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伊凡沒在和老祭司說什麽，布萊爾屁顛屁顛的跑過來接他回暫時留宿的巖洞。

兩人走出老祭司的山洞，布萊爾呼啦一下變為獸形，他那巨大的白色身體牢牢的擋住了風雨，伊凡走在他的翅膀下面，感受著周圍澎湃的濕氣，身上卻幹燥無比。

靜靜的夜裏不時閃過一雙綠色的眼睛，那是守夜的狼族的眼睛，伊凡聽完老祭司關於格瑞特的故事心裏有些浮躁，他擡起頭看著在前面走著的布萊爾，突然輕聲道，“布萊爾？你父親是什麽樣的？”

“我父親？”

布萊爾一楞，隨著伊凡的提問，他想起了自己那個不著調，異常隨性，但卻非常可靠的父親，“他是個很好的父親。”

“你知道的，我哥哥洛希爾比我大五歲，在我哥哥出生後我父親一度不願意要孩子的。”布萊爾金色的眸子裏閃過回憶，“所以我是一個意外。”

伊凡挑眉，“為什麽這樣說？”

“因為他是族長啊……”布萊爾理所當然的道，“族長的孩子最麻煩了，一不小心死的早，長大了還要勾心鬥角，活的很累的，所以我姆父曾告訴我，我父親原本只打算要一個孩子的，如果不幸早死了，那就從族中挑選一個後備族長來。”

伊凡楞住了，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那個狠心的把他直接扔進騎士訓練營裏的男人。

“但後來我姆父有了我，據貝利亞大祭司說我父親在知道這個消息後，沈默了一晚，第二天他就發誓，要將洛汗谷地打造成夜不閉戶的樂園，將所有的盟友都清洗了一遍。”布萊爾自豪的道，“他說，我無法決定孩子的出生，但我可以給他一個最好的未來。”

伊凡聽了後，腦海中卻奇跡般的浮現了最初，他要離開家族的那一夜。

那年，華麗的門後，他緊緊的捂住嘴，蜷縮在地上，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親愛的，伊凡才五歲！！”

——“那又如何？！他的魔法天賦只是一般而已，但他習武根骨卻是天才！！如果他能進入聖騎士團，如果他能成為聖騎士，那我們的家族勢力就能進一步擴大！”

——“可是就算伊凡那麽小……我們又沒有在騎士團裏的熟人……不能請人照顧他……”

——“為什麽要照顧他？！照顧他的話我們的目的不就露餡了嗎？！”

——“……你是說，讓他自己去闖？！”

——“不錯！”

——“你……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少仇人在神庭內部？！你知不知道又有多少黑暗生物想要置你於死地？！萬一他們用伊凡威脅你……”

——“就當我沒有這個兒子！”

——“你說什麽？！他是我的孩子！！你怎麽能！？”

——“我們的孩子有三個，伊凡去了聖騎士團還有兩個，卡琳娜是個不錯的孩子，好吧，我同意那個孩子將來的婚姻自主，如何？前一段時間莫美特首相還來找我，想要讓他的孫子和我們的女兒卡琳娜聯姻。”

——“……你……”

——“選擇一個，是伊凡還是卡琳娜？”

——“……”

他的母親沒有再說話，那漫長的沈默深深的刺激了他年僅五歲並且弱小的心靈。

然後他的母親說，“好吧，我同意了。”

這一句話，開啟了他長達十八年的痛苦人生，這十八年，他一個人在黑暗中踽踽獨行，腳步闌珊，滿身辛酸。

◇◇◇

“伊凡，你的父親是什麽樣的？”

布萊爾說了很多關於他父親的故事，可惜伊凡一直沈迷於他自己的事情裏，沒有聽到布萊爾自豪的述說，也幸好他沒聽到，否則他會忍不住。

忍不住心生妒忌。

“伊凡？”

伊凡擡頭，面無表情，“我沒有父親。”

布萊爾一楞。

“他在我五歲的時候和我的母親一起死了。”他突然加快腳步，走進大雨磅礴的夜晚，冰冷的雨水瞬間將他淋的透徹，他快步走入黑夜，聲音也變得冷厲起來，“我一直都是一個人。”

“從來都是。”

布萊爾楞楞的看著伊凡的背影，突然渾身發冷，他迅速變為人形，快步奔跑著，“伊凡？怎麽了？”

卻不曾想伊凡看似是漫步雨中，但他的速度卻非常的快，僅僅幾秒鐘，伊凡的身影就消失了，布萊爾焦急的根據腦海中他和伊凡的契約，執著的尋找著。

他不敢大聲叫嚷，畢竟周圍的狼族們已經睡著了，深沈的夜裏滿是風雨之聲，被水沖刷下的細碎石子讓路面變得坑坑巴巴，很容易腳下打滑，布萊爾一個沒留神，一腳踩空，小腿陷進一個滿是雨水的洞裏。

他苦笑，布萊爾認得這個小洞，這還是白天他帶著小狼們玩耍時留下的，他迅速將自己的腳爪弄出來，繼續執著的前行。

往前跑，往前跑，不小心碰到了樹，那就繞開，碰到了巖石，那就跳上去，翻過它，繼續前行，遇到了因大雨積成的水潭，就飛速的淌過去，腳下踩空掉下土坡，那就滾下去……

布萊爾不知道他走了多遠，他只知道，如果他的速度慢了一點，伊凡就會消失在他的感應範圍內，如果他不追的快一點，伊凡在雨中就會淋的更久，很有可能生病，如果他不找到他，也許伊凡就會消失在他的生活裏，飄到不知哪裏去。

憑著一點點來自不知道多少代祖先流傳下來的，僅屬於獸人的敏銳直覺，布萊爾執著的，甚至是偏執的追尋著屬於自己的伴侶，他牢牢記著他那個不著調的父親的言論。

“一定不能放手！”

“伊凡——！！！”

跑出狼族駐地幾裏後，布萊爾立刻大聲呼喚著伊凡的名字，可惜大雨傾盆，聲音被潑天的雨水淹沒，周圍依舊是純黑的夜色，找不到屬於伊凡的白。

不能放棄。

布萊爾深吸一口氣，不期然的想起最初，他被伊凡拋下的那一次。

最初他動搖了，蔫蔫的回家了，幸好他立刻追了回來，然後伊凡接納了他，甚至同意給他機會，已經決定要執手一生了，到現在又怎能放棄？！

“伊凡——！！！”布萊爾奔跑的速度越來越快，他的臉上滿是堅毅之色，聲音嘶啞，“伊凡——！”

“我知道你能聽見！！”

布萊爾穿著粗氣，“你一直都比我強……你一定能聽見我在找你！”

“你給我出來！！”

布萊爾大吼著，雨水落入口中，一不小心他嗆住了，劇烈的咳嗽起來。

“我不會放棄的！！”

他伸手，將臉上的雨水摸下來，金色的眼睛裏在夜晚亮的駭人，“伊凡，你在鬧什麽別扭？！”

“就算你以前是一個人……就算你沒有了父母……就算你總是靠你自己……你也依舊走了下來……”

布萊爾大聲道，“我很慶幸，你以前是一個人，你沒有父母……否則……也許我就遇不到你！！”

突然！天上的閃電亮起，雨水越發的大了。

“你看，也許你以前倒黴的生活都是因為要遇到我！”布萊爾越說越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他頗為自暴自棄的道，“好不容易遇到我了，好不容易有一頭白癡的，偏執的，單純的，認定你了的傻老虎要陪著你，如果你不要了，不是很虧嗎？”

“所以……”布萊爾一頭撞到樹上，該死的灰背狼族的駐地怎麽這麽多樹？不是說這邊是草地嗎……

“所以讓我抓住你吧！”

布萊爾揉著腦袋，依舊悶著頭朝著腦海中那個點撲過去，嘴巴不停的道，“伊凡——！！我不會放棄的！”

“所以也請你不要放棄你自己！！”

砰！！

布萊爾這次撞到了一塊巨大的巖石，他腳步一滑，摔倒在地上。

他掙紮著要爬起來，突然眼角處看到了一襲白色長衣。

“伊凡！！”

伊凡的臉白的驚人，那雙銀色的眼睛亮的魄人，仿佛是被黑夜染浸的厲鬼，又仿佛是徘徊了千年的幽魂。

他靜靜的看著眼前的人，一言不發。

布萊爾好不容易站起來，他小心翼翼的道，“伊凡，怎麽好端端的，突然生氣？”

“是狼族那個祭祀惹你生氣了？沒問題，回去我揍他幫你出去。”

伊凡幽幽的道，“你沒我強。”

布萊爾嘿嘿一笑，“這個我知道啦，但只要你開心我就去做～”

伊凡又不說話了。

布萊爾伸手想要抱住伊凡，猶豫了一下，嘟囔道，“伊凡，心裏不開心的話也要回去再說，你身上都淋濕了，會生病的。”

“我全身都是泥渣，還有雨水，那個……我變成獸形，你還是在我的翅膀底下走，不過這次不要突然再跑了。”

伊凡擡頭看著布萊爾，往日裏聽上去傻傻的聲音，現在竟奇異的有種溫暖，這些絮叨化為一股春水，融化了伊凡往日早就冰凍的心。

“……伊凡，我剛才說的話你有聽嗎？”

布萊爾說了一大堆，再度發現伊凡發呆，他無奈的道，“伊凡？你到底怎麽了？”

伊凡搖搖頭，雨水從他慘白的臉上的劃過，就好像淚水一眼，帶走了隱藏在其中的悲戚和憤怒，扭曲與仇恨。

晶瑩的雨水從臉頰流下，伊凡微微歪著腦袋，“你知道嗎？我的父親將我賣了，我的母親用另一個孩子的自由為籌碼也將我賣了，布萊爾，未來的你會因為其他理由將我賣掉嗎？”

布萊爾聞言先是一楞，隨即所有的不解全部化為憤怒，他沖天咆哮，“誰？是誰要將你賣掉的？！告訴我！我去殺了他！！”

伊凡緩緩的笑了，笑容淒涼，“我的父親……可就算這樣，我所信奉的神明還依然禁錮著我，他說……他是你的父親，你應該敬愛他，你應該侍奉他，你應該尊重他，你應該服從他……”

“這是……美德……”

“身為騎士的……所應有的美德……”

他的笑容比哭還難看，“布萊爾，我有告訴你……我是個騎士嗎？”

“可是我……最不想做的，就是騎士……”

“我憎惡的，永遠是我需要用生命去守護的，我想要守護的，永遠被我信奉的人抹去……”

“布萊爾，如此醜陋的我，卑微的我，可憐的我，扭曲的我，虛偽的我……你真的願意陪著我，永遠不放棄嗎？”

伊凡的聲音猶如破碎的琉璃，晶瑩剔透，輕柔的好似天邊的浮雲，一閃而逝。

布萊爾一把抓住伊凡的手，臉上的表情莊嚴肅穆，“伊凡，也許你從來都不知道，你就是我的信仰，如果所謂的騎士是來守護的，那我願意成為守護你的騎士。”

“伊凡，我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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