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兩枚個人項目的金牌、接力項目的一枚銀牌和一枚銅牌，曉樂可說是滿載而歸。在她離開前，淺川師傅和她長談了一次。談話的具體內容只有她們兩人知道，連青木和泉都是在徒弟回歸後才知道淺川的話促成了曉樂現在的決定。

“你都想好了？”

“是的，師傅。”曉樂恭謹而認真地回答。

青木和泉的臉色不知為什麽好像變得十分壓抑：“很好。學校已經找好了嗎？”

“有三所。”

“哪三所？等等，”青木和泉改變了主意，“你剛來，先去休息一下。等龍之介回來我們再具體談談好了。”

“是，師傅。那我就先退下了。”

“嗯，去吧。”

低頭退出師傅的書房，曉樂闔上紙門才轉過身。看著師傅房間外雅致的景色，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目光放空。

“嘛，走了。”

無聲地呢喃，曉樂擡起腳慢慢地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房間內，門剛一拉上青木和泉的嘴角就拉高了。滿滿的喜意遮都遮不住。

哈哈，自己終於可以開始手把手地調-教花子了！家裏附近好像就有一所女高，不過不知道花子喜不喜歡女子學校啊……她現在的房間還在客房那邊，嗯，可以考慮讓她換到近一點的院子……之前寫的那些心得和訓練計劃被他放到哪裏來著？他記得不久前還加了一條來著。

青木和泉突然探出身子，在自己身後的抽屜裏翻找起來。

“哈，找到了！”大概是因為一直想著這件事，那個本子並沒有被他放到不知名的角落，而是夾在了一堆日常事務記錄中。翻了翻，青木和泉又拿起筆，將剛剛想到的訓練方法記錄下來。書房內恢覆了以往的氣氛，除了翻頁的聲音就只有偶爾手指敲擊桌子的聲音了。

是的，曉樂終於決定要搬到鐮倉，開始專註於劍術的修習。

二年級的時候被青木相中，昭和49年②（也就是小丸子的劇情年份）正式舉行拜師禮，昭和52年被正式引見給青木二刀流傳承的其他人，大概一年前繼續中斷的“見習”……被淺川師傅點出來的時候，她才註意到自己雖然是青木和泉的“關門弟子”，但真正跟著他學習的日子並不多。因為青木師傅平時沒有表現出來什麽，所以曉樂並未意識到自己這種“游離”的狀態有什麽不妥，更不會註意到自家師傅心裏的不平。當然，說不平有點重了，但小郁悶什麽的絕對少不了。而且曉樂表現得越優秀，青木心裏就越癢癢：每年幾個星期，根本就給不了他多少成就感，挫敗感不少才是真的。試想，一個有天賦又努力還非常有悟性並且進步穩定的“自己”的徒弟，大部分的進步和成就都是在其他人眼皮子底下發生的，身為師傅的又怎麽淡定得起來呢？哪怕那些安排都是他這個師傅主導的。

青木和泉看上去挺滿意，只是秘密小本子裏記下的那些訓練計劃又該怎麽解釋呢？

對於曉樂來說，當年成為花子是人生的一個重大轉折。可以說是倉促之間，她就迅速做出決定，繼承了花子的很多東西。劍道就是其中之一。只是陰差陽錯，可有可無的愛好劍道變成了需要更加慎重的劍術之路。她遲疑了，卻又心癢難耐。好在不知道她走了什麽狗屎運，青木和泉並沒有計較她的模棱兩可，所以當時她其實沒有做出真正的決定。她更不會知道愛護女兒的花子爸爸在愛女之心的驅使下將自己的談判技巧運用了個十成十，私下裏和青木和泉達成了約定：青木和泉可以指導督促卻不能用師傅的權利去逼迫。也就是說，不管青木和泉如何心癢如何有野心，所有的訓練計劃和安排都得和花子商量後敲定，更不能強迫花子將劍術當做畢生的追求或者事業。

人無信不立。青木和泉如此教導自己的學生，自然也是這麽做的。花子的配合度很高，所以他開始並沒有體會到這個協議的影響。直到三年前，花子父母決定去美國的時候他才感覺到了些許後悔。

他向花子爸爸提出讓花子轉學到鐮倉，但是被花子爸爸委婉地拒絕了。那一段話他還記得很清楚，但總結一下，歸根結底還是因為花子並未做好準備。而在談話的結尾，花子爸爸還很隱晦地請求他不要給花子太多壓力。

聽了這些話，青木和泉不是不怒：再一次！自己一代宗師別人請都請不來，自己收的徒弟還不讓教？這是什麽道理？

只是花子爸爸最後的話讓他平靜了下來。

“我並非不知好歹。花子現在很努力很努力，每天的練習和冥想從不間斷。她沒有說，但是我們能看出她很充實很快樂。我只是不希望她這種努力然後收獲的快樂被消磨掉。您也許會說孩子會因為遠大的理想而充滿鬥志，這種獲得成就的快樂應該會在確定奮鬥方向後更加堅定。我同意這個觀點。但是，您得承認花子和一般的孩子不太一樣。她開朗樂觀、努力熱忱……而且很成熟，非常成熟。這讓我們做父母的很放心，卻也同樣有些擔心。她很多時候並沒有孩子有的那股沖勁——也許看上去她有，但是對於理想、事業、未來這種十分嚴肅的話題，她審慎得讓人吃驚。您大概不知道，花子其實會感到迷茫。”

花子爸爸似乎是聽到了青木和泉心裏發出的聲音，他無聲地笑了笑。聲音因為想到了女兒而變得溫柔：“學校裏偶爾會出類似‘我的理想’這種作文題目，也會有相關的班會、討論什麽的，您知道花子的回答是什麽嗎？從她四年級以後，答案就非常統一：周游世界。聽起來挺遠大，但是這種作文她的分數歷來就不高，至少和她其他的作文比起來要差一些。撇開那些描述和單薄的理由，她更多地在說現在要如何做。這沒什麽不對，踏實肯幹麽，一步一個腳印不是挺好？我一開始也是這麽以為的。只是後來慢慢發覺，周游世界與其說是她的理想，不如說是她在期待的一種生活狀態。我問過她。從她的陳述中，我可以知道她理想中的周游世界其實是種閑適的體驗，而不是要攀登喜馬拉雅破冰南極洲的那種冒險。這種夢想並不是很獨特，我聽過更加樸實的願望。只是……花子描述的方式讓我覺得她是在想要如何養老。”花子爸爸嘆了口氣，青木和泉聽出了那種無奈的笑意，“有點繞，但我想聽到這兒您也明白了。她很現實。”

青木和泉一直將花子爸爸給他女兒的那句評價牢牢地記在心底——“她很現實”。

他不知道是怎樣的相處讓這位父親得出這種會讓人覺得不太樂觀的結論。對於一個成人來說，現實或許是個好詞，但對一個孩子……完全不。哪怕這句現實要加上很多註解，比如“對生活的韌性”和“無比強大的適應能力”。

剛聽到的時候他並不相信，只覺得這是花子爸爸的托辭。如果說花子沒有什麽遠大的理想，作為父母老師的，不是更應該加以引導嗎？作為傳統的父親和武士，青木和泉覺得自己無法理解花子爸爸這種放養的心態。但是，他還是沒有強硬地做出要求——他們之間有約定。這讓他很長一段時間都非常憋悶，對花子也擺不出好臉色。

其實是青木自己忘記了，從一開始花子就不是那些對劍道劍術有著強烈興趣的孩子，他看中花子也不是因為她從小就樹立了要以劍道生的志向。花子的努力和進步讓他漸漸忘記了初衷，而生出了恨鐵不成鋼的迫切感——有如此的天賦又無比上進，為什麽不能全身心投入？否則她的成就絕對不止如此！

正因此，他表面上滿意於花子獲得的各種獎項和在學校裏的出色表現，但他在內心偶爾會埋怨她不務正業，又愛又恨說的就是他對花子的感情：若專於劍術劍道，全國冠軍都不知道拿了幾個了吧。

這種心情哪怕在體會到花子爸爸的良苦用心後也沒有完全褪去，只是被壓在了更深的角落。但那番對話也並非毫無影響。

曉樂加入游泳社的時候已經做好要被師傅訓斥一頓的打算了，卻沒想到青木和泉只是淡淡地揭過。若不是那微皺起的眉頭和抿直的嘴角，恐怕曉樂還真的會以為師傅換了人。連青木龍之介也沒有摸清父親的想法。青木和泉將眾人的糾結不動聲色地看在眼裏，然後回到房間暗自捶胸頓足，將一腔“血淚”都化作了動力，唰唰地在小本子裏書寫著各種折騰徒弟的想法：總有一天花子會想明白的！

花子的行動讓他看到了堅持的意義。也是今天，他終於放下心中對花子爸爸的怨氣，承認了他對這位父親的佩服：或許他已經想到了今天這種結果了吧。其實幾年觀察下來，他早就理解了花子爸爸的想法。花子舉手投足間透著和一般女孩不一樣的灑脫和帥氣，可以說是因為豁達，但他也看明白了，她堅忍平和韌性十足，很多時候是因為她並不在意。反過來說，她一旦下了決心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於是，他終究是耐心地等了下來。

怎麽都好，現在他終於可以放開手隨心所欲地（調）教徒弟了！哈哈哈哈！

心中的激動讓青木和泉的眉毛忍不住揚起，人仿佛都被點亮了——若是能具現化，大概他現在整個人都被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包圍著吧。

曉樂可想不到自己的決定對師傅意味著什麽，更猜不出自己的師傅已經激動並快樂地計劃給她的魔鬼訓練。剛到房間沒多久，她就被青木管家叫了出去。

“有我的電話？”

作者有話要說： ①四聲

②197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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