後,從後面托住她的身子,讓她往前彎腰,頭是往前了,可身子又倒向另一側。

女孩再次繞到前面,托住她的脖子先把頭支起來,再逐漸把她的身子扶起來,好不容易扶正之後,手電的光剛好照在沈麗左側頭部,左邊一整塊部分,起了個很大又駭人的疙瘩。

女孩沒有多想,她把沈麗的兩條手臂直接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坐在前面,抓好她的兩條腿,“嗯~”憋著一口氣使勁起身。

起不來,再試一次,再試一次,幾次之後,好歹把沈麗背起來了。

往前直走是水溝。

她沿著地邊長滿青草的小路,背著沈麗搖搖晃晃往上走,“撐著點兒四姑,我們一會兒就能到家,到了家,去醫院給你看。”

她氣喘籲籲地費力在斜坡上走,等走上那一條寬闊的土路之後,頓覺輕松。

從這兒往家的路,一路下坡,雖然好走,但身上沈麗的重量,也讓她撐不了多久。

走幾步段,稍微站一下,緩口氣,再接著往前走,她不敢放下,因為她知道,一旦放下沈麗,恐怕背不起來,而且,也會耽誤救助的時間。

可背上的沈麗總往下滑,女孩支撐不住,和沈麗一並跌在地上,然後,再背起來。

入秋的天開始涼,穿著單薄的長琴累到渾身冒汗,可沈麗的手卻一點兒溫度也沒有。

她就這麽撐著往前走,累到雙腿發軟,也絕不停下,沈麗滑下來,她再把她背起來。

就這麽撐到路過地第一戶人家時,她敲了那戶人家的大門……

那戶人家拉出推草的車,把沈麗擡在上面,推著就往村子跑,長琴在車旁跟著。

“你跑快點兒,去找你叔,哪個也行,讓他們去路口接我,直接去醫院。”

“欸。”

長琴越過車子,飛快地往家跑,到了家門口時,沈緒亭正和老五在門口琢磨,長琴和沈麗去給老三家送飯,家裏沒人,連帶著文星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到現在沒回來,一家人著了急。

此事來不及細說,長琴碰著兩個叔叔,立刻告訴他們,四姑在路上,立刻去醫院,倆人知道出事兒了,拔腿就往大路上跑。

沈緒亭見了車上一動不動的沈麗後,立即從附近找來輛拖拉機,拉著沈麗趕去衛生院,人家一看,連治也沒治就讓他們拉回去,人,已經咽氣,無力回天。

左頭部鼓起,青紫狀,已經冰涼。

沈緒亭癱跪在冰冷的病床旁,嚎啕大哭,打小和兄弟幾個吵架幹仗,就四姐出來幫他,說他是老小,得讓著他。

“四姐……”沈緒文幹了荒唐事,沈麗來劈頭蓋臉把他罵了一頓,告訴他一個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樣子,不管如何,都要擔起這個家的責任。

在兩個兄長眼裏,她是妹妹,是家裏唯一的女孩子,沈麗出嫁時,他倆還信誓旦旦,要是妹夫敢欺負你,去南莊揍他個兔崽子。

過去,始終是過去。

那些包容,那些疼愛,那些誓言,在現實的世界裏,覆雜的柴米油鹽中,並不是完全都能實現的。

☆、隱瞞

南莊左家列了書信要起訴。

北莊沈家上門請罪,希望能放棄起訴。

這時的沈麗遺體,還擺在南莊自個兒家,左大堂守著她抽了一根接一根的煙。

滿地都是煙頭,胡子拉碴,哭地像個孩子。

沈緒言出面,帶著老五老六在妹夫家中站著,老三沈緒安跌跌撞撞跪在左家大門外磕地頭破血流。

他們不同,老三是以死補償,可無論哪一個,在娘那裏都是割心,自己已經沒了一個兒子,只可憐留下的兩個孩子將來跟誰家。

劉英上吊了,就死在沈現平老宅,有榆樹的那處宅子,遺體現在還擺在家裏頭。

是次夜發生的事。

那夜文星把她追回來,她沒哭沒鬧搖搖晃晃回了家。

沈緒安回到家,拿起棍子就要揍劉英,往死裏揍,被趕去的田秀娥攔下來,“行了!還嫌不夠亂嗎?”

老三天沒亮,扔了棍子甩門離家。

幾個妯娌商量過後,決定這件事兒,先不告訴長琴奶奶,並囑咐了長琴,在奶奶面前,一個字都不要透露。

若她問起,幾個妯娌早已串通好同樣的話,兄弟幾個去尋找爹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劉秀梅放心不下文星和文明,去三嫂家看看想給孩子送點吃的,結果看到的,是劉英在房頂上吊,這時的文星姐弟,還在炕上睡覺。

這下好了,白事辦在家裏頭,想不讓老人知道也不行。

“劉英娘上吊了。”田秀娥站在炕頭對老人說了實情,但隱瞞了沈麗的事兒。

老人坐在那,一條腿伸著,一條腿蜷著,歪頭掉淚,又望著門外念叨:“他爹呀,你究竟上哪去了?快回來吧,家裏要亂套了。”

長琴守著奶奶,幾個嬸子都在老三家和辦白事的人商量怎麽出殯?沈現年和吳月死的時候,都是沈現平和辦白事的人置辦,她們一個個婦女,哪摻過手?哪都不懂。

“小琴,你四姑呢?你讓她過來我跟她說點事。”

長琴走到跟前:“我也不知道四姑去哪了?可能……在我三嬸家。”

老人:“你出去看看,看看是不是在你三嬸家?要是在,就讓她先回南莊,報喪的人去了再讓她回來。”

長琴:“那你一個人在家行嗎?”

老人:“我沒事,就在這坐著哪也不去,你快去快回。”

長琴:“好。”

快步跑出大門,見大江正在門外站著,他本想進去,擔心家裏有她哪個嬸子,便在猶豫。

長琴也只是假裝,她本想跑出大門,就這麽在門外站一會,然後再假裝回去,可一碰見大江,他要是不走,那走的就得是她了。

“你咋來了?”

大江一笑,“我知道家裏正忙,我是想跟你說……”

眼前正好一位村民路過,目光停在他倆身上,長琴立即打斷了他的話,“先不能跟你說了,我得去趟三嬸家,你要是沒事,能不能幫我看會奶奶,我去去就回。”

大江:“……好。”

長琴跑了,直奔三嬸家,三叔扔下的話,沈麗一天不下葬,她就不能下葬。

田秀娥知他有氣,可不能幹放著啥事也不幹,再說了,她爹娘在家裏頭哭人,劉家親戚都來了,哪有不辦的理。

她娘一口一個冤,“俺那閨女不可能上吊啊,你們對她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吆,老天爺呀,你睜睜眼,看看俺那可憐的閨女吆,俺滴那閨女吆……”

劉家其他人,就包括她爹也沒敢說啥,畢竟文星說的很明白,她娘不小心把四姑推下壩子了,他爹現在只想著,南莊的人別來鬧事要錢就行。

他心裏已有盤算,就算要錢,也是沈家的事兒,跟他們劉家沒關系。

沈家人要是敢沖劉家鬧事,他就破罐子破摔,大不了不上門,事情已經鬧成這樣,以後也好不到哪兒去。

文傑加他娘,兩條人命呢,有的是該討的,他敢!

沈緒言兄弟四個一日一夜留在南莊,沒喝一口水,沒吃一口飯。

左大堂無法接受所看到的事實,那是什麽地方?

是她最牽掛的娘家!

本來是去幫著尋爹,結果慘死。

兩家人圍在院子裏,低著頭誰也不說話,誰也無法相信,會造成這種局面,沈緒安就在那跪著。

這件事,還沒到第二天,便轟動了附近村子,紛紛為她感到惋惜。

“多好的一個人啊!”

“老三閨女不是說,她娘把她推下去的,你說這事也湊巧,這下,老三家也上吊了,一次倆。”

“誰說不是呢,嘖。”

劉英的命,從失去一個兒子之後就變了,這對她來說,或許,是解脫,唯一掛念的,只有文星和文明,幸好,他們長大了。

不再是纏著她,咿咿呀呀哭的小孩。

左大堂本想討個說法,無論如何也得讓老三家拿出補償,可他想起沈麗和他爭吵過的話,再三衡量後,放棄了念頭,這才與他們面對面好好談。

此時,沈麗的遺體已經放了三天。

左大堂對她的愧疚有很多很多,甚至,還沒找到機會,好好和她聊聊說聲抱歉,他心裏對沈麗,還留有愛情。

只是沖動沖昏頭腦,難免被瑣事牽絆。

他說:“麗麗一直惦記著家,怕娘操心,怕你們過得不好,每次我嘮叨點什麽,她總替你們說話。”

吳老太在一旁,“沒有五萬這事沒完!一條人命啊,我多麽好的媳婦說沒就沒了。”

青青:“五十萬也換不回我娘!”

左大堂朝他們哥幾個擺擺手,示意別聽,接著道:“我要是這麽做,麗麗會恨我的,咱們還是一家人,娘也永遠是我娘,哥,回去吧。”說完,淚眼婆娑的進了靈堂。

能叫出這聲“哥”,這事兒也就算了了。

“大堂……”沈緒言欲言又止,已不知道該說什麽。

沈麗當天下葬,劉英隔日下葬。

都知道劉英把小姑子推下去摔死了,劉家這次大氣兒都沒敢出,在外什麽也沒說,只是閨女上吊身亡,怎樣也接受不了,又聽聞沈緒安打她那件事,跑到老三家把沈緒安罵一頓,呼幾巴掌踹幾腳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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