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沈了一段時間，還成功離間了他和父親，讓他們之間的關系更加緊張，可謂一舉三得。

前面有一臺車堵著路，盛宇淩狠狠砸了一把方向盤，鳴笛聲尖利刺耳。前車的車主探出頭來往後看了一眼，剛準備發作，想想又作罷，發動車迅速離開。

盛宇淩把車開得飛快，引擎的轟鳴聲低沈的震顫著耳膜。他向來都知道盛宇軒那個人居心叵測，對人對事洞若觀火，詭計多端的同時又冷血、毫無同情心。卻沒想到，他竟然能做出這種事。

原來他早就看透了自己對季婉瑩的感情——甚至早於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意識到和接受這種感情的時候，就快人一步的采取了行動。

將人，將人心肆無忌憚的玩弄於股掌之上，還躲在暗處沾沾自喜。他明白盛宇軒那副面具一樣的笑容下，是包藏著的禍心，卻不曾料想，他能內心陰暗到這種程度。

轉過一個彎，那棟熟悉的石頭房子已經立在眼前。盛宇淩放慢車速，現在腦子裏想的，只有一個人——季婉瑩。

如果說之前，他還能用那是“她的丈夫”這種字眼來麻痹自己，不去在意她這場明顯已經悲劇的婚姻。現在，知道了一切的來龍去脈，清楚了盛宇軒的目的，也明白了季婉瑩的想法，他如何還能夠坐視不管……

想到昨晚在蘭溪谷的露臺，她在自己懷裏的傷心哭泣，盛宇淩緊緊握住方向盤的雙手，已是指節發白。

車停在盛氏大宅的院中，盛宇淩下車，緊鎖著的眉宇凝重得讓人窒息。

草坪中間的那棵蘋果樹，枝葉繁茂，早早的結了幾個青澀的果子。

“怎麽現在才回來？”

聽到聲音，他擡起頭。門口岑華珊迎了出來，看到他神色有些覆雜：“我剛想給你打電話。吃飯了沒？”

“沒有。”

“想吃什麽？我讓梅姨給你做。”

盛宇淩想了一會兒，只說：“我不餓。”

進了屋，他才發現屋子裏很安靜，便問身旁的岑華珊：“媽。婉瑩和大哥都不在家嗎？”

岑華珊遲疑了一陣沒有回答。盛宇淩摸摸鼻子，這才覺出自己的突兀。這一趟回來，本是要來見父母談婚事的，卻怎麽問起他們倆了。

339兩難，無法抉擇

“他們今天要出席一個宴會。”岑華珊並沒有在意，說完拉著他在沙發上坐下，壓低聲音問：“宇淩，那件事……你真的想好了嗎？你真的要告訴你爸，和那個黎嫣然結婚？”

“嗯。”盛宇淩答得有些敷衍。

雖然從剛才起，這個問題就隱隱在腦海裏徘徊，他卻一直無法仔細思考。

岑華珊皺著眉嘆了一聲：“孩子，這件事，媽一定要跟你好好談談。如果你喜歡那女孩，我不反對你玩玩。可是真的要上升到結婚的高度嗎？你難道忘了你的身份？身為盛氏繼承人，該幹什麽事，你應該很清楚吧？你真的想讓你爸對你失望？還有，別忘了你的對手是誰。”

最後這句話將盛宇淩的思緒拉了回來，他看看岑華珊，淡然道：“為什麽我爸會對我失望？我的婚姻終究是我自己的事，和誰一起生活也應該由我自己決定。”

“如果你父親不同意呢？你要跟他作對，一意孤行？”

“爸在樓上嗎？我自己去跟他說。”

岑華珊拉住他，一臉決然：“今天晚上，你爸不會回來，我找人把他支開了。”

“您這是故意的？”

“對。今晚，你哪也不許去。就在家冷靜的好好想，一直到想通為止。”

盛宇淩楞了楞，然後笑道：“媽，這樣做其實一點意義都沒有。我已經決定了的事情，不想改變。而且娶黎嫣然，既不會影響我要做的事，也不至於威脅到我在父親心目中的地位，您根本沒必要擔心。”

“怎麽沒必要擔心？”岑華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憂心忡忡凝視著他。

曾幾何時，那個還在膝邊繞來繞去的小男孩已經長得這樣高大，她不得不擡起頭，才能看到他的眼睛。那個乖巧活潑的孩子，如今在想什麽，她也已經很難琢磨透了，更加無法左右他的一舉一動。

“宇淩。”她壓低聲音，掏心掏肺，“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孝順我這個媽，今天，我也是誠心誠意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告訴你，婚姻不是兒戲，尤其是在像我們這樣的家庭。一個門當戶對、知書達理的妻子對你的一生都大有裨益。真的和黎嫣然那樣一個女孩結婚，你有沒有想過，親戚朋友會怎麽看你，外界會怎麽議論你？更何況，你現在面臨的情況，你的處境……你也不是不清楚，宇軒他深得你父親的喜愛，身後還有大顯集團的支持。以後，萬一有那麽一天，你不得不和他爭奪……你難道，要孤軍奮戰嗎？”

岑華珊語重心長，自認為將事情的利害關系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面前的盛宇淩卻依然一臉漠然，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片刻之後，他輕輕推開岑華珊的手，叫了一聲：“媽。”

這一聲，幾乎要喊到她心裏去。

“您的擔心我理解。我對自己該做的事，也一直都很明確。為什麽您覺得父親會一直看重盛宇軒？還有，娶了季婉瑩，也並不代表大顯集團就會永遠無條件的支持他。很多事，您都不必太操心，只要相信兒子，拭目以待就行了。”

“宇淩……”

岑華珊像是還想說什麽，盛宇淩阻止了她：“如果您堅持，今晚，我不回蘭溪谷也可以。但是，我自己的決定和向黎嫣然承諾過的事情，肯定是要兌現的。”

他說完，轉身上了樓。岑華珊頹然跌坐在沙發上，無奈的嘆了口氣。

推開自己房間的門，屋子裏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幹凈整潔。盛宇淩脫下外套扔到床邊，然後坐到窗前的椅子裏，揉著額頭沈默無言。

娶黎嫣然會面臨什麽，這些倒不是問題。問題是目前的情況——如果他結婚，季婉瑩會是什麽感受。

昨天晚上，她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盛宇淩相信，她並不是有意要在自己已經決定和黎嫣然結婚的時候表明心跡的。一個女人過於壓抑自己，最終總是會在最不合時宜的時候，崩潰。

靜坐許久，看到腕間手表的指針已經指到了九點，他才站起身，去點一支煙。

最近，他又開始嘗試著戒煙，刻意拉長了下一支煙的時間間隔。

剛從上衣口袋裏拿出煙盒和打火機，視線不經意瞟到放在旁邊的手機，盛宇淩想了想，決定還是先打電話回去，通知德叔自己今晚不回家的事，順便問問黎嫣然的情況。

手機裏鈴聲剛響到第二聲，就立刻接通了，那頭是德叔不緊不慢的聲音。

將情況說明，他便要德叔找黎嫣然聽電話。

德叔遲疑了一下，告訴他：“黎小姐已經睡著了。”

“睡著了？”盛宇淩下意識又看了一眼手表，才九點二十，並不算太晚。

掛掉電話，他莫名一陣失落。

一早起床時，她沒有醒，他急著去公司，沒能和她說上一句話。一天的時間不見，他本來沒有什麽感覺，可是現在，竟突然想念起來。

越是不能見，就越是想看到她，想和她說話。這種感覺，一如既往的清晰又強烈。

看著手中已經黑下去的屏幕，他沖動著本想再打一遍，讓德叔去敲門，叫醒黎嫣然聽他電話。不過猶豫一陣最後還是作罷。

放下手機，盛宇淩重新又拿起了煙。打火機的火苗輕輕晃動，他低頭將叼在嘴裏的香煙湊近火苗，煙絲被點燃，亮起一陣紅光，然後令人心靜的煙霧繚繞而起。

他自認為是一個有原則的人，並不會允許自己在兩個女人之間搖擺不定，一段戀情的開始必定伴隨上一段戀情的結束。

可如今，他似乎真的陷入了兩難的境地，無法抉擇。

季婉瑩心裏怎樣想，他也不確定。她還會堅持不離婚的想法嗎？又或者，她根本、完全沒有想過，對他說了那些話之後，面臨著的是什麽。

抽完一支煙，窗外晃過一陣亮光，有車進了院裏。

340錯失，是偶然還是註定？

盛宇淩走到窗前，輕輕撥開窗簾往外看了一眼。季婉瑩打開車門正下車，手中握著一只精致的手拿包，裸色素淡的單肩晚禮服看上去高貴又優雅。

光線昏暗，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覺得被裹在修身晚禮服裏的身形纖瘦得令人心疼。盛宇軒鎖好車，快步追上來伸手輕輕搭在她肩上。

季婉瑩像是觸了火一般一扭身，躲開了。

從頭至尾他們也沒有說一句話。盛宇軒臉上露出了明顯不悅的神色，卻只是站在她身後靜默了片刻，並未發作。

盛宇淩淡漠著，沒什麽表情。以季婉瑩的家世和背景，看來盛宇軒不敢真的對她怎樣，事事都還是要留著點餘地的。

離開窗邊，他又拿起手機，發了一條消息到季婉瑩的手機上：“我在家。”

在房間裏等了一會兒之後，門外不出意外的響起幾聲輕微的敲門聲。

盛宇淩打開門，季婉瑩閃進來。

她還沒來得及換衣服，松松挽著發髻，幾縷卷曲的發絲垂在瘦削白皙的肩頭，臉上的妝容略顯隆重。這副模樣，早褪去了在英國留學期間的青澀稚嫩，婉約間自有一段風韻。

——如果說對她從沒有過幻想，那是不可能的。

季婉瑩進屋就反手關上了門，站在門後急急說：“宇淩哥，你找我有事嗎？宇軒在浴室，我只有幾分鐘的時間。”

盛宇淩摸摸鼻子：“沒有事。只是，想和你說幾句話。”

“……你說吧。”

她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眼睛裏隱約閃爍著驚慌。盛宇淩明白，也理解她這個時間到他房間裏來，是鼓起多大的勇氣和冒著多大的風險。

“婉瑩。”他壓低聲音，盡量言簡意賅，“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你跟宇軒……還要繼續下去嗎？”

“嗯？”季婉瑩猶疑了幾秒鐘，然後明白了他這些話的用意。她低下頭，無措的絞著手指：“我……我不知道。”

盛宇淩眉間微鎖，沒有說話。短暫的沈默讓氣氛些許尷尬。

看來，那天的表白，她確實是一時沖動。

很久，季婉瑩才擡頭迎上他的視線：“對不起，我知道我那天晚上情緒太激動，給你造成了困擾。我不是有意的，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明白你的處境。”

“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話還沒說完，季婉瑩打斷他，繼續說道：“宇淩哥，那天我只是……只是有些失控，發洩完情緒現在已經感覺好多了。我承認我暗戀過你，不過你放心，現在我已為人妻，你也決定迎娶黎小姐，我知道自己該怎麽做的。我和宇軒，你不用擔心。他告訴過我，已經跟那女人分手了，以後我們應該會好……”

她一口氣說完這一長段話，才停下微微喘口氣。

盛宇淩的眉頭鎖得更緊，擡眸間，眼裏像是凝聚著午夜的無邊暗沈：“是大哥跟你說，他要和那女人分手的？”

季婉瑩點點頭。

炎夏的夜，他心裏卻像經歷著凜冽寒冬，唇邊的笑黯然又冰冷：“他這樣討好你，你信嗎？”

季婉瑩柔弱的眸子閃爍幾下，立刻蒙上一層霧水，很快淚珠沿著面頰滑落下來。

“不信又能怎樣？對我來說，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盛宇淩這才發覺，自己的話，又說得過於決絕。

“我得走了。”季婉瑩抹掉眼角的淚，轉身離開的時候，眼圈依然微紅。

他沒有挽留，門在面前無聲的關上，將那個纖瘦的身影擋在外面。

那天晚上，她曾問他，心底是否有過那麽一瞬間，為她動心。一直到現在，盛宇淩都沒有明確回答。原來無法回應一個人，是這樣的心情，無奈又壓抑。他設想了很多次，如果沒有盛宇軒，如果後來沒有遇見黎嫣然，他是不是會有機會……

可是無論怎樣設想，都得不出結果。錯失一個人，有時是偶然，有時，或許是命運使然。

季婉瑩腳步無聲的穿過二樓走廊，並沒有立刻推門進屋。站在房間門口，她用手背碰了碰面頰，又長長舒了一口氣，調整好情緒才將手放到門把手上。

剛想用力，門把手自己先壓了下去。

開門的是盛宇軒。

濕漉漉的頭發還在滴水，松松罩著浴袍。

她低頭進屋，盡量裝作若無其事。

“你幹什麽去了？”盛宇軒看著她的背影，悶聲問。

季婉瑩心裏驚了一下，極力掩飾下自己的慌張，只是聲音還是止不住的在微微顫抖：“沒，沒幹什麽啊……”

盛宇軒不動聲色的繞到她面前，藏在眼鏡片下的視線暗沈得駭人。他舉起手裏的一件東西在她面前晃了晃，“那，這是什麽？”

他手裏拿著的，是她的手機，一片白的屏幕上，只有簡單的一行字：我在家。

季婉瑩一臉驚駭。

“背著自己的丈夫跟他弟弟亂來，季大小姐，想不到你也挺會玩的嘛。”

她從未見過盛宇軒像今天這樣兇相畢露，低沈的聲音裏暗藏殺機。結婚將近一年，他們之間的關系雖然並不親密，對對方卻也一直都是恭敬有加的。人前，盛宇軒甚至裝出一副對她關愛備至的姿態。所以就算是一起生活的人，都沒有看出他們之間，始終貌合神離。

盛宇軒咬牙說的這句話，讓季婉瑩心裏驟然一沈。也不知是從哪來的勇氣，她一揚手，從他手裏將自己的手機奪了下來。

“你沒有權利隨便動我的東西！”

“沒有權利？”盛宇軒的臉色更加陰沈，嗓音嘶啞著就像暗夜裏野獸的咆哮，“你是不是從來就沒有把我當成是你的丈夫？所以一直到今天，都不準備接受我，不讓我碰你分毫？”

她驀地擡頭，眼底的驚恐，不亞於見到手持鐮刀的死神。

“……季婉瑩，我今天倒要讓你看看，我到底有沒有權利——動你。”

341塵封在照片中的人

六月七號的夜裏，黎嫣然一夜未眠。

盛宇淩一整天都沒有回來，她沒有手機，別墅裏也沒有安裝座機，沒法和他聯系。只不過，她好像也並不怎麽想要聯系他。

晚飯後，黎嫣然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默默發呆。

對面墻上鏡子裏映出的人臉色發白，眼睛也茫然的失著神，黑沈沈的沒有一絲神采。

不知呆坐了多久，直到房間裏完全暗下來，窗外月色明晃晃的照亮夜空，她才起身，站了一會然後開門走出臥室。

一層樓都鴉雀無聲，黎嫣然直接上了三樓，推開書房的門。

月華如水，一室靜謐。高高的落地窗前，窗簾沒有拉上，書房裏光線並不昏暗，可以清楚的看到偌大的書桌、塞得滿滿的書櫃和屋子裏的每一件擺設。

她沒有開燈，緩步走到桌邊。桌上依然放著上回那幾本書，碼放得整齊，她用手指拂過封皮，質感細膩。

打開桌上那臺筆記本，黎嫣然坐到轉椅裏安靜等待。

雖然不知道這臺看上去很久都沒有用過的電腦有沒有聯網，設沒設密碼，不過她還是想試試。

細微又低沈的嗡嗡聲在書房裏回響，顯得有些突兀。她一直在留心外面的動靜，仔細聆聽著會不會有腳步聲。

好一會兒，她才放下心。深更半夜的，不會有誰突然起心上到這一層樓來吧。

開機沒有多長時間，很快屏幕上跳出深藍色的星空背景，還有，密碼輸入框。

雖然是在意料之中，不過黎嫣然還是一陣氣餒，盯著電腦屏幕發了好久的呆。

也是，書房裏有一臺可以隨意使用的電腦。如果盛宇淩有心不想讓她知道網上到底在傳什麽，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又怎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在這裏疏於防範。

昏暗的光線裏，她一動不動坐了很久，直到電腦屏幕又暗了下去，才無奈的站起身。

不知是不是因為坐得久了，剛一起身，眼前突然一陣黑，她晃了晃沒有堅持住，頭暈讓她輕飄飄的一下撲倒在書桌上。

手臂不小心碰到放在桌邊的書，啪啪兩聲，書掉落在地上。

沈悶刺耳的聲音很遙遠，卻像是敲打在心頭。黎嫣然做賊般的一陣慌亂，深怕這陣響動會引來什麽人。她閉上眼努力穩住自己，好一會兒，終於不天旋地轉了。

所幸四周依然一片沈寂，沒有動靜。

她舒了一口氣，拂了拂額發，彎腰去撿地上的書，兩冊厚厚的原版英文書亂七八糟的摔在地上，腳邊，還有一張四四方方的紙片。

撿起那張紙，她才發現那是一張照片，略微褪色，帶著舊日的塵封質感。

是個女孩的照片，很年輕，笑容清淺，似曾相識……黎嫣然沈靜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疑慮，將照片翻過來，只見背面用鋼筆寫著雋秀的名字——季婉瑩，還有一串數字，應該是日期。

照片是多年之前拍的，那時的季婉瑩和現在有些不一樣，雖然神情也是清冷得不食人間煙火，但眼裏尚且彌漫著一點少女的天真爛漫。一身白色素裙，披散著微微卷曲的如雲長發，怎麽看都讓她覺得很眼熟。

想了很久，她才覺察到，原來眼熟，是因為照片裏的人的模樣，確實和她自己有些相像。難怪他們說她像季婉瑩，而她一直覺得很費解——其實，她像的不是季婉瑩現如今的樣子，倒更接近這張照片中的狀態。

如果不是和季婉瑩相識多年的人，大概也不會覺得她們相像吧。

只是為什麽她六年前的照片，會出現在盛宇淩的書桌上？黎嫣然心裏陡然一陣跳得厲害，不知是害怕還是什麽，手心裏竟潮乎乎的一層細汗。

盯著照片背面的那兩行字，眼前由清晰變模糊，又由模糊變清晰……之前一直隱隱擔憂的那些事情，像一片可怖的陰影，排山倒海般重新籠罩過來。

只是還沒來得及仔細考慮，另一個想法突然從腦海裏冒出來。她迅速坐回到桌邊，重新點亮筆記本，然後一個一個的，將照片後面那串數字敲入密碼框。

手顫抖得連鼠標都幾乎握不穩。

一秒鐘的等待之後，屏幕直接進入了桌面。她瞥了一眼右下角，聯著網。

心像是突然停止了跳動。該慶幸嗎？

山間的夜晚，雖然寧靜，卻總是會不時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聲響，有時可以分辨得出來是風吹樹葉或是夜鳥夜蟲的鳴叫，有時卻完全聽不出來到底是什麽，偏偏這些聲音還如泣如訴的令人害怕。

只是此刻，不管是什麽聲音，黎嫣然都聽不見了。

電腦屏幕發出的一點白光照亮著她的臉，鼠標的點擊聲在安靜的夜裏清晰得令人發慌。

這一晚……果然收獲頗豐。

打開瀏覽器，並不需要刻意搜索，這幾天的熱門，全是關於她，關於林沛兒，關於莊森廉的事。

幾篇報道連在一起，將整個事件反轉又反轉，媒體四處挖掘一切細枝末節的“爆料”，網友們狂歡一般的討論轉載，添枝加葉，電影都寫不出這麽精彩的故事。

五月的最後一天，那篇“當紅男星莊森廉熱戀嫩模黎嫣然？不避諱愛巢密會，床照曝光！”的報道橫空出世，配著大量照片和前所未有尺度的視頻，立刻引爆了人們的眼球。

當天下午，同是嘉麗模特的林沛兒便發出長文，替黎嫣然澄清一切，說自己才是緋聞女主角。字裏行間充滿對媒體張冠李戴的不滿和不甘心的小小情緒。

然後輿論風向驟變，本來還在纏鬥的莊森廉和黎嫣然的粉絲一齊將矛頭對準了林沛兒，大有落井下石之勢。說她只想借緋聞炒作，踩男人上位，不知廉恥毫無底線……難聽的話不一而足。

網上吵得天翻地覆之時，莊森廉一直借口海外拍片，從頭至尾都沒有露面，對整個事件也全然不予回應。這，肯定是經紀公司的意思。

342一夕之間，顛覆了所有

然後緊接著，僅僅是一天之隔，便傳出了獨自一人面對緋聞的林沛兒不堪網絡暴力，在母親家中跳樓自殺的消息。輿論又一次嘩然。網絡上的聲音分成了好幾派，互相攻訐。

吵鬧了幾天之後，事情原本應該慢慢沈寂下去，卻又有媒體不知從哪得到的消息，用長篇累牘的報道踢爆了黎嫣然的情史，暗指她是小三，插足盛世繼承人與超模李嘉彤的戀情，妄圖攀附豪門，心機深重雲雲。

報道誇張至極，用細膩的筆觸充滿想象力的描述了她如何引誘、如何爭寵。滿篇大撒狗血，將她描繪成了貪財拜金的“撈女”。有人暗示，爆料是來源於深谙娛樂圈內幕的當紅女星易詩靖。

緋聞沒完沒了，嘉麗、盛世以及涉及到的眾人很長一段時間都牢牢占據著頭版頭條，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這一連串的事件給網民提供了一場八卦盛宴。一時間，人人都成了挖料高手，個個都是意見領袖。不明真相的群眾跟風評論，將本來放在林沛兒身上的熱情轉移到了黎嫣然身上，評價她，批判她，說她拜金，崇尚物欲，沒有自知之明……完全沒有在意林沛兒幾天前，才不堪人們言語欺淩的壓力跳樓自殺。

黎嫣然不敢相信，也不忍相信，在蘭溪谷短短幾天的時間裏，竟然發生了這麽多事。

原來林沛兒早已不在這個世間。

原來大眾對她的關註從來都沒有消失，反而在幾天之後以一種更加狂熱的方式爆發出來，變成了對她人品的質疑。

想要窺探別人的好奇心是永遠沒有止境的，更加壓制不了。一個人越是躥紅得迅速，便越容易被人當成嫉妒和攻擊的目標。

難怪盛宇淩要將她隔絕在這裏，不準下山，不許探訪，阻斷一切可以得知外界消息的手段。

他是害怕她會因為林沛兒的死而怪責他，還是怕她像林沛兒一樣承受不了流言蜚語的壓力？

昏暗的光線裏，書桌前的人影很久都沒有挪動一下，連盯著屏幕的眼睛都是直到酸澀脹痛才舍得眨一眨。

一直到東方的天際現出一抹魚肚白，她才黯然關掉筆記本，帶著將那張照片，下樓回臥室。

時間剛到四點，月亮在半空悄悄游走，漸漸隱沒在雲層下。黎嫣然茫然失神的靠在床頭，眼前是一片模糊。

屋子裏已經有了一些亮光。

她卻覺得自己還踽踽獨行在黑夜裏，看不到一絲光線，更看不到一點方向。

那些讓人無法接受的字眼還在腦海裏晃來晃去，她很想說服自己不去在意，可是卻無能為力。

還有林沛兒的死，來得這樣突然，讓她措手不及。她的印象還停留在康橋苑的那一晚，她們睡在同一張床上，林沛兒不管不顧的一定要打賭，一定要看接到婚禮捧花就會結婚的傳說到底會不會應驗。

那時，她笑得那麽簡單，那麽通透……那一天，怎麽就成了她和她的最後一面？

窗外的月亮從雲層裏穿梭而過時，已然發白。她側躺在床邊，枕上被淚水濡濕了一大片，冰涼。

心裏空落落的，像是一夕之間失去了所有重要的東西，難過到身心麻木……

時間悄悄流逝，天色越來越亮。當第一縷陽光終於破空而出，照到床邊時，黎嫣然眼底已經一片紅腫。

外面走廊裏響起一陣腳步聲，隱約傳來盛宇淩和德叔說話的聲音，說的是什麽卻一個字也聽不清。

她支撐著剛準備坐起身，門就被推開了。

“嫣然，你醒了？”

盛宇淩帶著一臉疲憊，昨晚似乎也沒有睡好。

黎嫣然張張嘴，卻發現嗓子裏要冒火一般，幹涸得發不出聲音。

他看到她臉上的淚痕和紅腫的眼圈，眼底轉瞬即逝的閃過一抹訝異。

“我……昨天有點事回我父母那邊了，沒有及時告訴你，對不起。”

黎嫣然下意識的微微搖頭。他以為她哭，是因為他又一個晚上沒有回家的緣故嗎……心裏像是被什麽撞了一下，酸澀又心疼，眼睛裏迷蒙著的水霧，也匯聚成滴。

盛宇淩解開西服外套的紐扣，坐到床邊，唇角的笑意就像這清晨的陽光，溫暖而明媚。

“我保證，以後不會再夜不歸宿，就算有事也一定會事先通知，不會讓你空等，行嗎？”

黎嫣然垂下眼眸，點頭，睫毛上的那滴淚倏的落到了手背上。

“我也是怕你多心，所以早上沒有直接去公司，先回來看看你。別哭了嫣然，你是即將成為我妻子的人，看到你傷心，我會難過。”盛宇淩伸手覆上她的手背。

清晨雖然涼爽，氣溫其實並不算低，他手心裏卻冰涼。

黎嫣然將自己的手抽出來，抹掉眼角的淚，擡頭迎著他的視線。

他身後的陽光晃得人眼暈，襯得黑曜石一般的眼底更加幽深，嘴邊依然浮起的那抹弧度，讓她心神不寧。

成為他的妻子。多動聽的一句話。

只是此時這句話，卻令她心碎。

“宇淩。”她哽咽著終於發出聲音，“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一定要和我結婚？”

“想和你結婚，還需要理由嗎？為什麽你一定要一個為什麽？”盛宇淩反問。

“因為我想不通，也說服不了自己無視一切，無視你家人的反對。”

“我說過，我父母那邊你不用擔心，我會說服他們。就算說服不了，也沒有人能夠動搖我的決心。”

“真的嗎。”

“嫣然。”盛宇淩眼睛裏的光亮暗沈下來，語氣也變得略微強硬，“不嫁給我，你以為我會允許你嫁給別人？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永遠都是我的。我要你屬於我，全部身心，明白嗎？”

黎嫣然頹然蹙起眉頭，聲音沙啞：“你真的覺得，結婚是可行的嗎？”

343我要娶的人，是你

“為什麽不可行？”他伸手慢慢拂過她蹙起的眉心，將她耳邊的一縷發絲撥到後面，聲音又柔軟下來，“我已經在著手準備了，過幾天，就會向外界公布這個消息。”

耳後一陣輕癢，她退縮了一下。

盛宇淩收回手，看了一眼腕表：“好了，今天還得去公司。等我回來。”

黎嫣然沒有說話，只茫然看著他站起身，快步往門外走。時間這麽緊，他專程回來一趟，就為了見她一面，說上兩句話嗎？

“宇淩！”

她突然叫了一聲，心裏怦怦跳得厲害。

盛宇淩停住腳步，回過頭。

黎嫣然下床，光腳踩在地毯上，幾步走到他面前，心裏醞釀已久的那句話，脫口而出。

“……你愛我嗎？”

他下意識的一楞，沒有回答。

面前的女孩站不穩似的在微微搖晃，看上去很虛弱，眼睛裏卻清亮得如同晨間露水，映出一抹純凈澄澈的天光。

純凈的眸色裏隱隱有些急切。

盛宇淩笑了笑：“當然，為什麽這麽問？”

當然——這樣的回答，黎嫣然不知該作何感想。她低垂下眼簾，肩頭的發絲滑下來遮住了半張臉，一同滑下來的，還有這件顯得有些寬大的睡裙的肩帶。

帶著些微涼意的指尖輕觸在肩頭，他替她將衣服整理好，然後撫著她瘦弱的肩膀。

“你昨晚是不是沒有睡好，又胡思亂想了？我說過，要養好身體迎接我們的婚禮，不然可就不漂亮了。”

黎嫣然心裏微酸，這樣的溫柔讓她覺得刻意。她擡起頭，深吸一口氣，用盡量平靜的聲音說：“可不可以給我幾分鐘，有些事，我想和你說。”

“什麽事？當然可以。”

她低頭抿抿唇，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轉身走回床邊，將壓在床頭相框下的那張照片捏在手心裏，雙手遞到盛宇淩面前。

盛宇淩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無言的沈默，時間幾乎都靜止不動了。

良久，他才沈聲問：“你一個人去書房了？”

黎嫣然攥了攥手裏的照片，垂下胳膊輕輕“嗯”了一聲。

“誰允許你進去的？”

淡漠的語氣讓她怔了一下，心裏微微發慌。

“德叔沒有告訴過你？我不喜歡別人擅自進書房。”

他眼裏慣常的沈郁隨著這句話越來越明顯的浮現出來，黎嫣然咬著下唇，迎上他的視線：“如果你真心想和我一起生活，又為什麽要對我有所保留？”

盛宇淩從她手裏拿過那張照片，瞥了一眼隨手放到身旁的桌上：“一張照片而已，我對你保留什麽了？”

“只是一張照片，這麽簡單嗎？”她低聲問，心頭飄過的，是江淑真暗示過的事情，是從莫易軒嘴裏聽到的只言片語，是那天在他胸懷裏縈繞不散的那一縷微香。

所有的一切，都在昭示事情並不那麽單純。

她已經猜到了結果，卻又不敢言明。

盛宇淩沒有解釋也沒有回答，只定定凝視著她，像是想透過她眼底那一抹清亮的光，看到她心裏去。

她低垂著頭，雙手緊緊握在一起，仿佛有些畏怯。

某種難言的情緒突然泛上心頭，憐惜，悵惘，這種感覺，盛宇淩很久都沒有體會過了。

他在心底暗嘆，不動聲色說：“那你說，哪裏不簡單？季婉瑩和我一同在英國留學，這是那時留在我這裏的照片，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意義。”

“真的沒有……？”黎嫣然眨了眨眼，掛在睫毛上的淚終於還是掉下來，聲音也變得哽咽不清，“宇淩，盛總。你不用再瞞著我了，有些事我多少都能看出一點端倪，這位季小姐對你來說，並不是一個沒有特別意義的人吧？是因為她，因為我像她，你才註意到我的，是嗎？”

“你為什麽會這樣想？”

她擦掉淚，努力平靜下來，清了清嗓子說：“這難道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實嗎？你身邊圍繞著的，都是名門望族的大家閨秀，是艷光四射的明星……我這樣毫不出眾的人，會被你註意到，這不合常理。”

“什麽叫不合常理？”盛宇淩暗啞著的聲音裏隱隱藏著一絲痛楚，他一把將她擁進懷裏，溫軟無力的身軀令他心痛，“都到了今天，你還在懷疑什麽？”

黎嫣然使勁推開他，心裏在一陣一陣泛酸，卻又不願再自欺欺人。

“你很清楚，這些事不是我多疑或者猜測。不止是一張照片，還有你對她的態度，你看她的眼神，你身邊的人透露的蛛絲馬跡，就連江淑真，都曾經暗示過……”

“江淑真？”盛宇淩重覆了一遍這三個字，緊緊皺起眉。

黎嫣然潤了潤幹涸的嗓子，點點頭：“她也告訴過我，你們關系不一般。其實你對季小姐那樣的人懷有不一樣的情愫，我能理解……她那麽美麗，那麽溫柔善良。為什麽她會成為你的大嫂，你們之間，肯定也經歷過很多不得已的事情吧。”

她平心靜氣的說著這番話，像是已經將自己從這些感情糾葛裏抽離出來。

……其實，只有自己才知道，心裏在承受怎樣的失落。

盛宇淩沈默著沒有說話。從沒想過，這些事會在一夜之間，被她看穿。

也許，他之前確實是看輕了她。她並不那樣簡單，有時甚至感覺敏銳得驚人。

陽光早照進了房間裏，越來越高的溫度讓他莫名煩躁。他伸手扯了扯領帶，咬牙道：“既然你知道她現在是我大嫂，那還擔心什麽？我要娶的人，是你。”

這樣的話，是不是表示，他承認了一切……黎嫣然眨眨眼，淚突然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抑制不住。突然覺得冷，覺得無力，幾乎無法站穩。她抱住自己，心裏一陣顫栗。

“我還是那句話，宇淩，你真的覺得這件事，可行嗎？”她哽咽著，語氣卻淺淡得不帶一絲情緒。

盛宇淩的眉頭鎖得更緊，聲音也更加暗啞：“你告訴我，怎麽不可行？”

“這些天發生的事，我也都知道了。”

盛宇淩一怔，眼裏滿是訝異。

344兄弟之間，口蜜腹劍

“我試開了你書房裏的電腦。我知道了林沛兒的死，還有，人們對我的漫天詆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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