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從來都沒想過某一天他要成為一個神棍。

當然，也不能這麽說，畢竟每一個修煉有成的人都希望達到最高境界——神的境界，但那畢竟也只是目標而已，這個目標太過遙遠，一般沒人真的會下死力氣去實現它，成神這個虛無縹緲的目標還不如成為劍聖來的實在。

就算是劍聖，那也是億中無一，大部分的人都止步於巔峰大劍師，這才是普通人的職業終極目標。

所以，當伊凡發現，他居然可以成為神靈這種扯淡的生物時，他著實驚悚了。

正好他還生著病，伊凡索性天天悶在山洞裏，一邊喝著詭異的藥水，一邊琢磨著腦袋裏那張泛著光點的網。

沒等他琢磨出什麽來，某天灰背狼們就全部沖著天空嗷叫起來。

然後伊凡才知道，格瑞特的姆父死了。

伊凡感覺很覆雜。

在知道了格瑞特的故事後，他覺得他和格瑞特就好像兩個正好相反的面，遇到了差不多的境遇，但采取的措施也是正好相反，得到的結果也截然不同。

伊凡被自己的生父當做交易送入騎士團，使得伊凡飽受欺淩，但格瑞特的姆父將格瑞特當成上任族長的孩子，使得格瑞特得到了上任族長全部的愛。

隨即伊凡靠自己踏上了高位，成為光明神殿中的永夜聖騎士，在此過程中他沒有獲得一絲一毫來自家族的幫助。

而格瑞特被他的姆父下藥，腳踩著他最敬愛的父親的屍體，踏上了族長的寶座，悔恨萬分。

伊凡同樣憎恨自己的父親，但卻被他所信奉的神明禁錮著，只能將那些恨意都壓在心底，在旁邊冷眼旁觀。

格瑞特倒是頭上無人，直接將自己的姆父搞死了，幹了伊凡一直想做而沒有做的事情。

那麽……先是殺了自己最敬愛的父親，又殺了自己憎惡的姆父的格瑞特，會是什麽感覺呢？

伊凡很想知道。

於是他放下腦海中那個光域網，做出病癥已經好了的樣子走出了修養幾天的山洞。

一出去，就能感受到整片部落裏較為哀戚的氣氛，弗科思正在其中幫忙，灰背狼族的老祭司年紀大了，弗科思原本就是一族之長，危急時刻也可以擔任祭司，所以他此刻正在和懷特族長一起商量著處理灰背狼族的事情，間或幫助老祭司進行祭祀。

自從格瑞特的姆父死去後，格瑞特就跪在他姆父的屍體前發呆，聞訊而來的懷特看到一臉呆滯的格瑞特，二話沒說就開始幫助老祭司處理後事，再加上旁邊的弗科思，灰背狼族才沒有顯得混亂起來。

伊凡揚手招來弗科思，表情凝重，“格瑞特怎麽樣了？”

弗科思無奈的道，“還能怎麽樣？自從他姆父死後他就一直這樣，畢竟他和他姆父之間的關系非常好，我們說什麽他貌似都沒聽到，就一直在這裏發呆……”

伊凡心下冷笑，關系好？是啊，好的不行呢～

他微微側臉，露出一個哀婉的笑容，“算了，弗科思，你去幫忙吧，我去看看格瑞特。”

“可是你還有有病……”

“好的差不多了，而且在這種時候，我也想幫幫忙。”伊凡指指不遠處正在安撫小狼的布萊爾，“連布萊爾都在忙碌，我不能總是看著啊……”

弗科思微微皺眉，不滿的看了一眼布萊爾，擔憂的道，“那您小心……”

“我知道了。”

◇◇◇

伊凡朝著格瑞特跪倒的方向走去，周圍來來往往忙碌的族人都遠遠的繞過格瑞特，給他留下哀思的空間，當伊凡走過來時不少灰背狼都微微頷首，快到格瑞特身邊時，灰背狼族裏頭狼之一，同時上次和格瑞特一起去襲擊暴獅族，因為伊凡的存在才撿回了一條命的卡瑪特攔住了伊凡。

卡瑪特的聲音低沈有力，他灰色的眼睛裏夾雜著焦慮和擔憂，“伊凡祭司，拜托你勸勸族長吧，在這樣下去，他會先垮掉的。”

伊凡認真的承諾，“我會的，請大家放心。”

卡瑪特點點頭，往後退了幾步，伊凡回頭，發現很多灰背狼都用一種拜托了的眼神看著他，這讓他心中頗為感慨。

不管格瑞特做了什麽，他還是得到了灰背狼族的愛戴和認可。

哦，這可和他不一樣，伊凡翻了個白眼，想起了自己被上司坑著去沖鋒時身後真正關心自己也只有那幾個忠誠的騎士侍從了。

“格瑞特？”伊凡站在格瑞特身邊，輕輕的道，“你後悔了？”

格瑞特渾身一頓。

“老祭司告訴我了。”伊凡看著高高的祭壇上的屍體，這裏葬儀的傳統是將死去的屍體放在祭壇上進行禱告，三天後進行焚燒，讓其靈魂回到獸神的懷抱。

“是你殺了你的姆父，不是嗎？”

格瑞特緩緩的開口，聲音低沈沙啞，“真難想象老祭司會將事情告訴你，你是外族人，可他去告訴你我們族內的秘聞，這還是那個以本族利益與傳統為己任的老祭司嗎？”

伊凡挑眉，將目光從高臺上移開，落在遠方高而遠的天空，“啊，他說他後悔了，灰背狼們怎麽做都無所謂，狼本來就是自由的，所謂的傳統就應該維護狼族本身的秉性才存在，於是他想說，然後他就說了。”

“真是自由。”格瑞特的語調中含著濃濃的諷刺，“覺得應該維護時就要維護，說要恢覆秉性時就率先放縱……”

他突然笑了起來，聲音冷厲如刀，“真是符合狼族的秉性呢。”

他猛地回頭，那雙屬於狼的眼睛如利劍一般直直刺向伊凡，“那你呢？你又是為什麽站在這裏？”

伊凡歪著腦袋，“因為我和你一樣，有著極其不靠譜的雙親。”

格瑞特楞住了。

伊凡幽幽的將自己那悲摧的往事說了一遍後，道，“說實話，我後來學有所成，擁有力量後真的很想將我那個父親一槍捅死，但……就像你們信奉獸神一樣，我信奉的是一位叫做光明神的神祗，那位神祗的教義裏弒父是無赦的罪名，所以他不允許我這樣做，哪怕我想……他也會直接賜下光明牢籠將我禁錮起來，連續幾次後我就收斂了這種心思，將雙親當做路人甲而已。”

他將視線從遙遠的天邊收回來，看著格瑞特，“所以……當我知道你的事情後，說實話，我很佩服你。”

“我佩服的是你能下手，所以……我想知道，如果當年我也下手了，我會後悔嗎？”

“這是個無解的問題。”伊凡定定的道，“所以格瑞特……你能告訴我，你後悔嗎？”

格瑞特沈默了很久，很久，才淡淡的道，“不知道。”

伊凡沒有說話，他看得出來，此刻的格瑞特只需要一個傾聽者。

“我最開始是恨著他的，但後來就成了一個習慣，我如果不恨著他，我無法承擔殺死父親的後悔與愧疚吧。”格瑞特說的很慢，一字一句的，一邊思考一邊述說，“但是當我真的殺了姆父，我有覺得很茫然，我這麽多年是為了殺他而活的，那麽……之後，我怎麽辦？”

“我不知道。”

伊凡想了想道，“你……不覺得自己有罪惡感嗎？畢竟殺父是最深沈的罪孽……”

“……沒有。”格瑞特坦然的道，“姆父憎恨父親了幾十年，哪怕父親死了他還在恨，我殺了姆父，一方面幫助父親報了仇，另一方面……也解脫了姆父，獸人死後都會回歸獸神的懷抱，他們之間的恩怨就由獸神來處理吧！”

好幹脆！

伊凡眨眨眼，有些發呆，不知道為什麽，原本心中的沈重與覆雜全部消失的一幹二凈，是啊，人死後都交給死後的世界，活著的人永遠要看向前方。

而他現在已經遠離了過去那片人類大陸，來到了一個遍地是獸人的地方，早已和過去一刀兩斷，那麽他自己本身糾結著父親的問題是不是很傻？

伊凡失笑，他好像總是忘記，他此刻已經不再是原來的永夜聖騎士了，他現在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啊，普通的，有向著神棍化邁進的人類。

是的，過往的一切都已經成過往，他已然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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